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班长王振华混得最好,在深圳开了公司,大金表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他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高声问道:“大明,退休生活可以嘛!现在退休金多少一个月啊?说出来让大家羡慕羡慕!”
同学聚会的包厢里,空调的冷风吹得人皮肤发紧,但气氛却热得像一锅沸腾的钢水。
班长王振华混得最好,在深圳开了公司,大金表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他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高声问道:“大明,退休生活可以嘛!现在退休金多少一个月啊?说出来让大家羡慕羡慕!”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像探照灯一样。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老实巴交地说:“不高,就……6280块。”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振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哎哟,大明你还是这么实在!来来来,喝酒喝酒!”
可那顿饭接下来的味道,彻底变了。没人再跟我搭话,敬酒的也都绕着我走,我像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透明人,被那片喧闹和热络精准地隔绝开来。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被踢出了三十多年的同学群。
我点开王振华的头像,想问问怎么回事,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又去点开其他几个老同学的,无一例外,全都是红色感叹号。
我被所有人拉黑了。
我捏着手机,愣在沙发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因为6280块?他们现在都出息了,看不起我这个老同事、老同学了?一股透心凉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可在这股愤怒之下,却藏着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沉甸甸的酸楚。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空气里都飘着煤灰味和青草香的八十年代末。
那时候,我和陈晓月是我们纺织厂公认的一对。我是车间的技术骨干,她是厂里的播音员,声音甜得能掐出水来。我们下了班,我骑着永久牌自行车,驮着她穿过种满梧桐树的厂区大道,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身后为我们鼓掌。
我们计划好了,攒够三百块钱,就去扯证结婚。
可天有不测风云。晓月的父亲在矿上出了事,塌方,人虽然抢救回来了,但一条腿废了,急需一大笔钱做手术和后期康复。那个年代,两千块钱,对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晓月一夜之间就憔悴了,她哭着对我说:“大明,我们……我们可能结不成婚了。”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心里像刀割一样,却只能翻来覆去说一句:“别怕,有我呢,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五十六块,能想什么办法?我急得满嘴起泡,夜夜睡不着。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晓月突然找到了我,眼睛红红的,手里却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她说,钱凑够了。
我问她钱哪来的,她支支吾吾,只说是厂里看她家困难,给的预支补偿款。我当时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没有多想。
直到一个月后,车间里平时跟我关系最好的兄弟赵铁柱,喝多了酒,搂着我的脖子说胡话:“大明,你小子可得对晓月好一辈子……为了你们俩那笔钱,我……我给我妈买三转一响的钱,都……都拿出来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酒意全醒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班长王振华,背着我,在我们的老同学圈里发起了募捐。他说:“大明和晓月是我们同学里最般配的一对,不能让他们因为钱散了。我们每个人帮一把,就是帮我们自己留住一份念想。”
王振华带头捐了三百,那是他准备去南方闯荡的本钱。赵铁柱拿出了买彩电的钱。我们班的李秀英,把准备结婚打家具的钱也送了过来……二十多个同学,你五十,我一百,凑了两千块钱,塞到了晓月手里,并嘱咐她,千万别告诉我,怕伤了我这个大男人的自尊心。
知道真相的那一晚,我一个人在厂区的操场上,坐了一夜。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眼泪混着烟灰往下掉。
我刘大明,何德何能?我怎么能用大家的血汗钱,去换我自己的幸福?这份情,太重了,重得我这辈子都还不清,重得我跟晓月以后过的每一天,都像是欠着别人的。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跟厂里请了长假,说家里有急事,然后跟着一个跑长途的远房亲戚,去了当时没人敢去的青藏线。那条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跑一趟挣的钱多,但也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
两个月,我跑了三趟,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人瘦得脱了形,但总算挣到了两千五百块钱。
我回到厂里,把钱偷偷给了晓月。我让她跟同学们说,矿上的大额补偿款批下来了,把之前大家凑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大家。我对她说:“晓月,这钱必须还。我们不能踩着兄弟们的情分过日子,不然我一辈子都直不起腰。”
晓月哭着抱住我,说我太傻。
可更傻的还在后面。为了尽快还清跑长途欠下的人情债,也为了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我放弃了提拔车间副主任的机会,主动申请调去了厂里的子弟学校当一名后勤维修工。
所有人都骂我疯了,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去干一个没出息的闲差。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维修工的岗位,工资虽然低,但稳定,永远不会失业,能让我安安稳稳地,用一辈子的踏实,去偿还心里那份还不清的情。
后来的故事,很俗套。我和晓月最终还是分开了。巨大的压力,还不清的人情,还有我那近乎偏执的自尊,像一块巨石,压垮了我们的爱情。她后来远嫁去了南方,再也没有回来。
同学们只知道,他们集体凑钱帮我渡过难关,我却最终把陈晓月弄丢了。在他们眼里,我或许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个辜负了所有人情分的懦夫。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份不高但安稳的工资,直到退休。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没想到,在那个同学会上,被“6280”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把所有旧账都劈了出来。
他们拉黑我,不是因为嫌我穷,而是因为我这个数字,刺痛了他们。在他们看来,这6280块,是我“不争气”的铁证,是让他们当年的那份热血和牺牲,看起来像个笑话。
想通了这一切,我心里堵得发慌。我没有去求他们把我加回来,也没有去辩解。
周末,我提着一些水果,去拜访了我们当年的班主任,张老师。
张老师也退休了,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听我讲完同学会的事,他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大明啊,这事儿……我其实知道一点。”
他说,当年王振华他们把还回来的钱,又凑在一起,成立了一个同学互助基金,这些年,谁家有困难,都从里面出。而这个基金的第一笔启动资金,他们一直记在“刘大明和陈晓月”的账上。
张老师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们不是恨你,是心疼当年的自己。他们觉得,付错了。”
我点了点头,眼眶发热。
从张老师家出来,我沿着老街慢慢走着。路边的音像店,正放着一首老歌:“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我掏出手机,找到王振华的号码,他只是拉黑了我的微信。我编辑了一条短信,想了很久,把所有解释的话都删掉了,最后只剩下几个字:
“振华,当年的事,谢谢大家。祝都好。”
发完,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那块压了三十多年的石头,好像一下子落了地。
6280块,不多,但那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一个男人尊严后,岁月给我的回礼。他们拉黑我,就拉黑吧。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路边的梧桐树,叶子黄了又绿,我这一辈子,不欠谁的,这就够了。
来源:不吃豆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