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祖父陈老蔫的丧事办得古怪又热闹。唢呐吹得震天响,混着女人们拖长的哭腔,在初冬干冷的空气里搅起一片浑浊。纸钱灰烬打着旋儿,沾在人们厚重的棉衣上,像甩不掉的污点。我木然跪在堂屋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睛干涩得发疼,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声响,却唯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灵堂深处
>祖父去世后,留下一个诡异的纸人。
>它穿着他生前的旧衣,撑着红伞立在灵堂角落。
>头七那晚,纸人竟出现在我床头。
>“乖孙,伞收好...”祖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颤抖着接过红伞,纸人突然化作灰烬。
>雨夜回家时,那把红伞总会自动撑开。
>直到我在老屋地窖发现祖父的日记:
>“纸人替命,魂寄伞中...”
>那年冬天我掉进冰窟窿,是祖父用命换了我
祖父陈老蔫的丧事办得古怪又热闹。唢呐吹得震天响,混着女人们拖长的哭腔,在初冬干冷的空气里搅起一片浑浊。纸钱灰烬打着旋儿,沾在人们厚重的棉衣上,像甩不掉的污点。我木然跪在堂屋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睛干涩得发疼,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声响,却唯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灵堂深处,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像一块巨大的、吸光的磁石,把周围所有嘈杂都吸了进去。
供桌上,青烟袅袅,模糊了祖父的遗像。相框里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凝固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解脱的平静。然而,真正攫住我目光的,是遗像下方角落里的那个东西——祖父生前扎的纸人。
它不高,约莫孩童大小,套着祖父常穿的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靛蓝粗布褂子。空荡荡的裤管下,露出用细竹篾精巧扎成的脚。纸人最扎眼的是手中紧握的那把伞。伞面是极薄的红纸糊就,那红,红得极不自然,像是凝固的血浆,又像燃尽的纸灰深处最后一点炽热的余烬。三十六根伞骨,却白得瘆人,在供桌摇曳的烛光下泛着骨殖般的冷光。纸人微垂着头,那张用墨线草草勾勒出的脸上,唯有两点醒目的朱砂,点在眼窝的位置,像两粒烧红的炭。无论我跪在哪个角度,那两点朱砂似乎总在幽微的光线下,死死地、无声无息地粘在我身上。每一次不经意的抬头,都像被冰冷的针猝然刺了一下脊梁骨。
“啧,老爷子临了还弄这么个玩意儿,”大伯凑过来,压低的嗓音里混着浓重的烟味和不耐烦,“怪瘆人的。”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道,“头七一过,赶紧烧了它!省得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肩上的重量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目光再次掠过那两点朱砂,寒意无声地顺着脊椎向上爬。角落里的纸人沉默着,红伞在烟气的缭绕中,颜色仿佛更深了。
头七的夜,静得令人窒息。白日里喧嚣的人声、刺耳的唢呐,都像退潮的海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黑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老屋。我躺在祖父那张硬邦邦的旧木板床上,身下的苇席粗糙地摩擦着皮肤。被子带着一股久未晾晒的陈旧气息和淡淡的、属于祖父的草药味儿。窗外,风声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如同某种徘徊不去的哀鸣。
我翻了个身,脸朝向冰冷的土墙。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可意识却在一片混沌中浮沉,无法真正沉入睡眠。就在这半梦半醒的边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毫无征兆地贴上我的后颈。那感觉,像一块刚从雪地里刨出的铁。
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冲上头顶。我猛地睁大眼睛,脖子僵硬得如同锈蚀的转轴,一寸寸,极其艰难地向后扭动。
床尾的黑暗中,立着一个矮小的、轮廓模糊的影子。
窗外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挤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只吝啬地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恰好落在那影子的脚部。靛蓝粗布的裤脚,竹篾扎成的脚,惨白得刺眼。
是那个纸人!它怎么……怎么可能在这里?!
它手里那把红伞,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活物般微微颤动着,伞面的红色浓稠得几乎要滴落下来。纸人微垂的头颅,在黑暗中勾勒出僵硬的轮廓。那两点用朱砂点就的眼睛,此刻竟像是两颗烧红的炭,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幽幽地、直勾勾地亮着,穿透了被褥,死死钉在我脸上!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我死死瞪着那两点猩红的光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惊骇。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一个我刻骨铭心的、属于祖父陈老蔫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磨损的砂纸在摩擦,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紧贴着我的耳朵响了起来:
“乖……乖孙……”
那声音近得如同耳语,带着潮湿泥土的腥气和腐朽棺木的气息,直直钻入我的耳道深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的神经上。
“伞……收好……”
“伞……收好……”
声音低哑地重复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执念的意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床尾那两点猩红的朱砂眼,骤然间亮得骇人,如同地狱深处燃烧的鬼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攫住了我。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猛地从僵硬的被窝里弹坐起来。双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向前伸出,五指张开,直直地、僵硬地朝着纸人手中那把血红的纸伞抓去。
指尖触碰到伞柄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感瞬间沿着手臂窜遍全身。那不是普通的寒冷,更像是某种活物般的阴气,带着沉埋地底千年的怨念和潮湿,狠狠刺入骨髓深处。我忍不住剧烈地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就在我手指死死握住那冰冷伞柄的同时——
“噗!”
一声极轻微、又极其清晰的爆裂声响起,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眼前那个穿着祖父旧衣的纸人,毫无征兆地、瞬间坍塌下去!它像一堆被狂风吹散的灰烬,又像烈日暴晒下急速枯萎的落叶,整个结构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彻底崩溃、瓦解。靛蓝的粗布衣无声地委顿在地,竹篾的骨架失去了支撑,散落开来,发出几声细碎的、令人牙酸的轻响。那抹刺目的血红伞面,也迅速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暗、干瘪,如同迅速腐败的血痂。
我手里,只剩下那把伞骨惨白、伞面却依旧红得惊心动魄的纸伞。伞柄冰冷刺骨,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纸和竹篾,而是一截刚从冻土里挖出的骸骨。
“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在死寂的老屋里炸开。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将那把诡异的红伞甩了出去!伞身撞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空洞的闷响,滚了两圈,伞面微微颤抖着,红得愈发妖异,在黑暗中如同一个淌血的伤口。
我连滚带爬地摔下床,手脚并用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肺叶像破风箱般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团猩红,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两点朱砂燃烧般的猩红和祖父那句“伞收好”的嘶哑低语,在颅腔内疯狂地冲撞、尖叫。
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那间屋子,逃离了那座沉睡着死亡的老屋,逃回了城市里那个用苍白日光灯管照亮的出租屋。可那把红伞,那把邪门的伞,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顽固地钉在了我生活的边缘。它被我用颤抖的手塞进衣柜最深的角落,外面层层叠叠裹上旧报纸和厚实的黑色塑料袋,仿佛在封印一个随时会破土而出的恶鬼。每一次拉开衣柜,目光掠过那团不自然的黑色凸起,心脏都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抽。祖父嘶哑的“伞收好”三个字,便会在耳畔阴魂不散地响起。
雨季,毫无预兆地来了。天空被沉重的铅灰色云层覆盖,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个月,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城市里的一切都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水里,蒙着一层灰暗的水光。
这天加班到深夜,走出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大门,一股裹挟着雨丝和寒意的风猛地灌进领口。雨比出来时更大了些,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打在脸上、脖颈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我缩了缩脖子,把单薄的衣领竖起来,准备咬牙冲进雨幕,跑向不远处的公交站。
就在右脚刚刚踏下台阶,暴露在如织雨线中的刹那——
“唰啦!”
一声极其清晰的、纸张被猛然撑开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在我头顶上方炸开!
我浑身剧震,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
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倏地舔过我握着手机的手背。
我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头。
头顶上方,一把血红色的纸伞,正无声无息地撑开着!
惨白的伞骨,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泛着骨殖般的冷光。那红得刺目的伞面,如同凝固的血,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也隔绝了路灯微弱的光线,在我头顶投下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猩红阴影。
它悬在那里,没有依托,没有支撑,仿佛一只悬浮在雨夜中的巨大血眼,冰冷、沉默、妖异。
“啊——!”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挤压得变形的尖叫冲出喉咙。我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向后弹跳了一大步,踉跄着差点摔倒,后背重重撞在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
伞,悬停在刚才的位置,依旧撑开。密集的雨点打在它薄薄的纸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却没有一滴能穿透。路灯的光晕透过伞纸,将那猩红的阴影扭曲地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血印。
我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伞柄末端——那惨白的、应该是竹篾扎成的伞柄末端,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幽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但那瞬间的刺目,却如同针尖扎入眼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活物般的恶意。
极致的恐惧瞬间化为一股巨大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我猛地扑了上去,不再管那诡异的悬浮,不再管那冰冷的触感,双手死死抓住那惨白的伞柄!入手是彻骨的冰凉和一种不属于竹篾的滑腻坚韧感,像握住了一条冻僵的毒蛇。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粗暴地将伞骨向中间收拢、折叠!
“咔吧!咔吧!”
伞骨断裂的脆响在雨夜里格外刺耳。那坚韧的白色伞骨在我蛮力的撕扯下,应声断了好几根!猩红的伞面被粗暴地挤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把扯下那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破伞,我像丢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将它摔进路旁积满污水的垃圾桶!纸伞撞在金属桶壁上,发出空洞的闷响,随即被肮脏的污水淹没了一半,那刺目的红在污水中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祥。
做完这一切,我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眼睛,又涩又痛。胸腔里像塞了一团烧红的炭,灼痛而愤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把伞,祖父的死,纸人诡异的出现和消失,所有这一切的源头,一定还在那座老屋!那座埋葬着太多秘密和死亡气息的老屋!
没有丝毫犹豫,我转身冲向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深埋在记忆深处、此刻却带着冰冷铁锈味的地址。车子在雨夜中疾驰,窗外模糊的霓虹灯光被拉成一道道流窜的光带。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答案,无论多么可怕,都必须由我自己亲手挖出来。
老屋在连日的阴雨中彻底垮塌了。残垣断壁被雨水浸泡得发黑,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朽木腐败的气息。几根粗大的房梁斜斜地插在废墟上,像巨兽折断的肋骨。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瓦砾堆上,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厨房角落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地窖口摸索过去。
入口处盖着一块厚重的青石板,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枯叶。我找来一根断裂的椽子当撬棍,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它撬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味、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铁锈又似干涸血液的沉闷气味,猛地从黑洞洞的窖口喷涌而出,呛得我连连咳嗽。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勉强照亮了狭窄陡峭的土台阶。我深吸一口气,踩着湿滑冰冷的台阶,一步步向下,踏入那地底深处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寒意之中。
地窖不大,四壁是夯实的黄土,角落里堆着几个早已朽烂的箩筐。空气冰冷得如同冰窖,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气。手电光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扫过,光束里尘埃飞舞。最终,光柱停在角落一个被半埋进土里的旧木箱上。
箱子没有锁,轻轻一掀就开了。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件破旧的衣物,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铜钱,还有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厚厚的手札。封面是粗糙的土黄色纸张,边缘磨损得厉害。我颤抖着拿起它,拂去厚厚的积尘,露出封面上用浓墨写就的、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祖父陈老蔫的名讳。
翻开第一页,是祖父年轻时的字,刚劲有力。记录的多是些剪纸的技巧心得,对节气农时的观察,平淡琐碎。我一页页快速翻动着,纸张发出干燥脆弱的摩擦声。越往后翻,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凌乱,墨色也深浅不一,仿佛书写时手在剧烈颤抖,饱蘸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
终于,翻到靠后的一页。上面的字迹扭曲得几乎难以辨认,墨迹深深洇入纸背,如同刻骨的伤痕:
“……天杀的老邪法!‘纸人替命,魂寄伞中’……这断子绝孙的禁术!竟真……竟真落到了我陈老蔫头上!!” 字句间充斥着巨大的愤怒和绝望。
“……那年腊月,冰窟窿……我的默娃儿啊!我的乖孙!那么小的娃儿,掉进那冻死人的鬼窟窿里……捞上来时,小脸都青紫了,没了进气儿!!” 字迹剧烈地抖动,仿佛能听到书写者心脏撕裂的声音。
“……我抱着他,像抱着块冰疙瘩……祖上传下的那本‘阴翳集’……里头那页染了血的邪法……‘以纸作身,以魂为引,替死换生,寄灵于伞’……底下还用小字写着‘施术者,魂销魄散,永堕无间’……哈!永堕无间又怎样?!只要能换我默娃儿活过来!!” 每一个惊叹号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在纸上,也剜在我心上。
“……照着那邪门的法子,撕了我自己的生辰八字,混着我的血,糊了那个纸人……扎伞用了老坟头的阴槐木……最后关头,把我心头那口阳气……那口活命的气……全渡给了默娃儿……看着他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