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本只想带着妹妹盼娣离开,毕竟早就听闻弟弟耀祖中专辍学,逃课迟到,想来已经被惯坏了。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我叫招娣,我妹叫盼娣,我弟叫耀祖。
显而易见,我家重男轻女。
我十八岁逃离原生家庭,奋斗十年,荣耀回归。
原本只想带着妹妹盼娣离开,毕竟早就听闻弟弟耀祖中专辍学,逃课迟到,想来已经被惯坏了。
结果妹妹却告诉我:
「咱妈一个月只给耀祖 400 块钱,他饿得发晕,只能去打工。」
「咱爸为了让耀祖早点找对象,早上故意不叫耀祖起床,让他中专退学结婚生孙子。」
「咱弟上个月想摆摊卖炸串赚点钱,爸妈把他原材料换了,导致摊子差点被砸。」
哦,这哪儿是耀祖,这分明是苦根啊!
原来我爸妈不仅不把女儿当人,也没把耀祖当人。
纯折磨!
1.
我叫徐宁,以前是叫徐招娣。
从小我就明白,爸妈不爱我。
他们满心满眼都只有儿子。
结果在我十岁那年,他俩努力了一把,成功生下妹妹徐盼娣。
两人大失所望,别说喂口奶,连看都不想多看,还把我臭骂了一顿。
也许是执念太深,又过了两年,耀祖终于来了。
那时我十二岁,脑子特别清醒:不跑,早晚得变成弟弟的血包。
谁都懂,我们这种家庭的爹妈,对女儿那点心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赔钱货花那么多钱干什么?”
所以我高中一个月生活费就五十块,白水泡馒头配榨菜。
“赔钱货念什么大学?满了十八赶紧相亲嫁人!”
于是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晚就翻窗跑了,连夜坐上火车,申请了助学贷款,半工半读在外漂了十年。
也就妹妹徐盼娣有我联系方式,但大家都忙,最多发发消息,偶尔我手头宽裕了接济她几百千把块。
听说妹妹今年高考完,爹妈那老一套又来了,不让她念大学。
现在,我二十八了,事业终于稳定点。自己淋过雨,想给妹妹撑把伞。
十年了又回到这小县城,老家变化还挺大,看着挺热闹,什么连锁店都开遍了。
我给盼娣发了消息,约在快餐店见面。
下午三点半,她带着一身淡淡的油烟味,头发乱糟糟地来了。
盼娣刚十八,高考结束没多久,脸上痘痘还没消,头发半长不短有点尴尬。
她看到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愣了半天才开口:“姐!你现在也太漂亮了吧!”
然后盯着我刚做的头发和美甲猛放星星。
我看她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面粉印子,猜是刚在哪个炸鸡店后厨下班。
心疼她,直接点了最贵的那个套餐,慰劳慰劳。
我问:“爸妈还是那死德行?”
盼娣第一次吃上这么厚的牛肉汉堡,香得几乎要晕过去,腮帮子鼓鼓地回答:
“那可不!我能把高中念完,全靠你时不时的救济和我假期打工。”
“他们现在天天在我耳朵边嗡嗡,让我直接出去打工。说什么书念多了心就野,会变成白眼狼,跟你一样翅膀硬了不回家。还嫌弃我成绩没你好,说顶多上个破专科,连填志愿都不想让我报。”
我一听就火大,果然还是那套狗屁倒灶的逻辑,本来就憋着气,语气也不好听:
“这是等着你去打工好给耀祖攒彩礼吧?你别管,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走。”
盼娣可能压根没想到我这次能直接带她走,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声音都在抖:“真……真的?”
但在这个天降好消息面前,我瞥见她眼神里有种犹豫,接着小心翼翼地问:
“姐……那,那你介不介意……把耀祖也带上?他其实挺好养活的。”
沉默。
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涌上一丝抵触。
对徐耀祖的印象模糊又遥远,毕竟我离家时他才六岁,还是个小豆丁,被爸妈跟护眼珠子似的护着。
那么小,确实没直接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但我一直认定他是拿尽了好处的那个,对他天然就膈应。
“他?爸妈把他当心肝宝贝,吃香喝辣的供着。听说上个破中专还迟到旷课被开了,这种人太不稳定,带出去就是个无底洞……”
盼娣看出我的心思,猛吸了一大口可乐,讪讪地说:
“你太高估爸妈了……咱妈一个月就给耀祖四百块!他都饿得发晕,没办法只能自己出去找活干。”
正咬着薯条的我差点呛着:“四百?一个月?你没听错?不是一周?”
我下巴都快掉下来,完全没法相信。
这年头什么物价?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一个月四百块生活费?饿急了还不得把同学蘸酱油生啃了?
盼娣点点头:“没错,就四百!比我标准还翻了一倍呢!够大方吧?”
“咱家是欠了外债活不下去了?”我忍不住问,试图给这荒谬找个合理的解释。
盼娣笑得比哭还难看:“钱是有的,不多,也就两三万。说是给耀祖娶媳妇的本钱,在耀祖准备结婚前,谁也不准动……包括耀祖本人。”
更炸裂的还在后头。
“耀祖为了混口饭吃,给夜市摊子看摊,熬到凌晨两三点收工。回家想睡会儿,爸妈心疼他,愣是不叫。老师打电话问,他们就说人没在家,不知道野哪去了。”
“等他睡醒都快下午了,又旷课又迟到,板上钉钉。”
我曾经只觉得爹妈就是封建愚昧,现在我觉得他们纯粹脑子灌了水泥。
盼娣一脸愁云惨雾:
“你走得早,后面很多事你不知道。”
“耀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还得过数学标兵的奖状,老师想让他竞选学委。”
“结果爸妈觉得这事累着我宝贝儿子了,冲去学校跟老师吵翻天,断了他这条‘仕途’。又觉得写作业、上早课太辛苦,干脆不让他学习。”
“其实他中考分数也没低到离谱,能上那种三加二的大专。老妈又觉得书念得好就会学你远走高飞,死活不让他报志愿,最后只能上家门口那个中专。”
听到这里,我已经开始自我反省了。
“既得利益者”这名头安徐耀祖头上,是不是有点损了?
“咱爸为了让他早点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干脆让他别上学也别上班,赶紧去搞对象。”
“这小子倒犟,偏要自己干。上个月借钱跑去小学门口摆炸串摊子,想开创他的‘商业帝国’。”
我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生……生意还行?”
盼娣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开头还行吧。后来爹妈嫌他傻,嫌他材料成本高,赚头小,硬是给他换了劣质原材料,连邻居小孩都不放过。结果搞得小朋友窜稀,摊子差点让愤怒的家长掀了。”
我和妹妹对着脸沉默,空气里只剩下同一个扎心的疑问:耀祖,你究竟是耀了谁的祖?
“他现在不敢去学校门口了,严厉禁止爹妈靠近他摊子后,自己跑城南美食街干去了。”盼娣说完耀祖的近况,再次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
毕竟她和耀祖年龄差距小点,一块儿在那种扭曲环境里泡大的。那些本该属于姐弟间的恨意,早就被生存的压力磨没了,只剩下一点同病相怜的悲凉。
“咱爸妈到底图什么?亲儿子,学不让好好上,班不让好好上,钱还不给花?”我百思不得其解。
盼娣叹气:“他们现在就指望着耀祖赶紧出去忽悠个姑娘回来,明年就给他们生孙子。他们觉得凡是读了书的人,都不愿意生娃,也不乐意窝在家里给他们当免费护工。”
怕我不信,吃完饭,盼娣拉着我直奔城南,说要探探耀祖的班。
她还贴心地给耀祖打包了个炸鸡汉堡。
城南美食街区,摊子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又是大夏天,热气蒸腾得人头晕目眩。
在拐角一辆白色小吃车后面,一个高高瘦瘦、白净的男生正拿着纸板当扇子,扇得有气无力。
盼娣说:“就他,耀祖。”
我得承认我戴有色眼镜了。
也许是网上的刻板印象看多了,也许是身边听过太多类似例子。
我总以为被叫“耀祖”、早早辍学的弟弟,铁定是个染发纹身穿紧身裤、满嘴脏话叼根烟的小混混。
但眼前这人,眼神清澈得有点愣,透着股没被社会毒打过的生瓜蛋子味,身上那件T恤明显不合身,看着像是捡盼娣淘汰的,胸口那个小熊印花都裂成八瓣儿了。
“老弟!”盼娣是个爽快性子,小跑着就冲过去了。
眼看就要热蔫儿的徐耀祖站起来,一张嘴嗓子都是哑的:“姐……”
他一眼看到我这个生面孔,看着打扮光鲜的我明显发懵。盼娣赶紧小声提醒:“大姐,大姐回来了。”
我在这个陌生弟弟脸上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神色。
好奇、拘谨、害怕,似乎还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盼娣麻利地扮演起气氛组,把汉堡塞到耀祖手里,催他快吃。
然后我就目睹了这位本该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立刻两眼放光,原地蹲下,三口一个汉堡,风卷残云。
吃相自然难看到极点,沙拉酱糊在嘴角,两个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那种对食物赤裸裸的渴望,强烈得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盼娣凑到我旁边,压低声音:
“他退学前好歹还能蹭学校食堂。退学后就只能吃咱妈搞的‘猪食’了。”
“咱妈做饭那水平……你也知道,还喜欢囤剩菜。爸不吃,就全指着耀祖扫尾。上礼拜吃了个发酵长毛的茄子,拉了三天,人都要虚脱了。”
看着耀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翻上来。
高中时,看同学中午能打份带肉的菜,我只能一个馒头掰两半,靠着食堂免费的海带汤吊命。
大学勤工俭学,一天只能吃一顿饱饭,晚上饿得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
刚毕业找工作那阵子,一碗方便面撑一天,超市里三块钱的特价青菜便当吃了一整个月……
有什么能比饥饿,更能让一个中国人心尖发颤?
原来刻骨的饥饿,竟然是我们姐弟三个共同咽下的滋味。
在心里盘旋了十几年的、对这个弟弟那种根深蒂固的抵触,在那一瞬间,稀薄了很多。
我说:“耀……小弟,别摆了,姐请你吃烤肉去。”
听到吃,那小子眼神“噌”地亮了。
口齿不清地念叨:“我马上收拾好把摊子送回去!姐!你们一定等我啊!” 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摊跑回家。
我们找了个自助烤肉店。
铁板上肉片吱吱作响,卷曲变色,油脂冒着烟,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俩孩子简直跟饿疯了一样,眼珠子盯着肉,活像要扑上去抢。
要不是我在旁边盯着,他俩可能真会扑过去舔铁板。
“姐!你就是我唯一的姐!上次吃这么多肉,还是咱们街上死了个老头,我跟耀祖去吃席!”盼娣说着还有点自嘲的心酸。
跟盼娣的自来熟比,耀祖就显得太内向腼腆了。他举起杯子,有点结巴:
“谢谢……谢谢大姐,要不是你……我可能真要饿死了。”
我一愣,盼娣赶紧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解释:
“你偶尔给我转钱多点的时候,我偷偷扣下一点点匀给他。不然就那一个月四百块,我真怕他饿急眼了去偷去抢。”
“我一直都跟他说是你背后接济我俩。”
我明白了。心里琢磨这小子都穷成这样了,也没动歪心思,一门心思只想自己出去打工挣口吃的,人品底子应该不坏。
这十年我赌着气,家里什么亲戚都拉黑了。
盼娣没智能手机,又都在为生存挣扎,我从来没真正在意过这个弟弟,连带着对妹妹,也只是在经济上帮衬了一点点。
到现在,总算看清了,我们仨就是地里长歪的三根苦瓜,一个赛一个的苦法儿。
我也稍微有点懂了,刚才盼娣为啥问我要不要一起把他弄走。
这小子看着,是真的只要口饭吃就能养活。
于是我主动问:
“耀祖,爸妈……到底怎么管你的?”
我话才开了个头,徐耀祖嘴里嚼着的肉都不嚼了,唰地挺直腰板看着我:
“姐……”
能感觉出他怕我,我的视线一扫过去,他就紧张得不行:
“爸妈……啥也不让我干,整天念叨着让我赶紧找个对象准备结婚。”
“我学都没得上了,我就想摆个小摊挣点钱。可赚到一点,就被他们拿走了,说是我有钱就会学坏,大手大脚。”
我没忘,眼前这小伙子,才十六。
在我们这地方,不少年轻人没到合法年龄就先“办事”结婚生子,生不出儿子连婚礼都能免。
我在外面漂了十年,十六岁这年纪对我来说,不管男女都该在校园里,根本不该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
盼娣在旁边帮腔:
“咱爸妈现在彻底疯魔了,儿子女儿都是工具,孙子最重要,他们自己养老最重要。”
我没忍住哼了一声,看耀祖的眼神里难免带上了点同情。
徐耀祖?我看他就该叫传宗,或者叫徐苦根。
爸妈把我和盼娣当血包养,把耀祖当种马养,没一个真当人看。
但我也没敢立刻拍胸脯保证带他走。
多带一个人出去,就是多一份责任。更何况爹妈那么“宝贝”这个儿子,能轻易放手?
烤肉刚吃了一半,徐耀祖那破手机响了。
是老妈打来的。我和盼娣瞬间闭嘴。他按了接听键。
老妈的声音从那古董手机里传出来,失真得刺耳,我却条件反射地浑身难受。
她在那头问:“跑哪野去了?还不回家?”
徐耀祖支支吾吾:“我跟朋友在外面……吃饭……”
盼娣用“兼职”打掩护,耀祖用“跟朋友吃饭”当借口。
原来亲姐弟一块吃顿饭,搞的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老妈在电话那头冷笑:
“少糊弄我!你们吃饭那家店的服务员,是我牌友的闺女!”
“徐招娣那个白眼狼跑回来了!你俩还跟着她去吃香的喝辣的?”
“两个馋死鬼托生的,就缺那一口吃的?”
我差点忘了,我们这种小县城,什么最不缺?就是熟人!走个路都能碰见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电话那头不只有我妈,还有我那个大嗓门的爹。
他声音又粗又哑,带着土腔,几乎在咆哮:
“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徐招娣那白眼狼,不是咱们老徐家的人了!她就是个叛徒!!”
盼娣和耀祖都蔫了,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求救的信号,想在我这棵树下躲躲风雨。
我还没开口,突然听见一阵骚乱。扭头看过去,一对中年夫妻跟炮弹似的冲进店里,不由分说,上来就拽盼娣,又去拉耀祖。
“两个没良心的!有奶就是娘是吧?跟着徐招娣这个牲口出来享受,把你爹妈忘到阴沟里了吧!”
“我们命咋这么苦啊!生了三个都是讨债鬼!老天爷啊——”
“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回家去!”
爸妈那尖利高亢的声音能把人耳朵刺穿,店里的客人都看过来了。
那些目光,有看热闹的,有同情的,也有看笑话的,密密麻麻,像针一样扎在盼娣和耀祖身上。
这俩孩子又气又羞,还在说:“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让人笑话……”
对于要面子的青春期孩子来说,这简直是在扒皮示众。
就像我十六岁那会儿,从牙缝里抠出几块钱买了支润唇膏,结果被他们当街揪着湿漉漉的头发,听着他们对着街坊邻居嘶吼:
“就这满脸色斑脓包的丑八怪,还好意思学人家臭美涂口红?小小年纪就想当狐狸精!”
青春期的自尊被他们硬生生撕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时候我真佩服爹妈的固执——他们能堵死儿女所有的路,就为了所有人陪他们烂在泥里。
有时候我又被他们那毒辣的心思惊住——他们太知道怎么把你的面子踩到泥里碾碎,让你彻底趴下变得听话。
有些东西,逃了十年,也没真正甩掉。
嘭——
“够了!”
我把手里的玻璃杯狠狠砸在桌子上,巨大的响声瞬间让闹成一团的四个人哑火了,齐刷刷瞪过来。
“继续嚷嚷?我这儿录着像呢,马上就报警,告你们寻衅滋事!”
我晃了晃手机,屏幕对着他们,录像的红点刺眼,把他们那张扭曲僵硬的脸全都拍了进去。
2
小县城的警察遇上这种事也头疼,说到底都是家务事,扯不清。
所以我压根没真打报警电话,打了估计也白搭,我就是要这两个逮谁跟谁哭诉儿女不孝的主,能闭嘴老实点。
出了烤肉店,爹妈还一左一右死死拽着两个孩子,生怕徐盼娣和徐耀祖长了翅膀飞了。
“你俩先跟他们回去吧,明天我上门看你们。”我打了保票。
爹妈炸毛了:
“徐招娣!你不是有骨气十年不回家吗?我们家不欢迎你!对爹妈都不孝的白眼狼,不配进我老徐家的门!”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第一,我改名字了,现在叫徐宁。”
“第二…”我故意拖长调子,带着点钓人胃口的意思,“这次回来,是补你们养老钱来了。”
爹妈脸色这才缓了点,但嘴还是硬:
“呸,改个花名糊弄谁呢?有用?”
“又是念书又是改名的,混了十年也不着家,今年二十八了吧?男人呢?怎么不带回来看看?老菜帮子了,再过几年生蛋都费劲,还装什么金贵!”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垃圾堆捡来的?
这种刻薄恶毒的话贯穿了我的童年,现在依然想把我钉在耻辱柱上。
还好,早麻木了。
扭头上车直奔酒店——那个所谓的家,从来没给我留过片瓦容身之地。
酒店房间里,手机掏出,又确认了一遍银行APP里的数字。
那一串长数字像强力定心丸,总算压住了爹妈那两张十年不变的刻薄嘴脸。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我两手空空摸回了家。
站在那个又熟又破的老楼楼道里,一股混杂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三层筒子楼的墙薄得像纸,站门外就能清楚听见里面鸡飞狗跳。
“两个没用的东西!昨天多好的机会!徐招娣那白眼狼现在穿得人模狗样,一看就有钱,你俩就知道吃吃吃!怎么不张嘴要钱?!”老爹那破锣嗓子在吼。
“大…大姐不会给的,我不敢……”耀祖的声音蚊子哼似的。
“不敢?怂包软蛋!她是你姐!出钱给你讨老婆生孩子天经地义!”妈也加入战团,动静听着还踹了盼娣一脚。
“你个死丫头片子也是,吃傻了?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姐再好当年不也撒丫子跑了?是你爹妈养的你!一会儿学机灵点,多要点钱!”
盼娣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火:“知道了……”
我面无表情地“哐哐”砸门,打断了这场闹剧。
开门的是盼娣,顶着俩乌青的黑眼圈,一看就没睡好。
从我踏进门槛开始,爹妈的眼神就像探照灯,把我从上到下扫射一遍,盘算着我身上能榨出几两油。
“哟,大老板回府了?”
老爹在破沙发上拿捏着架子。
我拖过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
“没工夫多待,回来就两件事。”
我往茶几上甩了个纸包,早上刚从银行取的。
“五万块,里头两万四是补我的赡养费,另外两万四是替盼娣交的,今天我带她走。”
看到纸包那会儿,爹妈眼睛放光。
一听只有五万,脸“唰”就垮了:“你打发要饭的呢?!”
我皮笑肉不笑:“法律规定最低标准一个月两百块赡养费,我这还多给了两千,有问题?另外盼娣十八了,法律上你们管不着她了。”
老爹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放屁!生你养你的爹妈,赡养是天经地义!法律算个屁?!”
“巧了,法律说了算。要不…您去找它聊聊?”我寸步不让。
“扯淡!老子去法院告死你!”老爹眼珠子都红了,一个搪瓷杯“咣”一声砸在我脚边,碎片差点崩到我。他气得直接蹦起来要抽皮带。
这动作我可太熟了,充斥着我那倒霉催的童年。但今非昔比。
我也“腾”地站起来,顺手抄起另一个杯子狠狠砸回去,“哗啦”一片狼藉。一个不解气,我把手边能抄起的玩意儿统统举起来,噼里啪啦砸了个痛快。
爽!十年前就想这么干了!
然后我死死瞪着他,他嗓门大?我嗓门更大:
“行!告去!你现在打我,最好打残打死。我认识的律师能把你家亲戚围起来绕三圈!就算你们是我爹妈,我也能让你们赔得裤衩都不剩!”
“我还要告你们虐待,告你们不作为,让这十里八乡的街坊都看看,你们这对夫妻是多虚伪自私、蠢得冒烟!”
我当然是吓唬他们,但爹妈书没念几年,脑子也不太灵光,还真有点唬住了。
老妈指着我,胸口拍得啪啪响,嚷嚷家门不幸,说自己快气死了。
我盯着老爹抽皮带的手,他停住了。他那副震惊的表情我能记一辈子。那个为了五十块生活费恨不得下跪的赔钱货闺女,现在竟敢当着他的面砸东西、跟他对着吼?权力被挑战的感觉,噎死他了吧。
面对硬起来的儿女,他们居然软了。怪不得后来对盼娣和耀祖变本加厉地控制。
“得了,盼娣,进屋收拾东西,跟我走。”
我挥挥手,给盼娣使了个眼色。老妈尖叫着要堵住通向杂物间的门——那里曾经是我和盼娣的地盘。我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敲门声再次响起,是耀祖开的门。
门一开,两个身高至少一米八五、膀大腰圆的小伙子堵在门口,相当有压迫感,耀祖赶紧闪一边。
“徐招娣!你想干嘛?!”老爹虚张声势地咆哮。
我全当耳旁风,对早上在体校门口花钱雇来的俩学生笑笑:“麻烦两位小哥,帮我小妹去搬行李。”
说完,俩人直接往里走。
“老太太您麻溜儿让让,碰着了我可赔不起!”一个对着我妈“客气”地喊。
“老叔儿,嗓门大管个屁用?啊——呀呀呀呀!呔!”另一个对着老爹直接模仿张飞怒目,那炸雷一样的嗓子震得房顶掉灰。
老妈吓得往后一趔趄,差点坐地上。
老爹个子本来就不高,欺软怕硬的主,被这气势镇住都不敢上前了,连吼都忘了。
五百块一个人,这钱花得真值!
盼娣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是她那些证件。
说白了让人“搬行李”只是个由头,主要是震慑作用。
耳朵里全是爹妈各种不堪入耳的咒骂,但我已经自动屏蔽了。
只有徐耀祖,缩在沙发后面,沉默着,偶尔瞟向我的眼神里全是渴望和哀求。
我知道,他眼看我能带走二姐,心里也盼着我能把他也捞出去。
可我没这个把握。
在爹妈尖锐的骂声里,盼娣和她的行李被俩“保镖”护送出房间,我也准备撤退。
就在我转身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徐耀祖对着我的背影吼了出来:
“姐!你把我也带走吧行不行?!”
这一嗓子,瞬间给屋里按了暂停键。吵着不让盼娣走的爹妈惊愕地回头。
我和盼娣,连带着俩花钱雇来的学生,全懵了。
啪!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老爹,一记大耳刮子扇在耀祖脸上。
“小王八蛋!说什么屁话呢?!嫌你爹妈穷了?你是老徐家的独苗,爹妈掏心掏肺对你好,你就想跟着徐招娣这个吃里扒外的跑?!”
徐耀祖的脸瞬间肿起五根指印。老妈心疼疯了,扑过去护崽儿:“你打孩子干什么?!”
徐耀祖喉咙一哽。爹妈对他的关注是不少,溺爱也有点,但这俩都是霸王龙转世,他们的“好”纯粹是瞎搞。
十六岁的徐耀祖,少年该有的棱角早给磨平了。从我回来就发现他怂包一个,畏畏缩缩,哪有半点被宠坏的纨绔样?
“掏心掏肺啥了?一个月就四百块生活费,吃的都是馊的……”他小声顶了一句。
老妈又心疼又气:“我们这不是给你攒老婆本吗?早点听话把媳妇娶了,爸妈攒的钱不都归你?!”
我听得想笑,就那两三万块,加上我这五万连十万都凑不够。
天天嚷嚷给耀祖娶媳妇生孙子,实际上全是嘴炮,丁点实际准备没有。
更别说他俩联手把耀祖的路一条条堵死,将来让他拿什么赚钱?
徐耀祖环视着家里又破又小的狗窝,苦笑:“妈,我才十六啊!”
老爹气得抄起一个杯子就砸地上,“十六怎么了?我们那会儿十六当爹的海了去了!趁年轻早点生,你妈还能帮你带娃!”
荒谬,太特么窒息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屋里那仨人对峙,盼娣在我身后探头,扯了扯我衣角,眼神也在问:“姐…真不能带上他?”
就在我也快动摇的时候,老妈突然疯了一样冲进厨房,抄起菜刀直接架自己脖子上,挡在徐耀祖面前:
“儿啊!你今天敢跟着她走,妈就死在这儿!”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带走盼娣,顶多磨叽;带走耀祖,他们能玩命!
我看到徐耀祖眼神里的光彻底灭了,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全是绝望和认栽。
终究还是低下头,变回了那个闷葫芦。
人啊,就喜欢折中。有了耀祖这一闹,爹妈也没精力拦我们两个“赔钱货”了,只死死盯着儿子不让动。
我带着盼娣和俩体校生下了楼,临走时,我把一个塞了一千块的信封,悄悄塞进了他摆摊小车的夹层里。
我把盼娣带走了,带去了我如今扎根的大城市。
她成年了,我陪她去改了名。
盼娣琢磨了好几天,“你叫徐宁,那我改徐静!宁静,一听就是亲姐妹!”
我们仨姐弟,各有各的性子,盼娣……现在是徐静了,看着最没心没肺,大大咧咧。
可我感觉得到,徐静经常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事重重。
我知道,她心里始终没放下家里剩下那根苦瓜。
带她走了一周后,高考成绩出来了。她想得挺开:“大专就大专呗,以后还能专升本,我可不想再受高三那份罪了。”
日子好像步入了正轨。我陪徐静挑学校、选专业,录取通知书地址也改成了我的。最后送她去了新学校。
生活本该就这样各自忙碌地过下去。
可徐静开学不到一个礼拜,暑气还没消的一个深夜,正在加班的我接到一个电话:
“姐……救救我……二姐留了你的电话,我不想麻烦你的,但我爸妈疯了。”
徐耀祖?
他声音压得很低,拼命忍着不抖。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比我小两岁的丫头,硬塞到家里住,非逼着我俩处对象,说要培养感情。”
噗——
我正想喝口水压惊,这下差点全喷屏幕上。
“十四岁?”我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这世界还是我家疯了,总得选一个。
耀祖声音更急了:
“他俩总觉得我也要学你们俩跑路,非逼着我先把孩子生了,然后爱去哪儿去哪儿!”
“他们找了个家里揭不开锅的,花了一万五,就把那小姑娘领家里来了。”
“你们把二姐带走后,他俩就把我锁家里了。姐,你帮帮我行不行?只要能走,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上次我就看透了,爹妈不爱我和徐静,对徐耀祖那点“爱”也不纯粹。
他们就爱那个能传香火的工具人,爱那个能防老的活体保险。
偏执到病态。
但这事儿玩大了,犯法了!
徐耀祖是真吓破了胆,声音都带哭腔了:
“那姑娘被关在以前二姐那个杂物间,一直哭,不吭声。他们说…说明天要带我和她去拍结婚照…然后办酒……”
徐耀祖虽然没读完中专,但也不是法盲,他知道这干的是什么事。
可老家那种地方,十四五岁被“嫁”出去的姑娘真不少。
“稳住别慌,别让他们发现你联系我了,等我。”
我对徐耀祖那最后一点别扭彻底没了。爹妈疯成这样,什么姐弟成仇,为了活命都得结成战略同盟。
挂了电话,赶紧给徐静发消息:
“爹妈要是给你打电话,一律别接!好好在学校待着,哪儿也别去!”
我联系了大学学法的死党张栩,她果然也在熬夜加班。
简单说了情况,张栩直接点要害:
“报警!抓住重点:非法拘禁未成年人,强迫未成年少女与人同居,甚至意图发生关系!重点强调那姑娘才十四岁!”
我买了最近一班高铁,跟公司打了声招呼,立刻动身回那个魔窟,不能让事儿变得更糟。
等我赶到家时,屋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徐耀祖在我之前就报了警。
本来就小的破房子里,老妈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那穿透力绝了:
“作孽啊!我们好心收留远房亲戚家送来寄养的丫头,这个没良心的瘪犊子污蔑亲爹娘啊!”
耀祖蹲在地上,脸色惨白,老爹被警察们拦着,我一看就知道动过手了。
“吃里扒下的东西,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剁了你!”
徐耀祖猛地抬起头瞪着他,牙都要咬碎了:
“我没胡说!他们就是花了一万五把小璇买回来的!逼我跟她结婚生子!他们犯法!”
我再一看,沙发上缩着一个穿着旧衣服、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
我直接介入这场闹剧,“警察同志,我是徐耀祖的大姐,第二个报警电话是我打的。”
我一进来,老妈更炸了,扑爬着想冲过来撕了我。
“搅家精!丧门星!撺掇你弟害我们老两口!”
她伸手要来掐我脖子,我猛地一把推过去,直接把她搡到沙发背上。
“你们都疯了!还有什么缺德事是干不出来的?现在认错争取宽大处理懂不懂?非要等坐牢才踏实是吧?”
老爹看打不成徐耀祖,又想冲我发狠,在他那套逻辑里,打闺女打老婆那叫天经地义。
但我抢先给了他一耳光。
“徐志强,适可而止。你们两口子非得把我们仨都逼死才甘心是不是?”
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脑子里那套“男人威严”、“父亲权威”,在这一耳光下碎成了渣。
说实话,撕破脸这一天,我等太久了。
我身后是张栩派来协助的年轻实习律师,已经开始和屋里的警察沟通。
小县城的警察遇上这种事也犯愁,总归是一笔家务烂账。
被派来“练手”的年轻律师开口了:
“证词、人证都在,这位小姑娘明显处于惊恐状态,我认为非法拘禁的立案基础是充分的。特别是对方才十四岁。我建议先将两个孩子带离现场保护起来,立刻联系女孩家属……”
有专业人士介入,爹妈的撒泼打滚渐渐不好使了,这个案子是立定了。
我则蹲在那个叫小璇的女孩面前,尽量放柔声音:
“小妹妹,哪里不舒服吗?还记不记得爸妈的电话?”
说着,我用兜里的湿巾给她擦了眼泪,又掏出了巧克力糖果给她。
也许是看在我们都是女性的份上,也许是我足够温柔。
小璇看着我,又看了看徐耀祖,然后拉住我的袖子,哑声道:
「不要找我爸妈,他们会打死我的,卖我的钱给我舅舅还赌债了……别把我送回去好不好?不然我还要被卖掉。」
3
屋内沉默。
小姑娘一句话炸出了更大的雷:赌博、未成年买卖、虐待。
我家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围观群众们窃窃私语。
「我就说老徐家早晚出事儿吧,她家那么祸害儿女,遭报应啦。」
「听说因为嫉妒老王家儿子能结婚,徐家老娘们天天去说闲话,把人家婚事儿都搅黄了。」
「老徐家那男的算什么好东西?天天和洗脚城的人勾勾搭搭,钱花出大窟窿了。」
「人家俩女儿都有出息,全考出去了,也就可怜徐耀祖是个老实孩子了。俩神经病生出仨好孩子,白瞎啊。」
爸妈骂骂咧咧地被压上警车, 一张老脸彻底挂不住了。
如今,我二十八岁,事业终于小有所成。曾经淋过雨,所以想给妹妹打把伞。
「他我」徐耀祖和小璇也被带走, 路过我身边时,徐耀祖盯着我, 愣了半天。
「姐…谢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公司也有事儿, 待不了多久,回头好好看看你的小吃车,我在 h 市,有事儿了找我。」
我的工作也忙, 不可能顶在这边, 张栩派给我的那两个小律师负责跟着徐耀祖处理后续。
我还把那两个体校保镖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们,给钱就办事儿, 钱我出。
回了 h 市, 徐静不放心地给我打了不少电话打听消息,我一一安抚。
律师那边进度也在实时跟进。
但其实我都明白, 判不重, 因为终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况且那个女孩家里大概率不会追责。
即便两个小律师用尽了浑身解数, 连带着帮徐耀祖申诉了虐待罪,数罪并罚下最后结果也就是判五缓三。
我知道,他俩的下场远不止如此。
那些看不起他们的邻里会用闲言碎语淹没他俩,在那个注重脸面的人情社会里, 他们的工作大概率也不保了。最重要的是, 他们「疼爱」至极, 想要养儿防老的宝贝儿子徐耀祖,也跑了。也许他们最后的依仗,就是我们三个被法律要求支付的每月六百元赡养费了。
国庆假期, 我带着徐静在火车站外等着。
人流里, 一个瘦高的身影背着包裹挤出, 奔向我俩。
去带着徐耀祖改名的路上,他和徐静坐在车后排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我当然不要叫耀祖了!上学时候总被笑话, 我要改名,我要叫徐帅!」
徐静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要叫徐佑姐呢?我俩算救你一命你懂不懂?」
徐耀祖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改名叫徐有杰行不行啊?」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 徐静夸他有脑子。
他笑了,接受能力极强, 开始畅想他曾经不敢想的未来, 碎碎念一样嘀咕:
「大姐借我学费, 我要去学厨师, 以后天天都能吃饱了……」
我不置可否, 听着弟弟妹妹胡闹。
等红灯时,斑马线上, 一对年轻夫妻有说有笑, 牵着三个小孩在我们面前走过,三个孩子每人都拎着满满一袋子零食。
我们三个一同看着,沉默, 却又不约而同地无声轻笑。
他们可真好,但我们的未来,也会很好。
来源: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