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活得小心翼翼,却在真千金成亲前,因着一次偶遇,被诬勾引姐姐的未婚夫。
作者:柒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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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是假千金。
身世曝光后,海誓山盟的未婚夫弃了她,转身求娶真千金。
父母厌她,真千金恨她。
她活得小心翼翼,却在真千金成亲前,因着一次偶遇,被诬勾引姐姐的未婚夫。
被斥行为不端,送进庵堂。
可静水庵,不是普通庵堂,是一所暗娼园子。
1
娘亲死时,我才十四岁。
为一口薄棺,堂主诱我签下契书,将自己的后半生,一并葬在这座庵堂中。
只是不待挂牌竞价,有人为我赎了身。
他三十几岁,人已中年,然长身玉立,气度不凡,想来年轻时定是个清奇俊秀的美男子。
「兰枝,我是你母亲的旧友。」
说话之人目露疼惜。
我认得他,礼部尚书,方文轩。
他要带我回家。
「以后,你就是我方家的小姐,再无人欺你。这里的一切,忘了吧。」
我应下。
仔仔细细地看他。
从发顶的玉冠,身上的蜀锦,到脚上的皂靴,一丝一毫都没放过。
恨不能将他的样子刻进骨血。
我要看清楚,娘亲苦苦煎熬的这十几年中,她念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男人,过上了怎样的生活。
2
我一身孝衣迈进尚书府大门。
震动了整个京城。
人人皆叹方大人与夫人恩爱半生,妾室通房都不曾有过,却在不惑之年,迎了一个豆蔻少女进门。
怕不是要晚节不保。
应对传言,方尚书早有准备,带我拜见夫人,他神色坦然:「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苏中书的独女,兰枝。」
这是他为我杜撰的身份。
收养旧友之女。
这个旧友,却不能是我的娘亲。
他再三叮嘱,我娘的名字不能出现在方家,提都不能提。
上座之人锦衣华服,贵不可言,看清我容颜时呼吸微滞,继而绽出笑容:「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父母既不在了,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一如传言中端庄大方,人淡如菊。
可我忘不掉,庵堂厢房中,高高在上的尚书夫人命人鞭打娘亲后,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崔婉如,在曾经抛弃过你的男人身下承欢,你可真是下贱。」
娘亲满口鲜血喷在她脸上,哈哈大笑。
记不清她说了什么,当是诛心之言。
贵夫人面色大变:「崔家世代清誉,不能毁于你一人之手。好妹妹,莫要怪姐姐心狠了。」
窗棂之后,我亲眼看到,她与身边的嬷嬷按住娘亲手脚,灌下毒药。
二人面容狠戾,宛若修罗。
竟没注意,娘亲从未挣扎。
她坦然赴死,死前分明在笑。
3
「这里就是西厢房了。」
负责安置我的,是尚书夫人的贴身嬷嬷。
她说,富贵人家的嫡出小姐,才有资格住进西厢房。
「夫人仁善,怜惜小姐孤苦,一应用度都是照比着二位公子的。小姐当知感恩,既入了尚书府的门,便当时刻谨记自个儿的身份,莫做越矩之事。」
她看似恭敬,语调却颇为轻慢。
话音中全是敲打之意。
她是方夫人的心腹,她的话,自是当家主母的意思。
我低头应下,不与她对视。
她只当我上不得台面,局促胆小。
却不知,我是怕掩不住眼中的恨意。
怕自己想起娘亲死前的惨状。
忍不住此刻就手刃了这个帮凶。
敲打之后,嬷嬷满意离开。
我这才打量起自己的居所。
如她所说,闺房雅致洁净,所用器皿摆件,无一不精。
单是桌角的青瓷白釉花瓶,便能买下庵堂一个姑娘的性命。
小小厢房,已是如此奢靡。
尚书府,还真是富贵迷人眼。
4
少年人闯进来时,刚刚日暮西沉。
无人通知我用膳,我正不知所措。
他气势汹汹:「你就是父亲领回来的女子?」
我望他一眼,垂下眼睑:「是。」
眼波流转间,足够他看清我容颜。
来人怔了一瞬,面颊绯红,声音不自觉放低:「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咬唇,细语轻言:「苏兰枝。」
他眼睛发亮:「好听。兰枝姐姐,这个时辰了,你怎的还不去用膳?」
我望向他,眼神慌乱无助:「我不认得去饭堂的路。」
他这才注意,闺房四周,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仆从。
「郑嬷嬷做事怎的这般粗心,你别怕,我这就告知母亲,定不会叫你白白受了委屈。」
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浑然不记得,他闯门而入的初衷,不是为我撑腰的。
如此单纯耿直的性子,倒与他的母亲没有丝毫相似。
拿捏起来全无难度。
因着他告状,事情被摊到方尚书面前。
眼见他面露不悦,夫人忙出言解释:「原本是交代嬷嬷,明日遣牙人上门,让兰枝亲自挑选。却不想她人老忘性大,竟未留人手照顾,还好业儿发现及时,不然真要委屈兰枝了。既犯了错,罚你两个月月钱,你可服气?」
话是对着郑嬷嬷说的。
她自然认罚。
毕竟是夫人的陪嫁嬷嬷,方尚书不再追究。
看似一切圆满,但我不曾漏看,夫人虽笑着,然嘴角平直,眼底有藏不住的恼意。
下马威甩到一半,被亲生儿子破了局,免不得要窝火几分。
5
方承业很黏我,除却去学堂的时间,有空便要来寻我。
因着他,我未再遇到刁难。
尚书夫人着恼,对他耳提面命,令他注意男女大防。
他却全不在意:「父亲既收了兰枝做养女,她就是我的亲姐姐,母亲说这话,便是把姐姐当外人了。」
初时,我与尚书夫人一般,是不信的。
只当他年少懵懂,为色所迷。
于是,在他为我庆祝生辰那日,我当着他面,褪去了外衫。
小小少年惊得连连后退:「兰枝,你作甚?」
慌的连姐姐都不叫了。
我佯作懵懂:「妈妈说过,得人恩惠,当要报答。」
而我身无长物,仅有一身皮囊。
他恼怒:「什么妈妈?女子清白何其重要,那人竟教你如此行事?」
「我阿娘也是这样做的。」
她敞开胸脯任人亵玩,才将我养大成人。
香园中,都是这般活下来的。
「什么香园?」他音色颤抖:「你不是父亲旧友的女儿吗?」
6
那夜,我道明了自己的来历。
静水庵,表面是庵堂。
其实是座暗娼园子。
里面的姑娘,多数是被世家抛弃的贵女。
于男人而言,有什么比得过,将曾经高不可攀的高门贵女,压倒在身下折辱凌虐,更让他们感觉过瘾的呢?
是以,光顾静水庵的男人非富即贵。
以纨绔子弟最多。
这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
他们甚至为此地取了诨名,戏称「香园」。
香园自然不允许生孩子。
然花魁娘子有孕,害怕落胎一尸两命,堂主只能任由其产子。
若是女儿,生来便是娼妓。
年岁到了,就可待价而沽。
「我运气好,得遇父亲,逃离火坑。可阿业,我并不是你想象中,清白无瑕的姑娘。」
我长在淫窝,自小听得淫声浪语,十岁起就被男人用恶心的目光打量。
若非娘亲与姨母们相护,堂主根本不会等我到十四岁。
「所以,你会跳舞弹琴,却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他语调艰涩,似是此刻才察觉,我为他抚琴唱曲儿,折腰舞动,是曾经学来取悦恩客的手段。
「是。」我望着他,眼中泪珠大颗滚落:「阿业,你莫要嫌我脏,好吗?」
他走了过来。
7
俯身,捡起我落在地上的衣衫。
轻轻披在我肩上。
「兰枝,不要妄自菲薄。出身不是你能选择的,但未来可以。现今,你是堂堂正正的方家小姐,有我在,以后断不许有人轻贱你!你也莫要轻看自己。」
少年眼中,情深意重。
我扑进他怀中,泪水染透他衣衫。
直烧得他耳根通红。
不久,他离开了。
入夜后,他从不在我房中久留,如今想来,竟真是在顾忌我的名声。
就如刚刚,他分明情动,却只垂手任我抱着,不曾有一丝逾矩。
本想他年岁尚小,若能勾他尝得情爱,便可成为我对付夫人的棋子。
母子离心,该是一场好戏。
谁知这浑不吝的少年郎,竟是真君子。
如此,便该换条路走了。
8
春日风暖,长平郡主办了一场赏花宴。
她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与太子青梅竹马,是公认的准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
是以,她办的宴会,齐聚京城世家贵族,多少人为一张请柬挤破了头。
尚书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只是我没想到,尚书夫人竟要带我一起去。
还精心为我置办了行头。
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装扮过后,我本只与娘亲三分相像的容貌,竟相似到了五分。
以至于我望着镜中容颜,都有些恍惚。
她笑着夸赞:「真是人靠衣装,我们兰枝这么一打扮,真是光彩照人。这次就让郑夫人她们瞧瞧,看谁还说我尚书府没有女儿,比不得她们!」
话语亲热,笑意却不达眼底。
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的夸赞,也确是事实。
娘亲也曾做过十五年的世家嫡女,当年的她,艳冠京城,才名卓绝,本就是京城闺秀的榜样。
即便身世揭露,也多得是人求娶。
若非被陷害,仅凭才名,她本可择一人终老,平淡度过此生。
思及此,我几乎压抑不住恨意。
正欲甩开她牵着我的手,就见方承业兴冲冲进门。
「兰枝,你今日真好看。」
他从未见过我盛装打扮,眼中的惊艳几乎满溢而出。
少年人堪堪长开,身量瘦长,穿一身宝蓝色衣衫,抹额上缀着同色宝石,折扇轻摇,还真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我亦笑:「阿业今日也很俊秀。」
他「嘻嘻」一笑,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阿娘,您看看谁回来了?」
我与尚书夫人随他目光望向门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里伫立着一道身影。
9
「母亲。」
那人上前,规矩行礼。
是方博远。
于太学进读,久未归家的尚书府长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与方承业长得并不相像。
方承业眼睛细长,皮肤白腻,像尚书夫人。
方博远却全然肖似他的父亲。
眼睛大而深邃,浓眉阔面,五官硬朗。
偏睫毛长而密,如此刻这般低垂眉眼,便于眼下拢出一片阴影,多了几分脆弱之感。
长子归家,夫人自是欢喜。
拉着他一阵嘘寒问暖。
方承业俯身向我,低声道:「你看,我就说吧,阿兄与父亲一样,就是个老古板。」
可不是嘛,生母与他执手泪眼,他却一板一眼,规矩的仿若在回复上峰问话。
我掩唇轻笑,心下暗忖,这般守礼之人,何事能撕了他的规矩,乱了他的分寸,颠倒他一生所求。
10
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让适龄的公子小姐们互相相看。
因着请柬有门槛,是以不必担心相中之人门第相差过大。
多亏尚书夫人一番安排,我仅凭容貌,便成了场中焦点。
亦很快成为众矢之的。
「我当是谁呢,一个出身不明的养女,也有脸来郡主的赏花宴,没得拉低了我们的身份。」
第一个发难的,是刑部尚书之女,杜诗媛。
她是正经嫡出,家中兄弟五个,仅得她一个女儿。
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杜尚书欲与震威侯府结亲,杜诗媛亦喜欢侯府世子。
偏我刚一露面,便吸引了众多男子的目光,其中自然包括侯府世子。
杜诗媛怎能忍受,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目光在他人身上流连。
此时,男女分席,夫人们厢房内品茶,只余一众女子,三五成群,与交好之人凑在一起,交流着小女儿心事。
只我一人,伫于角落,形单影只。
无人相帮。
「可不是吗?瞧她那副德行,行走坐立,哪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勾栏院中跑出来的花魁娘子呢?」
她们笑作一团,打量我的眼神中满是轻视。
夹杂着几许期待。
大概想看我羞愤欲死,或是被刺激的大吵大闹,为宴会增添更多笑柄。
这般小打小闹的手段,实在是儿戏。
我不恼,只目光望向发言之人:「柳小姐这般清楚勾栏做派,莫不是自己亲眼见过?抑或是你的父兄,亲口告知于你?我出身贫苦,竟不知高门之中,父女兄妹可以亲昵至此,无话不谈呢!」
论心头捅刀,十个名门闺秀的拐弯抹角,也抵不过几句市井之言。
偏这话中隐喻,是个人就能听明白。
若她自己见过,闺阁女儿勾栏听曲,岂非失德?
可谁家父兄,会与家中女子,谈此浪荡之事呢?
11
众人窃窃私语,看柳如心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她父不过刑部清吏司的郎中,区区五品,在贵女中本就身份不显。
素日里,她处处捧着杜诗媛,小心奉承,才勉强进了赏花宴。
于多数人来说,看谁的笑话不是看,自是不嫌事大。
柳如心羞恼之下,顾不得什么仪态,几步冲过来,便是一记耳光。
巴掌又快又狠,直打得我发乱钗斜。
似是没想到她会动手,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只杜诗媛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有人替她出手,想来她是极为解恨的。
可惜了,一个巴掌,她们看得重,于我却不算什么。
我轻抚脸颊,笑容不变:「本是几句戏言,莫非真说中了,不然柳小姐何必大动肝火,如此着恼?」
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我眼含嘲讽,轻蔑地将她上下打量。
她被挑衅的顾不上思考,手臂高抬,欲再给我一巴掌。
「住手!」
假山后的人不再隐藏,低喝一声,几步立于我身前。
「舍妹有错,自有家母管教,就不劳烦柳小姐代为责罚了!」
方博远看似未动怒,这几句话,却让众人变了脸色。
他公开认下我的身份。
且不说柳如心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掌掴二品尚书家的养女。
作为平辈,她是何身份,有资格代尚书夫人教训我?
不懂尊卑,不知分寸,这般女子,何人敢娶回家中?
柳如心面白如鬼。
她亦知,自今日起,怕是名声有损,姻缘难成。
造成这一切的人却还是君子模样,甚至对她轻施一礼,好似并不知自己的话会毁其一生。
12
「博远兄,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眼见柳如心泪盈于睫,掩面离去,跟在方博远身后的几位公子,拍着他肩膀轻声调笑。
我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谢过兄长。」
他轻「嗯」一声,作为回应。
倒是他身旁的人来了兴致:「博远,你这养妹,可够厉害的啊。」
方才一幕,他们全程围观。
闺阁小姐们怎知,说是男女相看,其实多是男子在挑选。
譬如男女分席,就有专门的地方,供男子们就座,好暗中观察自己属意之人,是否真合心意。
待他们看中,禀明父母,若双方长辈意合,才到女子选择。
而这所谓选择,亦不过走个过场。
女子命运,从来由不得己身。
方博远正当婚配,参加赏花宴,自是为了相看。
定能看清我遭遇。
虽第一天相见,但我赌他自诩君子,不会忍心见我一个孤女,被欺侮为难,却袖手旁观。
所幸,我赌对了。
只少不得要挨训。
「口舌之争,于己何益,看来,确要人好好教你规矩。」
我老实听训。
心中了然,于他这种人,愿意开口训斥,是将你当作自家人。
好过视若无睹,视人如无物。
13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郡主。
她虽未曾出言责怪,甚至笑语安抚。
然众人心中皆知,柳如心讨不了好,我与杜诗媛也逃不过被记下一笔。
方尚书听闻大为生气:「夫人做此事着实欠妥,兰枝规矩还未学好,怎能带她去人前露面?她身份尴尬,日后婚嫁本就艰难,如今得罪郡主,什么样的人家敢来求娶?」
夫人捏帕垂泪:「自兰枝入府,外界议论纷纷,多是对老爷不利之言。妾也是心急,才带兰枝出门,想让他们瞧瞧,我们是将她视为亲女的。妾怎知兰枝性子如此刚烈,不过片刻未在身边,便与他人起了争执。」
争执不在她意料之外,带我出门的因由亦扯了谎。
年轻小辈不识我娘亲,却有几位夫人在看清我面容时失了神,更有人,几乎失口喊出娘亲闺名。
那段真假千金的往事,掺杂姐妹争婿的桃色传闻,即便过了二十年,依然引人津津乐道,自今日,必被人重提。
会有更多人猜测我的来历。
方尚书为我编造的身世并非天衣无缝,太多人探究,终会露出马脚。
尚书府若不想深陷流言之中,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我送走。
她引人念起旧事,分明是拼着自损八百,也要将我赶出府去。
还有柳如心,会说出「勾栏院中跑出」这样的话,亦不像无的放矢。
要知道,她父亲虽在刑部任职,母亲却是崔姓女,与尚书夫人同出一族,自幼相识。
她今日发难,应是他人授意,意在让我难堪,助长流言。不料我不按常理,不守规矩,将她一并拉下水。
其中转折,我都能看明白,方文轩又怎会不知?
只是少年结发,他纵使心下失望,亦不会让夫人没脸:「窈娘,往事已矣,我们都该放下了。」
「老爷,妾不曾……」
她欲解释,方文轩已不想再听,他起身:「我去看看兰枝。」
那孩子受了委屈,想来定是难过的。
脚步匆匆而去。
忽略了身后之人眼中的怨怼。
夫妻隔阂,生。
14
方文轩来时,带着去淤的药膏。
未曾想,刚到门口发现有人捷足先登。
幼子方承业,正小心将药涂在少女脸上。
边涂边心疼:「柳如心下手也太重了,亏得自幼相识,我竟不知她这般狠毒。」
再说下去,怕是要讲到两家背后的姻亲关联。
他轻咳一声。
我忙拉着阿业起身行礼。
微微侧身,露出左脸伤痕。
他眸光一紧:「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指痕清晰可见,半边脸都红肿不堪。
我垂眸不语。
闺阁女儿,当然没有多少力气。
现下显得严重,是我悄悄用了秘药,能让小小瘀痕,看上去比原本吓人十倍。
阿业自是不知,犹在气愤:「父亲,柳如心实在过分……」
「业儿!」方文轩打断他:「男女有别,这个时辰,何故在你阿姐房中停留?」
「兰枝姐姐受了委屈,儿子是怕她心里难过,才来看望。何况既是姐弟,何必在意这些……」
后面的话,在父亲严肃的目光中吞了回去。
「儿子受教,日后不会再犯。可今日之事……」哪怕惧怕父亲,他依然想为我讨个说法。
「为父心中有数。」
一句话,断了他后续之言。
「好吧,儿子告退。」
他担忧地看我一眼,终是不敢违抗父命,转身怏怏而去。
15
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方文轩落座在对面。
我侧脸对着他,颔首垂眸,轻咳之时,用帕子遮住唇角。
这个角度,最像我娘亲。
他眼中划过愧疚:「兰枝,今日……」
「抱歉,我不是故意惹祸的。」我抢在他之前认错:「大人,兰枝只是害怕,怕有人真的知道我的身世。」
出身勾栏,娼妓之女。
短短几字,便能断送女子的性命。
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言语,疼惜之色更浓几分:「兰枝,别怕,没人怪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无须如此小心,多相信父亲一点,好不好?」
「父亲」二字,我喊不出口。
「我与您,毕竟毫无血缘,承蒙照拂,已然感激,不敢妄生贪念。」
他唇角抖动,似是有话快要脱口而出,可还是生生忍住:「兰枝,我与你娘亲相识多年,我把你当自己女儿,你便把我当成亲生父亲,可好?」
我使劲点头,又哭又笑。
他抚着我的鬓发,湿了眼眶:「好孩子。」
我顺势歪头,将面颊贴上他手掌:「原来有阿爹护着,是这种感觉啊。」
眼泪滑过他手背,温热,又转瞬冰凉。
这份孺慕之情,让他如同被定身,许久未抽回手。
直至丫鬟来催,说夫人身体不适,他才留下明日亲自教导我读书的承诺,不舍地离去。
我把玩着他留下的药膏,随手丢到一边。
怎么会毫无血缘呢?
父亲大人,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以为我不知。
却忘了你的夫人亦不知情。
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像极了你白月光的孤女呀。
你自以为的父女情深,在她看来又是怎样呢?
怕不是情敌替身,莞莞类卿。
16
第二日,他果真来了。
堂堂尚书大人,手执三字经,待我如幼儿启蒙。
说不得有几分敷衍。
未料我天资聪颖,书听三遍即可复诵,初执笔墨便能临摹的似模似样。
他讶异之下,难掩舒心:「不愧是我的女儿。」
教导的自然用心起来。
父女之情叠加师徒情谊,他待我的感情一日千里,越发亲近。
初时,只是简单的教导读书,后来,便真像个慈父,会关心我的饮食起居。
某天,他回来时带了个泥人,矮矮胖胖,憨态可掬。
「兰枝可喜欢?」
下朝时,与他同路的孙大人拉他去集市,说要为家中孙女买个玩偶,泥人摊前,他鬼使神差的也买了一个。
方家没有女孩,他也不曾为孩子准备过礼物,是以,内心颇为忐忑。
我惊喜不已:「专门给我的?」
伸手接过,将泥人攥于掌心,爱不释手。
「谢谢父亲。」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改口唤他父亲。
他一时怔住。
我全然未觉,自顾自寻了个檀木盒子,珍重地将泥人放进去,再将盒子放在妆台最显眼处。
他不解:「怎么收起来了。」
我抬眸,笑:「这是父亲送我的第一件礼物,自然要护好了,不能有一丝损坏。」
他被取悦,也跟着笑:「那兰枝要准备个大箱子,小小的盒子可不够用。」
我怔了一瞬,转而惊喜:「您的意思是,还会送兰枝礼物吗?」
「自然。」
他说到做到,隔三岔五就会带些东西给我。
有时是草蚂蚱,小风车,纸鸢这些小玩意儿,有时是糖葫芦、栗子糕,哄小孩子一般。
我渐渐不再拘束,会掐点到府门口迎接他,扯着他衣袖撒娇卖乖。
日子久了,阿业开始吃味儿:「阿爹偏心,给阿姐的东西都快超过我了。」
我故意把东西拿到他眼前晃,惹得他追着我抢。
方文轩就站在原地,笑看我们闹腾。
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这般快活,必会刺痛某人的眼。
17
那人半夜潜进房间。
我正坐在桌前等他。
「你这养母,可是大手笔。」来人抛出一瓶药。
赵欢无,工部尚书之子,方博远同窗。
表面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实际是右相的心腹,专门处理阴私之事。
瓷瓶内是暖春情。
烈性媚药。
郑嬷嬷买这药,不必说,是她的主子要用在我身上。
「另一个冤大头是谁?」
赵欢若翻个白眼,扇柄指向自己。
「赏花宴上,我不过跟方博远打趣几句,方家就认定我对你有兴趣。将你嫁给我这个纨绔为妾,既解决了麻烦,还能借机与我家成为姻亲,为方博远在官场铺路。精打细算,一箭双雕。」
着实好算计。
方夫人于我不是慈母,我却是个孝顺女儿。
自是要让她称心的。
只是对象要换一换。
「将计就计,你设法,让方博远喝下暖春情。」
赵欢无讶然:「我以为你会选方承业。他对你有意,年纪小,容易掌控。」
我垂眸:「方博远为人古板正直,极重名声。若污了女子清白,便是父母反对,也必不会弃之不顾。且他是长子,方家夫妻对他期望最高,毁了他,对方家更为致命。」
「嚯——」赵欢无击掌惊叹:「我还以为你是对方承业心有不忍。却不想只是最毒妇人心。」
我眼前晃过少年的眉眼,炙热真诚,声声唤着「阿姐」。
忽略心中隐隐的涩然,我轻扯嘴角:「怎么就算狠毒了呢?我又没有要了谁的性命。」
我不要她轻易死去。
我要诛心。
要她众叛亲离。
要她生不如死。
才能抵得过娘亲一生的悲苦。
还有,我的痛。
18
方夫人带人冲进我闺房时,我身无寸缕。
肩颈处尽是暧昧青紫。
她摆出痛心的样子:「兰枝,你怎能做出如此寡廉鲜耻之事!」
我慢悠悠穿衣,不发一言。
「罢了,事已至此,便让你心仪之人露个面,商讨婚娶之事。」
郑嬷嬷在她示意下,靠近床榻。
却在下一瞬吓白了脸:「大少爷,怎么是您?」
药量过剩,方博远此时方醒。
一时搞不清眼前状况。
方夫人已然冲过来:「远儿,你怎会在此?」
「不然夫人以为,在这儿的该是何人?」我冷冷地望过去。
她心虚移开目光。
片刻之间,方博远已然看懂形势。
这场荒唐,定是母亲导致的。
虽不知是何原因,然女子清白被毁,他有逃不开的责任。
遂起身将人挡在身后:「娘亲,我会娶她。」
方夫人如同被打中七寸,瞬间尖叫:「不行!」
眼见儿子目露疑惑,她赶忙找补:「你们名义上是兄妹,不能成婚,于礼法不合。」
「母亲多虑了,我与兰枝并无血缘关系,她亦未上方家族谱,并无不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夫君对那贱人念念不忘,如今她的女儿还要夺走自己的儿子!
她绝不允许!
争执间,又有人迈进房门:「吵什么呢?」
夫人大惊失色。
是她派人守在门口,就为了第一时间将老爷引到西厢,亲眼见到兰枝与人私相授受。
可如今床榻上的人变成长子,这番安排,就成了自酿苦果。
以老爷对这贱人的宠爱,怕不是会应下亲事,真让她成了自家儿媳。
却不想,方文轩看清屋内情景,如遭雷击,身子摇晃几下,竟是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19
方家乱作一团。
好在大夫说他只是气急攻心,休养一段时间当无大碍。
人一醒来,就将方博远关进祠堂。
不肯再听他说一句,要娶养女之言。
而我被困闺房,除了方承业,方家未有一人见我。
「兰枝,父亲病了,你跟兄长又被关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闷闷不乐,只觉得家中一切都变了。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回答他。
这才只是开始。
时隔三日,房门打开,方文轩孤身前来。
「父亲。」我强作镇定:「是想好怎么处置女儿了吗?」
他眸中划过痛色:「兰枝,父亲知道,错不在你。」
犹豫再三,终是出声:「只是,你不能留在方家了。」
泪水滚滚落下,我泣不成声:「阿爹,不要把兰枝送回庵堂,求求你,兰枝不想回去……」
我又哭又闹,几近崩溃。
混乱中抓住他衣袖,死死攥住,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忍不住落泪,轻声哄劝:「不回庵堂,兰枝,只是去庄子上,过上两年,等事情淡下来,父亲就将你接回来。」
「真的吗?兰枝还能回来吗?」我眼中含泪,一遍便向他确认。
他点头:「阿爹不会骗兰枝的。」
我松手,拭去脸上泪痕:「我听您的。」
他长舒口气,递过来一张银票:「收拾一下,今晚便出发吧,丫鬟仆妇已经选好,只是换个地方生活。」
说罢,起身离开。
不论如何,他为长子舍弃了无辜的女儿,她害怕,还是乖乖接受安排,更让他愧疚无比,无颜多待。
眼见他行至门边,我陡然出声唤道:「父亲!」
他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敢问,可今日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娘亲临终前说,您是我的生父。
「这是真的吗?」
他猝然回首,满目震惊。
「您反对阿兄娶我,是因为这个吗?我们是亲兄妹。」
他嘴巴几度开合,却哑然不答。
门突然被推开。
方博远站在门口,身边站着方承业。
他们都听到了。
「父亲,这是真的吗?」
方博远脸色煞白,身躯摇晃,几乎站不稳。
还是方承业扶住了他。
「不是的,远儿。」
方文轩下意识地否认,几步冲到儿子面前。
可方博远躲开了他的手。
「我与兰枝的母亲确有一段旧情,可兰枝,不是我的血脉。」
方博远不信。
聪明如他,早就了解过那段旧事。
更了解父亲的为人。
他不是没有疑惑过,父亲为何冒着与母亲离心的风险,接回兰枝。
还待她这样好。
只是愧疚不足以让他做到这一步。
母亲也是因此怀疑父亲对兰枝起了心思,妒恨之下,给她下药,才导致了如今的一切。
却原来,一句血缘,就能解释一切。
而他,成了辱没亲妹妹的畜生。
一口鲜血呕出,方博远在众人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20
祸不单行。
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听说了吗?方家养女其实是方尚书的私生女。」
「方尚书瞒的死,哪想到儿子跟女儿睡到一起,闹得天翻地覆。」
「那不就是兄妹乱伦?」
「作孽啊。」
不止坊间传闻,言官也于早朝弹劾方文轩。
斥其身为礼部尚书,其身不正,治家不严,有负圣恩,万罪难赎。
方文轩本就是撑着一口气勉强上朝,当下气急攻心,未及辩解,晕厥倒下。
官家心慈,暂未追究,让他处理好家事,不必当职,事了后再行问责。
然身在官场,手上权柄一旦交出,想拿回来就难了。
等同断了一半仕途。
他汲汲营营半辈子,抛弃心爱之人,眼见她零落泥泞,任凭她身入囹圄,无视她沦为娼妓。
弃了良心,丢了情义。
到头来,只剩一场空。
方家凄风苦雨。
方文轩被贬。
方博远吐血后,将自己困于房中,几日不进食水,一心求死。
任谁哀求都不开门。
夫人被逼无奈,竟求到我面前:「兰枝,你骗骗他,说你不是老爷的骨肉,只有你说,他才可能信。已经三日了,再不进食,他会死的。」
崔清窈再无一丝端庄模样,形容憔悴,泪流满面。
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真的心疼儿子。
可却忍心,夺去我娘亲的性命。
我伸手拢了拢她的发:「兄长那么聪明,他不会信的。但我有办法救他。」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眼中都是企盼。
「他接受不了的,是兄妹乱伦。我的身份不能变,他却可以。只要他不是父亲的儿子,这个结,就解开了。」
我说得情真意切。
「你疯了!」她甩开我的手,神色慌张:「你竟要我,要我编造这种谎话?」
「怎么会是谎话呢?夫人认下了,就是真的。」
毕竟没有人比母亲更清楚孩子是谁的骨血。
「远儿接受不了,他会疯的。」
「疯和死,夫人选哪一个?」我轻声诱哄:「不过一句话的事,为了兄长的性命,想来父亲也会同意的。」
崔清窈瘫坐地上,陷入两难。
我站起身,就看到不远处,阿业的身影。
安静立着,不知站了多久。
想来都听到了。
我没有收回目光,也不再掩饰眼中的冷意与嘲弄。
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转身狂奔。
落荒而逃。
21
入夜,方承业叩响了我的房门。
少年眼睛红肿,看得出哭过许久。
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为何还来找我?
「阿姐……」他嗓音颤抖:「那天,你是故意让我和哥哥听到的,对吗?」
那日,是我骗他说,害怕夫人为难,要他带方博远来救我。
我也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才突然向方文轩询问身世。
这是一个简单的局,利用的,是少年诚挚的心。
而少年诚然单纯,也是聪慧的,此时回想,自然能看出问题所在。
我没有否认。
「为什么?」少年情绪再难控制,泪如雨下:「阿兄虽为人淡漠,待你也是善意的,便是方家亏欠你,也不该是他来承担后果。」
他已然察觉我恨方家。
「阿业。」我用帕子轻轻为他拭泪:「是夫人给我下的药,若不是她想毁了我,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何况,她杀了我娘。」我骤然抛出真相:「我便是想要整个方家陪葬,也是应当的。」
他瞳孔猛缩,一瞬间,觉得眼前人全然陌生,就好似,从来没有看清过。
「谁……杀了谁?」
他听清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只因不敢相信。
母亲居于内宅,性子柔顺,哪怕待兰枝不够亲近,偶有刻薄,又怎么可能手染鲜血。
取人性命。
于是,我告诉了他所有。
22
多年前,相府走丢嫡女,过继了旁支的女孩。
女孩千娇万宠长大,才名满天下,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女。
无数权贵求娶,她却看上了新科状元,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
崔氏簪缨世家,出过几代丞相,已是功高盖主,不宜再与高门结亲。
便为女儿订下了这门婚事,只待女子及笄便让两人成亲。
这个状元,姓方名文轩。
可及笄那日,真千金找上门。
一夕之间,天之骄女跌落凡尘。
真千金恨她,认为是她霸占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折磨陷害,数不胜数,父母明知内情,却出于对亲生女儿的愧疚,视若无睹。
她求助无门,连未婚夫,也在真千金的示好下,毁婚另娶。
心灰意冷,她只求离开相府。
可真千金不放过她,诬蔑她勾引方文轩,以失德的罪名,将她送进静水庵。
她声名尽毁。
外人还道相府仁慈,没将人沉塘,允她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却不知那是比死更恐怖的地狱。
两年后,未婚夫寻到了她。
他忏悔、愧疚,诉说自己的无奈。
她心下寒冷,却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寻求一时庇护。
那段时间,他包下她。
她不用再匍匐在不同男人身下,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甚至怀了身孕。
可那个男人,再次负了她。
他突然消失,如同从不曾出现。
再后来,她生下女儿,为了孩子,苟延残喘。
可命运不肯放过她。
时隔十几年,方文轩又来了。
他说他已是尚书,待丞相致仕,再没有人,可以阻拦他迎回心爱之人。
要她再等三个月。
她本想为了女儿,含辱答应。
可真千金知道了。
她寻到静水庵,以香油钱的名义,给了堂主一笔金银。
23
「那年,我十四岁。」
在比他还小的年纪,躲在窗棂后,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人折辱、虐打,直至身死。
她的叫声那样凄惨,响彻夜空,却无一人出现。
而我咬烂虎口,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崔清窈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要活着。
一定要活着。
这是娘亲期盼的。
后来,所有人都说母亲是病死的,我装作毫不知情,用哭声掩盖恨意。
身在地狱,报仇只是奢求。
直至方文轩寻到我。
「自入府,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仇?」
方承业听懂了,却不愿相信。
待他的亲近,对父亲的孺慕,这些年一起欢笑的日子,都是假的吗?
「是,假的。」
都是演的。
「我怎么会对害死我娘的人产生亲情。」
更别提其他感情。
少年眼中的希冀破碎,跌跪地上。
杀人的娘,负心的爹,前途被毁的哥哥,虚情假意的姐姐。
他的人生,碎成渣滓,过往种种,再难拼凑。
阳光自身后照进来,将他身影笼罩在阴影下,有风吹过,拂起发丝,有水珠自下巴滴落。
一颗两颗。
坠落地面。
碎裂,没入尘土,再不见踪迹。
24
离府那日,我什么都没带。
方家乱作一团,只以为我是听从安排,自行去了庄子。
我不在意,任由马车晃晃悠悠,停在城西十里外的荒郊。
这有孤坟一座,木碑上书「崔婉如之墓」。
立碑处是我的名字。
兰枝。
我不姓苏,亦不姓崔。
我是无姓之人。
不知跪了多久,赵欢无如约而至。
递给我一个包袱。
里面是衣裳干粮,还有三千两银票。
「不考虑留在京城?」
我摇头,都道京城繁华,可这里困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余生漫长,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惜了,你有胆识,够狠心,我可是真心想将你纳入府中的。」
「即便我不是清白之身?」
「我不在意。」他神色难得的认真。
我笑,岔开话题:「你知道,林相为何愿意与一个女子合作,还派你来助我吗?」
「自然是你身世特殊,是扳倒方、崔两家最好用的棋子。」
对。
也不对。
找上林相的,不是我。
是娘亲。
方文轩自以为将娘亲接出香园,就能赎罪,足以弥补她受过的苦。
她该感恩戴德,放下过去,与他琴瑟和鸣。
可凭什么呢?
她的一生,凭什么被他支配,被崔清窈摧毁,最后,还要她跪在仇人面前,伏低做小,求得片瓦遮身。
她不愿!
她恨方文轩。
可若不趁此逃离火坑,下一个遭殃的会是我。
失去倚仗,堂主定会将我挂牌。
我会成为真正的娼妓,同她一般,在泥沼中度过一生。
娘亲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做过多年贵女,她对朝局有所了解。
崔相身为左相,本就权柄过盛,世家支持他,女婿方文轩出身寒门,又为他门下拉拢不少清贵之流。
压得右相一派难以喘息。
若有机会毁掉方家,重创崔氏,右相定不会拒绝。
她刻意讨好恩客,确认其是右相一派,便装作不经意透露方文轩欲纳她入府。
不日,果然得见贵人。
她将我身世和盘托出,以自身性命做投名状,为我铺就一条生路。
崔清窈会发现母亲,是右相的人引导的。
她的死,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献祭,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付出。
25
「兰儿,原谅阿娘,倾尽一切,只能将你托离香园。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她留下信笺,让我入尚书府,为他们夫妻间埋下钉子,待隔阂渐生,会有人诱崔清窈对我下手。
右相顺势安排我假死,离开京城。
只要他们夫妻反目。
便完成了与右相的约定。
她说天地广阔,总有我容身之地。
不必为她报仇。
可我没听她的话,擅自加了砝码。
以身入局,让夫妻生疑,实际却跳过他们,将目标对准他们的儿子。
为此,不惜出卖色相,献出身体。
毁掉方家子嗣,可谓釜底抽薪。
右相乐见其成,更是派了赵欢无全力助我。
「说来,那场戏,本不必做到那个地步。以方博远的性情,哪怕只撞见你更衣,亦会愿意负起责任。」
不必真的共赴巫云,献出女儿清白。
「不是的。只有做到这一步,才能捶死了兄妹乱伦之说。让那个君子,自弃、自厌,生不如死。」
真正毁掉他。
何况。
「我早就没有什么清白了。」
迎着赵欢无疑惑的目光,我自嘲一笑:「你以为,右相为何会信任一个孤女?」
若我贪恋亲情被策反了呢?
或是放下仇恨逃跑了呢?
全因我同娘亲一样,交过投名状。
十四岁女子的贞洁。
便是我能献出最宝贵的东西。
赵欢无震惊之余,眼中泛起疼惜,许是可怜我的遭遇。
可我不后悔。
能为娘亲报仇,一切都值得。
26
后来,在右相门下数次弹劾下,方文轩官职一降再降。
直至成为弃子,被罢了官。
外界都传言长子非他骨肉,嘲其官帽换绿帽。
他明知此非实情,却为保儿子性命无法反驳,有苦难言,直逼得自己几度病重,已是时日无多。
方博远活了下来,却莫名变成奸生子,家世不再,同窗唾弃,满腔抱负化为虚无,终日借酒浇愁,沦为废人。
方承业无法面对父母犯过的罪孽,自家族逃离,流落江湖,再不曾归来。
崔清窈被崔家除名,送入静水庵。
不过此时的静水庵,已是真正的庵堂。
是我加码的条件,我毁掉方家。
右相解救静水庵,放出那些被困的可怜女子,还良籍,得自由。
照拂过我的姨娘,嘴上刻薄,偷偷塞馒头给我的姐姐,再不是烟花女子。
静水庵,亦不再是香园,只是一座普通的庵堂。
而我,在同一间厢房,亲手给崔清窈灌下毒药。
与她同行的,还有忠心的郑嬷嬷。
黄泉路上,她们还可作伴。
协助我的,依然是赵欢无。
「说来也怪,你越狠毒,我越生欢喜。」亲眼看见我杀人,他尚有心思说笑。
我懒得理他,背上行囊就走。
「真不留下?」
他拦在我身前。
如此歪缠,实在烦人。
我眼珠一转,凑近他:「赵欢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意识到什么,刚要阻拦,就听我一字一顿道:「其实,我根本不是方文轩的女儿。」
我和方博远,才不是什么亲兄妹。
赵欢无惊讶,未料到我骗了右相,骗了所有人。
如今,木已成舟,这个秘密不再重要。
可上位者被骗,心下不虞,许会顺手捏死我。
而他,免不得被迁怒,日后难得重用。
想通其中利害,他咬牙切齿:「最毒妇人心!」
「多谢夸奖!」
我自他身侧走过。
「赵欢无,山高路远,再也不见!」
27
对赵欢无说的秘密,我只说了一半。
我不仅不是方文轩的女儿。
也不是崔婉如的女儿。
我的生母,是香园中的红娘子。
她与崔婉如前后脚怀孕,同日同室生产。
生母难产,拼死生下我,撒手人寰。
崔婉如却诞下死婴。
本来,如我这般克死生母的孩子,被视为不祥,当即就要溺死的。
是她将我抱进怀里,谎称是她的孩子,才留下我一条性命。
娼妓生死无人在意,庵堂又怎能请稳婆。
是以,为她们接生的,是香园中的姨娘。
女子相怜,我的身世就这样瞒了下来。
许是美人多相似,抑或是民间说的,谁养的孩子像谁,我逐渐长大,面容竟与娘亲有几分相像。
加之日夜相处,无形中言行举止亦有样学样。
除却知情人,竟无一人怀疑过我非亲生。
娘亲亦是真的疼我,她容色过人,一定范围内,是可以自行选择恩客的。
但为给我一个后院的房间,不被风尘之气浸染,她任由堂主安排,为此受尽屈辱。
十岁时,我出于好奇,学园中姐姐走路,被娘亲狠狠打了一顿。
她边打边哭:「你日后是要过清白日子的,谁让你学这些东西?」
可娘亲,清白日子,于我们来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娘亲的怀抱,温暖馨香,好似能躲过所有风雨。
明明,我不是她亲生。
她却为我付出一切,到最后,连性命都交出去了。
她是世上最好的阿娘。
这样好的阿娘,绝不能白死。
所以阿娘,对不起。
兰枝没法做一个清白的姑娘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