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大婚当天,夫君满眼都是另一个女人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3-17 19:43 1

摘要:「我本想不与你计较,只等父亲出殡后,给你些钱财让你放弃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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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可与想当作家

我满心欢喜嫁给竹马,喜堂上,他失魂落魄。

我爹高兴地撒酒疯,婆母捏着鼻子不愿见人。

洞房里,仆妇们朝我夸耀,他的妾侍有多么贤惠和端庄。

红盖头下,我在大喜的日子里掉了一滴泪。

也许我该上怼婆母,下扇小妾,脚踩夫君?

可我只想做个平淡幸福的普通人。

1、

「小姐,这杜府我们就不该进来!」

红豆紧紧攥着我的手。

洞房的门被人踹开。

我的「夫君」走了进来,温柔地携着另一个女子的手。

红豆胡乱擦了擦泪水,蹭地挡在我身前。

「杜府有杜府的规矩,奴婢妄议主家,可以直接杖毙。」

「念在你们出身商户,不懂礼仪,这次可以先放过。」

「让她退下吧,我有话和你说。」

得到我的授意,红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临走前怨愤地盯着沈舒娥:

「你得跟我一起走!」

杜诚臣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舒娥不必走,她是杜府的主人。」

「我希望她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看着他那深情款款的样子,我一阵反胃。

好啊,那我就让你的心爱之人看你颜面尽失。

2、

杜诚臣牵着沈舒娥的手,无比郑重地走近。

那样子,仿佛他们才是今日成亲的新人。

此番是请我见证他们的爱情。

「就在门口说吧。我又不是你们的父母,不用给你们证婚。」

「想让我证婚可以,但根据我朝证婚的习俗,你们得给我磕头。」

杜诚臣停下步子,嘴角抽搐。

「王念君……我不跟你这等小女子一般见识。」

「我来找你,说三件事。」

「第一, 你我成婚,只是因为父亲遗愿。」

「你唆使你爹利用往日情谊,让父亲临死前错订这门亲。」

「你一意孤行铸成的这段孽缘,我杜诚臣这辈子都不会承认。」

「我本想不与你计较,只等父亲出殡后,给你些钱财让你放弃婚约。」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苟且奸诈,不知廉耻,抢先一步将婚约告诉了天子近侍!」

「王念君,别心生妄想,别说做我的妻子,你当妾室丫鬟都不配……」

我对着神情倨傲的杜诚臣,摊开手掌。

「那休书拿来。」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废话,杜诚臣一愣。

「……你说什么?!」

「别废话,休书拿来呀,你来的时候没准备?」

「怎么?沈姑娘眼角有泪、神情悲戚。你这么爱她,怎么没为了她立马休了我呢?」

我幽幽地瞥了沈舒娥一眼。

杜诚臣的嘴像个鼓风箱一样张张合合。

「你……莫要挑拨离间!你还不配本公子亲笔写休书……」

「看在父亲生前疼爱你的份上,我特准你一年后与我和离,也好过你做个弃妇!」

最后半句话,杜诚臣眼神闪躲了一下。

「噗嗤……」我笑出声来。

「你说我唆使我爹,我爹又唆使杜伯父,你有证据吗?」

「杜伯父弥留之际已经神志不清了吗?他在九泉之下还能听见你说的话呢。」

「杜诚臣,和离?你以为我会心怀感激吗?你以为我柔善可欺,看不出来你的心中所想吗?」

「伯父订亲的遗愿已经上达天听。」

「官家看着呢!百姓看着呢!你休弃我,是为不孝!」

「你还想殿试吗?还想封官吗?」

「所以你不敢休弃我。」

「你想让我自请下堂,与你和离,保住你的仕途平顺,又让你和沈姑娘能双宿双飞?」

「杜诚臣,鱼和熊掌你都想要,未免也太贪心了!」

我每说一个字,杜诚臣的脸色就白一分。

沈舒娥看看他又看看我,仿佛刚明白过来,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

「所以,我王念君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

「杜大公子,这门亲事,你承不承认根本没人在意。」

「相反,我承不承认,才是人人在意。」

「可惜了……你今日若是来跪地求我的,我说不定还会可怜沈姑娘,成全你们。」

「但是现在……」

杜诚臣面如土色。

在他心里,我是个只知道数钱的破烂户,哪懂得什么朝堂官场。

红豆拿着吃食回来,脚步急匆匆地,怕我受了欺负。

我老神在在地垫垫肚子,今晚战斗才刚开始呢。

3、

「别杵那儿了,说第二件事吧。」

我摆摆手,像个长辈。

杜诚臣回头看看沈舒娥,似乎想从她期盼崇拜的目光中,找到一点安慰。

他重振旗鼓说道。

「第二件事,就是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我杜诚臣从前和现在对你没有感情,今后也不会……」

「哈哈……」

「王念君!你笑什么?!」

「你从前爱我吗?你现在爱我吗?你将来会爱我吗?」

「不曾!没有!不会!」

有什么可喊的呢,沈舒娥的耳朵就在旁边,她听得见。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想对你有感情呢?」

杜诚臣仿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怔愣,脸色发沉。

「就凭你是一个还没有官职在身的读书人吗?」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我王念君,不会爱不爱我的人,更看不上你的所谓身份。」

「父亲生养之恩,尚未报还。」

「我没有时间纠结你爱不爱我、看不看得起我。」

「我不会自寻烦恼,让我爹徒增伤悲。」

「杜大公子,你记住了么?」

杜诚臣和沈舒娥哑口无言,杵在原地,活像受阖族批判的私奔男女。

「说第三件事吧。」

喜房里这下,安静得出奇。

「第三件事……」

「我和舒娥青梅竹马,你不要……不要对舒娥使一些阴私手段。」

他顿了顿,仿佛在等我打断他。

可是我没有,我的心忽然猛地揪在了一起,「青梅竹马」刺痛了我。

「她是我此生挚爱。你若伤了她,我就是违背我爹的遗愿!就是不做官!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

沈舒娥听闻,眼泪轻轻流了下来。

杜诚臣赶忙为她拭去泪水,轻声安慰她。

他们之间的温情,让我心生委屈,眼里的泪有些不受控制。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杜诚臣,沈姑娘,我来告诉你们第三件事——」

「我王念君,一生不做蠢事。」

「不爱我的人,我不爱;不恨我的人,我不恨;」

「有恩于我,我必报答;有负于我,我懒得计较。」

「但是,如果有人违背道义,胆敢用卑劣手段伤害我在乎的人。」

「我一定会教他后悔!」

一刹那,我眼中的凛然杀意,让杜诚臣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言罢,我只觉得浑身都失了力气,冲他们摆摆手。

「杜诚臣,这句话我只对你说。我知道你不屑于任何下作手段,我也不屑于。我希望你记住我今天告诉你的话,记住我的态度。有朝一日,如果我和沈姑娘陷入纷争,我请你,我奉劝你,我警告你,不偏不倚,公正处理。」

「勿谓言之不预也……」

杜诚臣还想辩什么,红豆瞅见我泛红的眼角,直接把他们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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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关门的那一刻,我开始任由眼泪无声流淌。

其实,直到一个月前,我都以为会顺利地嫁给杜诚臣。

余生将平淡幸福,相夫教子,打理中馈,往来逢缘。

我会继续把我家的生意经营得很好。

再用杜少夫人的身份,帮我爹谋个小官做做,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不要再整日醉酒了。

我也许还会有个孩子,我会亲自给他开蒙。

让他从小知道商户没什么低贱的,贩夫走卒、戏子优伶,皆是天子子民。

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加我怎么不心痛。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独自一人,辗转反侧,恍惚间想起了这首打油诗。

「商户女,商户女,自比丫鬟价更低。」

「她说我爹曾中举,如今醉死酒坛里。」

今日拜堂成亲时,杜府喝喜酒的宾客,反复耻笑杜诚臣娶了个「商户女」。

我家原本不是商户。

我五岁那年,爹爹从意气风发的举子变成了终日醉酒的「废人」。

杜伯父在杜府附近置办了一处宅院,让我们父女俩住了进去,又送给我们俩几间铺子维持生计。

他又送我进杜氏私塾,从此我成了杜氏私塾里唯一的女学生,也是唯一不属于杜氏亲族的学生。

我很感激他让我有学可上。

然而不到一月时间,我遭先生厌弃,同窗鄙夷。

我动不动就弄丢了课业和书卷,有太多人靠偷东西来欺负我。

我头上戴花,他们说我「小女子难养也」。

我布裙荆钗,他们说我「乡野村妇,不修德容女工」。

我偶有一两句苦心孤诣的领悟,先生说「女儿家的学识,遵从往来圣贤即可,不必标新立异、哗众取宠。」

我生气不屑,觉得这先生不可与道,于是就此闭嘴。

后来,人人都说我是这学堂上最差的学生,因为我一问三不知。

爹爹常对我说,世道对于女子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因此忍耐也是一种修行。

我至今仍不懂,爹爹终日醉酒也是为了更好地忍耐和修行吗?

还是忍得太久,就忘记了这世道的不认同。

我七岁那年,学堂上有一混世魔王编了这首打油诗。

「商户女,商户女,自比丫鬟价更低。她说我爹曾中举,如今醉死酒坛里。」

我爹明明活着,却在话语中已经「死」了,而我一出生就没了娘。

他带领一帮混混,把我的书本撕得满地乱飞。

杜诚臣从学堂里跑了出来,指挥小厮们帮我拾书。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混世魔王叱骂:

「圣贤书是可以随意扔来玩的吗?真是有辱斯文!」

「如有再犯,看我告诉爹爹把你撵出学堂!」

我当时想,他可真厉害,我特别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能光明正大地指着这群人的鼻子,用「圣贤道理」痛骂他们。

少年时崇拜一个人是那么容易啊!

只因为对方为你做了一件小事,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报答、想要偿还。

我在杜诚臣的照拂下,读圣贤书读到十三岁。

我被人耻笑的童年时光里,他和往来圣贤的微言大义,成了我最重要的慰藉。

那时,杜伯父常叫我去他书房,考校我俩的功课。杜府的家宴,也偶尔叫我和我爹一道。我曾一度以为,我才是她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直到今日成婚,我才知道他的「青梅竹马」和「此生挚爱」另有其人。

少时,他对我说:「你虽是商户、虽为女子,亦可以被圣贤书教化。」

我把读书明理当成理想,正是受这句话鼓舞。

年少时帮助我的人,成婚后用「商户女」的身份羞辱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句话很奇怪,非常奇怪。

杜诚臣说得十分清高自傲,仿佛他就代表着圣贤、代表着天地教化。

「红豆,你觉得女子想读书识字会格外的困难吗?」

为什么世人都觉得,女子比男子更蠢笨,所以读不好书呢?

「是难事啊……因为爹娘不让,私塾不收啊……」

我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红豆错愕地看着我,也跟着落泪。

错不在我,错在世道人心。

用这种标签来贬低我,又劝我打破这种标签。

可真有意思啊。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一片清明。

5、

杜伯父逝世的那天极不平静。

子时,杜诚臣极为狼狈地敲打府门:「平叔……平叔在吗?!」

我打开府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眼皮狠狠地一跳。

「我爹快不行了!」

「爹他说什么也要再见平叔一面,你和我一起去找!」

一句话,惊得我险些栽倒,我强自支撑着拦住他。

「不用找,叫两个家丁,一顶轿子,用最快的速度去醉月楼!」

「今日醉月楼酿了十年的女儿红要开封,我爹一定在里面!」

「抬也要把我爹抬回来!」

杜诚臣带着烂醉如泥的我爹,匆匆进了杜伯父的卧房。

丫鬟仆妇看见我爹,都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他们嫌我爹臭。

杜夫人的眼神晦暗不明,欲言又止。

杜伯父死盯着我爹,眼里的光芒时明时灭,哆嗦着不肯张嘴。

我知道,他在等着我爹清醒过来。

我端起桌上的参汤,一把泼在了我爹的脸上。

屋子里的女人发出一阵惊呼。

好在,我爹终于清醒了一点,我用手帕给爹擦干净脸。

我爹蹲在杜伯父的榻前。

杜伯父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了,但他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看到,杜伯父的手在颤抖,我爹的身体抽搐着。

两个白发老人强忍呜咽。

杜伯父的眼里涌出一种强烈的愧疚,我爹的脊背却有一瞬间的挺拔。

就像我很小时那样。

忽然,他们抬头看向了我,也看向了我身后的杜诚臣。

我的心脏有一瞬间地收紧,仿佛命运早有预兆。

杜伯父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念君……你可愿嫁给诚臣,做我杜家的宗妇。」

「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人,如今已是满面泪痕。

他没有了往日的伟岸,目光却一如既往的慈爱。

「父亲!」

杜诚臣大喊一声,满脸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我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有见过死亡。

我来不及纠结什么我愿不愿意、他愿不愿意。

我只想让杜伯父再笑一笑,不要留下遗憾。

我正身跪地,叩首匍匐立誓:

「我王念君,愿嫁杜诚臣为妻,为杜府宗妇,共荣共损,不离不弃!」

字字铿锵。

语毕,杜伯父望着我坚定的神情,一边大笑一边说:

「好……好……」

顷刻间便撒手人寰。

我的身后,砰砰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哭声将我淹没。

打雷了,京城的雨季到了。

人人都在说,杜大人没了,三朝元老辞世。

我爹清醒,杜伯父以他为座上宾;我爹醉酒,杜伯父跟着忧心;是他给了我商户女入学堂的机会;也是他在死前无论如何要规划好我的将来。

我当时想,这么好的人,怎么也会死呢?

6、

阖府人说我:样貌丑陋、妒忌成性,新婚之夜,歇斯底里。

杜老妇人想在敬茶时给我下马威,幸好我预先找了救兵。

就在她要让我跪家法时,仆人高声呼喊着跑进来。

「夫人!夫人!喜事!府外来了很多学子,说要贺喜!」

杜夫人赶忙站起来:「快请!快请!来人,快去喊公子!」

「必是仰慕我儿才学的同窗。」

杜诚臣从沈舒娥房里急急忙忙出来,听闻这消息也是喜气洋洋、满脸得意。

「诸位恭贺杜某新婚之喜,感激不尽,请用茶。」

却见诸位学子面面相觑,为首的男子说道:

「怎么不见杜少夫人……?」

「内宅妇人,不通礼仪,恐让诸位见笑。」

「可是……我等是来恭贺杜少夫人新婚之喜。可否请杜少夫人出来,好让我们亲口道一声喜?」

哗啦一声,赵氏扬眉吐气的茶水就洒在桌子上了。

我娉婷而来,热络地说道:

「孙大哥,李大哥,诸位好久不见。」

「王小姐好!昨日只因我们太寒酸,杜府的门人不让进来喝喜酒。」

「今日我们特租了一身衣裳来了!」

「往日我们一群穷学生,多靠小姐散财,才能继续读书。」

「我们今日特来祝王小姐,一生顺遂,福寿双全。」

杜诚臣和赵氏半是惊讶半是嫉妒,又被我们晾在一边,脸色气得发紫。

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孤家寡人罢了。

送走几位兄弟,杜诚臣的书友也来拜访杜诚臣和沈舒娥。

三人凉亭对谈,沈舒娥煮茶,杜诚臣和友人高谈阔论,好不自在快活。

我抬头环顾杜府四四方方的天,忽而觉得辛酸。

我很想离开,但我和爹还欠着杜伯父的大恩。

杜伯父突然辞世,官家下旨抚恤。

传旨太监来时,我恰在杜府守灵。

那两日,杜夫人让我跪在女儿该跪的位置上,杜诚臣和她跪在最前面。

杜诚臣这几日绝食禁水,杜夫人哀哀欲绝,苦劝他不要为难自己。

他不听,看起来那么倔强,仿佛拼命想挣脱某种禁锢。

当时我想,杜伯父骤然过世,仕途没了领路人,又须孤身撑起杜氏满门的荣耀。

这份责任于他而言,太沉重了。

于是我在他身后轻轻地说道:

「杜伯父过身,京城大小官员都将来祭拜,其中不乏身前的门生故吏和至交好友。」

我略略一停顿。

「杜伯父若在,一定希望你打起精神来,再替他延续往日情谊……」

杜诚臣猛地回头看我一眼,神情复杂。

他怔忪片刻,接过了杜夫人递过来的水和吃食。

我知道他听懂了我的话。

就在这时,下人急匆匆禀报,说传旨太监直接入府,拦不住。

杜夫人急匆匆地爬起来,忙让人准备香案。

传旨太监高喊着跑入灵堂:「杜夫人,不必急,官家只是让我来上一炷香。」

远远地,他的目光定在了我身上。

杜伯父有庶女,那么多戴孝的女眷,他为什么直接看向我?

「官家体恤杜尚书生前奔波劳碌,特命我来上一炷香以尽哀思。」

「杜公子早有才名,连老奴在御前都曾听闻过,不知可有婚配?」

杜诚臣张了张嘴,杜夫人似乎没想到他这么问,两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杜夫人警告般地回头看我,似是下定决心。

「回大监,没……」

我走上前来,轻轻接过杜夫人的话头,盈盈作礼。

「没来得及上表天听,就逢大监垂询。」

「昨日杜伯父留下遗愿,为杜公子定下亲事,正是民女。」

传旨太监一把扶起我,笑着说: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老奴瞧着,这位未来的杜少夫人,很是不错。」

「老奴也不便久留,这就回去向官家复命吧。」

传旨太监走后,我才意识到手心里都是汗。

灵堂内的人神色各异。

他们一定在想,我都说是「民女」了,大监怎么还会夸我「很是不错」。

区区商户女,怎堪匹配当朝吏部尚书之子,何况他离进士登科只差一步之遥。

我转过身来,想提醒杜夫人和诚臣些什么,却见杜夫人满眼鄙夷地看着我。

「你倒也不必如此急着想嫁进来。」

灵堂其他人轻蔑地瞧着我。

我望向诚臣,我想他应该能理解我。

却见他跪在灵柩前,背影颓丧,全无了刚才的倔强和挣扎。

现在想想,之前的内心挣扎,无非是想违背杜伯父的遗愿迎娶沈舒娥。

后来颓丧,是发现自己绝对娶不成了。

在自己亲爹的棺椁前面,想的不是扛起责任,而是一心做个情种!

真是可笑又愚蠢。

他们都以为,我是贪慕虚荣急不可耐地想攀高枝儿,却无一人看出传旨太监的用意。

传旨太监远远地就望向了我,说明他早知道我的存在。

我一个商户女,能有什么能值得天子关注的事,除非早有人将杜伯父的遗愿秘报官家。

传旨太监夸赞我一个「民女」,说明官家不仅不准备干涉这桩婚事,他还要上达天听,板上钉钉。

而杜诚臣他们竟然妄图欺君!

7、

成婚第三日,我独自回门。

天还未亮,我就严令所有家丁锁了府门,绝不放我爹出去喝酒。

有些事,我必须问个明白。

我爹睡到日上三竿,提着他那破酒壶,就又要去醉月楼。

「站住。」我悠悠地说。

「丫头,是你啊,吓到你爹了!」

「为父有事要去醉月楼一趟,你自去理一理账册,」

「这几日你不在,几个掌柜急的冒火。」

我爹逃也似地往外走,装听不见。

「今儿你出不去,我连狗洞都让人给堵了。」

我爹急匆匆的背影顿住。

「爹,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女儿的吗?!」

良久,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你有好久没有陪你爹喝酒了吧……」

大清晨,我们靠着歪脖子树喝起了酒。

「丫头,我要同你讲一个故事,你绝不可告诉任何人。」

「十几年前,有个举子拖家带口进京赶考。他在京城无依无靠,只知道祖上与京城杜府有旧,于是登门拜访。」

「他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杜老爷竟然是当朝吏部尚书。杜尚书人情练达,听闻这个举子的文章在府试中被考官夸耀,也高看他一眼,将他收为了门生,两人常有来往……」

「这个举子厉害吧!凭他的本事,进士登科只一步之遥!」

「然而有一天,他带着自己年仅四岁的女儿来杜府拜访,居然碰上了当今天子微服巡幸。」

「天子见杜尚书与举子相谈甚欢,便叫二人随驾同游花园,举子的女儿也随行在侧。」

「天子不怒自威,闲谈间,忽而提起了即将到来的会试。」

爹的声音颤抖起来,目光里全是惊涛骇浪。

「天……天子说……」

「听闻你这里考生造访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怎么样?杜钟书,想好给他们什么官做了吗?」

我猛然抬头,只看到我爹眼神惊恐,头顶的风狂吹树叶。

「……举子听了,冷汗降了一身,险些御前失仪。」

「杜尚书直挺挺地跪在了花园的山石上,膝盖流血浑然不觉。」

只是听到这里,我全身血液倒流。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我爹目露不忍地看着我:

「但谁也没想到,举子的小女儿突然说话了。」

「官家爷爷,他们没有官做啦!上次有人带着好大一口箱子来见杜伯父,被大骂了一通呢!」」

我握紧了双拳,我爹接着说道:

「天子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哦……那小姑娘,谁能做官呀?」

我想起这语调里的森冷威严,头皮发麻。

「小女孩回答道,「当然是我爹爹啦,杜伯父常夸他文章学问做得好,肯定比那些人强」」

「官家爷爷……我爹爹能做官吗?」

「天子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许是觉得稚子不会撒谎,杜尚书任职期间颇有作为,天子的脸色和缓了一点。」

「杜爱卿,跪下做什么?你选拔官吏兢兢业业,连这个小姑娘都知道了!」

「倒是这小姑娘,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杜尚书一骨碌爬起来,石头上一片血红,回答道——」

爹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

我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王,安,贫。」

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忍了又忍。

「是啊丫头。早说爹是举子啦,你少时可喜欢出去臭显摆了。」

「爹也参加了会试,明明很多人都前途大好,但榜上就是没有爹的名字。」

「爹不死心,又参加了一年,还是没中。」

「爹心里想,要不先从小县官做起吧,到底还有个举子的身份。」

「可是吏部的官员说……我根本不在备选官员的籍册中。」

「我不信邪,去找杜尚书,他说……」

「官家亲自将我黜落。」

「此人,永不录用。」

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一把扑在了我爹的怀里。

风呜呜地吹着,仿佛我哭不出来的声音。

官家怀疑杜伯父网罗党羽,甚至已经有了眉目和证据。他来杜府,名为巡幸,实为问责。

官家的一番质问,竟被我童言无忌地揭过,于是他对杜伯父是否真的参与党争产生了怀疑。

吏部尚书,执掌天下官员任免,不能随意调换。

天子心意转圜,决定将这件事情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可所谓的轻轻放下绝不是无所作为。

于是他的权柄,指向了我爹。为了敲打杜伯父,他给了我爹一个「永不录用」的结局!

我终于明白,我爹为什么在我五岁那年,忽然放弃了科举,从此一蹶不振,醉生梦死。

十余年的寒窗苦读,被我的几句话,彻底葬送掉了!

他的名字,是效仿颜回「安贫乐道,恬于进趣,三辅诸儒莫不慕仰之」的王安贫。

从来都不是什么安于平庸的王安平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杜伯父忽然过世,杜府满门危如累卵。

贵为天子,不过是漠视真相、玩弄权术之徒。

我只觉得过往天崩地裂,我的眼睛死死瞪着红日,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8、

良久,替爹爹取酒的人回来了,打破了我二人之间的沉默。

「十年前爹为你订下了这批酒,想着等你出嫁时送给你。」

「说好了,今日我们都要醉一回!」

我爹还在说些劝我的话,但是我一坛接着一坛,醉了,听不见他的话了。

在我睡着前,爹摸着我的头说:

「傻丫头,有些事,醉了就忘了吧……」

许是看见我居然在几个学子间颇具名望,我在杜府的日子安宁了几日。

但没过几天,杜诚臣被官家钦点为探花,我这院子又热闹了。

他身为新科探花,打马游街,春风得意。

他将女子抛向他的香囊全捡了回来,摆在我院门口,挂一字条「庸脂俗粉」。

指桑骂槐罢了。

我把这些香囊一个不落,尽数卖给了京城各大绣坊。

很快,有姑娘在绣坊发现了自己拿来砸探花的香囊,还不止一个姑娘。

这让他很快成为坊间一桩笑谈。

那一个月,杜诚臣被笑话得人都麻了。

他跑来质问我,被我一句话顶了回去。

「杜诚臣,你说这是庸、脂、俗、粉,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处理掉吗?」

给他气得倒仰。

麦芽乐呵呵地说,我把府里的人逗乐了,甚至沈舒娥都对着杜诚臣笑了出来。

我看着她笑盈盈的天真模样,黯然神伤。

这有什么可乐的呢,他们俩的闺房之乐罢了。

我留下来,不再期冀谁的爱。

我只想让全京城的人看到,我一个商户女也够格做少夫人。

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希望,其他商户女在被别人瞧不起时,想到我。

9、

杜诚臣作为新科探花,风头大盛。

最近常和端王等人宴饮,连贵妃娘娘都常召杜夫人伴驾。

杜诚臣收了端王的好些礼物,杜夫人领了贵妃的许多恩赏,杜府下人都与有荣焉。

我这里当然是一件没有。

他常大醉而归,深夜沈舒娥的院子里,总能传出丝竹管弦和豪言壮语。

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迈进沈舒娥院子时,心思活泛的奴婢急忙去搬救兵。

「都是些什么赏赐?」

她翻出箱笼来,温柔缱绻地指给我。

「前日,夫君送给妾身缂丝团扇,是……鸳鸯戏水图。」

「昨日,夫君带回来几匹金线织的蜀锦,说要给妾身做百褶裙。」

「这是贵妃娘娘赏赐的步摇,母亲说适合妾身,就都送给妾身了。」

「……」

我心头微凛,瞪了沈舒娥一眼。

「你知道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要多少银子吗?!你们荒唐!」

「夫人,这些都是母亲和夫君相赠,你若嫉妒我……」

「我挨罚便是,只求夫人消气。」

她一脸惊惶,仿佛受了威胁。

杜诚臣匆匆赶来,一把扶起沈舒娥护在身后。

「王念君,你够了!妒忌成性,竟然还想抢舒儿的东西!」

「商户做派,小家子气,这些赏赐又岂是银子可比?!」

探花登科,杜诚臣仍然蠢得令人惊讶。

我在提醒这些礼物太贵重了,分明不合常理,他却以为我贪婪妒忌。

沈舒娥柔弱地跪下:

「夫君,母亲,是我考虑不周惹夫人生气。」

「夫人,这面鸳鸯戏水缂丝团扇请您收下。」

鸳鸯戏水,送来专门膈应我吗?

我不接,沈舒娥就一直跪着不肯起。

杜诚臣气得想要当场发作。

我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端王和贵妃频繁重赏,价值不同凡响,他们远离市井,不晓得这些钱足够在京城买下三进院落。

而更奇怪的是,赏赐多为女子所用之物,我与杜诚臣不和,京城人尽皆知。

这些赏赐,恰恰说明他们深知杜诚臣钟爱沈舒娥,想要投其所好。

凭杜诚臣的蠢脑子,并不值得拉拢,除非有别的利益可图。

我还没有查清端王母子的谋划,杜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贵妃亲赐的金缕衣失窃了,一同丢失的,还有那把鸳鸯戏水缂丝团扇。

沈舒娥惊惶失措之下心悸发作,杜诚臣日日陪着她。

赵氏下令彻查,发现团扇被剪成了碎条扔在花园,矛头直接指向我。

我盗窃金缕衣,是因为我出身商户,贪图钱财;

我盗窃毁坏缂丝团扇,是因为我妒忌神仙眷侣,怀恨在心。

赵氏命人押我去祠堂的时候,甚至没有给我嘱咐红豆的机会。

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七出之罪,窃盗者出,这是最快的、也最合情合理的休弃我的方法。

有人等不急了,想坐实我的罪,又想让京城百姓无话可说。

赵氏率先发难:

「王念君,下人在你房中搜出了这件金缕衣,你还有何话说?!」

「早知你贪婪,不想竟小人如斯,拿了休书就赶紧滚吧,否则将你扭送官府。」

我静静地去牌位前,给杜伯父上了三炷香。

您在黄泉下,该和我一样头疼吧。

「你在搜查我院落的时候,还发现了什么?」

「王小姐,老奴是在你的嫁妆箱子里找到的,箱子里还有十数件衣裙。」

「把箱子搬上来,给公子和夫人看看。」

箱子打开来,金缕衣还赫然在内,我勾起衣服随手将它扔在地上。

赵氏忙愤怒地扑过来捡,但她刚弯下腰就愣住了。

随即惊得坐在地上,哑口无言。

「这……这……」

「王念君,你竟敢推我母亲,这是不孝!」

赵氏死死地拽住了狂悖的杜诚臣。

我嫁妆箱子里的这几件衣物,全出自于京城最时兴名贵的材料和技艺,其中甚至有一件缂丝衣裙,随便哪一件都比那破团扇和金缕衣难得。

只因金缕衣明晃晃的,遮住了所有不识货人的眼睛。

我早年无偿资助年轻工匠,让他们可以去江南学艺,可以放心地革新织造技术。

尽管我不求回报,但他们内心感念,都穷尽最好的本事为我定做了一件衣裙。

我曾一心想嫁杜诚臣,就喜滋滋地将它们放入嫁妆箱中。

而这样的箱子,我还有十几口。

我和我爹确实不富裕,那是因为我们把钱都花出去了。

花在了人们不耻的「三教九流」和「落魄书生」那里。

良久,赵氏说道:

「行了,念君回去吧,不是她……」

杜诚臣却不放弃:「母亲,这是怎么了?」

他走过来看了看:「是这些衣服贵重?那或许是,她偷了这件衣服,放在这样一个箱子里,给自己开脱啊!」

「母亲,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嫉妒我和舒娥鹣鲽情深!我一定要休了他!」

「杜诚臣」,我的声音很平静:「你还记得我新婚之夜,最后警告你的那句话吗?」

「我奉劝你不偏不倚,公正处理,勿谓言之不预也。」

「你确定?你确定一定要追究做鬼者的责任吗?」

沈舒娥拽了拽他的袖子,赵氏想要开口阻拦。

「是的,我确定,我要休了你!」

我的目光,锁定了沈舒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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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麦芽,沈姑娘最信任的丫鬟叫什么名字?」

「小姐,叫娟儿。」

「红豆,娟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姐,她还有一位老母亲。」

这时,娟儿马上跳出来对着我大喊: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逼我栽赃我家小姐吗?我是不会背叛我家小姐的!」

我摇了摇头,沈舒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红豆,叫小米来一趟吧。」

红豆趴在我耳边,悄悄说:

「小姐,我自作主张,在金缕衣丢的时候,就让她去找了每一位。现下,娟儿她娘盖了手印的信,还有其他人的信都已经在我手里了。小姐,您别怪我,我不想让您受一点气。」

我朝她点了点头。

红豆当着娟儿的面,就念起了那信——

「傻娟儿!娘今儿知道了,你给娘送回来的钱是脏钱!是坑别人赚到的钱!」

「我告诉你,你们府上那位杜少夫人,这一年来经常派人照顾你娘我,还不要什么回报,她是个大善人。」

「娘知道你是想多赚些银子让我好过点,但娘现在就过得很好。」

「杜少夫人让我吃饱穿暖,还教我们这些庄稼人养花了,等娘学会了养盆景,就可以去给富户养花,娘就能赎你自由身!」

「你可千万别干害人事情,你进了牢里,娘就赎不了你,见不到你了!」

还没念完,娟儿就嚎啕大哭。

「少夫人我说我说,是沈……沈姑娘让我干这一切的。」

「我对不起您……我娘肯定要骂死我了,您别不管我娘。」

「我还想赎身,想和我娘团聚……呜呜呜……」

「别哭啦!小姐吩咐过,小米没说你的钱是坑少夫人得来的!」

「你娘只知道你干坏事啦,不知道你坑的是她的大恩人!」

红豆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非常嫌弃。

到如今,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把信交给了杜诚臣,他还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舒娥一个弱质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谋略……」

女子不能有谋略吗?

你们全家你最弱智,你不知道吗?

他还在兀自说着。

沈舒娥对着我,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我就知道,沈舒娥是个人物。

她对形势的把握足够精准,也能屈能伸。

「王姑娘,是我做的。」她不哭不闹。

「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如此迅速地拿到了娟儿娘的信呢?」

这可真是个聪明人。

「其实……我新婚之夜奉劝你们的话,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真有把握做到。」

「你,杜诚臣和杜夫人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个仆人,我都做了安排。」

这话一出,赵氏和杜诚臣都纷纷看向自己的周围。

「你们也不用怀疑他们,或者怪他们背叛,实际上我暗中帮助他们的家人这件事,他们压根不知情。我施恩于人,也只是为了防着这么一天。可以说,如果你不动手,娟儿的娘我还是会继续帮着,永远也不会有如此劳动她老人家的那一天。」

「咳咳,其实红豆自作主张,把这几位仆人的家信都弄好了……」

「这个……可能几位的家人现在都错怪了你们,我回头会让小米一个一个说清楚的。」

傻红豆还在一边乐呵呢,小米估计腿都跑断了。

「果然如此,王姑娘高义,舒娥自愧弗如,愿赌服输。」

沈舒娥非常干脆地给我磕头,我才惊觉这姑娘毫不柔弱。

赵氏也扑了出来给我跪下。

「念君,我知道长久以来,一直是我错怪你了。」

「但是能不能看在你少时我还经常照顾你的份上,放过舒娥……」

我属实没有想到,最先反应过来为她求情的,竟然是赵氏。

「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沈姑娘,这一年以来你安分守己,你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着急,急着让杜诚臣休了我,你做杜府正室?」

我这一问,沈舒娥和赵氏都红了眼眶。

「我看杜郎封官指日可待,我想做他的妻子,可以凤冠霞帔,将来得封诰命。」

「我本以为你看到我们两人恩爱,会妒忌,会心灰意冷,很快离开杜府。」

「没想到,你既来之则安之,你甚至连他爱不爱你都不在乎。」

「所以我急了。」

赵氏长叹一声,通红的眼眶里留下一滴浑浊的泪。

「舒娥的母亲是我的手帕交,她遇人不淑,被骗沦为妾室。那家的主母迫害死了她,又加倍折磨舒娥,所以我就把舒娥接出来了。」

「她想做正室,是因为她看惯了她娘做妾室的悲哀,她也不想她的孩子将来和她一样。」

「她想封诰命,也不是她追名逐利,她是想光耀她的生母,好让她的牌位进祠堂啊!」

「真的,你还没来的时候,她还劝诚臣不要闹到官府,给你一个和离的机会。」

「她没想下狠手啊!」

「我的舒娥,你怎么这么苦,这么傻,要做这种事啊……」

赵氏哭得如此悲凄,在场众人,无不心有戚戚。

瘫软在椅子上的杜诚臣蹭地站起来,死死盯着沈舒娥。

「这些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封个诰命?!」

一直咬着牙没有流泪的沈舒娥,一时间泪如雨下,哽咽无言。

赵氏看见她这副心碎的模样,恨得直打她的儿子。

杜诚臣却像疯了一样:「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舒娥也是个可怜人,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爹说过,这世道于女子本就艰难,所以忍耐也是一种修行。

正是因为忍耐,她现在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可真是一场闹剧,吵得我脑袋嗡嗡的疼。

「杜诚臣你闭嘴吧!再说下去,你们的缘分就断了,你们的这个家就散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把沈舒娥和赵氏扶了起来。」

「沈姑娘,杜伯母,今日的事情就作罢吧。」

「我也直言不讳,我如今还不能把杜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你为了你娘,我为了我爹,谁也别不服气谁。」

「你虽然暂时没有正妻的位置,但诰命不是非得靠丈夫,还可以靠儿子。」

「你放心,你将来的儿子自己养,挣得诰命也归你。」

「至于你娘,我想,她也不想进你那爹的祠堂。」

「你暂时先给你娘立个牌位,放在杜府的祠堂吧,我没意见。」

说着,觑了杜诚臣一眼:「他也没意见。」

他张了张口,低下了头。

沈舒娥匍匐在膝上,长跪不起,赵氏也紧紧握了握我的手。

她们相互搀扶着离开,谁都没去理会杜诚臣。

「都散了吧……」我对着一屋子的家丁仆妇说,「今日之事,一概不许外传。」

我忽然也好想我爹,我明天要回去看看他,一会儿就让红豆回家锁门。

11、

自那天起,杜府的每个仆役见了我都毕恭毕敬,小丫鬟甚至满脸仰慕。

沈舒娥和赵氏热衷于同我喝茶,风雨无阻。

也不是我这里茶水好,某一日我听说了沈舒娥娘亲的故事。

结果变成,三人痛骂负心汉,她俩骂哑了嗓子。

总之,杜府内宅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和谐,日子平静又漫长。

杜诚臣自祠堂事件后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照旧参加端王的宴饮,且愈加频繁。

我和他相看两厌,偶尔替杜伯父告诫他,都因为他又蠢又自负,只会适得其反。

好日子让我安逸了,这种不再孤单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我下意识觉得它一定不会变。

可惜,我们这种知足常乐的日子,突然就破灭了。

一天晚上,杜诚臣满身酒气地冲回家来,忽然倒地痛哭,只呜咽不开口。

沈舒娥每每想安慰他,他却如同野兽般抗拒她的靠近。

我爹忽然出现在杜府,二话不说就要带我走。

我甩开他,忙要他说清楚。

「我听人说……端王被官家狠狠地斥责了一通,说是培植党羽,意图不轨。」

「现下端王和贵妃都已下狱!」

怕什么来什么,我全身如遭雷击,从头麻到尾。

杜伯母和沈舒娥听闻消息,几乎惊厥。

杜诚臣与端王日日宴饮,杜伯母常常进宫,怎么看杜府都算是端王的党羽了。

官家一旦下定决心清算端王党,杜诚臣必定在列,杜府也就完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知道多少?!」

「别的……我实在打听不到了。」

父亲颓然地拉着我:「念君,和爹走吧,他对你根本就不好!」

我浑身发冷,僵硬地回过头去看杜伯母和沈舒娥。

她俩相互搀扶着,脸色煞白地朝我点了点头。

杜府,是我少时生长的半个家。

为什么,我刚得到一丝平淡、幸福、归属感。

马上就要失去。

我爹因为官家的一句话就潦倒了十几年。

难道又要因为管家的一句话,让她们为奴为娼几十年吗?!

不!不行!

我冲到杜诚臣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力道过大,他脸血红地歪倒在地,又哈哈大笑状似疯癫。

「王念君,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是,你肯定看不起我。」

「舒儿你呢?对,你也看不起我。」

「你跟了我,就是想要个诰命。怎么样?你的男人去给你挣诰命去了!」

「我这几日,也不跟端王说什么治世的理想了,我就天天跟在他身边像条狗一样,带他见父亲的门生故吏。」

「他很高兴,他许诺我……将来……」

我忍无可忍,「啪」地又是一巴掌打碎了他的呓语。

「说今日的事情!」

他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又哭又笑,狼狈不堪。

「今日官家召我觐见。他问我,是不是想效仿父亲,利用遗留的党羽扶端王上位,然后做朝堂一等一的权臣。」

十几年了,官家心中的疑虑竟然还没有消除!

「我说,父亲对您忠心耿耿,何时有过什么党羽? 」

「官家却冷笑说,我已经给过你们杜家一次机会了,没有下一次了。」

「完了……全完了……」

杜诚臣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喃喃道:

「都是你们看不起我,你们逼我,才让我走到这一步的。」

「爹看不起我,竟说王念君比我更懂圣贤道理,真实奇耻大辱!」

「王念君也看不起我,百般嘲弄我,公然辱骂我。」

「现在连你们也看不起我了!」

沈舒娥和杜伯母悲痛欲绝,拼命拉扯他,捶打他。

我气得大口喘气,心肺生疼。

啪地又是一巴掌,这一下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杜诚臣!你知不知道沈舒娥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杜伯母撑起偌大的杜府,就是为了你?!」

「你还有脸提诰命!还敢怪她瞒着你!」

「她怕给你压力,更怕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她比你更知道,做妻和做妾的区别!」

「有杜夫人的帮助,她完全可以去外头做正室,然而她还是宁愿跟了你,做了你的妾室!」

「杜诚臣,我爹就是被党争一事害得沦落至此的,是被你爹连累的!」

「他当年的学识包袱,远超你百倍!」

「所以,你最好给我清醒一点!你说错任何一句话,做错任何一件事,都会连累所有人!」

「杜伯母、沈舒娥、杜府所有的下人,不是你的附属,不是他们必须仰仗你活下去,而是你有责任反过来保护他们的安危!」

「一旦官家下令抄家,她们就算不死,也要沦为苦役甚至奴籍!」

「到那个时候,她们要怎么活下去?!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

杜诚臣疯狂地以头捶地:「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深吸一口气。

「官家最重视端王,不会轻易发落他。你又被直接放出宫了,连处罚都没有,说明官家还在犹豫。官家真正猜疑和忌惮的,是杜伯父积累的人脉,他信不过杜伯父,也信不过你。他担心你用这些积累的人脉,助人谋反……」

「为今之计,只有一赌,只有断了官家的猜忌,杜府才有活路。」

「你现在去长街,大声呼喊说你不做官了,这辈子都不想做官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最好是装疯卖傻,学鼠窜,学狗爬。」

「你明天一定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今科探花郎一夜之间,决心和仕途一刀两断。」

「这样,官家就理所应当地不再用你了,杜伯父的门生故吏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不会再相助于你了。」

「快去!」

杜诚臣跌跌撞撞地走了,我怕得要死,我紧紧握住爹和杜伯母的手。

「成不成……就看今夜了……」

12、

十年后,京城已无人记得,曾有一个醉鬼举人,一个发疯的探花郎。

这是一年秋天,江南,清晨。

宽阔的大宅门口,卧着一个醉鬼,候着一群掌柜。

高高的院墙内,两个小孩子像风一样,跑来跑去。

两个女子,从宅院内缓缓地走出来。

「沈念!沈君!慢点跑!」

小孩子们的娘喊道,两个孩子听见了,齐声说道:

「娘,王姨,清晨安康。」

然后他们又风也似的跑开了。

这是沈舒娥的孩子,他们出生后,沈舒娥对我说: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是你救了他们。」

「我爹给我写信了,他说《酒传》就快要编纂完了,等编纂好了,他就回来。」

沈舒娥说:「早点回来吧,让诚臣看看平叔的风骨也好,他昨晚又没回来。」

「不用找了,那不是,就在那里呢。」

我指了指门口握着的那个酒鬼。

她的表情是生气的,但她的眼睛却是笑着的。

我摇摇头,又是一个「永不录用」的苦命人。

不过,他也总会站起来的,这次他身边有很多家人。

杜府急流勇退,早已不管朝堂风波。

而今的日子,终于平淡又幸福了。

门口一个小贩凑过来和一群掌柜说话。

「你们的东家是谁呀?生意做得这么好」

「喏,就是那两位夫人。」

「哦……女子啊,那可真是厉害。」

「那你们的少东家是谁呀?」

掌柜郑重地一礼:

「好教同行知道,我们杜家,只有两位女东家,一位姓王,一位姓沈,并没有少东家。」

(完

来源:牛奶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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