摘要:说小,其实也不算太小,百十来号人,在本地的创意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我叫陈阳,今年三十,自己开了家小小的设计公司。
说小,其实也不算太小,百十来号人,在本地的创意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公司,是我大学毕业后,一头扎进去,熬了七八年,用无数个泡面和红牛堆出来的。
老婆林悦,是我的大学同学,从我一穷二白的时候就跟着我。
她怀孕的消息,像一颗甜度爆表的炸弹,在我心里炸开,漫天都是粉红色的泡泡。
我扶着她,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乐得像个傻子,嘴都合不拢。
林悦靠在我肩上,声音软软的:“陈阳,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比我签过的任何一份百万合同都重。
“都好,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这话土是土了点,但真心实意。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林悦微微隆起的小腹,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林悦为了支持我创业,一直在公司当我的行政兼财务,说白了,就是个大管家,里里外外一把抓。
现在她怀孕了,我怎么舍得她再这么操劳。
正好,我那退休在家,天天唉声叹气,抱怨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岳父大人,不就有了发挥余热的地方吗?
我岳父林建军,以前是国企的老干部,管着百十来号人,说一不二。
退休后,那股子领导瘾没地方使,天天在家不是背着手踱步,就是对着新闻联播指点江山,浑身不得劲。
让他来公司帮我分担一下,一来能让他找点事做,满足一下他的“官瘾”;二来也能让林悦安心养胎,让她爸看着,她总放心吧?
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简直一举两得,完美!
晚上吃饭,我把这想法一说,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热烈起来。
岳母王丽第一个拍手叫好,筷子头都快戳到我脸上:“哎哟,陈阳,你可真是妈的好女婿!你爸天天在家都快长蘑菇了,你能这么想,我们真是太高兴了!”
岳父林建军,虽然努力地绷着脸,想维持他一家之主的威严,但那嘴角咧开的弧度,怎么都藏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那副老干部的架子:“嗯,小陈啊,你有这个心,很难得。公司的事,我虽然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但管理嘛,都是相通的。放心,我过去,肯定帮你把公司管得井井有条。”
林悦也用那种亮晶晶的、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老公,谢谢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体贴、最孝顺、最牛的丈夫和女婿。
我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岳父在公司大展拳脚,我则有更多时间陪老婆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事业家庭双丰收的美好画面。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天真得有点可笑。
我亲手递出去的,哪是什么橄欖枝,分明是一把能把自己捅个对穿的刀。
第二天,岳父就以“董事长顾问”的身份,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公司上任了。
我特意把我那间宽敞的、带落地窗的办公室,收拾出了一半,给他弄了个办公桌,就在我对面。
他来了,背着手,像领导视察一样,在公司里转了一圈。
眉头,就没松开过。
“陈阳,你这公司,怎么搞的?乱糟糟的!”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我们那开放式、色彩明亮、充满了各种创意手办和绿植的办公区。
乱吗?这叫创意氛围好不好!
“爸,我们是设计公司,讲究的就是个轻松自由,这样才有灵感。”
岳父哼了一声,指着我们公司那个被誉为“灵感源泉”的懒人沙发和咖啡角。
“灵感?我看是懒散!上班时间,还有人躺在那儿?还有那个,染得一头绿毛,穿个破洞裤,像什么样子?这是公司还是菜市场?”
他指的,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阿Ken。
阿Ken是业内出了名的鬼才,脾气跟他的发色一样,特立独行。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挖过来,平时都当祖宗一样供着。
我赶紧打圆场:“爸,那是阿Ken,我们公司的创意核心,人家艺术家,都……都有点个性。”
“个性?个性也不能没有规矩!”岳父一挥手,下了定论,“从明天开始,公司所有人,必须统一着装,男的西装领带,女的职业套裙!还有,朝九晚五,准时打卡,迟到一分钟,扣一百!”
我脑子“嗡”的一声。
开什么玩笑?
让我们这群搞创意的,天天西装革履?那不成了一群卖保险的了?
还打卡?我们这行,加班是常态,有时候为了一个方案,通宵达旦,第二天补个觉,不是很正常吗?
这一刀切下去,公司一半的人都得跑路。
“爸,这……这不太合适吧?我们公司的情况比较特殊……”
“没什么不合适的!”岳父打断我,一脸的“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我当年管工厂,手底下几百号人,就是靠着铁的纪律,才年年拿先进!你这套,是小孩子过家家,成不了大气候!”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办公室里,几个探头探脑的员工,眼神里都充满了惊恐和同情。
我能怎么办?
他是长辈,是林悦的亲爹,第一天来,我总不能跟他拍桌子吧?
我只能先安抚他:“爸,您说得对,纪律是重要。这样,我们先……先从规范考勤开始,着装的事,咱们再慢慢商量,好不好?”
岳父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给了我个面子。
晚上回家,我跟林悦提了一嘴,语气尽量委婉。
“你爸……可能对我们公司的文化,还不太适应。”
林悦正喝着我给她炖的汤,闻言笑道:“哎呀,他就是那个老思想,你多担待点。他也是为了公司好嘛,你就当多了个监督员,免得你偷懒。”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苦笑着点头。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岳父要当的,根本不是什么“监督员”。
他要当的,是太上皇。
没过几天,他就把公司的行政小姑娘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训。
原因竟然是,他让小姑娘给他泡一杯“上好的龙井”,小姑娘给他泡了公司茶水间的立顿红茶。
“你这小同志,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是谁?我是公司的顾问!能跟普通员工喝一样的茶吗?”
小姑娘委屈得眼圈都红了,跑来跟我诉苦。
我听得火冒三丈,但还是得压着火气去跟他解释。
“爸,公司采购都是有标准的,没有您说的那种茶叶……”
“没有就去买!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公司怎么做大做强?”他振振有词。
我忍了。
行,买!我自掏腰包,给他买了最贵的西湖龙井,专门放在他桌上。
结果呢?
他开始“微服私访”,跑到各个部门去“指导工作”。
对着设计部说:“你们这做的什么东西?花里胡哨的,一点都不稳重!客户要的是大气!懂不懂?”
对着市场部说:“一天到晚就知道花钱做推广,有什么用?要把客户请过来,喝酒!吃饭!感情深了,合同自然就签了!”
他那一套国企里迎来送往、拉关系走后门的陈腐套路,被他当成了至理名言。
公司的员工,从一开始的敬而远之,到后来的怨声载道。
好几个骨干员工,都旁敲侧击地跟我表达了不满。
“陈总,您岳父……呃,很有想法。”
“陈总,林顾问说我这个方案不行,可这是客户最满意的一版啊。”
“陈总,我们是不是要转型做中老年表情包设计了?”
我被这些抱怨搞得焦头烂额。
我找岳父谈。
“爸,公司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专业性和工作流程,您能不能……别过多干涉?”
他眼睛一瞪:“我干涉了吗?我那是在传授经验!陈阳,你别不识好歹,我这是把毕生所学,无偿地奉献给你的公司!要不是看在悦悦的面子上,你请我我都不来!”
得,又绕回来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夹在磨盘中间的豆子,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
跟林悦说吧,她只会说:“我爸也是好心,他那个人就是说话直,你多包容。”
包容?
我快包成忍者神龟了!
真正让我破防的,是一次重要的客户提案。
那是个大单子,我们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创意、视觉、执行细节,都堪称完美。
我带着团队,正准备出发去客户公司。
岳父突然把我拦住了。
“陈阳,这个会,我替你去。”
我当时就愣住了:“爸,您去?这方案您都没看过,您怎么讲?”
“我不用讲方案!”岳父一脸的胸有成竹,“我跟对方的老总,是老战友的儿子的同学的邻居!我早就打听好了!我已经约了他晚上吃饭,喝顿酒,这事儿就定了!你们年轻人,就是死脑筋,就知道做PPT,关系才是第一生产力!”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战友的儿子的同学的邻居?
这都拐了多少个弯了?这关系有根毛用啊!
“爸!这是个很重要的项目,不能开玩笑!对方看重的是我们的专业能力,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
“你懂什么!”岳父的脸涨得通红,“你在教我做事?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我管定了!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他竟然直接从我手里,把那份沉甸甸的方案夺了过去,转身就走。
我气得浑身发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几个团队成员围过来,脸上都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陈总……”
我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没事,我们……等消息。”
我还能怎么办?
冲上去把方案抢回来?跟他当场撕破脸?
那林悦怎么办?我们这个家怎么办?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坐立不安,心里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
傍晚的时候,客户的电话打过来了。
不是打给我的,是打给我们项目总监的。
总监接完电话,脸色惨白地走到我面前。
“陈总……客户说……我们公司不专业,做事像儿戏,决定……跟我们终止合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怎么回事?”
“客户说……林顾问带着方案去找他,结果一问三不知,方案里的专业术语一个都答不上来,就一个劲儿地劝酒,还说……还说我们公司的报价可以再打个五折,当是交个朋友……”
五折?
他疯了吗?
这个价格做下来,我们公司得亏死!
我气得眼前发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冲。
我必须去找他问个清楚!
结果,我刚冲到公司门口,就看到岳父回来了。
他喝得满脸通红,走路都有点晃,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看到我,他得意洋洋地一拍胸脯:“陈阳!搞定!我跟你说,就没有我林建军出马,办不成的事!”
我看着他那副烂醉如泥、洋洋自得的样子,一股怒火“噌”地一下就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
“搞定?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我的声音,大得整层楼都听得见。
岳父被我吼得一愣,酒醒了一半。
“你……你冲我吼什么?我为了你的公司,低声下气去求人喝酒,你还不知好歹?”
“求人?你是去砸场子的吧!单子黄了!客户说我们是骗子!你满意了?”
我把项目总监的话,原封不动地砸在他脸上。
岳父的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白色。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不可能……他明明说……”
“他说什么?说看在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上,施舍给我们一个机会吗?林建军,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那套早就过时了!”
我气疯了,连“爸”都忘了喊,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公司的员工,都远远地站着,大气不敢出。
岳父被我骂得狗血淋头,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女儿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我好心好意帮你,你竟然这么对我?你给我等着!”
他撂下狠话,转身就走,脚步踉跄,背影狼狈。
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我跟岳父,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林悦哭得红肿的眼睛,和岳母王丽那张写满了控诉的脸。
“陈阳!你长本事了啊!敢当着全公司的面,骂你爸了?”岳母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林悦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我疲惫地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连开口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妈,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你爸都跟我说了!他为了你的公司,跑前跑后,求爷爷告奶奶,喝得胃都快出血了,回来还要被你指着鼻子骂!陈阳,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直想笑。
“他那是帮忙吗?他那是添乱!他差点毁了公司最大的一笔单子!你知道我为了那个项目,付出了多少心血吗?”
“不就是一笔单子吗?没了就没了!能有你爸的面子重要吗?能有我们一家的和气重要吗?”岳母理直气壮地反问。
我无言以对。
在他们眼里,我的事业,我的心血,我的原则,都比不上他那点可笑的“面子”。
我把目光转向林悦,我唯一的希望。
“悦悦,你也这么想吗?”
林悦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陈阳,他是我爸……就算他做错了,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啊……你就不能……不能让着他一点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凉了。
彻底凉了。
原来,在我的妻子心里,对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她爸。
所以,我就活该被他折腾,活该替他背锅,活该把自己的心血,当成他满足虚荣心的玩具。
我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没错。”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错。错的是他。这件事,我不会道歉。”
说完,我站起身,走进了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了岳母更加尖锐的骂声,和林悦压抑的哭声。
我靠在门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场冷战,持续了好几天。
岳父没再来公司,我也乐得清静。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亲自上门,带着新的方案和十二万分的诚意,去给客户道歉,总算把那个项目,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代价是,利润被压到了最低。
但总比丢了强。
公司里,关于我和岳父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
我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处理着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比如,他承诺给供应商的,远高于市场价的采购合同;比如,他“指导”设计师改得面目全非,被客户全盘否定的方案……
我越收拾,心里的火就越大。
而家里,则成了一个冰窖。
我和林悦,几乎零交流。
她不再对我笑,不再关心我几点回家。
她会默默地把饭菜做好,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
我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和越来越明显的孕肚,心里又疼又气。
我知道,她夹在中间,很难受。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难道要我低头认错,承认是我不对,然后继续请他老人家回来,把我的公司,彻底搞垮吗?
我做不到。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僵持下去,直到时间慢慢抚平一切。
但我还是太低估我岳父的“战斗力”了。
他不上班,不代表他闲着。
他开始暗中联系公司的一些老员工,尤其是那些被我提拔上来,但资历不如他的“老臣子”。
他请他们吃饭,喝酒,大倒苦水。
说我陈阳,是如何地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说我一个外姓人,是如何地排挤他这个“国丈爷”。
说这家公司,迟早是林家的,他现在只是提前来“监国”。
这些话,添油加醋地传回我耳朵里时,我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林家的?
他哪来的脸说这话?
然后,更让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然,开始策反公司的股东。
我们公司,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小股东,一个是跟我一起创业的兄弟,占股10%,另一个是后来引进的技术大牛,占股5%。
岳父竟然分别约见了他们,许诺说,只要他们肯支持自己,等他“执掌大权”之后,就分给他们更多的股份。
这是赤裸裸地要夺权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直接冲回家,把这些事,摊开在了林悦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你爸都干了些什么!他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
林悦看着我手机里,兄弟发来的聊天截图,脸色煞白。
“不……不会的……我爸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那这是什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怒吼道。
岳母闻声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抢过我的手机。
她看了几眼,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嚷嚷起来。
“这怎么了?你爸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吗?公司交给你,你早晚得败光!让你爸管着,我们才放心!再说了,你一个上门女婿,公司给你管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还想怎么样?”
上门女婿?
我气笑了。
我跟林悦结婚,婚房是我买的,车是我买的,我什么时候成了上门女婿了?
“妈,您讲点道理好不好?这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跟你们林家,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女儿嫁给你了,你的就是我们家的!”岳母的逻辑,简直是强盗逻辑。
我懒得再跟她争辩,我只看着林悦。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她机会。
“林悦,你表个态。今天,是我,还是你爸?”
林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看看我,又看看她妈,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懂了。
我彻底懂了。
在她心里,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哪怕这个家人,再怎么不讲道理,再怎么贪得无厌。
而我,一个外人,永远都得靠边站。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好,很好。”
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这一次,我没有去书房。
我走出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最终,停在了我妈家楼下。
我妈是个很普通的退休教师,温和,恬静,一辈子与世无争。
我爸走得早,是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我创业,她嘴上说着担心,怕我太辛苦,却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支持我。
她说:“儿子,去做你想做的事,妈不懂生意,但妈支持你。”
这些年,我忙于事业,忙于自己的小家,回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回来,她也只是笑呵呵地给我做好吃的,从来不多问我公司的事。
我一直以为,她不懂,也不关心。
站在她家门口,我却犹豫了。
我该怎么跟她说?
说我娶了个拎不清的老婆?说我引狼入室,快被自己的岳父搞垮了?
太丢人了。
我正纠结着,门开了。
我妈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阳阳?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妈正要做饭呢。”
一进门,闻到那熟悉的、带着油烟味的饭菜香,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
在饭桌上,我妈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什么都没问。
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
“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有。”
吃完饭,她给我泡了杯茶,才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地问了一句。
“公司里,是不是出事了?”
我再也绷不住了。
我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从我让岳父进公司,到他如何作威作福,再到他如何拉拢股东,企图架空我。
我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跑回家告状的小孩。
我妈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等我说完,她才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
“傻儿子,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不早点跟妈说?”
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
我摇了摇头:“说了有什么用,这是我自己的家事,我得自己解决。”
“谁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妈突然站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锐利,“他要动我的公司,我能坐视不管?”
我愣住了。
“你的公司?妈,你说什么呢?”
我妈转身,从卧室里,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旧皮箱。
她打开皮箱,从里面翻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我。
“你自己看吧。”
我疑惑地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
公司章程、股权协议、工商注册资料……
我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在股东那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名字。
陈阳,持股35%。
林悦,持股5%。
赵兰,持股60%!
赵兰,是我妈的名字!
我整个人都懵了,拿着文件的手,都在抖。
“妈……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会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我妈重新坐下,给我续了杯茶,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当年你创业,我说给你的是我全部的积蓄,这话没错。但我没告诉你,那笔钱,不是给你的,是投资你的。”
“你爸走得早,我一个女人,把你拉扯大,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什么都没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来得实在。”
“我让你做法人,让你去经营,是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我把股权握在手里,是想给你留条后路,也是给你一个保障。”
“我不想让你因为钱,就在你的婚姻里,直不起腰杆。”
“我一直没告诉你,是觉得没必要。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一切。但现在看来,有些人,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我听着我妈的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后盾,比我想象的,要强大一万倍。
原来,我不是孤军奋战。
我妈,我这个看起来柔弱温和的妈妈,才是我身后,最坚实的靠山。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包裹了我。
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力量。
我看着我妈,眼眶发热。
“妈,谢谢你。”
我妈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跟妈客气什么。”
“走吧,明天,妈陪你回公司,开个会。”
她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第二天,我给我那两个小股东,以及林建军,发了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通知。
那两个兄弟很快回复了“收到”,语气里带着一丝探寻和不安。
而林建军,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就是他那得意又嚣张的声音。
“陈阳,怎么?想通了?准备把董事长的位置,禅让给我了?”
我靠在办公椅上,转着手里的笔,语气平静无波。
“林顾问,我想你搞错了。是股东大会,不是禅让大典。请你明天准时出席。”
“股东大会?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公司就你我,还有那两个加起来才15%的小虾米,开什么股东大会?我告诉你,林悦的5%,也在我手上!你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
“是吗?”我轻笑一声,“那明天,你可千万要来,别让我失望。”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他那张错愕又愤怒的脸。
挂了电话,我给林悦发了条信息。
“明天上午十点,公司股东大会,希望你能来。这关系到我们,是否还有未来。”
她没有回复。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公司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我坐在主位上。
我的两个小股东,兄弟阿光和技术大牛老李,坐在我的左手边,表情复杂。
林建军,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我的右手边,身后,还站着他的宝贝外甥,就是那个被他安插进公司的草包。
他一脸的志在必得,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胜利者的姿态。
岳母王丽也来了,穿着一身她自认为很“贵气”的衣服,坐在林建军旁边,像个即将登基的皇太后。
会议室的门,在九点五十九分的时候,被推开了。
林悦走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起来一夜没睡。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爸妈,最终,选择了一个离所有人都很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林建军看到她来了,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我前面开了口。
“好了,人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吧。今天这个会,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重新明确一下公司的管理权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陈阳,念在你过去对公司也有点苦劳的份上,我也不把事做绝。以后,你就安心搞你的技术,公司经营管理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呢,会出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这家公司,是他家开的。
阿光和老李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我知道,我岳父肯定给他们许了重诺,他们动摇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林顾问,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公司持股最多的人。你凭什么,来当这个董事长?”
“你?”林建军嗤笑一声,“你那点股份,够看吗?我告诉你,我已经拿到了阿光和老李的支持,再加上悦悦的5%,我的支持率,已经超过你了!”
阿光和老李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看向他们:“是吗?阿光,老李,他说的,是真的?”
阿光抬起头,眼神躲闪:“陈阳……哥们也是没办法,林顾问说……他能给我们拉来更多资源……”
老李也附和道:“是啊陈总,我们也是为了公司好。”
好一个“为了公司好”。
我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们。
我把目光,投向了林建…
我把目光,投向了林建军。
“就算他们都支持你,你的股份,也超不过我。除非,你能拿出更多的股份来。”
“当然有!”林建军得意地一拍桌子,“我今天,就代表我的女儿林悦,行使她的股东权利!我们父女俩,同进退!”
他转头看向林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悦悦,你说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悦身上。
她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脸色比纸还白。
我看着她,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林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岳母那警告的眼神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林建军笑得更开心了。
“看到了吗?陈阳,你已经众叛亲离了!这家公司,从今天起,姓林!”
“是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我妈赵兰,走了进来。
她今天,没有穿平时那身舒适的居家服。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眼神平静而锐利。
她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公文包。
整个人的气场,跟平时那个温和慈祥的退休教师,判若两人。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军和王丽,更是像见了鬼一样。
“亲……亲家母?您……您怎么来了?”王丽结结巴巴地问。
林建军也皱起了眉:“亲家,这是我们公司的内部会议,您来……不合适吧?”
我妈没有理他们,径直走到会议桌旁,拉开我身边那张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合适?”我妈的目光,缓缓扫过林建军和王丽的脸,“我的公司,我来开会,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的公司?
林建军和王丽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嘲讽。
“亲家母,您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这是陈阳的公司,什么时候成您的了?”王丽忍不住讥讽道。
我妈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
“看来,有些人,记性确实不太好。没关系,我带了东西来,帮你们回忆一下。”
她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那份牛皮纸袋,将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不疾不徐地,摆在了桌面上。
“这是公司的原始出资证明,这是股权代持协议,这是最新的工商登记信息。”
“根据协议,陈阳名下的35%股份,以及林悦小姐名下的5%股份,其最初的资金来源,均出自于我个人。”
“而我本人,赵兰,持有这家公司60%的原始股份,是公司的绝对控股人。”
“换句话说……”
我妈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已经面如土色的林建军。
“这家公司,我说了算。”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林建军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份股权协议,看了又看,仿佛想把那张纸看穿。
白纸黑字,红色的公章,刺眼得让他无法呼吸。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个失心疯的赌徒。
王丽也傻眼了,她那张涂着厚厚粉底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你……你骗人!陈阳当年明明说,那是他自己的积蓄!”
“我是他妈,我的积蓄,不就是他的积蓄吗?”我妈淡淡地反问,“只不过,我这个当妈的,比你们,多了个心眼而已。”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林建军夫妇的脸上。
阿光和老李,更是面如死灰。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站错了队,抱错了大腿。
他们以为的“国丈爷”,在这个真正的“皇太后”面前,连个提鞋的都不配。
而林悦,她呆呆地看着我妈,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从来不知道,我身后,还有这样一层她闻所未闻的背景。
我站起身,走到我妈身边。
“妈,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
我妈点了点头,往后一靠,把主场交还给了我。
我重新坐回主位,这一次,我的腰杆,挺得笔直。
我看着魂不守舍的林建军,冷冷地开口。
“林建军先生,现在,我们来重新讨论一下,你的职位问题。”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我……我是公司的顾问!我是悦悦的爸爸!”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顾问?”我笑了,“一个差点让公司损失几百万订单,一个企图分裂公司,策反股东,意图不轨的顾问?”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解除林建军先生在公司的一切职务。另外,他安插进公司的所有关系户,一并开除,即刻生效。”
“还有,”我看向那个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草包外甥,“你,现在就去财务部结工资,然后滚蛋。”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林建军的心里。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陈阳!你……你敢!我是你岳父!”
“在我这里,你现在只是一个,被解雇的员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你……”他“你”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林!”
“爸!”
王丽和林悦同时尖叫起来。
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
最终,林建军被救护车拉走了。
没什么大事,急火攻心,高血压犯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夺权大戏,就这么闹剧般地收了场。
林建军夫妇,灰溜溜地出院回家,从此再也没脸踏进我的公司半步。
阿光和老李,第一时间就来找我负荆请罪,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被林建军那个老狐狸给骗了。
我没有过多为难他们。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们只是做了在当时看来,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我敲打了一番,扣了他们当年的奖金,这事,就算过去了。
经此一役,我在公司的威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再也没有人,敢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公司,终于回到了正轨。
而我和林悦的婚姻,也走到了悬崖边上。
她搬回了娘家,说是要照顾她爸。
我们谁也没有提离婚,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妈劝我:“阳阳,悦悦是个好孩子,就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她现在怀着孕,你多让着她点。”
我苦笑。
让?
我还要怎么让?
难道要我把公司拱手相让,才算是“让”吗?
那段时间,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带着团队,拿下了好几个大项目,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
我忙得像个陀螺,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忘记家里的那摊子烂事。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林悦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带着哭腔。
“陈阳……我……我肚子疼……”
我心里一紧,二话不说,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在医院,医生告诉我,林悦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有早产的迹象,需要立刻住院保胎。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一脸憔悴的她,心里五味杂陈。
再多的怨气,再多的失望,在这一刻,都被担忧所取代。
她毕竟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妈妈。
那段时间,我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公司医院两点一线。
我给她送饭,陪她说话,给她讲公司里的趣事。
我们之间,绝口不提她的父母,也不提之前那些不愉快。
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刚结婚那会儿。
林悦的态度,也慢慢软化了。
她会对我笑,会关心我有没有吃饭,会在我趴在床边睡着的时候,悄悄给我盖上被子。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轻声说了一句。
“陈阳,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她却哭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糊涂,不该分不清是非。我爸妈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我住院这么久,他们只来看过我两次,每次来,都在骂你,说你忘恩负义,说你害得我爸住了院。”
“他们根本不关心我,也不关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只关心,他们丢了多大的面子,损失了多少好处。”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看清,谁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把她轻轻地拥进怀里,拍着她的背。
“好了,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鸿沟,终于被填平了。
几个月后,林悦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七斤六两,胖乎乎的,很健康。
我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给他取名叫陈诺,信守承诺的诺。
我希望他,一辈子都能做一个,言而有信,坚守原则的人。
孩子满月那天,我办了满月酒。
林建军和王丽也来了。
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特别是林建军,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他们给我包了个大红包,看到我妈,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喊了声“亲家母”。
我妈倒是很大度,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他们。
酒席上,林建军主动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陈阳,以前……是爸不对。爸给你,赔个不是。”
他一口,就把杯子里的白酒,干了。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写满了悔意的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爸,都过去了。以后,好好保重身体。”
一杯酒,泯了所有的恩仇。
不是我原谅了他,而是我,放过了我自己。
生活,总要向前看。
如今,儿子已经会走路了,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林悦辞去了公司的职务,专心在家带孩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的公司,也越做越大,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龙头企业。
我妈,还是那个喜欢穿着花布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退休教师。
但现在,公司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才是我们公司真正的“定海神针”。
偶尔,我也会想起林建军当初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想起那场鸡飞狗跳的夺权风波。
我总会忍不住笑出声。
生活,有时候,真的比小说还精彩。
它会给你设下无数的陷阱和考验,但只要你守住本心,坚持原则,最终,总能迎来属于你的,海阔天空。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