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许志强扛着镰刀走过田埂时，脚下的泥土硬得像石头，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阵黄尘。他停在自家稻田边缘，看着那些本该金黄饱满的稻穗，此刻却干瘪得像老人脱了牙的嘴。

一九九三年秋，连着三个月没下雨。

许志强扛着镰刀走过田埂时，脚下的泥土硬得像石头，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阵黄尘。他停在自家稻田边缘，看着那些本该金黄饱满的稻穗，此刻却干瘪得像老人脱了牙的嘴。

"志强！"

远处传来女人的呼唤，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许志强抬头望去，看见何悦然站在邻村的田头，阳光把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朝他招手，那个动作急切而无助，像是溺水的人在求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的农具，朝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何悦然的眼圈红肿，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她指着脚下那片龟裂的土地，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那一刻，许志强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简单的帮忙收稻谷的请求，将彻底改变他平静如水的生活。

01

许志强今年三十五岁，是青山村出了名的好人。

他的好不是那种摆在台面上的好，而是骨子里的善良。村里谁家有急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谁家的农活忙不过来，他总是二话不说就去帮忙。就连隔壁村的人都知道，许志强是个靠得住的人。

"你说你这人，心怎么就这么软呢？"妻子刘爱华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嘟囔着。她的语气里有抱怨，但更多的是无奈的宠溺。

许志强埋头吃饭，没有回答。他知道妻子其实是理解他的，只是有时候会担心他太累。

刘爱华在县城的纺织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农活基本都落在许志强一个人身上，可他从来没有怨言。他觉得男人就该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了，听说何家那个寡妇又找人帮忙收稻谷了。"刘爱华坐在他对面，一边吃饭一边随口说道，"这都第三年了，每年秋收都要找人帮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许志强放下筷子，抬头看了妻子一眼。

"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找人帮忙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可她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刘爱华叹了口气，"听村里人说，她家的地今年收成更不好，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许志强没有接话。他想起早上在田埂上遇到何悦然时她那绝望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难受。

何悦然今年二十八岁，丈夫三年前在建筑工地出了事故，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七岁的儿子韩宇轩。这三年来，她靠着那几亩薄田和给人做针线活勉强度日，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村里的闲言碎语许志强也听过一些，有人说何悦然年纪轻轻就守寡太可惜，有人说她迟早要改嫁，还有人说她一个女人家带孩子太吃力。但许志强从来不参与这些议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外人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明天是周末，我想去地里看看咱家的稻子。"许志强说道。

刘爱华点点头，她知道丈夫心里惦记着农活。今年的旱情确实严重，家家户户都在为收成发愁。

"你自己小心点，这大热天的别中暑了。"

许志强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着何悦然那句没说完的话。她当时想说什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绝望？

夜很深了，许志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蝉鸣声阵阵，更显得夜晚的燥热难耐。他翻了个身，看见妻子已经熟睡，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结婚十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刘爱华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不让他操心。可是最近，许志强总觉得生活似乎少了什么。

也许是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第二天一早，许志强就起床准备去地里。刘爱华还在睡觉，他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她。

走出家门时，天刚蒙蒙亮，村子里静悄悄的。他扛着农具，沿着熟悉的田埂小路朝自家的稻田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脚下的路硬得像水泥地。许志强心里一沉，知道今年的旱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走着走着，他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在田间晃动。走近了才发现，是何悦然。

02

何悦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衫，蹲在田埂边，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却迟迟没有动作。

许志强远远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两个村子虽然相邻，但他们平时很少有交集，除了偶尔在集市上遇到会点头打个招呼之外，几乎没有说过话。

何悦然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回头望了一眼。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许志强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

"许大哥，早啊。"何悦然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早。"许志强走过去，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她身后的稻田。

那片田里的稻子确实长得不好，稻穗稀稀拉拉的，很多地方甚至已经枯黄了。最触目惊心的是，田地中间有几道很深的裂缝，像是被巨人用刀劈开了一样。

"今年的旱情确实严重。"许志强说道，语气里带着同情。

何悦然低着头，没有回答。她的手紧紧握着镰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需要帮忙吗？"许志强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何悦然猛地抬起头，眼中竟然闪着泪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许大哥。"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一样，仿佛随时会被吹散。

许志强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疼。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田埂上，气氛有些尴尬。

"那我先去自己地里了。"许志强最终说道。

何悦然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许志强走出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何悦然还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回到自家稻田，许志强开始忙活起来。虽然自家的收成也不理想，但比何悦然家的情况要好一些。他一边割稻子，一边忍不住想起刚才的情形。

何悦然刚才想说什么？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绝望？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志强回头一看，是村里的老王头。

"志强，在忙呢？"老王头走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嗯，趁早上凉快一点多干点活。"许志强直起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背。

老王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看见你跟何家那个寡妇说话了？"

许志强皱了皱眉头，不喜欢老王头这种八卦的语气。

"就是打个招呼而已。"

"我跟你说，那个女人不简单。"老王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她最近总是半夜三更在田里转悠，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有人说她家晚上经常有男人的声音，但白天却从来没见过有男人去她家。"

许志强越听越觉得不舒服。

"老王，别人家的事咱们少议论。"

老王头嘿嘿一笑，拍了拍许志强的肩膀。

"我这不是提醒你嘛，你这人心太善了，小心被人利用了。"

说完，老王头就走了，留下许志强一个人站在田里发愣。

他不相信那些传言，但老王头的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丝疑问。何悦然真的会半夜到田里去吗？如果是真的，她去那里干什么？

这个疑问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整个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03

接下来的几天，许志强总是不自觉地关注何悦然家的动静。

从他家到田里的路上要经过何悦然家门前，每次路过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小院子里看一眼。院子里很安静，偶尔能看见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在风中飘动，或者听见何悦然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何悦然的儿子韩宇轩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许志强几次想过去跟孩子说说话，但又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刘爱华在晚饭时问道。

许志强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走神。

"没什么，就是担心今年的收成。"

刘爱华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天晚上，许志强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蝉鸣声越来越响，让人烦躁不已。他悄悄起床，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夜空中星星很亮，月亮却只有半边。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让人感觉舒服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田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移动。

许志强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那确实是个人影，而且看身形像是个女人。她在田间缓缓行走，时不时停下来蹲在地上，似乎在做什么。

老王头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何悦然总是半夜三更在田里转悠。

难道真的是她？

好奇心驱使着许志强悄悄走出院门，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容易发出声响的地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走近了他才确认，那确实是何悦然。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一个小铁桶。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像一个游荡在人间的幽魂。

许志强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她的举动。

只见何悦然走到田间的一道裂缝前，从桶里舀出水，小心翼翼地倒进裂缝里。水很快就渗透进干裂的土地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效果。但她没有放弃，继续走到下一道裂缝前，重复同样的动作。

许志强看得心里一阵发酸。那点水对于干旱的土地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何悦然还在坚持，一道裂缝一道裂缝地浇着，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志强正想着，忽然听见何悦然轻声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倒水一边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这点水救不了你们，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在跟谁说话？

许志强仔细听着，发现何悦然是在对着那些稻子说话。

"你们再坚持一下好吗？就一下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宇轩还这么小，我不能让他饿着。求求你们了，哪怕只结一点点稻谷也好。"

说到这里，何悦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蹲在田埂上，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哭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许志强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成年人哭得这样绝望，这样无助。

他想过去安慰她，但又怕惊扰了她。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何悦然忽然站起身，朝着他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相遇，空气瞬间凝固了。

04

"是你吗，许大哥？"何悦然的声音在夜风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许志强知道再躲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只好从树后走出来。月光下，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许志强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刚才在院子里看见有人影，担心是小偷，所以就过来看看。"

何悦然低下头，双手紧紧抱着那个小铁桶。她的头发凌乱地垂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都看见了？"她问道。

许志强点点头，又觉得在这种时候点头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又摇了摇头。

"我没有恶意，你别担心。"

何悦然苦笑了一下。

"担心什么？担心你觉得我疯了吗？"她抬起头，眼中还有未干的泪痕，"或者担心你会告诉别人，说何悦然大半夜不睡觉跑到田里跟稻子说话？"

许志强被她的话噎住了。他确实觉得何悦然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他更多的是心疼她的处境。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说道。

何悦然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夜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其实我知道这样做没有用。"何悦然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嘲，"这点水连塞牙缝都不够，怎么可能救活这些稻子。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试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许志强走近了一些，看清了她脸上疲惫的神情。

"你每天晚上都来？"

"嗯。"何悦然点点头，"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白天要做针线活赚钱，只有晚上有时间。"

"你这样身体会撑不住的。"

何悦然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撑不住也得撑。宇轩还要上学，家里还要吃饭，我不能倒下。"

许志强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在现实的困境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找我。"他最终说道。

何悦然摇摇头。

"已经给你添够多麻烦了。而且，我一个寡妇，找男人帮忙总是不太好。村里人本来就爱说闲话。"

许志强想说他不在乎那些闲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何悦然说得对，在这个小村子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那你的稻子打算什么时候收？"

"再等几天吧，看看天气预报有没有雨。"何悦然看向远方，"如果还不下雨，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许志强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何悦然嗯了一声，提起小铁桶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

"许大哥，今天晚上的事..."

"我什么都没看见。"许志强说道。

何悦然对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谢谢你。"

看着何悦然消失在夜色中，许志强在田埂上站了很久。他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干枯的稻子，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里，刘爱华还在熟睡。许志强轻手轻脚地上床，但脑海中却无法驱散何悦然那绝望的哭声。

05

第二天一早，许志强就去了镇上。

他先是到农具店买了一些农药和化肥，然后又去了种子店。店老板是他的熟人，两人聊了一会儿天气和收成的话题。

"志强，听说你们村那边也旱得厉害？"店老板问道。

"是啊，连着三个月没下像样的雨了。"许志强说道，"对了，我想问问，现在还能补种一些快熟的品种吗？"

店老板摇摇头。

"这个季节补种已经晚了，就算种下去也来不及成熟。不如明年早点准备抗旱的品种。"

许志强点点头，心里的希望破灭了一半。他原本想着如果能帮何悦然补种一些快熟的稻子，也许还能挽救一些损失。

从种子店出来，许志强又去了水利站。他想了解一下是否有可能从其他地方调水过来，但得到的答案同样让人失望。

"整个县里都在闹旱灾，哪里有多余的水啊。"水利站的工作人员说道，"现在只能靠天了，希望快点下雨。"

许志强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心情越来越沉重。路过县城的时候，他看见一家饭店门口贴着招工启事，忽然心里一动。

也许何悦然可以到城里找份工作，这样收入会稳定一些。

但随即他又想到，何悦然还有个七岁的孩子需要照顾，而且她没有什么技能，在城里也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

回到村里已经是中午了。许志强先回家吃了午饭，然后趁着刘爱华午休的时候悄悄出了门。

他直接走向何悦然家，想把今天在镇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虽然都不是好消息，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走到何悦然家门口时，许志强听见院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妈妈，我饿。"韩宇轩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

"再等一会儿，妈妈马上给你做饭。"何悦然的声音有些疲惫。

许志强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正在这时，院门打开了，何悦然走了出来。看见许志强，她明显愣了一下。

"许大哥？你怎么..."

"我去镇上了一趟，想跟你说说情况。"许志强说道。

何悦然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后，点点头示意他进院子。

院子很小，收拾得很干净。韩宇轩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看见陌生人有些害羞地躲到妈妈身后。

"宇轩，叫许叔叔。"何悦然轻声说道。

"许叔叔好。"韩宇轩怯生生地打招呼。

许志强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在镇上买的糖果递给孩子。

"这是给你的。"

韩宇轩看向妈妈，得到同意后才接过糖果，小声说了声谢谢。

"宇轩，你先进屋写作业，妈妈和许叔叔说点事。"何悦然说道。

孩子乖巧地进了屋。何悦然这才看向许志强，眼神中带着感激。

"让你破费了。"

"小意思。"许志强说道，然后把今天在镇上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何悦然沉默了很久。她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苦笑道，"看来今年真的是颗粒无收了。"

许志强看着她颓丧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有什么打算吗？"

"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先让宇轩吃饱饭。"

"也许可以找点别的活干，比如到城里..."

"许大哥。"何悦然打断了他的话，"你真的很好，但有些事情不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我一个农村寡妇，带着孩子，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能到哪里去呢？"

06

许志强被何悦然那句话噎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给她出主意，却忽略了她作为一个农村寡妇面临的现实困难。

"对不起，我考虑得不够周全。"他说道。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些年来，愿意真心帮我的人不多，你已经是其中之一了。"

她的话让许志强心里更加难受。他想为她做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能力有限。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收稻子的时候我可以来帮忙。"

何悦然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村里人要是看见了..."

"我不在乎村里人怎么说。"许志强说道，语气比平时坚定了许多。

何悦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许志强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你的家人..."

"我会跟爱华说清楚的。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会理解的。"

何悦然看着他，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光芒。那是绝望中看见希望的光芒。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道，声音很轻但很真诚。

从何悦然家出来，许志强心情复杂地往家走。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承诺可能会引来一些风言风语，但他并不后悔。看见何悦然那绝望的眼神，他无法置之不理。

回到家，刘爱华正在厨房里忙碌。看见他回来，她抬头笑了笑。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

"去镇上买了点东西，顺便了解一下今年的收成情况。"许志强说道。

刘爱华点点头，继续忙她的活。许志强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把帮何悦然收稻子的事情说出来。

"爱华，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刘爱华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看着他。

许志强深吸了一口气。

"邻村的何悦然家今年收成很不好，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收稻子确实困难。我想过去帮帮忙。"

刘爱华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看着丈夫，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想帮忙我不反对，但你考虑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

"村里人的闲话你受得了，我也受得了，但何悦然呢？她一个寡妇，本来就容易被人议论，你再这样明目张胆地帮她，对她的名声更不好。"

许志强一愣，他确实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刘爱华想了想。

"如果真的要帮，就悄悄地帮。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过去，干完活就走，别让人看见。"

许志强点点头，心里对妻子的善解人意感到温暖。

"谢谢你能理解。"

刘爱华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这人心软，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说道，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宠溺，"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小心，别让人抓住把柄说闲话。"

许志强握住妻子的手，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接下来的几天，许志强开始暗中观察何悦然家的动静。他发现何悦然每天早上都会到田里看看，脸上的愁容越来越重。韩宇轩也变得比以前安静了许多，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天傍晚，许志强正在自家院子里修理农具，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他放下手里的活，侧耳倾听，确认是从何悦然家的方向传来的。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下工具朝那边走去。

走到何悦然家附近时，他看见韩宇轩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小脸蛋哭得通红。

"宇轩，怎么了？"许志强走过去，蹲在孩子面前。

"许叔叔。"韩宇轩看见他，哭得更厉害了，"妈妈哭了，她说今年没有稻谷了，我们要饿肚子了。"

许志强心里一紧，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许叔叔会想办法的。"

"真的吗？"韩宇轩抽泣着问道，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真的。"许志强坚定地说道。

就在这时，院门打开了，何悦然红着眼睛走了出来。看见许志强，她明显愣了一下。

"许大哥，你怎么..."

"我听见宇轩哭，过来看看。"许志强站起身，看着她肿胀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何悦然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最后，她还是开了口。

"刚才我去田里看了看，稻子彻底没救了。连稻草都干得像柴火一样，一碰就碎。"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许志强能听出其中压抑的绝望。

"明天我帮你收吧。"许志强说道，"虽然收成不好，但总比什么都不收强。"

何悦然看着他，眼中再次浮现出泪光。

"可是..."

"没有可是。"许志强打断了她，"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07

第二天天刚亮，许志强就起床了。

他悄悄收拾好农具，趁着村里人还没起床的时候就出了门。清晨的空气有些凉爽，但他知道等太阳升起来，又将是炎热难耐的一天。

来到何悦然家的稻田时，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衣服，头上戴着草帽，手里拿着镰刀。看见许志强，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来得真早。"

"趁着凉快多干点活。"许志强说道，目光扫向那片干枯的稻田。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稻子看起来更加凄惨。大部分稻穗都是空的，沉甸甸的只有少数几株。田地中间那几道深深的裂缝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真的要收吗？"何悦然看着这片稻田，声音里带着迷茫，"这样的收成，可能连工夫都不值。"

许志强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田边，开始割起稻子来。虽然稻穗很少，但他割得很认真，一把一把地整理着。

何悦然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也拿起镰刀，跟着开始收割。

两个人默默地干着活，谁都没有说话。太阳渐渐升高，空气变得燥热起来。许志强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但他没有停下来休息。

"许大哥，歇一会儿吧。"何悦然看不下去了，"这么热的天，别累坏了身体。"

许志强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累。"

何悦然从地头的水壶里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喝点水。"

许志强接过水碗，一口气喝完了。水很凉，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

"你平时一个人干这些活，一定很累吧。"他说道。

"习惯了。人在绝境的时候，总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许志强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敬佩。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然有着如此坚强的意志。

"你有没有想过改变现在的生活？"

"想过。"何悦然说道，"但想过又能怎样？我一个农村妇女，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就算想改变，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许志强想说些鼓励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对于何悦然这样的处境，任何空洞的鼓励都是没有意义的。

两人继续埋头干活。到了中午，太阳变得毒辣起来，热浪从地面蒸腾而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今天就到这里吧。"何悦然说道，"下午太热了，你回去休息。"

许志强看了看还剩下的稻田，摇摇头。

"再干一会儿，争取今天收完。"

何悦然想劝他，但看见他坚定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下午的阳光更加毒辣，两人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许志强感觉头有些发晕，但他还是坚持着。

就在这时，何悦然忽然停下了手里的活。她蹲在田埂边，指着脚下那道最深的裂缝，声音哽咽地说道：

"许大哥，你看这道缝。它跟我一样，旱太久了。"

08

许志强停下手里的活，走到何悦然身边。

她指着的那道裂缝有一尺来宽，深不见底，像是大地的伤口一样触目惊心。在炙热的阳光下，裂缝边缘的泥土已经完全干硬，用手一碰就会掉下碎屑。

"旱太久了。"何悦然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许志强忽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土地，更是她的心境。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像这片干涸的土地一样，缺少生活的滋润，缺少情感的慰藉。

"会下雨的。"许志强说道，他知道这句话既是对土地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何悦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会吗？"她问道，"都三年了，我有时候觉得，也许老天爷忘记了我们这个地方。"

许志强蹲下身，用手轻抚着那道深深的裂缝。泥土粗糙而干硬，就像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人心。

"不会的，再干旱的土地，总有重新湿润的时候。"

两人就这样蹲在田埂边，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声在空气中回荡。

"许大哥。"何悦然忽然开口，"这三年来，你是第一个真心帮我的人。"

许志强转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眼中有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不。"何悦然摇摇头，"你本来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远远地看着，然后在背后议论几句。但你没有，你愿意真正走近我，了解我的难处。"

许志强感觉心跳加快了一些。他发现自己对何悦然的关心，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邻居的范畴。

"我们继续干活吧。"他站起身，想要掩饰心中的慌乱。

何悦然也站了起来，但她没有立即拿起镰刀，而是继续看着他。

"许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宇轩吗？"她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我不是要你养他，只是...只是帮我找个好人家，让他有口饭吃就行。"

许志强被她的话震住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这几年为了撑起这个家，我已经透支得差不多了。有时候半夜醒来，我都怀疑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不要说这种话。"许志强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有转机的。"

何悦然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谢谢你这样安慰我。"

但许志强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决绝，那是一个人在绝境中做出的最后安排。这让他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剩下的活两人干得很快，似乎都想尽早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等到把最后一把稻子收完，太阳已经偏西了。

看着晒在稻草上那稀少的稻谷，何悦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点，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许志强算了算，这些稻谷最多也就够母子两人吃一个月。

"先想办法度过这个冬天再说。"他安慰道。

何悦然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是村里的老王头和几个村民朝这边走来。

"完了。"何悦然低声说道，脸色变得苍白。

许志强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们干了一整天的活，现在被人撞见，确实容易引起误会。

"悦然，这就是你找的帮手？"老王头走近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09

面对村民们好奇和暧昧的目光，何悦然和许志强都有些尴尬。

"王叔，许大哥是来帮我收稻子的。"何悦然努力保持平静，"他心好，看我一个人收不完才来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老王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志强，你这人就是心软。不过话说回来，这大热天的，确实辛苦你了。"

其他几个村民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志强人好，这谁都知道。"

"就是，帮个忙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悦然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带孩子确实难。"

虽然村民们表面上说得很好听，但许志强能感觉到他们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在这个小村子里，任何异常的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和解读。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许志强说道，"爱华还在等我吃晚饭。"

他故意提到妻子，想要澄清自己的立场。

"对对对，快回去吧。"何悦然也配合着说道，"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

老王头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说道："既然大家都在，不如一起回村吧。正好我们也是干完活回去。"

一行人开始往村子里走。许志强走在前面，何悦然抱着那点稻谷走在后面，中间隔着老王头等人。

路上，老王头故意放慢脚步，等何悦然走近了才开口：

"悦然啊，我看你家今年收成确实不好。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何悦然低着头走路，轻声回答："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不，你考虑一下改嫁？"老王头突然说道，"你年纪还轻，又长得不错，肯定有人愿意要的。这样对你和宇轩都好。"

何悦然的脚步停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王叔，这种话以后别说了。我不会改嫁的。"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呢？"老王头叹了口气，"你一个女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前面的许志强听着这些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回头说些什么，但又怕引起更多误会。

快到村口的时候，队伍分散了。老王头等人往东边走，许志强往西边走，何悦然则要往北边走。

"志强，明天有空的话，到我家来坐坐。"老王头在分别时说道，"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许志强点点头，但心里知道老王头想聊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回到家，刘爱华已经做好了晚饭。看见他一身汗水和尘土的样子，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给他盛了饭。

"辛苦了。"她轻声说道。

"还好。"许志强洗了洗手，坐下来吃饭。

"收成怎么样？"

"很不好，几乎颗粒无收。"

刘爱华叹了口气。

"那她们母子这个冬天怎么过？"

许志强摇摇头，他也不知道答案。

吃完饭，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夜幕降临，星星开始在天空中闪烁。

"今天有人看见你们一起干活了吧？"刘爱华忽然问道。

许志强点点头。

"被老王头他们撞见了。"

"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就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爱华沉默了一会儿。

"志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许志强心里一紧，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对何悦然，真的只是同情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许志强的心。他发现自己无法立即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答案。

"我..."他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爱华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站起身，轻抚着他的肩膀。

"志强，有些感情，一旦开始就无法控制。但你要记住，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说完这句话，刘爱华转身回了屋里，留下许志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对满天的星空和内心的挣扎。

远处，何悦然家的方向传来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许志强看着那盏灯，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妻子说得对，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但是，看着何悦然那绝望的眼神，他真的能够置之不理吗？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许志强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回了屋。他知道，无论如何选择，都将面临痛苦的抉择。

而在不远处，何悦然正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孩子稚嫩的脸上，她轻抚着儿子的头发，眼中满含着不舍和决绝。

明天，她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一个也许会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