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一个猫民的“浮生猫记”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3-14 10:32 1

摘要:文史作家马陈兵自诩“猫民代表”,写猫画猫如人,抒发多于白描,新作《猫民十记》讲述了他与猫相伴廿载的生活和思考。对马陈兵来说,猫不仅是写文作画的对象和主题,更给他带来超越物种、联结命运的复杂情感,而书中关于猫的诸多历史考证,揭示了猫与人类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文史作家马陈兵自诩“猫民代表”,写猫画猫如人,抒发多于白描,新作《猫民十记》讲述了他与猫相伴廿载的生活和思考。对马陈兵来说,猫不仅是写文作画的对象和主题,更给他带来超越物种、联结命运的复杂情感,而书中关于猫的诸多历史考证,揭示了猫与人类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猫民十记》

马陈兵 著

上海三联书店

文|马陈兵

最早的撸猫歌

中国最早撸猫歌,单看名字,当推《狸首》。周灭商,歌《狸首》以节射,使“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但歌词久佚。周武王时代,狸、猫互见,当为包括野猫、猞猁、云豹等小型猫科动物的总称或混称。《诗经》谓“有猫有虎”;《逸周书》记武王大狩所获,猫虎相接。斯时之狸,野乎家乎?其貌若何?据说,曾参曾经“梦见一狸,不见其首”(韩愈《残形操》)。曾参生于春秋,距武王灭商有半千之年,何以突然有此疑惑焦虑?或与其师有关。原来孔子的老朋友原壤丧母,孔子去帮他治棺椁,原壤一高兴,唱起撸猫歌。《礼记·檀弓》记录此事,歌词只有两句:“狸首之班(通斑)然,执女手之卷然。”因为打头两字正是“狸首”,自然引出一个疑问:原壤所唱,是否就是周武王那“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檀弓》没说,《礼记》另有《射义》章提及《狸首》,也仅具名,不及歌词,留下一段面目不清的公案。不管哪种解读,斑然之叹为猫而发,却无疑义,也不枉了狸花或虎斑猫是中华田园猫的形象代表。

近年有学者运用神话、训诂、民族史地学等新视角,综合清儒、近人研究及出土简牍材料,得出很有说服力的新结论:“《礼记·檀弓》中原壤所歌就是《狸首》中的诗句,很可能是其中一章;‘狸首’即鸱(猫头鹰)形神丹朱(此形象在传说演变过程中被狸猫替换);《狸首》的内容与狸姓族源神话有关;《狸首》在西周穆王时期是被用于礼仪的。”

辽金宋时代是民间宠猫世代的开始。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绘于河南登封黑山沟北宋墓室东北壁的《育儿图》中,孩童右侧有一方几,几上蹲伏一只颈系红带、口衔黄雀的狸猫;内蒙古昭乌达盟敖汉旗北三家村3号辽墓墓室西壁,绘有一犬一猫;河北井陉柿庄六号金墓墓室东壁左侧木柜盖上,蹲着一只猫。越来越多的猫可以不管老鼠但享清福。“瓶吕斗粟鼠窃尽,床上狸奴睡不知。无奈家人犹爱护,买鱼和饭养如儿。”(胡仲弓)另一方面,宋朝又是一个大吃“猫头”的社会。“忽得满盘堆鹤顶,更惊触眼出猫头。”(陈宓)手撸肥猫,嘴吃“猫头”,才是宋人标准的有猫生活。不过,此“猫头”非彼狸首,乃是毛笋别称。鹤顶者,荔枝也。好茶也是有的:“猫头髡笋尖,雀舌剥茶粒。”(范成大)你想撸猫,梦回大宋就是,投胎到辽金地面,也成。

猫蝶前史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说,如皋王县令爱猫成癖,猫儿向空扑蝶,尤其让他着迷。王县令因此下令全县百姓捉蝶呈堂,“有罪者许蝶赎”。

大明王县令真是人才,可惜生得晚。若当宋徽宗时,他少说也是汴京艮岳殿前司猫蝶大使。大宋第一猫民赵佶最大的贡献,就是用“耄耋”命名御制猫蝶图。虽说在《梦溪笔谈》所记古画中,阿猫已凭一线之睛表征了正午牡丹的富贵全盛,不过意出臣民,终是乡愿。天子钦定的谐音,事同圣旨,赐汝猫蝶配,安敢不耄耋?自此以后,自由的蝴蝶就冒着生命的危险吉祥了舞空阿猫。《耄耋图》成为祝寿图主要范式,历代相承,连青藤白石徐悲鸿都猫蝶如仪。

那么,蝴蝶给猫带来了什么?

我的答案是:化妆师、搭救者、招财员。

历史的时间单位动辄以王朝世代、十百千年计。虽说先秦已“有猫有虎”,狸首斑然,但家野难分。猫被大规模驯养,大约要到南北朝时期,而紧接着就发生猫鬼案。换言之,中国历史上,猫第一次正式的官方亮相便直接进入至暗时光。《朝野佥载》谓隋朝猫鬼狱起,天下“递相诬告,郡邑中被诛者数千余家”,弃猫杀猫,自是无算。所幸隋文早死,隋朝祚短,且中国始终没有建立起宗教政权,不至演成欧洲中世纪数百年烧猫杀巫惨剧。另一方面,中国宫廷养猫宠猫风气早已兴起,入唐尤盛。猫科动物们其实也非常努力,例如猞猁除可训练供百戏表演,在唐代也曾和猎豹一样用于狩猎(邢义田:《汉画、汉简、传世文献互证举隅》,《今尘集》下册)。即使如此,妖氛鬼气仍如影随形。萧淑妃一个变猫扼鼠毒誓,就让阿猫鬼气爆表,前些年无厘头电影《妖猫传》也拿唐朝造端戏说。五代乱世,虽说从武夫王建到词人李煜都以帝王之尊宠猫不辍,但那边宫中夜触丹鼎,这厢佛前撞破琉璃,天下到处猫糟糟。即便是在承平日久的北宋中期,苏轼兄弟还和猫不对付,阿哥上疏,强调“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阿弟炼丹,猫溺其炉(林逋《省心录》)。设若没有宋徽宗御制猫蝶之图而名以耄耋,戏蝶扑蜓亦寻常顽事耳,花团锦簇到底是别人的热闹,猫儿怕要一路落单,至今无异鸡犬禽鸟呢。

深扒猫蝶前史,猫从蝴蝶那儿得到的好处远不止寿考吉祥,要我说,阿猫自猫鬼案中鬼气森森的移财似巫到今日人家店铺中呆萌十足的凭空招财,也即从早先的暗黑料理向后来阳光喜乐的华丽转身中,“蝶赎”有大力焉。“青蚨飞去复飞来”,早在干宝《搜神记》中,一种似蝉如蝶名叫青蚨的飞虫便因其能使钱子母相寻自飞还而著称。晚唐笔记《酉阳杂俎》中,猫扑蝶也曾直接幻化成金光闪闪的招财神术:“平陵城,古谭国也,城中有一猫,常带金锁,有钱飞若蛱蝶,士人往往见之。”招财猫那高高抬起的过耳一爪,原是扑蝶大招。

展威与教虎

“威势”是法家关键词。汉语也把“威”作为特别美评,偶尔非常抠门地赠送给动物界。获赠者谁?唯虎与猫。

不过有差别。“虎威”是普通话中常用词,即使老虎被驯养得将近绝迹,这些年东北老乡偶遇野生老虎还得高喊“本地的!”,“猫威”却似乎只是多鼠时代的潮汕俚语。判断一只猫有威无威,是旧时乡下相猫人士一项必答题。

另外,虎威叫“发”,猫威称“展”,对象不同,其势乃异。虎啸山林,如暴风飙发,震栗百里。最有威的猫,往往被邻人借去除鼠。怎么除?抱来往借家屋子红砖地上一站,弓背炸毛,低昂一哈,阿鼠就直接从屋梁瓦缝中摔落下来。

别看猫威不如虎,顶级之猫,名唤“油蹄”,只需步步生莲,所过之处,三年无鼠。这真叫于无声处听惊雷,大威不展,估计老虎没学会。都说猫是虎教头,教啥?上树。但虎至今没学会上树,蹄子也未出油。这是笨呢还是王者无师?君不见阿猫上课之前,早给自己脚上抹油,保命的手段多留了一手。后来猫给人类打工,奇门遁甲,翻成克鼠奇门惊鸟花拳。

说到教头,《水浒传》中其威如虎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头衔,缺个“总”字,那就是大忽悠。教头在北宋属于不入流武职,大概也就班排级小教练。

不过林冲好歹是个京城军二代,他的父亲也是教头,边地军官鲁提辖早年见过。这就像阿猫,上树的技能传自祖宗,然后在天下无虎的时代,整日上树吓鸟。

这一纸《教虎图》,是我2018年在重庆李子坝正街长帆江岸公馆蛰居时所画,送给老家的兄弟周君了。猫、树且不论,边上一丛鸢尾实在画得好。我于花卉无素习,当时下笔得猫神,正打歪着,花亦大好。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误撞陆虞侯,武行者醉上景阳冈,哨棒打得死老虎,如此这般野史上也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我怀疑也是阿猫教的。

猫师与虎徒的DNA有95.6%相同,你完全有理由把猫看作缩小版老虎,这是进化呢还是教化?猫老师留着上树的功夫不教,也说不准是自保呢还是那点“三脚猫家底”拿不出手。这不,消防员搭梯上树救猫的视频经常10万+地大丢猫脸。原来阿猫的爪子是向后弯曲的,适合向上爬,但若俯身向下,减速就难控制。对阿猫来说,上树总是太易,因为树梢有鸟。下树总是太难,因为制动不对。不过人类的担心是多余的,自从盘古开天地,没见哪只猫下不来树饿死在天上。神有意让猫这种精灵到半空发一会儿呆,让鸟笑个够,然后叽叽喳喳点醒它:倒行呀!倒行呀!你倒是行呀!

世间本无乾红猫

南宋志怪小说集《夷坚志》有一则《乾红猫》故事,大意谓临安卖熟肉的孙老头秘养一只全身毛色乾红的猫,宫廷内侍闻风而来,见之极喜,重金买去,“欲调驯然后进御”,但“才及半月,全成白猫”,而孙老头一家早已人间蒸发。

原来,毛色是孙老头用染马缨法伪造的,世间本无乾红猫。

如果你不明白南宋宫廷内侍为何见红猫而狂喜,轻易上当,就看看数百年后宠猫狂魔明宣宗朱瞻基如何在白猫身上“批朱”吧。朱瞻基作有《五狸奴图》,右首一猫独卧,身白如雪,而耳廓、头背俱有一团朱褐毫毛,更奇妙的是一条尾巴竟然头朱尾朱,中段纯白。

我大致比对过,存世中国古画中的猫,自南唐至清朝,包括宋徽宗的《耄耋图》在内,虽设毛色多喜点染金黄褚褐,但都比较节制,没有像朱瞻基这样近乎“批朱”的。段成式《酉阳杂俎》曾说灵武猫“有红叱拨色”,想必没谁真见过。古画的这种情况,也足佐证世无朱猫。北宋开封艮岳收尽天下异禽奇兽,若有红叱之猫,赵佶早大朱特朱了。色在中国古代一直是阶层区分的重要标志,朱瞻基敢越界“制造朱猫”,既因身份特殊,和临安乾红猫并案而观,也可以说明中国文化中象征极权的朱红色,一直是历代统治者心头至爱。

宋徽宗虽比朱天子实在,但笔下之猫皆贵相,那可一点没含糊。单说这《耄耋图》中间二猫,都是《相猫经》中的超级版。《相猫经》说:“通身白而有黄点者,名绣虎。”又“若通身白而尾独黄者,名金簪插银瓶”。靠左那只,少说也是“绣虎”加“金簪银瓶”。靠右的更出奇,“黄身白肚者名金被银床”,这一张金床上,斗大官印怕有十来颗。再有,“纯白而尾独黑,额上一团黑色,此名挂印拖枪”,早在南唐,周文矩《仕女图轴》中蹲伏在仕女座前的,就已是身白尾黑的“挂印拖枪”大狮猫;佚名《宋人戏猫图》中三只一起戏耍的猫上面那只,也是正点的“将军挂印”。

明清之世,徐渭、四僧八怪等人,大致狂简天真,画猫也以水墨写意为主,重在天趣野意,一洗宫廷画派“金簪银瓶”之脂粉娇贵。近现代画猫大家如徐悲鸿、齐白石等基本同一旨趣。即使如此,如适合祝寿的《猫蝶图》、竹石牡丹与猫的配合等,也是他们常用的画目。虽墨意淋漓,但有意无意仍不忘尽量让笔下之猫与某种大众周知的贵相相合,如四蹄俱雪、身墨肚白、一尾独黑之类。以此观之,他们大体上仍不脱传统套式与应酬之囿。即使最愤世嫉俗脱落形骸的朱耷,写猫多笔拙形异,也鲜少交代毛色,但尾巴几乎都是黑的。

猫非马,而猫尾有时露马脚,除了身白尾黑,八大山人画过一匹怒猫,蹄雪体墨,一尾直竖,让人过目不忘。八大山人是亡明宗室。如果说朱瞻基在白猫身上的花式批朱表征了王朝鼎盛时期的天潢富贵,是否可以说,八大山人这一根如铁之尾,也算偶尔竖起了遗民最后的倔强?

来源:齐鲁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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