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他现在的心情写在脸上,他很不开心。我有点心疼,忍不住叹气:“齐晏你是傻子吗!别找啦,你身体不好,这样会受不住的。”
可他现在的心情写在脸上,他很不开心。我有点心疼,忍不住叹气:“齐晏你是傻子吗!别找啦,你身体不好,这样会受不住的。”
话音刚落,他便突然愣住。
吓得我连忙捂住嘴。
“齐晏,你能听见我说话?”
我反复出声确认。
他眼神空洞,继续潜入水中寻找木牌。
我松了口气。
那头沈青书喊来的小厮们终于三下五除二将他拉回岸边。
齐晏的情况看起来不容乐观,大口大口吐着水,像是随时要咽气。我使劲保佑着他可千万不能咽气,否则见到我岂不是要互相撕头发。
他眼神空洞,已是精疲力尽,却颤抖地伸出手,抚平沈青书紧蹙的眉头。
“小五,不要哭。”
不知这个五字到底怎么写。在我的记忆中,只晓得那沈青书在家中正好排行第五。
见俩人恩爱如斯,我很是欣慰:“也是幸福上了哥,新婚快乐。”
说完这句,我的灵魂便突然从香囊中脱离出来。
5.
清晨,我飘到了青鸾殿。
大门外的侍卫仍在偷偷议论着我何时能从凉州回来省亲,也好给他们换个差事,毕竟谁都不想整天驻守冷宫。却不知,我再也回不来了。
除了遍地尘埃,里头的布置仍和我未出嫁前一样。
父皇就席地坐在一片乱糟糟之中,脸色不怎么好,还因灰尘过敏而不停地打着喷嚏。
比起上一次殿前见面,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
我觉得父皇一定是恨我的,这才将青鸾殿的所有摆件都撤了个干净,不许任何人踏入,但他似乎又时不时很难过,不然也不会只留下一席软榻以备留宿,上面还放着一条掀开半边的被褥,显然是这几天一直待在我的房间里。
大总管宁公公不住地劝父皇切莫熬坏龙体,自己却已先红了眼眶。
“朕最疼爱的小妹和闺女,自从去了北夷,如今一个都没回来。”
父皇将脸埋进双手中,身形微微发颤。
那双儿时尚能把我托在双肩上的臂膀,似乎不再宽阔。
不过才拜别五年,父皇竟已成为了个瘦瘦小小的老头,要换作平时,我早就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了,可此刻我只想伸出手,抹去他皱巴巴的眼角旁边的泪。
父皇口中的小妹是我姑姑端柔长公主,她早在去北夷之前便嫁了人,还拥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可北夷沈看上了姑姑,强行将她掳去,致使她不出半年就因病客死他乡。
“那年端柔去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溃烂得没有一处好肉,朕总是梦到她在向朕喊疼,可朕的瑶华呢,瑶华,朕至今都没有梦到过瑶华,你说她疼不疼啊?会不会还在恨朕?”
我疼!当然疼!
可那些北夷人把我绑在马后赛跑的时候我没喊疼,放任姬妾脱光我衣服轮流掌掴我的时候我没喊疼,不间断地让我生孩子的时候我没喊疼……
此刻父皇问我疼不疼,我才突然想起来,我真的好疼好疼。
我倚在父皇身边假装抽泣,还使劲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因为知道他听不见。若他能听见,我才不愿意说呢,不然这小老登又要眼泪汪汪,可难哄了。
但父皇问我会不会恨他,我就又极力摇摇头。
我不恨大昭,不恨父皇,更不恨齐晏。
我只恨那合该千刀万剐的北夷,恨那北夷王宫中本该死透了的太子哥哥沈允章。
父皇一动不动,像是真的感觉到我倚在他肩上的重力一样,只重复着问宁公公:“朕这个大昭皇帝,是不是当得很没用?”
宁公公惶恐地跪下:“圣上,您是一国之主,这些话在奴才这儿说说也便罢,一会去上朝了,可千万不能再声张了!”
父皇发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青鸾殿,脸上瞬间恢复了庄重严肃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父皇佝偻孤寂的背影,我鼻尖一酸,追至殿前放声喊他。
父皇,可不可以不要去上朝,再陪瑶华说说话。瑶华舍不得您。
父皇脚下一滞,怔怔回过头。
我连忙顺着目光望去,却发现父皇只是在抬首凝视青鸾殿那破败不堪的牌匾。
彼时西风扫落叶,而父皇的声音犹在哽咽。
“朕要御驾亲征,去一趟北夷。”
“带瑶华的尸身回家。”
6.
我赶紧追上去妄想阻止父皇。
人都死了,还要那尸体做什么!
北夷兵力强势,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我的那副身躯,早已被扔进乱葬坑,不知四肢都散落在何处了。
奈何父皇却走得越来越快。
我再看不清他的神情。
忽地有狂风呼啸刮来将我卷入其中,一阵头晕目眩后,我发现自己又落入了齐晏的香囊中。
7.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齐晏正负手立在刑架前。
刑架上挂着一个血人。
瞧着有点眼熟,应是北夷沈室的使节,前段时间刚来访大昭,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返程路上被捉拿回京。
我这才注意到齐晏的脸颊上已然溅着几道血迹,他从小晕血,这会竟毫不在意。
“你给本侯,如实说一遍,瑶华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每说一句话,他便气喘吁吁地咳一声。
昨天刚受冻生病,今天就逞英雄般站在这边,不愧是大昭第一愣头青。
北夷使节笑了,越笑越癫狂。
我虽也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却感觉其实也不过尔尔。
不过是初至北夷起便受到姬妾轮番羞辱,身为王后被当众拔去指甲泄愤已家常便饭。还好我皮糙肉厚,硬生生扛了五年。
不过是连续好几次刚出月子就又被迫怀孕,孩子们都很可爱,可惜都接二连三地夭折。
不过是在最后那年我忍无可忍啦,不小心把滚烫的茶水洒在了北夷王的袍子上,北夷王笑着对我说没事,却在一场赛马上将我绑在烈马后。
这使节分明已受过酷刑,却仍在挑衅:“娘娘的意志果真非比常人,足足被拖了三圈才彻底断气。我们北夷自然是信守承诺,至少一百年不会再来侵犯大昭,奉劝侯爷莫要多管闲事,若再得罪了北夷,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有鲜血猛地溅起。
齐晏挖出了他的眼珠。
凄惨的尖叫传来,我哆嗦着捂住耳朵。
可能因为我的动作,香囊轻轻摇晃了一下。
旋即温暖的掌心覆上来,将我重新摆正。
北夷使节大概料想到自己必死的结局,竟是愈发癫狂:“至于她的尸身……当然是送给臣民了。能享用过沈后,大家也算是体验一场当沈上的滋味……哈哈哈…”
齐晏面色惨白,划开了他的喉咙。
直面死亡,人才会真正感到害怕。使节的脖子断了,喉中的血止不住地决堤,含糊不清地说出最后一句:“你究竟是谁,为何敢为一介废后如此…如此……”
齐晏默了一默。
我很想抢答,本姑娘是他齐晏的仇人,他早就想将我除之后快了。
万籁俱寂,却听他缓缓道:
“瑶华公主,本该是我的妻。”
8.
一滴泪落下,堪堪砸在我脑门。
竟是齐晏的泪水。
混沌灵台忽地清醒。
我好像想起来很多事,很多被我忘记的事。
那年临行前,我服下一碗七月雪。
我想忘记和齐晏的一切。
忘记那日殿前,他说完“只愿求娶真正两情相悦之人”的下一句,是莫名羞赧的:“臣愿一直等,等瑶华公主真正心悦于臣”;
忘记我日益痴迷抚琴,他便慵懒托腮倚在窗前假寐。我时不时分心,暗自偷看那修长挺拔的身影。隔着层层纱幔珠帘,他的目光往往似亦投来,又似心不在焉,我却察觉那其中裹着的留恋缱绻。
忘记我曾亲手为他熬夜绣了一只香囊,翌日他望着我红得像兔子般的双眼,一边嫌弃我笨手笨脚,一边认认真真地系在腰间。
忘记凤凰神树下,少年少女十分迷信地三叩九拜,求来一块平安符。我丢给他的时候他却说这玩意绝对会替我吸食他的气运,我生气地在他迟来的求饶声中愤怒地刻下一只猪鼻子图案,示意他蠢钝如猪。没想到他仍趁我不注意偷偷捡了回去。
忘记他为我取的别称,名唤小妩。
——只有忘记这一切,我才能在北夷活下去。
我很怕,我怕我若整天记起他的好,我怕我会止不住地想嫁给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我便没法继续待在北夷了。
一些人的平安与幸福,注定得用一些人的牺牲来换。
从前,这个人是我的长公主姑姑,是齐蓉将军;
如今,当然也可以是我,必须是我。
8.
齐晏失踪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只知国君忽然御驾亲征,势必要踏平北夷。
马蹄哒哒,震耳欲聋。我却一路跟着他,从帝京来到关山渡,又横穿荒漠,直逼北夷境外。
大昭第一愣头青名副其实,齐晏吃下能放大身体极限的药,披上铠甲,混入父皇率军出征的队伍中。
这最开始的一仗打得十分完美,北夷军防不胜防,大昭破城门而入,势不可挡。
齐晏骑在一匹黑马上杀红了眼,无数飞溅的血肉与残肢和我擦肩而过,战火几近将我藏身的香囊震至高空,却总是被他万般小心地收回去。
直到深夜,营帐里都静悄悄的,可齐晏仍在独自练枪。
我紧紧拽着香囊上的纹路生怕被甩出,极为轻声道:“天都快亮了,你去休息会,好不好?算本公主拜托你的,我可从来没有拜托过你什么。”
刚说完这句,他想必也是累到极限,终于收回枪,倚坐在树干旁喘着气。
没过多久,眼睛就闭上了。
我飘浮到他身边。
我想起十五岁的一个冬至,我喝了好多好多的酒,昏睡在床上不省人事,齐晏便像现在的我守在他身边一样,目不转睛地守着我。
那时,我就算是说梦话也没放过他,手舞足蹈的直喊他齐小猪。喊累了,就一头栽倒。
他的胳膊刚好被我枕在头下,我一夜好寐,他一夜未动。半夜,我意识稍恢复些的时候,总感觉有谁的指腹正温温柔柔地抚过我脸颊,一遍遍,又酥又痒。
可当我醒来,他便立即收回被枕麻了的半支胳膊,臭着脸说我跟猪一样能睡。
北夷的营地寂凉如水,我无聊地伸出手指,临摹着他的五官。
他似被扰,略微皱了皱眉。
等玩够了,我突然也感觉很困。
我换了个姿势,像大爷似得翘脚躺在齐晏腿上睡着了。
9.
浑厚的号角吹响,大昭军整装待发,正式攻向北夷沈城。
城墙上,我终于又见到了沈允章。
此刻的他已然是北夷公主的驸额了,带领着一支精锐部队,好不威风。
当年他也是如此,为得到北夷传说中长生不老的秘术,竟不惜将雁门关送给北夷。
雁门关之战,北夷虽败,却极度削弱了大昭的士气与得力的干将,沈允章依旧有功。于是,他假借自刎以死脱身,回到了北夷。
父皇虽早有准备,但当真正看到他,还是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大昭虽并非强盛之国,可父皇自登基治国以来,也始终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他难以料想,也难以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竟成了叛国的逆贼。
沈允章在暗处单手握弓,淬着毒的箭矢毫不犹豫贯穿了父皇的胸膛。
紧接着袭来的第二支、第三支……分别落在父皇的脖上与腹上。
父皇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强撑着一口气喊来齐晏。
原来父皇一直知道齐晏会来。父皇抖着握住齐晏的手,齐晏的手顿时也全是鲜血,父皇说,一定一定要带回我的尸骨。
我的父皇说,我肯定是想家了。
从前我无论和父皇吵过多少架、离宫出走过多少回,最后还是会灰溜溜的回家。父皇每次都假装不知道,在第二天假装很意外地发现我在青鸾殿,然后顺理成章地哄我开心。
可这样的父皇……如今却只能站在原地,以长剑支撑着逐渐僵硬了的身体,难以瞑目,却至死都没有跪倒。
若我此刻的悲鸣能发出声音,必定能响彻云霄。
10.
国君战死,全军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齐晏提枪加入前锋,与沈允章麾下的精锐抵死缠杀。
一时之间,战况胜负难分。
眼看着大昭军就要攻入内城,最后一堵城墙外,却陡然围起由数百名大昭少女组成的肉盾。
这些少女,都是大昭历年曾不断送去的岁贡的其中一部分。
当年,北夷新沈求娶嫡公主,附加上的另一条件便是大昭从此可不用再送女子去当岁贡。
因此我才觉得这一切都太值得了。我死得太值得了。
北夷繁盛时,女子们被当成禁脔,肆意玩弄;落难时,少女们亦是被第一个推出来的替死鬼。
沈允章在墙头高呼,要想攻打北夷沈宫,就先踩着这批少女的尸体走过来。
我的太子哥哥,我的好哥哥,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昭太子,犹是了解大昭国风最为仁厚。此举,不仅能拖延北夷调动精兵赶赴前线的时间,还能恐吓住我军难以轻举妄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岁贡少女之中不知是谁先带起头,朗声呼喊着大昭千秋万代,猛然夺过禁军手中的利刃刺向心口。
很快,少女们竟前赴后继,有的咬舌自尽,有的触壁而亡,有的甚至抢来火把烧遍全身,与挟持自己的北夷兵同归于尽。
城门前线尸横遍野。
她们不愿成为累赘,只愿以命给大昭军开辟出一条血路。
我飘到那些面目全非的姑娘身边,很想向她们说声对不起。
只因我一死,北夷便愈发无法无天,将她们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很自责,我想如果我能争气点,再多坚持几年,或许还能庇护她们在此等到大昭强盛起来,然后接她们回家。
大昭军热泪盈眶,随着齐晏带头怒吼一声“杀——”,千军万马顷刻踏破黄沙。
历经不间断的厮杀,他受了好重的伤。
我亦呐喊着,恐慌着。
被马拖在后头皮开肉绽死了的时候我都没怕,可现在见他也快不行了,我怕了。很怕很怕。
沈允章立在代表北夷最中心的城墙的最高处,沾沾自喜地俯瞰着下方血流成河。
殊不知,另一只军队自暗处杀来,一举攻破了北夷沈宫的所有城门。
领头者正是容王。
那日之后,齐晏神志不清作废了婚事,沈青书愤愤回府。本以为一通乌龙能让两家就此势不两立,不曾想沈青书转头就郑重劝说容王发兵,协助圣上共同捍卫大昭。
容王虽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私人军队,却已避世多年。不知终于打动他的,是女儿受齐晏影响而醒悟的拳拳爱国之心;还是如京中百姓一样为瑶华公主迟来的噩耗而惋惜,抑或是本就欲在乱世分一杯羹的狼子野心。
可无论如何,是容王的支援终使北夷受到了致命一击。
城墙塌方,容王摘得北夷王首级。沈允章落荒而逃,却被齐晏的红缨枪从身后刺穿。
沈允章摇摇欲坠的身躯,正如当年枉死的齐蓉将军那般。
齐晏目眦尽裂,高高挑起沈允章,对准刺向数十支锋利的枪头。
沈允章被开膛破肚,胰脏组织不住地掉落在地,散发着腥臭。这一回,终于死得透透的。
齐晏像是疯了,扔下沈允章,他很快又抓来北夷公主,和那些先前欺辱过我的姬妾与亲王。
他甚至不愿劳烦他人,而是亲自平静又耐心地拔去了他们所有人的指甲,再命他们用牙齿咬着桌凳,继而狠狠地踹打他们的后脑勺,直至看见满地的牙和血。
他的脸上也全是血污,只能依稀看见一双眼睛。他似哭似笑,喃喃自语,“小妩,我替你报仇了。”
11.
齐晏找到了那处乱葬坑。
他在南端找到了我腐烂一半的头颅,又在北端找到了我剩下的躯干与四肢。
我很想捂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看。
可他却极为耐心地将我拼凑好。
我仍在喋喋不休:“齐晏,把头转过去,不许再看了!”
“你若再看,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齐晏忽地抬起头。
我本已不存在的心跳硬是漏了一拍。
确认了他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齐……齐晏。”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能看见我,对不对?”
13.
他开心又疲惫地笑了。
突然,他的身子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径直瘫软在地。
他小腿上插着一枚箭矢,和杀死我父皇的一样,早被淬了剧毒。
他的七窍不断流着血,他说不出来话。
可我知道,他应是仍在开心。
看,他在开心地和我说,一如当年那般欠揍:小样,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这一次,我却不再犹豫,而是率先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终于扑进他的怀里。
我哽咽着说本公主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说:齐晏,我们回家吧。
父皇和蓉姐姐,喊我们回家了。
他也笑了,眸子里的温柔似要满满当当溢出来。
他摸摸我的头,说:“好。”
……
容王登基的那一日,宣告北夷真正覆灭。
新皇勤勉奋发,在先帝铺好的基础上,先后收拢九州四大小国。自此,大昭日益蒸蒸日上。
同时,新皇于举国郑重下令,
用来维持各国关系的岁贡,再不许加入民间少女。
而今后百年,凡是大昭儿女,永不和亲。
(全文完)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