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方的冬天,窗外飞雪,寒风如刃,我紧了紧衣领,低头发出一条短信。
高考落榜后,我顶替一个贫困女生上了大学。
那是我第一次买凶杀人。
为了不被揭穿,此后我一直以她的名字生活。
二十年后,我丈夫得知真相,威胁我离婚:
“要么财产归我,要么送你坐牢。”
坐牢?死人是不会坐牢的。
1
我和张然的婚姻,形同虚设。
他常常不留半个字,便消失个三五天。
或是和朋友花天酒地,或是和情人悱恻缠绵。
对此,我心知肚明。
我39岁生日前夕,张然再次消失不见。
这次比以往都长,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晨曦微透窗棂,枕边裸着身体的年轻男人,还在酣睡。
电话铃声猝然响起,是张然打来的。
“你明天到江城来。”他说,“订一早的机票。”
“什么事?”
“我已经知道你手上有人命,不想坐牢的话,就乖乖听话。”
挂完电话,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沉闷而仓促。
年轻男人翻身而起,从身后圈住我:
“要不要再来一次?”
我推开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扔在床上。
“滚。”
他有些错愕地看看我,随即又很知趣地收拾一番,离开房间。
北方的冬天,窗外飞雪,寒风如刃,我紧了紧衣领,低头发出一条短信。
“张然已经上套了。”
2
我们生活的这座北方小城,是张然的故乡。
大学毕业后,我随他移居至此。
我一个南方长大的女孩,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
连名义上的丈夫,也不属于我。
我拥有的,只是这栋空荡荡的大房子,和银行卡里,父亲留给我的巨额遗产。
张然也正是看中这份“遗产”,当初才选择和我结婚。
飞机降落时的顿挫感,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阔别十余年,我再次踏上故土。
江城虽地处南方,却依然凄冷。
张然在机场出站口,沉默地望着我。
没有丝毫表情。
“走吧。”我走到他面前,“去哪儿?”
“去见个朋友。”他眼神回避,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我们一言不发。
出租车司机不太年轻,头发乱糟糟的,是个微胖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智力也有点问题。
他不时朝后视镜里,瞟我们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笑,让我心烦意乱。
或许他也奇怪,这两人为何死一般沉寂。
车窗外的景色徐徐后退,偶尔还有一些当年的影子。
故乡已经变化得太多,我又何尝不是?
车行到一座偏僻山路尽头,就无法通行。
张然领着我,在崎岖山路上蹒跚而行。
走了很久,整片山只剩石头,连草也难见。
悬崖绝壁处,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已残破不堪。
墓碑上,刻着主人的名字,叫作“赵璇”。
我努力克制身体的颤抖。
这座坟墓,本该是我的。
我的真名,就叫“赵璇”。
3
“认识吗?”张然点上一支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有些恼怒:“你什么意思?”
张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赵璇。”
“我叫陈佳!”
张然不理我,抬头呆滞望着阴霾的天空,许久,他说:
“陈佳早死了……被你害死的。”
我惶恐地盯着他,他都知道了,想再辩解,已是无济于事。
“既然你都知道了,说吧,你想怎么样?让我坐牢?”
又是很长的沉默,他才开口说:“离婚吧,财产归我,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惦记的都只是我的财产。”我的眼眶已经噙满了泪水,“你真的从来没爱过我吗?”
“爱你?”张然冷笑,“我会爱上一个杀人犯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很早就知道你不是陈佳,只是没有证据。”
陈佳,就是当年被我顶替去上大学的女孩。
她是我初中同学,也是张然的笔友。
那个年代,陈佳和张然通过信件,传递着朦胧的情感。
他们在信中相约,一起考江城大学。
几年下来,两人彼此连照片也没寄过。
陈佳甚至一直用的笔名“叶子”,都没用过真名。
即便如此,两个小孩也天真地憧憬着这份情感。
高考后,他们各自的《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
只不过,陈佳却失约了。
替她赴约的,是我这个“冒牌货”。
4
张然在第一次见到我时,有些怅然若失。
就像此刻的他,蹙眉望着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江城吗?”
“这是你的自由。”
张然把头转向一侧,望着墓碑: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拥有。”
十五年前的高考后,我顶替了陈佳的名字,去念了大学。
毕业后,我也一直沿用她的名字生活。
当初我和陈佳的所有档案都已对换,所以连她墓碑上,刻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喃喃自语。
张然又转头望着我,眼里多了一份鄙夷:
“你真可怜,需要用欺骗,才能得到婚姻,可是,你得到爱情了吗?”
在我和他的感情世界里,他一直高高在上,此刻我只想全力反击。
“你也很可怜,为钱,甘愿出卖自己,和我结婚。”
“是啊,我也是个可怜虫,以为寒窗苦读,就能改变命运,可最终还是得靠无耻的手段。” 张然苦笑道。
“这么多年你都忍过来了,为什么忍不住了?”
“我爱上一个女人,她和陈佳很像。”张然歪嘴一笑,竟有些羞涩。
“所以,你一直爱着的人,是陈佳?”
“爱不爱早已无所谓了,我要的是钱。”
他的回答,让我很失望。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下定决心,要除掉他,以免后患。
我说:“那我给你讲讲,关于陈佳的事吧。”
5
2005年高考结束,我不出意外的没考过240分。
凭这个分数,根本不可能上大学。
我也没想过要念什么好的大学。
我爸在纺织厂当了十几年厂长,早就把我这辈子需要的钱挣够了。
我未来的人生,什么都不用干,也可以锦衣玉食、游戏人生。
但我爸很坚持,要我一定要上好的大学。
大学的招生很严谨,不像我们地方上的中学那样,凭我爸的人脉和钱,就可以摆平一切。
我爸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顶替别人。
我那时还小,一切都有爸爸替我挡风遮雨,我全然不用操心任何事,也就听凭爸爸安排。
我们那届全国的高考生有接近一千万人,仅江城就有一两千人之多。
茫茫人海,偏偏命运选中了陈佳。
她是我初中同班同学,高中也同校。
陈佳住在纺织厂背后的江边,几片烂瓦、几堵土墙,就是她的家。
她总是话不多,下课后也不和我们闹,只是埋头读书,时不时捋捋她额前的短发。
这样的学生,一般都很不起眼。
但陈佳不一样,她很有才气,文采斐然。
每次作文,她的文章都会被老师拿来当作范文。
我那会儿就觉得,她以后会成为一名作家。
她不光文章写得漂亮,各科成绩都很突出。
那次高考,她保持着一贯的水准,考过600分,远超文科重点线。
对于这位初中同学,我从来没羡慕过她的成绩,因为实在差得太远。
但我一直不知道,如此有才气的陈佳,却有一个无比糟糕的家庭。
6
那天,我藏在我爸办公室的暗格里,透过缝隙,见到了陈佳的父亲,才知晓了一切。
陈佳和她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个满脸沟壑的男人,接过我爸递给他的烟,嬉笑着塞进上衣口袋。
我爸笑了笑,又递给他一支,再从抽屉里拿出一整条中华烟递给他。
陈父搓着手接过去,满脸堆笑。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陈佳和我一样,没有母亲。
也得知了他们在谈的,就是我顶替陈佳上大学的事情。
我爸说话的同时,将一份协议推给他,还从抽屉里搬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撂撂钞票,我后来才知道是50万。
陈父抖着手翻开协议,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箱子钱。
他胡乱翻了两页,就说“没问题”,然后签了字,点头哈腰离开。
他走后,我爸才告诉我,陈佳已经身患绝症,时日无多。
我爸动用了很多资源,才找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买了陈佳的名额,又疏通了渠道,调换我和陈佳的档案。
从今往后,我和陈佳互换身份。
陈佳的墓碑上,会刻上我的名字,赵璇。
而去江城大学念书的,会是我这个假陈佳。
开始我有些抗拒,但转念一想,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其他一切照旧,倒也无所谓。
我也问过我爸,万一陈父反悔怎么办?
我爸让我放心,他说陈父不敢,因为他握有陈父的把柄。
我不再多问,我爸这个厂长不是白混来的,他做事滴水不漏,胸中很有谋划。
我挺替陈佳感到惋惜,她才华横溢,却敌不过命运。
只不过我和她本来关系也不近,叹息一阵后,也就过去。
对于陈父,我却十分厌恶,从他眼里,看不出对陈佳的一丝感情。
我爸应该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告诉我,陈佳还有个弟弟。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陈父重男轻女,他根本没把“女儿”放在心上。
还是我爸对我好,无论我做错什么,都一直宠我。
那就随他们去吧,陈佳的死也与我无关。
7
回忆完这些经历,我偷偷观察张然。
“你倒推得挺干净。”这是张然的第一反应。
“事实就是这样……”我将头扭向一边,不和他眼神交汇。
“很好的故事,你没有杀人,都是你爸在安排。”他挪了挪身子,“你爸早死了,陈佳的父亲前几年也过世……好一个死无对证。”
“我爸不在了,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可是,我后悔当初不听他的话,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也不会遇见你。”我说。
“还和我有关?呵呵,我倒想听听。”
8
高考后的暑期,有整整三个多月,我爸安排我去国外旅行。
我没有听他的,就是因为张然……
按照我爸和陈父的约定,陈佳生前的东西,全都给我了。
我爸让我都熟悉一下,以防万一有人来调查。
这是我爸的一贯风格,虽然他都安排好了一切,仍然谨小慎微。
但我却嫌晦气,把她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地下室。
唯独我对她留下的一堆信件,产生了兴趣。
那些信件,都是来自一个叫张然的北方男孩。
他们从初一开始就互通信件,已整整六年。
张然字体娟秀,不像个男生的字。
和陈佳一样,张然的文采也很好,他对陈佳的情愫藏而不露,却跃然于纸。
我一遍遍读着他们所有的信件,心中却盘旋起了一股浓烈的妒忌。
陈佳她凭什么?
我从小相貌出众、家境殷实,却没有哪个如此有才气的男生这样对我。
或许因为我和陈佳互换了身份,我才如此在意陈佳所拥有的,而我却没有的。
我开始拙劣地模仿陈佳的文笔,给张然写信。
那三个月,我整天就守着邮箱,等待张然的一封封回信。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学开学,总算见到了张然。
和我想象中一样,他瘦瘦高高,白衬衣干干净净,眼睛清澈透底。
但他见到我时,却难掩有些失望。
我不喜欢他那刻的表情。
应该是好胜欲作祟,他越这样,我越要得到他。
哪怕不择手段。
9
张然后来才告诉我,我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距很大。
他心中的“陈佳”,朴实、干净、忧郁。
而我这个假陈佳,却张扬、刻薄、骄纵。
起初他还愿意和我说话,一起上自习。
但后来,他渐渐疏远我,刻意回避我。
我气不过,对他死缠烂打,所有和他接近的女生,我都会用各种手段拆散他们。
张然从回避我,变成了讨厌我、怨恨我。
我对他的感情,也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想要战胜他。
毕业后,他找不到工作,只能回北方故乡。
那时我爸已经过世了,我继承了他所有遗产。
我也没有其他亲戚,孤身一人,就毅然决然追随他去北方。
他的求职过程非常艰难,这其中也有我使的绊子起了作用。
有一次他穷到到处找人借钱交房租,而我却早就住进了自己买下的大房子。
张然再高傲,也敌不过现实的铜墙铁壁。
他母亲病重,没钱治病,只能接受我的“帮助”。
而我的条件,就是和他发生了关系。
他很投入,只是在忘情的时候,不停地喊着“陈佳”。
“陈佳”明明就在他眼前,但他却在呼唤一个遥远的爱人。
从那一次之后,我们就结婚了。
没有亲人、朋友的祝福,连基本的爱意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相互折磨,打算直至生命的终点。
如今想来,我的人生真是可笑,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胜负,竟然赌上一生。
10
张然听完,却扑哧一笑:“你倒还是个情种?”
他的这种羞辱,不逊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我的衣服。
我强忍着眼泪,把头扭向一边,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风渐渐大了起来,裹着薄雨,扑打在脸上。
“你试图用我们之间的事情,混淆当年的真相。”张然说。
我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
张然注意到了,他说:“你刚才抖的这一下,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那么好骗吗?”他鹰隼般盯着我。
“你刚才说的版本,有太多漏洞。”他说,“陈佳如果早已身患绝症,为什么她的同学、老师此前都没发现?她在高考之后就突然暴毙,但之前却半点痕迹不露?”
我垂手低头,只是不做声。
“你以为你的故事,能掩盖杀人的事实,告诉你,我要是没切实的证据,也不会和你撕破脸皮。”他说。
“说吧,真相。”
“其实当时身患绝症的,不是陈佳。
而是陈佳的弟弟,陈明。”
11
那天,我爸并不知道我躲在暗格里。
我从小随意出入他工作场所,只是想和以往一样恶作剧。
却没想到,随我爸走进办公室的,还有陈佳的父亲。
我也才因此偷听到了,他们完整的谈话。
陈佳弟弟的病,其实也不算什么绝症。
只要精心治疗,生存的几率还是很大。
重点就在“精心治疗”这四个字上,陈父算过这笔账,得花50万。
以他每年一两万块的收入,50万是遥不可及的梦幻。
他看到我爸拿出50万时,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嘴里喊着“恩人”、“救命之恩”之类的苍白话语。
“要是陈佳以后翻案怎么办?”我爸冷不丁这样说。
陈父立即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爸摇头说:“只有一个办法……你就当做没养过她。”
陈父瞪圆了眼睛,他懂我爸的意思。
“要儿子,还是要女儿,你自己选。”我爸又将那50万收回,“你考虑考虑,三天内给我答复。”
我后来没再见过陈父,但我知道,他已答应了杀女救子。
这也就是我爸所说的“把柄”。
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感受?我不敢想象。
但第二天晚上,我见到了陈佳。
她蹲在我回家的必经小路上,胳膊绕成一个圈,拢住膝盖。
长长的台阶,无人的巷子,昏暗的路灯。
每次我路过这里,都要加快脚步。
“赵璇。”她声音很弱,但也足以吓我一跳。
我看到她,一时竟然无语。
“我爸来找过你们?”她说。
“好像有这么回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你能不能给你爸说一下。”陈佳攥着衣角,抽泣着说,“救救我弟弟,大学我不上了,钱我以后会慢慢还给你们。”
看来陈佳并不知道整件事情,她只是看到冰山一角。
“嗯,知道了。”我松了口气,就要继续往前走。
“等等。”
陈佳眼里噙着泪水,她用自己习惯性的动作捋了捋头发,走到我跟前,低声道:
“谢谢。”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佳。
几天之内,我和陈佳所有的相片、档案就完成了对调。
这在别人看来天方夜谭,在我爸那里,却轻而易举。
我暂时藏身于一个酒店。
而陈佳,则以“赵璇”的身份,死于某种绝症。
她的遗体被迅速火化、迅速安葬。
不着一丝痕迹。
12
我将这桩尘封多年的往事和盘托出,仍觉浑身发凉。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尖锐的呼啸。
张然蹲下身,抚摸着墓碑,自言自语道:“可惜,我连你的面都没见过。”
“你觉得,你真的爱陈佳吗?”我问道,“你们只是笔友,怎么会有持续十余年的爱意?”
张然转向我,眼神愠怒:“你这种人,怎么会懂爱是什么?”
我乘胜追击,定要压他一头:
“你根本就不爱陈佳,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张然终止了这个话题,他打断我:
“你刚才所说的版本里,行凶者是陈佳父亲,买凶的是你父亲,和你都毫无关系。”
“事实就是这样,我当时就是个小孩子,我懂什么?”
“有的小孩子,天生坏种。”张然移动脚步,向我逼近,“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整件事情产生怀疑吗?”
“知道我掌握到了什么证据吗?”
我努力压制自己心头的惶恐,尽量表现得很平稳。
“你在发抖?”他说,“刚才的版本里,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看似毫无破绽,可你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逻辑。”
我屏住呼吸,不接他的话,理智告诉我,他在诈我。
“你爸这么做的动机呢?”张然终于切中了要点。
“你只是轻描淡写,说你爸坚持让你上大学。为什么?仅为了让自己女儿上大学,就不惜害人性命,这说得通吗?”
“你真想知道?”我问道。
“不然呢?”
“我说了,我的钱你就拿不稳了。”我笑道。
“我不信,你说吧。”
13
张然猜的没错,顶替陈佳上大学,只是一个幌子。
其实我爸,还藏了一个更大的计划。
他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尽量替他唯一的女儿,安排好后面的人生。
我爸当时已是癌症末期,他自知生命已在尽头。
所以他很难不去担忧,他这个骄纵任性、玩世不恭的女儿,在没有了他之后,将会如何面对未来。
他没有亲人可以将我托付,所以他坚信,只有钱,能给我最大的安全。
纺织厂本是国营企业,我爸是厂长,工资虽然已算不错,但远还不够我一生所需。
所以爸通过一系列运作,在财务上进行资产贬值,把盈利篡改为亏损,通过多个海外账户一轮轮倒手、洗钱,就把纺织厂的大部分资产变为己有。
他已经做得很隐蔽,但“非法侵吞国有资产”,终究是事实,今后难免东窗事发。
我说过,我爸做事滴水不漏。
如果由我子承父业,这些财产今后仍然保不住,我依然会一无所有。
所以,我爸要在后面,再加一道砝码。
他让我“死”去,换一个全新的身份。
再通过他精心设计的路径,把资产洗过几次之后,转移到一个毫不相干的“陈佳”身上。
这个“陈佳”,会不会白占这些资产?谁说得准。
只有死人,才不会动这个心思。
他安排我高考后的假期去国外旅行,也是掩人耳目。
其实他是让我借此机会逃到国外,从此一去不回。
什么绝症、什么大学,都只是内核外面的表层迷雾。
迷雾散得越多,内核就越难看得清楚。
可我爸算来算去,也没算到我竟然会在一堆信件里迷失了自己。
我甚至是爱上了一个“虚幻”的人物。
我想看看这个“虚幻”人物,究竟长成什么模样,会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违背了我爸替我精心设计的路径,去上了大学,遇见了张然,让我的人生从此陷入了一潭死水。
14
“这钱,你敢要吗?”我看着他,不自觉笑了,“你大可去揭发我,我会坐牢,会一无所有,但你也会失去所有。”
我质问他:“这十几年来,你不用工作,整日花天酒地,我不闻不问,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花我的钱?”
“你走吧,我不纠缠你,离婚后,你去找你的小情人……但钱,你休想拿走一分。”
张然眼睛突然闪了一下:“你爸的心思果然很缜密,这么多年,竟然没被人怀疑过。”
“除了我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张然双眼泛红,模样让人害怕。
他又朝四周望了望,叹道:“当初你们替陈佳选了这样一个位置,果然很偏僻。”
我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这里地处后山,周边根本没人居住。
岩漠化的山地,没有植被,更没有农作物,农民也不会到这里来。
而且三面悬崖峭壁,掉下去必死无疑。
糟糕!
我意识到,我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处境。
张然熄灭烟蒂,把它揣进了自己裤兜,向我一步步靠近。
我则一步步往后,直到退无可退。
张然阴沉着双眼,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爬山失足掉落悬崖,作为丈夫,我痛不欲生,所以远赴国外……当然,我作为唯一继承人,会继承你的全部财产。”
他说话的同时,已掐住我的脖子。
“别杀我,我把钱……都给你。”我艰难地说着,同时卧倒在地,以增加他推我向悬崖的难度。
“晚了,我今天要是放过你,你会把钱给我吗?你把我想得太天真了。”
张然跨在我身上,将我拖到悬崖边,我伸手死死拉住他的衣服。
砰!
一声闷响,张然应声倒地,随后滚落悬崖,竟不吭一声。
“好险。”
一个微胖的男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一块大石头,气喘嘘嘘,又惊恐万分。
是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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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一上车,我就觉得不对劲,两口子吵架,闹情绪也很正常。但这男的打车去后山,还是外地口音,我就有些警觉了。”
出租车司机一边掏出手机给警察,一边说着:
“后山那地儿,平时根本没人去,我呢,平时就爱看个侦探小说之类的,担心出问题,就跟着去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你看,都录下来了。”
手机里,播放着张然要杀我的视频,由于隔得远,听不见我们的对话。
“他是你丈夫?”警察做着笔录,问我,“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掩面痛哭一阵,擦干眼泪低声道:“我出轨了。”
警察瞟了我一眼:“怎么证明?”
“我还留着那个男人的电话,你们可以去核实。”我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你是江城人?”警察又问,“事发地点那座坟墓,赵璇,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是我初中同学,也不是太熟。”
“我们调查过了,赵璇在2005年去世。既然都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会突然去那儿?”
“因为,她是张然中学时的笔友,张然一直爱她……我家中,现在还留有他们以前的信件……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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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命案,整个笔录、调查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口供中提到的所有证据,警方都调查过,没问任何问题。
最重要的一环,是出租车司机拍下的视频,使我能够顺利脱身。
最后结案,是张然殺妻未遂,死于意外,出租车司机见义勇为,完全免责。
我在结案报告上,签下了“陈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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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江城之前,我请出租车司机吃了顿饭,还拿出一笔钱给他,当做救命之恩的酬谢。
“姐,你这次离开江城了,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出租车司机只顾着大口吃东西,全然没抬眼看我。
窗外雨停了,迷雾中的江城,难得放晴起来。
我深深地看着出租车司机,有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
“姐这次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姐。”
“还记得自己的真名吗?”
“记得,陈明。”
18
2005年,我弟弟陈明患了一种罕见病,治疗费用需要50万。
我父亲四处筹钱,可借来的只是杯水车薪。
家境困难如此,我已做好打算,不上大学,决心外出打工挣钱,救我弟弟。
可这时,我初中同学赵璇的父亲,竟然找到我父亲,说要买我的“名额”,让赵璇去上大学。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在弟弟的性命面前,“大学”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沉浸在喜悦里,虽说是一场交易,但我们也把赵家看作恩人。
可谁知我们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噩耗。
赵璇的父亲,不仅是想买我的“名额”,而是想买我的命。
那天我父亲回家后,决心不再和他们赵家有任何牵扯。
父亲说,弟弟的病能治就治,尽我们全家所能。
如果治不好,那也是他的命,他绝不会牺牲自己的女儿。
父亲爱我,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
我决定去找赵璇,同学一场,她要是能说服她爸借钱给我们,我可以保证她顶替我的名额后,永远保密。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大学,我天真的以为我可以说服她。
那天晚上,我蹲在她必经的小路上,等了她好久。
见到她时,她红肿着眼眶。
其实那天,她正好和她父亲作了诀别。
她即将藏起来,改头换面。
“赵璇。”我的声音很弱,但她听见了,却没有答话。
“我爸妈来找过你们?”
“好像有这么回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你能不能给你爸说一下。”我攥着衣角,低着头说,“能不能把钱借给我家,上大学的事,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嗯,知道了。”她神情恍惚,随口答了一句,就要继续往前走。
“等等。”
我以为她真的答应了,又开心又感动,低声道:
“谢谢……也谢谢你爸爸。”
没想到赵璇却蹲下身,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喊着“爸爸”。
她爸爸快死了,刚才是她们父女的最后一面,这确实难为她了。
可那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蹲下来安慰她。
本以为她会好点,但她却突然斜眼恨着我,说:
“你怎么还没死?”
我愣了一下,不知所措。
赵璇初中时就很刁蛮任性,高中虽然我们不在一班,但同在一所学校,也知道她刁蛮的性格反而随着年龄变本加厉。
“你爸怎么还没毒死你?为什么死的是我爸,不是你们!”
赵璇的眼神很可怕,像疯了一样。
来不及闪躲,她就扑过来,朝我乱踢乱打。
我只是躲闪,胡乱推了她一把,她就滚下那段长长的台阶,没了呼吸。
19
那段路上空无一人,我们要是当时逃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但我不甘心,我需要钱救我弟弟。
在极度惊恐下,我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
我翻开她的背包,想找点有用的东西。
却看到了她已备齐了护照等所有证件。
上面都是我的名字、她的相片。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看来,无论我父亲答不答应他们,我都得死。
最为重要的,还有赵璇的日记,以及一封他父亲写给他的“绝笔信”。
赵璇父亲的心思非常缜密,他担心以赵璇的性格,今后容易上当受骗。
所以他把钱都分成了若干份,定期向“陈佳”付款。
而且我从赵璇日记里得知,她父亲此时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命在旦夕之间。
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干脆将计就计,无论如何,先把钱弄到手再说。
暂时藏好尸体,我就把所有事情和想法都告诉了父亲。
他一生胆小怕事,但如果他此时再一味退缩,那么他的儿子将会病死,女儿会坐牢。所以父亲不得不同意我的想法。
第二天开始,我按照赵父设计的路径,先藏身于一个酒店,每天会用一些他和赵璇之间的暗语,向赵父“报平安”。
而我父亲,则去当面找了赵父,假意表示同意杀女求财。
但其实交到赵父面前的尸体,正是赵璇。
我承认这是一步险棋,反正我们已经没有可输的筹码。
赵父眼睛已经看不清,无法评判尸体的真伪,这种事,也不会让第三人来参与。
同时,我又在向赵父发暗语,这样才瞒天过海。
在赵父的安排下,尸体没有验明正身,迅速火化。
可怜他一生机关算尽,没想到临终前,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20
以赵父心思的缜密,他肯定还安排了后续其他细节,有可能到处都会有他的眼线,这些我都无法得知。
为了不被拆穿,我只能完全违背他为赵璇设计的路径。
比如他安排赵璇出国,那我就偏要留下来上大学。
我用赵璇的钱,悄无声息做了整容,尽量照着赵璇的模样。
虽然做不到绝对相像,但在一般人面前,也足够以假乱真。
但这些还不够,我还必须要再加一道砝码。
这道砝码,就是张然。
为了爱情,违背自己父亲的安排,留在国内,这不正好符合赵璇的个性吗?
经历过这些事情后,爱情,在我看来已经毫无意义。
一个素未谋面的张然,他甚至连我的真名也不知道。
但他却可以成为我的掩护。
于是整个暑期,我模仿赵璇日记中的文笔,伪造了大量和张然的来信。
这些信件,就等着有一天事情被揭发时,能够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我揣摩赵璇的个性,偏执地追求张然,并和他结婚。
婚后,他怎么背叛我,我都无所谓,只要能相安无事,后面的日子怎么过都行。
但其实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问题。
我一直在忐忑中,等待它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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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然死后,我变卖了北方小城所有资产,移居到西南边陲的美丽小镇。
这里四季如春,我的生活平静且富足。
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以后就在这里渡过余生。
咖啡桌对面的年轻女孩,浅呷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说:
“很抱歉,刚开始,张然并没有向我说过,他已经结婚了。”
她的一颦一笑,还真和曾经的我,有几分相似。
“无所谓了。”我浅浅笑了一下,“反正他也死了……你年轻漂亮,怎么会看上他?”
“实不相瞒,我需要钱,我以为他很有钱,但我不知道,那些钱都是你的。”
我有些警觉,望着她。
她很鬼魅地笑了一下:“张然后来和我说了一下,关于你的情况,有些事情,你不想让人知道的。”
“原来如此。”我说,“你今天来找我,也是想要钱吧?”
“没错,我不像张然那么贪心,我只要你财产的一半。”
我犹疑了一阵,说:“好吧,不过,我们得一起回江城,有些手续,必须要在那里才能办。”
女孩很高兴地答应了。
她走后,我拿出手机,低头发出一条信息:
“她已经上套了。”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