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了不露馅,让我更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平日里我虽说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但与府里的二小姐无异。
我是小姐的替嫁丫鬟
为了不露馅,让我更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平日里我虽说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但与府里的二小姐无异。
小姐学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都跟着一并学了,小姐没学争宠献媚、谋略手段我也学了。
1
我叫柏灵,八岁时被买进府里。
与我同批入府的一共六名女孩,平日里我们在外院做些简单的洒扫洗衣的活计。
常被安排和我共事的女孩叫芸枝,长我三岁。
那日我们一同去花园搬花,府里的老人在廊下聊天,说我们都长的像小姐,有的眉眼像,有的嘴唇像。
他们说夫人总是对像小姐的女孩疼惜些,芸枝最像,是个有福气的。
我听不太懂,只觉得每日能吃饱就是很大的福气了。
芸枝却变得有些不同,她开始总是说手疼腰疼的不干活,还让我给她倒水,帮她洗衣服。
前头我独自干了几日,但芸枝的身体总不见好,干活时就手疼,吃饭抢馒头时却手疾眼快。
我知道她在躲懒,便禀了管事嬷嬷说她病的厉害,求她请个郎中来看。
管事嬷嬷去看芸枝时,她正躺在床上看画本子,听见声响以为是我回来了。
她翻了个身懒着声音道:“柏灵,给我端杯水来,渴死了。”
嬷嬷很生气,罚了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还让她一个人洗全院的衣服。
芸枝洗完衣服回来时月亮已经高悬,她踹开房门,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要给我个教训。
我不理她,盖上被子倒头就睡了。
夫人身边的柳嬷嬷时不时会在一旁看着我们干活,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这日柳嬷嬷又来看我们干活时,芸枝扫着院子里的零星几片落叶,来来回回的从柳嬷嬷面前走了四回,终于在她打算走第五回时,柳嬷嬷叫她上前问话。
她怯怯的走过去,露出一侧红肿还隐约可见指印的脸,不经意偏头,又露出了另一边脸一道长长的划痕。
没多久,柳嬷嬷便喊我过去,厉声斥责我为什么打她?
我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只吐出三个字,“我没打。”
边上的芸枝哭哭啼啼,柳嬷嬷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神冷冽如冰。
当晚我在院子里被罚跪,柳嬷嬷请了大夫来给芸枝看脸,大夫说是皮肉伤,好好涂药不会留疤。
屋里其他的女孩在帮芸枝上药,芸枝大声斥责她们下手太重,尖细的声音混着一阵晚风朝我扑过来,我打了个冷颤。
她知道,我们都是因为这张脸才入府的,全身上下也只有这张脸能被看重。
跪足两个时辰时后,我瘸着腿回屋,芸枝挑眉看我,将她手上那杯茶倒在我的被褥上。
她笑着伸了个懒腰,拥着被子躺下了。
见我攥紧拳头,阿兰扯了扯我的袖子,半夜悄悄分了一半被子给我盖上。
之后,芸枝在我们面前更是得意,时常躲懒让我们帮她干活。
我忍不住时也偶尔和她吵几句。
我不怕多干活,我只怕被赶出府过吃不饱的日子。
好在我做事卖力,人也算机灵,嬷嬷们都喜欢我。
过了三年,柳嬷嬷将我们六人叫来,留下了我和芸枝,其他人都给了些银子放出府了。
给的银子数量可观,够她们安身立命,但是要她们离都城远远的。
阿兰走时眼睛红红的,给我留了些她攒的例钱,又嘱咐了我好多句以后别和芸枝起争执。
我不舍得她们走,又羡慕她们自由。
便去求管事的李嬷嬷让我和阿兰一起走。
李嬷嬷平日里挺喜欢我,这次却板着脸说我胡闹,谁留谁走都是夫人的意思,柳嬷嬷亲自安排的,谁也改变不了。
又劝慰我说能留下是好事,得了夫人看重,说不定能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她们走后,我和芸枝便被调进了内院做事。
在内院我们时常能看见夫人小姐,偶尔我们也能见到府上的公子们。
小姐是个和善的人,性子是京里出了名的温婉柔顺,但我知道小姐并非像传言中的那样。
大公子来时她就在窗前温书抚琴,一副娴静温柔的样子,无人时她就指挥丫头给她搭梯子摘枇杷。
孙尚书家的二公子孙廉爱慕小姐,时常给小姐写信,小姐通常都不看随手丢在案几上,垒成一座小山时,就命人送去厨房当柴火。
无聊时她也偶尔让身边的丫头读一两封,每每没读几句,小姐就皱着脸叫停。
小姐说他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写得酸诗比三四月的梅子还酸。
我不识字,但是我在外流浪时,为充饥摘过三四月的梅子吃,酸的牙都要软了。
看向那座小山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被人爱慕也不是什么好事。
芸枝和小姐有七八分像,内院的小丫头们私下里都巴结她,觉得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和小姐也有五分像,但我平时不善言辞,大家又都知道我与芸枝不合,所以少有人和我亲近。
芸枝被夸得忘形,平日在我面前得意的像只抖着翅膀的鸟儿。
大公子生辰时,府里设宴邀了京中许多年轻的公子小姐,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碌的很,院里的仆从侍女们都被调去了前厅伺候。
管事的说我和芸枝毛手毛脚怕冲撞贵客,不许我们去。
芸枝很生气,我也生气。
芸枝气为什么她不能去贵人面前伺候,我气的是嬷嬷一直都夸我做事好,管事竟然说我毛手毛脚。
所以在芸枝撺掇我去前厅偷看时,我头脑一热跟着她去了。
走到半路时,我实在害怕,打起退堂鼓,便说在这园子的杏树下等她,让她快去快回。
芸枝撅着嘴一边骂我胆小鬼,一边提着裙子加快了步伐。
四下无人,我便坐在树下等,等了太久也不见芸枝回来,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在捏我的脸。
睡眼惺忪间没看清样貌他就转身走了,只听见他轻笑一声,说有人来了。
我赶紧起身拍了拍土,回去时芸枝坐在桌前吟着小调,心情似十分好。
我问她今日看到了什么,她只朝我眨眨眼笑而不语。
后来闲暇时,我见过她悄悄捡了根树枝,学小姐提笔写字、沉吟思考的样子,但我们都不识字。
到了小姐屋里又要去给厨房添新柴时,芸枝主动揽了这个活,有次夜里我看她悄悄起身将几封信藏在了她的匣子里。
我大惊,问她为何要这么做,私藏小姐的东西被抓到了是要被发落的。
芸枝说我不懂,况且都是小姐不要的。
过了几月,芸枝身体又不好了,常常吃不下饭,或是吃下过不了多久就吐了个干净。
我见她这般,要去求嬷嬷请个郎中来看看。
她骂我是不是想害她,边说边红了眼眶,她说她可能会死。
我赶紧呸呸呸。
刚想问她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就有几个人来将她连我一并押走了。
一路到大夫人院子,夫人面色阴沉,见我们一进来,就让人关紧大门,让郎中给芸枝把脉。
郎中说芸枝有孕一月有余时,屋内安静的只听得见芸枝低低的抽泣声。
柳嬷嬷厉声问这是哪里来的野种。
芸枝哭着不肯说,嬷嬷便让我说,我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一遍遍说不知道。
夫人黑着脸,“即不说,这样胆大包天与人苟且的丫头,败坏府里名声,该绑去沉塘。”
我吓出一身冷汗,哭着求芸枝快说实话。
芸枝吞吞吐吐的说是孙尚书家的二公子孙廉,名字一出,夫人摔了一个茶盏大骂:“荒唐!”
京中都知道孙二公子爱慕小姐,这无疑是在坏小姐名声。
柳嬷嬷说只能让芸枝以死谢罪,再封了消息。
芸枝哭着求夫人让她见一见孙廉,夫人皱着眉冷眼看她。
我想为她求求情,但这是大罪,几次张口看着夫人黑脸还是没敢出声。
丫鬟端着白绫进来时,小姐也一起进来了。
夫人不愿小姐知道这种腌臜事,只说芸枝犯了大错,要处置她,让小姐回房。
芸枝知道小姐心善,见着救命稻草般哭着抱着小姐大腿。
说她与孙廉如何相识,如何互通情意,又是如何见面,起过什么誓言。
二人的故事说的叫一个情真意切。
小姐叹了口气说:“稚子无辜,即怀了孙府的孩子,还是要过问孙府的意思,若孙府也不管,那便按母亲说的处置。”
夫人不愿意,怕传出去就毁了小姐名声,小姐劝说了好一会。
说孙府要是要留,就悄悄将芸枝接去,养在内院不出来见人就是了,咱们这也都是自己人,让他们嘴巴严点,毕竟是两条人命。
孙府来接人时,芸枝眼里挂着泪笑着对我说:“柏灵,你看,我赌对了。”
我一边帮她收拾包袱一边看她又哭又笑,问她:“孙二公子还未娶妻,你去了也未必会给你名分,值得吗?”
芸枝笑的勉强:“像我这样的人,若不抓住机会争一争,一辈子也没个盼头的。”
她低头抚着肚子喃喃到:“待我生下孩子,就能做个姨娘站稳脚跟了。”
我叹了口气,终是只能说声保重,在无人时送她从后门坐上了一顶小轿。
2
夫人对外说芸枝偷盗被发卖出去了,要众人引以为戒,安守本分,我知道这是在敲打我。
院里再不许我们这些丫头外出,缺什么一并差前院的小厮去买。
芸枝这条路并不好走,我也从没想过像她这般去赌。
她走后,夫人把我叫到房中,说我们本都是给小姐替嫁的备选。
十五年前成国与燕国大战,两国连战三年,战到都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最后一场战役成国险胜燕国。
二国都不堪支撑再起战事,谈判约定燕国遣送质子,同时为质子求娶振威大将军之女,十五年后二人回燕国成亲,永结秦晋之好。
振威大将军之女就是我的小姐。
至于为什么是她,一则没有年岁相当的皇室公主,二则将军三年领战威名赫赫,燕国希望以这门姻亲牵制将军。
当初二人年纪尚幼,将军交了一半兵权才为小姐争取来一分余地。
燕国皇室只私下与将军府交换了庚帖信物,并未明着赐婚。
夫人前头生三个儿子,个个从小投身军中历练,只这个幼女日日娇养在身旁。
将军府满门忠烈,却落得亲生女儿和亲的旨意,自是舍不得她嫁去燕国,便动了替嫁的心思,暗暗搜罗和小姐样貌相似的女孩,从小买进府养着。
知道我今后命运的这年,我十三岁,小姐十四岁,离我替小姐去和亲还有四年。
从夫人院子里出来后,我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与小姐同吃同住。
小姐学的琴棋书画、诗词礼乐我都也要在一旁跟着学,争宠献媚、谋略手段、黄岐之术之类官家小姐不学的东西我也要学。
彼时我还不懂,为何我比的小姐课业还多?
小姐常拍拍我的脑袋说,“好好学,这一次我们都要好好活。”
小姐贪玩,课业常常是我帮她完成的,一份课业做两遍,已足够烂熟于心,先生看我学习勤勉上进,偶尔课后多指点我几下。
先生说我不逊色于京都那些排的上名号的才女,就是缺少点灵气。
我与小姐最像之处在眉眼,为不让人生疑虑,自我到小姐身边起,柳嬷嬷就让我平日里用些脂粉掩饰,倒也不容易看出来相像。
小姐第一次带我出门赴宴时,是荣国公府世子生辰宴。
赴宴的路上我坐在马车里紧张的绞着帕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怕让人察觉,坏了夫人多年筹谋。
小姐似看出来了我的不安,抽出我手中那方素色帕子笑道:“放心,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亲自去和别人说我们长得像都没人信,你若是不来,如何了解这种宴会和这些贵族官眷该怎么应对。”
一旁的马车上下来一位清俊疏朗男子,他朝我们笑了笑,十分有风度的示意请我们先行。
小姐也端着世家淑女的范向他致谢。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二人真是般配。
我随口问了句那人是谁,小姐说是燕国七皇子燕朔。
我呼吸一滞,又低声确认一遍:“便是与您定亲的那位?”
小姐笑着用扇子掩着在我耳旁说:“现下是与你定亲了。”
我的脸一下从脖子红到耳朵。
那日小姐与我一起去的夫人房中,知道我是替她和亲的人选时,她十分平静,问我愿不愿?
第一次有人会过问我的选择,我有些莫名的拘谨。
我回答她:“愿!”
我没什么好不愿的。
于情,将军府与我有恩。
于理,我原本就是被父母卖了,又经人牙子转手几次才被买进将军府。
替小姐出嫁,那样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皇亲贵戚的日子,哪怕是偷来苟活几日,也是我福气了。
夫人从小就不在小姐面前提这门婚事,也不准他们来往,故而之前我并未见过他。
今日一见,这样清风朗月的人,日后竟然会与我成亲,仿佛像梦一般。
席间,小姐悄悄的给我指认了在场的贵族亲眷。
“左手第二个是张夫人,她家与将军府拐着弯带亲,总想摆着长辈架子来管我家的闲事。”
“对面那个是王夫人,这是个人精,京城就没她哄不好的人,王大人在朝堂常得罪人,还得靠王夫人出门交际赔礼道歉,但我爹在朝堂上与他挺合得来的。”
“对面席上的那个忠义侯府的小侯爷,模样虽长得不错,但是天天臭着脸很可怕,不过父亲说他年轻有才。”
……
我听得认真,努力想把这些人的脸和名字都记下。
小姐说的口干舌燥,一杯一杯喝完了面前这壶茶,拉着我出去如厕,一路上还叨叨说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好好说道,偷偷摸摸说太憋屈了。
那日宴上,淮安郡主看上了燕国质子燕朔,往后的三个月里,她借着赏花游湖、诗会茶会的名头,连设十多场宴。
燕朔赴宴,淮安便心花怒放的招呼众人吃喝玩耍,燕朔没来,淮安便兴致缺缺的草草结束。
这么大的阵仗,引得京中议论纷纷。
流言多了,不知从哪传出十二年前的议和条约里,早就为燕国质子早与振威大将军之女定下了亲事。
淮安郡主在家里绝食相逼,闹着要老安王去请旨赐婚。
老安王把她在宗祠里关了几日,终是不忍看她日日消沉。
老安王进宫的那日,小姐正带着我悄悄混迹在茶馆雅间。
听说书先生讲当初两国交战是如何悲壮惨烈,振威大将军如何英勇,燕国质子与振威大将军之女如何姻缘天定、天造地设。
我认真给小姐剥着瓜子,忽然间没了知觉。
再睁眼时,我们已经被掳到一处破庙。
今日小姐带着我刻意乔装成男子悄悄出门玩耍,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
我假装害怕的躲在小姐后面,把她往前推了推,在她挣扎时大声呵斥了她两句。
贼人在我俩身上打量一番,便一把将小姐丢出去,让她回将军府报信。
贼人不敢真的伤我,只在第二日天明时将我扯的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放在城门口。
一夜担惊受怕,我自然是吓坏了。
燕朔骑着红鬃骏马擦着我的衣袖停在我面前时,我双目无神的一步一步提着腿往将军府走。
他解了披风扔给我,留下两个人送我回府,便驾着马飞奔离去。
走到京城最热闹的街巷,大公子终于带着一众府兵接到了我,感激我衷心护主,当街认我为义妹。
如此,人前人后,小姐的名声无损。
夫人说,我护住了小姐的名声,便是护住了自己,再过三年,我就不再是柏灵了。
将军府也得了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
而我,一个丫鬟的名节无人在意,无人过问过我,众人只会觉得我真是好命,从此攀上了高枝。
次日,将军府收到了赐婚的旨意。
将军府小姐与燕国七皇子的婚事终是搬到台面上,昭告了天下。
同日,另一道赐婚旨意去了安王府,淮安郡主赐给了国舅爷的幼子为妻。
得了旨意,府里的主子们都聚去前厅议事。
我在院子里采桂花,瞥见燕朔站在树下时,以为他是迷了路,便赶紧拍拍手拾掇一下为他引路。
“采桂花做什么?”
“做香包,能提神净气。”
燕朔摸摸头说:
“春困秋乏,最近人确实有些头脑混沌。”
我不做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引他去前厅。
到门前时,依稀听见他们争辩的声音。
小姐说我舍身救她,既被认作义妹,今后也是府里主子,不应再伺候她。
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总归意思都是,我不过是买回来的丫鬟,救主乃是本分,义妹一个表面名号已是抬举。
夫人说,“若是柏灵失了清白,恐怕都不能用了,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夫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像是从冰窖里飘出的寒风,直直刺入我的心窝。
我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脚生根般无法挪动,心里想的竟是此刻是该先伤心,还是先为燕朔引路。
但我不敢再听下去,一边喃喃一边转身,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晒的桂花还没收呢,浆洗的衣物也该去领回来了,小姐说想喝的汤还没煮上…”
我想起夫子教的“命如草芥”,好日子过惯了,竟才发觉我就是“草芥”。
半夜里小姐闯进我房里,抱着我开始大哭,我睡得正懵,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对不住,当真对不住。”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再来一次还是护不住你。”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赶忙爬起来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坛子,上回府里设宴招待贵客剩下半坛好酒,李叔昧下来偷偷送我,这回送我上路壮胆派上用场了。
我没喝过酒,猛灌了一大口,被呛得满脸通红。
小姐被我吓的愣住,紧紧攥着我的手有些发抖,她也提起坛子猛灌了一口。
“你别怕,我们决不会重蹈覆辙,我一定带你闯出一条路来。”
从那日以后,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打定主意让我活不了几日,夫人公子们对我更加宽容了些,赏赐了我不少好东西。
府里眼红的丫鬟婆子嚼舌根挤兑我,小姐会狠狠罚她们。
3
过了数月,不知为何无人提起我的去留,我一如既往的做着府里最体面的丫鬟。
秋闱过后,照例会从世家女子中择一批女官,女官掌后宫事宜,不仅考究女子女工女红、处事礼仪,更考究诗书才情、掌家看账。
世家女子皆以入选为荣,入选女官者,一家有女百家求。
小姐问我想不想见见世面,撺掇我替她参试。
我第一次生出了私心,进宫总好过在将军府整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的活着。
考试当日我们瞒着众人,我扮作她进宫参试,入选十二人,我正好第十二名。
待到宣召放榜那日,迟迟未见挂榜,却打听到其余十一家皆收到了入宫宣召。
小姐安慰我,入选本就是百里挑一,未入选也不必难过。
待榜终于挂了出来时,我与相府小姐并列十二,破格将二人一并选入。
可是我记得当日相府小姐并未参试。
一门双喜,大公子秋闱榜上有名,小姐也入选女官。
将军府摆宴庆祝,前厅宾客络绎不绝,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好不热闹。
我独自躲在后院,也与月光对饮一杯。
贺我在前路朦胧中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生机。
贺我在被他人安排好的命运里第一次掌握主动。
我顺理成章的跟着小姐入宫。
分配宫务时,我的表现在入选者中并无优势。
只独一项,世家小姐鲜懂厨艺,而我从小为了吃饱,时常腆着脸混迹在厨房打下手,把厨娘们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
小姐被分去了尚膳堂做女官,她做明面上的女官,我在背后把她的工作大包大揽。
一如从前陪小姐读书时,我帮她完成课业一样,我俩配合的很好。
尚膳堂掌祭享、宴劳、酒醴、膳羞之事,平时负责皇帝御膳、宫内饮食及筵宴事宜。
每每要给燕朔宫里送膳食时,小姐总揽下来说要亲自送,宫女们都打趣她真是对燕朔情深意重。
可我知道她对燕朔并无情谊,每回都是我一人提着食盒去。
小姐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知己知彼,投其所好,之后替嫁一事若被戳穿,或许他能看在情面上,给我条活路。
平日里燕朔没少受宫人的轻视刁难,因此我初去燕国质子宫里送膳时,并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
但日久见人心,我一得空便亲自去,也时不时自掏腰包补贴他们的伙食,次数多了便和他宫里的人熟络起来,燕朔的消息打听的七七八八。
小姐没事便满后宫溜达,今天说贵妃宫里的鲤鱼池搭的妙,明日又说哪的屋子建的好,写写画画的将后宫殿宇楼台、轩榭廊坊记了满满几卷纸。
我跟在她后面,用小姐赏的钱走到哪打点到哪,摸清了宫中大大小小主子们的饮食喜好、习惯和最近状况。
皇上近日政务繁忙,送膳便着重明目提气。
贵妃入秋火气旺盛,送膳便着重清热降火。
宣嫔偶染了风寒,送膳便以温养滋补、补血祛寒为主。
淑妃顶着大太阳去御花园里逛了会,当日膳食里便换一道解暑爽口的良汤。
就连宫人们的饮食,也随着天气季节变换,更仔细的调整了。
……
看时机看眼色伺候人的活,我在行。
只是在原先膳食安排的基础上稍加变动,更细致灵活的配送各宫饮食,不到三月小姐便得到阖宫上下的认可,成了同批女官中的佼佼者。
年关前,皇后召见小姐,问她忙完过年的大大小小的筵宴后,愿不愿来中宫管事。
小姐说,平时大小事务都是靠我帮着打理,她恐难以胜任。
皇后当这是她的谦辞,但也不愿为人所难,顺嘴了我愿不愿意来她宫里伺候。
我和小姐沉默了半晌,显得有些犹豫。
皇后身边的姑姑眉头一皱,说我们将军府的人倒是一个个心高气傲的。
小姐怕惹得皇后不快,赶忙应下。
之后我便成了皇后里人,跟着掌事姑姑青菊打理凤仪宫大大小小的事。
我不能常在小姐身边,尚膳堂的事得她亲自做。
她得空就来找我诉苦,说今日工作如何如何累啦、遇到什么人胡搅蛮缠、宫人做事不机灵出了岔子啦……
我做事勤恳仔细,交代十分我能做到十二分。
青菊姑姑和皇后都对我很是满意,我趁机求了恩典,让我得空时去帮小姐搭把手。
年关大小筵宴众多,尚膳堂将不同的宴席分给不同的人操办。
相府大小姐自幼便是众人眼中的明珠,事事出类拔萃。
如今被小姐风头盖过,她心有不甘,便主动请缨,揽下筹备皇帝宴请朝中官员的重任,誓要一展锋芒。
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宴。
相府小姐趾高气扬地拦在我们身前,冷笑道:“本小姐定要办出绝世宴席!你们这等梧鼠之技,还是早点回家吧!”
大宴那天,各桌佳肴色泽鲜艳,香气四溢,细看一番又各有不同。
朝中之人,嗜酒者、嗜辣者、体寒体热者、劳累带伤者、初愈节食者……众口难调,因人而异,配菜配饮皆精心安排。
甚至南阳世子妃还未坐稳胎,有孕消息并未公之于众,但她案桌上酸梅辣姜甜菜汁,皆是适宜孕妇,可谓贴心至极。
皇帝褒奖了这次宴会办的用心,背后却顺着相府小姐打探消息的藤,摸出来一批丞相安插在各处的人,几次明里暗里削了丞相的权,清了他的人。
后宫女眷的手伸到大臣身上,甚至世家隐秘的事情都有本事知晓,没有哪个掌权者会不疑心。
我筹备宴席,每回砸下银子四处打探消息,皆毫不避讳她。
身为丫鬟,我囊中羞涩,人脉单薄,要打探贵族亲眷的消息,犹如在荆棘丛中寻花,难于登天。
她自以为胜过我,却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人笑。
相府小姐与淮安郡主是表亲,为着之前淮安的事她屡屡刁难小姐。
皇后母族与又丞相府素为政敌,这一番既是我为自己讨公道,也是我向皇后递的投名状。
那日,我在宫道拐角撞上贤妃轿撵,被她一顿拷打,准备随意安罪处置我时,皇后出面,将我救回。
贤妃与相府同族,我早知此劫难逃。
我是在赌,赌皇后会认可我的投名状。
4
小姐实在不爱打理琐碎宫务,年节过后,便借待嫁之名,向宫中请辞回家。
皇后赐下许多物件,允我一并回去养伤,待正月过罢再返回宫中。
回府那日,全府上下老老少少都在门口迎接。
小姐一下马车,夫人便心疼得直抹眼泪,连声嘘寒问暖,嗔怪小姐在外瘦了。
我轻叹一声,这样令人动容的亲情,我这辈子,怕是没这福分了。
众人热热闹闹簇拥着小姐往里走,我被挤在后头,刚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便被几个壮实婆子反手扣住。
我在府内最偏僻荒废的院子被关了三日。
第四日,夫人领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进来,又是熟悉的面容。
当初我替小姐应试之事他们已经知晓,如今带这女孩前来,是敲山震虎,暗示我并非无可替代。
但我被精心雕琢多年,早已是最稳妥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会轻易舍弃?
我有些嘲讽的笑了笑,嘴上却是些求饶表忠心的话。
夫人说安分守己便留我一条活路,今后就待在这个破院中,直到出嫁。
我在院中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床榻,每日除了去院门口领膳食,其余时间只能趴着养伤。
每日去领膳食时,总会在院墙下莫名其妙捡到些包子、糕点,甚至还有伤药、话本子。
我不知是谁悄悄丢进来的,只是有的纹样,我在宫中见过。
数着日子到了到了正月末,我开始拾掇拾掇自己。
嘈杂声渐渐逼近,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皇后娘娘身边的内官带着懿旨,急匆匆地推开院门,满面焦急:“哎哟,你这妮子怎还赖着不回?娘娘可候着呢!”
回宫后,皇后娘娘封了我做最末的女官。
宫女与女官,虽仅一步之遥,却有天壤之别。哪怕是最小的女官,亦有品阶在身,不得随意打骂与处罚。
我更卯着劲讨好皇后娘娘,事事体贴入微,偶尔也壮着胆子与她撒娇谈笑。
除了尽心尽力地处理宫务,我留意着燕朔宫的事,甚至连段太妃宫中之事,我也一并留意关照。
在这深宫之中,段太妃或许是唯一与燕朔有些许情谊的人了。
宫外本有质子府,专供质子居住,然而燕朔被送来为质时年岁尚小,为表关怀,皇帝特命他入宫,与皇子同受教养。
为照顾燕朔,皇帝还特意请了无外戚根基、膝下无子的段太妃照料他。
燕朔在宫中日子过的并不容易。
一位不理世事的太妃,一位寡言少语的质子,两人在权势倾轧的深宫之中,早已被众人遗忘与漠视。
无人问津,无人关心,以至于他长到十七岁,竟也无人想起他早该搬出宫去。
段太妃平日里多在宫中礼佛诵经,不便常去叨扰她老人家,于是我便时常送些新的经书过去。
燕朔时常在花园西侧的角亭读书习武,我常常绕到角亭前面过,远远的喊一声燕朔殿下。
他会微微颔首回应我一声:
“柏大人。”
我不姓柏,只因不记得从前姓氏是什么,便取名中第一字作姓。
在这深宫中,平日里无人会恭敬唤他一声“殿下”,也少人会称我这等末流女官为“大人”。
我与他的关系一直这样疏淡如水,直到那一日,段太妃心疾发作,他求我救人。
段太妃心疾发作那晚,正巧惠嫔早产,太医们都聚在漪兰殿。
太妃身边的嬷嬷去太医院没请到人,求到燕朔处去。
燕朔在太医院发了好大的脾气、踢烂了一处大门,也只有一名当值的医士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查看了太妃的病情,却又吞吞吐吐的拿不定主意。
求到我这时,正值惠嫔生产关键之时。
皇帝如今已到了儿孙满堂的年岁,宫中嫔妃虽多,但在惠嫔有孕之前,后宫已多年未有喜脉。因此,这一胎,皇帝格外看重。
我实在为难,但见里屋数十名太医忙得团团转,外侧还有这些个挤不进去光急的跺脚的,还是向皇后娘娘开口求情。
好在皇帝也重孝名,随手点了个年轻的太医去。
第二日,我再次路过角亭。燕朔远远望见我走来,便收了剑,朝我微微鞠了一礼,以示感谢。
“灵儿姑娘”
我有些诧异他今日的称谓,好像仿佛是春风拂动垂柳,轻柔地在池面上轻点几下,虽看不见痕迹,却已泛起层层涟漪。
皇后常常喊我灵儿,故而宫里人多称我一声“灵儿姑娘”。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就像长辈唤小辈时的亲昵乳名,又似好友间互称的小名,透着几分亲近。
偶尔,我也会幻想,自己也是个有人疼爱的人。
此后,我们似乎熟稔了许多。
我会偶尔给他带些新做的糕点,他也会在我去采杏花时,轻轻一剑抖落满树花瓣。
闲暇无人时,我们也会坐在庭院中,胡侃几句:“尚膳堂最近的菜味道不佳、御花园里的鲤鱼又胖了几分、京城最热闹的酒楼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后来,我在鲤鱼池旁能遇见他,给段太妃送经书时能遇见他,在宫道上也能遇见他。
总之,感觉他越来越喜欢在满宫瞎逛了。
皇后娘娘和青菊姑姑常拿这事打趣我,说:
"姑娘是大了"。
但渐渐地,青菊姑姑不再派我出去办事了,整日将我拘在凤栖宫里。
我未曾多想,只一心一意地伺候着。
入宫已满一年,我的日子过得安稳,将军府却急得跳脚,每隔几天便来一封信催我回府,都被我像小姐当初烧酸诗一样,一股脑儿丢进了小厨房的灶台里。
他们催不动时,便让小姐给我写信。
每次收到小姐那情深意切、催促我回府的信件,我将信浸入水中,空白处便渐渐显现出隐藏的字迹。
“不用理会,回信请一并给我捎两块御膳房的荷花酥。”
“计划进展如何,速速拿下燕朔。”
“你藏在杏树下的那坛子酒本小姐已享用,勿念。”
直至一日,信中提及我的亲生父母寻至将军府,我攥着信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竟一时失手,剪坏了娘娘最爱的那盆花。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日小姐回府时阖家欢乐的场景,小姐的面容渐渐模糊,化作了我的模样。
我知这是将军府哄骗我回去的计策,但内心深处的期待无法抑制。
回府的路上,我催促车夫:“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府中,等来的却是一连串的索求。
给幼弟读书要钱,给爹爹看病要钱,给全家置办衣物要钱,给叔伯还债要钱…
相认不过三五日,我腕上的镯子、头上的珠钗、柜里的衣裙,都被母亲和妹妹要了去。
每次找我,闲聊不过两三句,就开始向我诉苦要钱,却全然没有问过一句:“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主人家待你可好?”
那日,二妹翻遍了我的妆匣,说里面都是些玉石木头簪子,不亮眼。
她让我带她去京都最贵的首饰铺子买金钗,我劝她年纪还小,不应这般爱慕虚荣,她忿忿地走了。
隔天,我却见她头上簪着小姐的金钗,我生气地问她哪儿来的,我的爹娘却指着我骂。
“你这个白眼狼!若不是我们当初把你卖了,你哪来如今这好日子?如今居然还不知报答,连买支金钗都不肯!你是我生的,你的钱都是我的!”
母亲骂完我,转头一把拔下二妹头上的金钗,插进自己发间。
“赔钱货,好东西给你也是浪费。”
我让外院的小厮帮我重新买一只金钗,去向小姐赔罪,小姐只摸摸我的头说不打紧。
眼见他们在将军府这般行径,容易惹出祸事。住了几日后,我便想和他们商议,在外找个宅子安顿下来。
我走到窗外,却听到他们正抱着弟弟商量,如何让我把钱全拿出来,再找个富贵人家把我嫁了做妾,多要些聘礼。
我早知爹娘对我无情,亲缘浅薄或许是命中注定,但亲耳听到他们竟想再次将我卖掉,眼泪仍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小姐院前,她正提着一壶酒在门口等我,见我过来,一把将我揽住,带我到院中坐下。
“柏灵,他们与你仅有血缘之亲,却算不上真正的亲人。”
“柏灵,你不欠任何人,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你凭自身本事挣来的。”
“柏灵,许多人想操控你的人生,我亦有我的无奈,但我们都不要认命。”
酒一杯杯入喉,头脑却愈发清醒。
抛开血缘不论,他们不过是相识数日的陌生人,我心中忽而生出一丝释然。
次日,我给他们留下了一半这些年攒下的钱,算是偿还了生恩。本想留一封书信,可几次提笔,竟发觉无话可说。
小姐将我偷偷送出了府,我又独自去看了那间早已相中的铺子,铺子位于街角,门面不大,但位置极佳,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曾经,我幻想过,或许能觅得良人,开间铺子,过上平凡人家的生活。后来,我又盼着将它盘下来,安置家人。
我抱着青菊姑姑,又哭又笑。
我之所以哭,只是因为感受到了关爱,即便他们并非我的血亲,却依然在意我是否吃得饱、穿得暖。
5
我将这些念头通通抛去,赶在宫门落锁前,凭娘娘给的令牌回到了凤仪宫。
娘娘拉着问我和家人相处的怎么样,他们待我如何?
我瘪了瘪嘴,眼眶一下红了起来。
青菊姑姑张罗着让小厨房给我煮面。
燕朔听说我回来了,差人给我送了盒糕饼,青菊姑姑本想替我挡回去,犹豫一番还是让人送了进来。
我尝了几口,味道和我被关在将军府破院里捡到的一样,我边吃边哭得大声。
青菊姑姑着急忙慌的一边替我擦眼泪,一边说:“若你真心悦他,我今后便不刻意阻拦你。”
皇后娘娘轻叹一声,柔声说道:“与人做妾终究不是好归宿。天下好男子那么多,我帮你再选个好的。”
我离去之后,将军府的人自是心急如焚,接连送来几封书信,指责我不孝,不侍奉爹娘。
将军夫人进宫请安时,总是在娘娘面前旁敲侧击,说人老了还是儿女都在身边才安心。
她也试图用些对付有头有脸人物的手段逼我低头。
但我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什么流言名声的我不在乎,也无人会关心一个宫中末等女官的家事。
见我确实无动于衷,又抓住我那二妹妹妄图勾搭将军府公子,一怒之下,将这一家子都赶了出去。
我那爹娘见识过京都的繁华富贵,本想留在京都继续攀附权贵,但将军府见我对他们毫不在意,又担心他们惹出事端,便将他们远远地赶出了京城。
临近小姐17岁生辰时,不知何处传出消息,说将军府要在小姐的及笄生辰宴上正式将我认作义女,邀请族中长老见证,从此将军府便有了两位小姐。
一则,寻常女子难以抗拒这等富贵荣华;二则,将军府直接管教一个被皇后看中的丫鬟,实在难以启齿,但若是以父母身份管教女儿,皇后也难以插手。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际,将军夫人递了折子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恳请她放我出宫。
娘娘问我是否愿意?
旁人都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从此脱离奴籍,成了官家小姐。
殊不知,这本是我与小姐精心筹谋的结果。
将军夫妇拨了个暖阁给我住,丫鬟仆从、衣裙绸缎一应俱全,倒显得我真是这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
到了小姐生辰那天,将军府办得极为隆重。
这是小姐的17岁生辰,而明年此时,就该由我替她出嫁了。
宴席上,我不再用脂粉掩盖自己的容貌,将军和夫人的目光中满是震惊,却因场合所限,不得不强装镇定。
我和小姐牵着手,宛如亲姐妹一般敬谢宾客,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府对我真如二小姐。
宴后将军夫妇来找我,这次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柏灵,我们不想为难你,但你进府本就是为了这桩婚事,当初也是你自己答应的。从前在吃穿用度上,我们从不曾亏待过你,如今你既是我们女儿,又是李家的小姐,就当帮帮我们。”
夫人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我轻轻拍了拍她,承诺一定会替小姐去燕国。
代替她去,而不是扮做她去。
圣旨并未指名道姓,只说赐婚给将军府的小姐。那么,我这位二小姐,为何不能名正言顺地嫁过去呢?
将军和夫人满意的走后,我提了一坛好酒到小姐院里,是在宫里当差时皇上赏的。
她端着酒杯,煞有其事的:
“二妹,往后就拜托你了!”
“大姐,包在我身上!”
我和小姐激动地抱在一起,又互相捂着对方的嘴,生怕笑声太大惊动了旁人。
躲在被窝里,我们一夜无眠,谈天说地。
府里拨来伺候我的人中,有些是我从前相熟的。
她们虽面上叫我二小姐,可一时忘形,脱口直呼我姓名也是常有的事。
我尚未适应这“二小姐”的身份,从前我伺候别人端茶倒水,如今却轮到别人伺候我。
我体恤她们的不易,对于一些轻慢之处也并未放在心上。
一日,我自己去厨房添茶水,恰巧遇上了夫人身边的丹红嬷嬷,她很生气,直言这些事本不该由我亲自动手。
随后领着我回到院里,将那些伺候的丫鬟奴仆们好好训斥了一通。
每次丹红嬷嬷训斥完丫鬟们,等她一走,那些从前与我相熟的丫鬟便开始向我抱怨,甚至有些还跟我闹起了小脾气。
我自己当丫鬟时,也常因主子的事受委屈,如今她们因我遭受训斥,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便从夫人给我置办的胭脂首饰里挑些小玩意儿送给她们,哄她们开心。
临近中秋,燕朔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中夹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看着有些旧,边缘被盘得油润光滑。
信中尽是些琐碎的流水账,皆是我们从前在角亭闲聊时提及的趣事。
只是信末,他只写了一句“月圆秋满”,仿佛话未说完便搁笔了。
我尚不懂何为情爱,只觉心中涌起丝丝缕缕、难以抑制的暖意。
我将信小心翼翼地藏进匣子里,亲手为他缝了一个桂花香包,作为回礼。
中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之际,府里的几位公子也都回来了,前厅第一次传唤我去一同用饭。
将军一家的主人们都已落座,我习惯性地走向小姐身后的站位。
众人见我进来却不落座,面面相觑,小姐忙唤我一同坐下。
将军说:“柏灵,你既是我府的义女,今后就当以府里的主子自居,不可主不主、奴不奴的,乱了规矩。往后,你都一同来前厅用饭。”
夫人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丫鬟,冷声道:“来人,将这丫鬟捆了,发卖出去!”
那丫鬟头上戴着的珠花价值不菲,皆是夫人替我置办的。
丫鬟慌忙向我求救,我便求情说是我送的。
夫人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一字一句,轻柔却威严:“柏灵,府里的规矩,可不是儿戏。”
“且不论二小姐为何赏你,单就你们躲懒不尽心伺候,丹红训斥多次仍不知悔改这一点,就该发卖出府。”
“二小姐赏你,那是抬举你,你却偏要戴个满头出来招摇,不知天高地厚,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难道不该罚?”
我正想再求情,小姐朝我使了个眼色,扯着我出门去看花灯。
街上人潮涌动,我远远地便望见燕朔立在我们信中约定的那座桥上。
他扬了扬手中的桂花灯,随后将灯轻轻放在了街边小贩的摊位上。
“这盏灯多少银两?”
“姑娘,这灯不卖,是一位公子放在这等有缘人的。”
“如何算是有缘?”
“白雪多,水无波,不知锦鲤今安在?接上这句就能领走这灯了。”
“下一句是不是,一只肥鱼逐绿荷?”
“对喽,姑娘您的灯拿好了。”
我忍着笑接过灯。
小姐一边打趣着我,一边买了两盏莲花灯,拉着我向河边走去。
蹲下身放灯时,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我便一头栽进了湖中,呛了几口水,便开始往下沉。
意识渐渐模糊之前,我看到一片墨色的衣角不断靠近,一只大手紧紧地将我揽住。
燕朔抱着我上了岸,他浑身湿透,丢下一个披风裹在我身上,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刚踏入家门,他身旁的小厮已在门口候着,等着取回那件披风。
小厮接过披风时,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
纸上写道,为顾及我的名声,避免他人议论,他才装作生疏来取披风,望我见谅。
生疏?我可不想生疏。
次日,满京都的饭馆茶摊都在传我与那燕国质子从水里出来,已然有了肌肤之亲,怕是将军家两位小姐要共侍一夫了。
又说我是将军的私生女,只因我和小姐实在长得太像了。
连我自幼便在小姐身边,同吃同住,一同受夫子与嬷嬷教养的事都传了出来,哪家的丫鬟能有这般待遇?
本是小姐放出去的小道消息,却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推波助澜,一两日时间就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我有些愧疚,他这般小心的想保全我的名声,但我却顺水推舟的利用了他。
推我下水的丫头,是拨来伺候我的冬年。
从前,我与她也在小姐外院共事过一段日子。她招认是因心存嫉妒,乱了心智,起了取而代之的害人心思。
冬年被打死后,府里从前与我相熟的下人都离我远远的。
我饿了,去厨房找从前给她们打下手的姑姑们,她们都毕恭毕敬地喊我“二小姐”。
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屋里的人补上了新人,她们很勤快,没人怠慢我,也没人亲近我。
直到一日午后,我和小姐一同在后院消食,听到廊下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
“从前还不和我们一样是伺候人的,不知走了哪门子运摇身一变成主子了就不认人了,竟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一个义女还真把自己当将军府小姐,还不要脸地想抢小姐的姻缘。”
小姐对我眨了眨眼,示意我上前处理。
“妄议主子,掌嘴二十,罚月钱一月,来人!”
待她们受罚掌嘴到第十下时,已是双颊红肿,我出声叫停。
“念在我们从前有些交情,剩余十下免了,但背后嚼主人的舌根,就是质疑将军和夫人的命令,望你们记住今日教训。”
她们捂着脸,哆哆嗦嗦地谢恩退下。
我罚了她们,心中却并不畅快,只觉得有什么在悄然发生改变。
小姐从后头走出来,拍了拍我以示安慰。
“她们与你相熟多年,尚且为了一己私欲害你,燕朔虽然这次救了你,但下次利益相冲时,难保不会舍弃你,男女之情最虚无缥缈。”
“柏灵,人心既会改变,也会伪装,不要轻信他人,对她们如此,对燕朔也如此。”
明明是娇养的闺阁小姐,我却觉得她说这话时,眼中藏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6
一个月后,恰逢皇帝生辰,燕国的迎亲仪仗将抵达成国,为成帝献上贺礼,同时迎娶将军之女回国。
这桩联姻维持了十几年的和平,如今期限将至。
我近来在书信中屡屡透出对燕朔的不舍,顺带透露我在普宁寺小住。
在普宁寺住下的第四日,门外的丫鬟急匆匆跑进来,说燕朔来了。
我从榻上一跃而起,小跑着奔向小佛堂,扯过一个垫子跪了下来。
“愿佛祖保佑燕朔此番过后一生平安顺遂”
“愿他与阿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愿他能…长长久久的记得我…”
我虔诚地磕下三个头,起身时,燕朔正背着光站在门口。
他的面容被光线勾勒得模糊不清,而我脸上的泪痕却清晰可见。
他大步走过来,用力将我揽入怀中。
到了皇帝生辰宴那日,燕国使臣献上贺礼后,环顾四周,问道:“哪位是将军府的小姐?”
燕朔突然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向皇帝求娶将军府的二小姐。
皇帝微微皱眉,目光在燕朔和我之间来回扫视,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七皇子,你当真要娶的是二小姐?”
燕国使臣满是疑惑地望向我和小姐,四周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燕国使臣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二位小姐看起来年岁相当,不知哪位是二小姐?”
又有人接着问道:“十五年前签订合约时,将军府只有一位千金,不知这二小姐芳龄几许?”
众人的目光在小姐和我之间来回打量。
燕国使臣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急忙出声:“成帝陛下,我国皇帝对此次联姻极为重视,对将军的英勇也十分钦佩,临行前特意叮嘱,希望为七皇子求娶将军最出色的女儿。”
将军猛地起身:“使不得啊!”
将军跪在殿中,又是感恩皇恩浩荡,又是诉说我命途多舛,总之说了一连串车轱辘话,明里暗里地表明舍不得我远嫁,临了还假意擦了擦眼泪。
燕国使臣带着聘礼上门时,府里上上下下已经为我的婚事操办了几天。
在那日殿上将军的精湛表演下,我虽是义女,但看得出将军看我比亲生女儿还重。
燕国哪里会在乎我是不是将军的亲女,他们只在乎我能让将军征战时有所顾忌。
燕国送来的聘礼极为隆重,将军府这边也虚虚实实地为我的嫁妆备了一份长长的礼单。
我穷人乍富,当即请小姐去京都最好的酒楼,炒了一整本菜谱。
雅间外传来堂内说书先生的声音,讲的是一个在家里当丫鬟的苦命小姐,先忠心救主,后忠义为国的故事。
我有些紧张,慢下筷子,偷瞄小姐神色。
这出故事是我砸钱请人编的,还请了学子秀才为我写诗立传,甚至在去燕国的路上一路传扬。在成燕边境的小城,我还悄悄请人给我塑了相。
身后无权势可依,唯有抓住机会为自己造势。
两国修养多年,难保日后不再起战事。
我只盼积攒的声望,能在将来为我多争取些生机。
然而,歌颂我的忠义无双越是热烈,就越有人将我与小姐对比,愈发衬得她胆小懦弱。
我怕她因此生气,小姐却拍拍我的脑袋说:“跟着我果然有长进,给京都的说书先生都抄一份,戏班子也让他们照着排出戏来。”
我俩相视一笑,便埋头苦吃,吃得最后互相搀扶着才走出酒楼。
小姐说:“每次出来都乘马车,趁你去燕国之前,好好逛一逛都城。”
我与小姐在路上慢慢走着,这还是我们头一回不戴帷帽、不坐马车、不用伪装,这般自在地出门闲逛。
短短的路像是走了很久,而过去长长的时光又宛如一场梦。
走到城门边,人牙子牵着一串待卖的奴仆往城里去。
我猛地扭过头,竟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我的三妹。
她衣衫褴褛,跌跌撞撞的被麻绳拽着往前。
我小声叫她的名字,她目光呆滞的转头看向我。
她说当初爹娘离开京都时,嫌带着她麻烦,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想着她也能像我一样到大户人家当丫鬟。二妹年纪稍长,被许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爹娘得了笔银子,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三妹狼狈的模样与我记忆中那个无助的身影不断重叠,我紧握双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我给她改名叫流云,希望她往后的人生能够活得轻盈自在。又将她送给了京郊一户无子无女的本分人家,算是了断这段亲缘。
和亲前,按惯例我被封为长宁公主,意为两国带来长久安宁。
小姐为我添妆时,递来一柄嵌了宝石的匕首。
明明是办喜事,她却看不出一丝喜色,只低声嘱咐:“遇事先保全自己。”
她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和亲不过一年,便暴毙而亡。她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在江南嫁给了将军曾经麾下的一个士兵,受尽磋磨,早早离世。替嫁一事被皇帝知晓,将军府满门抄斩。
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攥紧了我的手。
出嫁那日,小姐依依不舍,送我到门外,声音里带着释然:
“多谢你,将军府上下八十余人不会无辜丧命,我此生也得以光明磊落地活了。”
“柏灵也多谢…阿姐。”
燕朔身披喜服,襟前一朵大红绸花随风轻摆,跨下一匹骏马昂首挺立,英气逼人。
皇子亲送,礼部使臣前导,精兵随行护卫,仪仗队蜿蜒如龙,不见其尾。
有着之前茶馆说书的造势,沿途百姓夹道相送,声声高呼:
“恭送长宁公主!”
声如潮涌,连绵不绝,回响在城墙与耸立楼台之间。
身后是热烈的的欢呼声,身前是雾里看花的未来。
我坐在红绸装扮的马车内,想着小姐说的话,只有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才能找到一丝心安。
出了城门,燕朔不知何时骑着马到了马车右侧,许是风吹动了纱帘,让他看出了我的失神。
“灵儿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做了一场梦。”
燕朔一溜烟的钻进来,将我搂在怀中。
“你在害怕?”
我攥紧了袖中的匕首与他对视。
“为何选我?”
“心悦于你。”
“可我不是将军的亲生女儿。”
他抱紧我,在我耳畔低声到:“我也不是燕帝的亲生儿子。”
我惊愕地看着他,心如擂鼓。
他眉梢轻挑,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仿佛在欣赏我吃惊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
“七皇子体弱多病,还没来成国就病死了。我是梁王庶子,他为表忠心将我送给燕帝充做七皇子来为质,送你的那枚玉佩,是能证明我身份的信物。”
他轻蹭我的颈侧,语带娇嗔:“我已经将自己全盘托出了,灵儿可信我?”
番外1-小姐篇
再睁眼时,我重生到了我娘给我选定替嫁丫鬟的那一年。
娘领着两个长相和我相似的女孩来我院中,喜滋滋地说给我选了两个丫头。
我望着娘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流。
娘以为我不喜,忙哄着我说:“若你不喜欢,娘再重新挑过。”
我摇摇头,抱紧了她。
“不是,只是有点想娘了,今晚想和娘睡。”
娘宠溺的拍着我的背:“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样爱撒娇。那先让她们在院里做些洒扫活计,日后你瞧着哪个机灵再调来身边服侍。”
我叫李悦宁,是将军府独女,上头三个哥哥,都随爹在军中历练。
大哥从前是颇有名气的少年将军,和忠义侯府的小侯爷常被称为“京都双杰”。
燕成大战,大哥伤了左脚,遍请名医,也没能治得好。
自此以后,大哥成了跛子。从前那个冷面寒枪、风光霁月的人,一下子消沉了。
那时我才三岁,娘亲日日愁容满面,不准我沾染那些个刀枪棍棒,只教我当个寻常贵女,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但天不随人愿,爹爹得胜归朝,带回来我去和亲的消息。
娘亲穿上诰命服在宫里跪了半日,皇帝也没松口。
后来爹进宫,在皇帝书房呆了一整晚,只记得从那晚后,爹去军营就去的少了,陪我的时间多了很多。
上辈子,娘也是这样将她们安置在我屋里伺候,但芸枝没过多久便因偷盗被发卖出去。
芸枝走后,娘突然信了佛,在府里西面修了一间佛堂,后来又在京郊买了一处宅子,专门用于闭关参禅。
柏灵留在我身边伺候,与我日夜相伴,情同姐妹。
直到出嫁前那个月,娘突然说,柏灵会替我嫁去燕国。
上辈子娘只教了我恭顺贤良,我从小就是京都里温柔守礼的贵女典范。我舍不得柏灵,但也不敢忤逆娘的意思,只得听从她的安排。
柏灵替我和亲后,娘将我藏在京郊的宅子里,每月初一至十五她都会以闭关参禅为由过来陪我,父亲哥哥们对外也说战场上杀戮太重,礼佛可以洗清罪孽,时不时的来京郊小住。
在京郊的那半年,虽不便外出,却少了诸多管束,是我过得最轻松自在的时光。
柏灵的死讯传来时,恰逢初一。娘本说好今日来,要给我带二哥猎的兔子。
我从清晨等到日暮,等到娘身边的柳嬷嬷匆匆忙忙将我送上往南的货船,这一别,竟就生死两相隔。
重活一世,我见柏灵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这辈子哪怕自己去和亲,也绝不能让她卷入这场是非。
我不准她二人近身伺候,只让她们在院中照料那棵枇杷树。
要紧的是,搭好梯子摘枇杷时,要为我望风。
我院子的枇杷树,长得枝繁叶茂,高高的树杈伸出了院墙。
那树上的果子沉甸甸的,压得枝条一坠一坠的,我总是忍不住想爬到树杈上,一边吃枇杷,一边眺望远处。
可上辈子,我过得太循规蹈矩了,从未有过这样的放肆。
大哥生辰时,娘遍请了京都中适婚年龄的公子小姐,总想着给我和大哥寻门好亲事。
大哥原先也有定亲的姑娘,自从十六岁那年伤了腿后,大哥便自己上门退了亲。
这些年来,娘从没放弃为大哥遍寻名医,也没放弃给大哥娶亲,只是今年也捎带给我相看。
娘端着衣裙钗环来我院里催我好好装扮时,我正坐在树上晒太阳。
远远的看见娘来了,赶忙爬往下爬,这一着急,便钩坏了衣裙。
娘见我狼狈的很,有些面色不悦问我怎么回事。
我谎称是不小心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摔了一觉,娘便罚了照料花草的芸枝和柏灵。
孙尚书家的二公子孙廉常差人给我捎信,肚子里墨水不多,偏爱咬文嚼字,常写些俗气的很的句子。
他的信件是读不下去的,只配给我家厨房当柴火。
芸枝这丫头懒得很,总是趁着帮我将信送去厨房的机会躲懒,总是见不着人,问柏灵她也支支吾吾的。
直到那日,两个丫头都不见了。
我忽然想起上辈子她们都不见的时候,我以为她们许是被娘亲安排去做其他事了,并未多问。
再见时便只有柏灵一人回来,芸枝因偷盗被发卖出府。
我赶忙跑去娘院里,恰巧遇见丫端着白绫进去,我才恍然大悟,上辈子芸枝估计是死了。
芸枝那丫头一见我便抱着我哭诉,她说她怀了孙廉的孩子,我有些头疼。
头一次见到这样狠厉的娘亲,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求娘亲答应饶她一命。
后来她如何我一概不知,娘不许我再沾染这件事。只从柏灵口中得知她被孙府接走了。
那天娘忽然将柏灵叫走了,我猜或许是要和她说替嫁之事,便一路跟柏灵进了娘亲屋里。
完
来源:冬瓜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