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密不透风的六月，他爹穿着背心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搓草绳，烟灰掉在裤腿上也不抹。七点多，楼下邻居家的电视声从窗户飘进来，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又是38度。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小刘家连风扇都没开。

密不透风的六月，他爹穿着背心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搓草绳，烟灰掉在裤腿上也不抹。七点多，楼下邻居家的电视声从窗户飘进来，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又是38度。

手机响了一声。小刘看了半天，没说话，把手机扔在床上，闷头出了门。

考了538分，差市里二本线整整20分。

往年这个分数也就是个大专，今年报考人数少了，线反倒降了。听说隔壁班李明才511分，上了个民办二本。他找了根烟点上，想起爹说过的话：“你这辈子就指着考大学，要不然就跟我一样打一辈子零工。”

回到家，妈已经睡了，老爹在客厅抽烟，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有几个都掉在了地上。电视开着，播着他平时最爱看的地方戏，声音关得很小，几乎听不见。

“爸。”

“嗯。”

“我没考上。”

老爹掐灭了烟头，站起来进了卧室，没说话。那一刻，小刘感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第二天，老爸照常起来做了稀饭，还煎了两个荷包蛋。他吃完饭准备出门，妈妈才起床，神色憔悴。

“你去哪？”

“找工作。”

“你去找林叔问问，看木器厂收不收人。”爸爸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有点哑。

林叔是爸爸的高中同学，现在村东头办了个小木器厂，主要做些桌椅板凳、衣柜橱柜之类的。小时候爸爸偶尔带他去过，记得是个破旧的大院子，里面木屑漫天，几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

天色阴沉沉的，闷热得很。村里的水泥路被太阳晒得发白，路边的狗懒洋洋地趴在阴凉处。小刘站在木器厂门口犹豫了好久，才推开那扇掉了漆的铁门。

工厂大院比记忆中小了许多，角落里堆着的木料上覆了一层灰。院子中间摆着几张半成品的桌子，有个身材瘦小的老人正在打磨。

“找谁啊？”打磨的老人抬头问道，脸上的皱纹里镶着木屑。

“找林叔。”

“你是老刘家的娃啊？”老人放下砂纸，呵呵笑了，“长这么大了，认不出来了。”

“嗯。”

“找林哥干啥？”

小刘张了张嘴：“…想来做工。”

正说着，里屋走出个中年男人，头发有些花白，身上穿着沾满木屑的工装，看到小刘似乎有些惊讶。

“老刘家的？听说你高考考得不错啊，咋想起来我这破地方了？”

小刘低着头：“差了20分，没考上。想找个活干干。”

林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点了根烟，把烟盒塞在裤兜里，右边口袋被支棱出一个方形。

“行吧，来我这干也行。不过你手上没功夫，先当学徒，一个月2000，管一顿中饭。”

旁边一个工人插嘴道：“林哥，这娃大学都快考上了，你这给的太少…”

“这不是学徒工资嘛。”林叔笑着反驳，但还是改口，“那就2500，再说小刘也不会一直在这干。”说罢拍了拍小刘的肩膀，留下一个木屑印子。

就这样，小刘开始了在木器厂的生活。白天干活，晚上回家。每天都是同样的节奏：早上六点半到厂，师傅教他认木料，识图纸，用工具。中午吃碗扁担面，下午继续干到六点。

最初几个月很苦。手上起了厚厚的老茧，天天和木屑、油漆、机器声打交道。有时工人们会聊起村里的闲事，问小刘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要干活。

每当这时，林叔总会岔开话题：“小刘，去把那个榫眼再打磨一下。”

城里的同学们陆续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有人在班级群里晒照片。小刘退了群，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在枕头底下，假装没这回事。

一年过去了，木工的活他已经能够熟练应对。师傅说他手巧，学得快。小刘发现自己开始对这些木料产生了兴趣——杉木的纹路细密柔和，松木有着跳跃的年轮，榆木坚韧厚重，胡桃木华丽高贵。

他开始在下班后留下来练习，把废弃的边角料做成小玩意带回家。先是简单的小板凳，后来是雕花的首饰盒，再后来是可以拆装的小木屋模型。

母亲把那些小玩意儿摆在客厅的柜子上，每次有人来总要拿出来显摆一番：“这都是我家小刘做的。”语气里满是骄傲。老爸什么都没说，但小刘发现那个小木屋模型总是摆在他的床头，上面的灰特别少。

第二年，厂里接了个大活——给县城新开的民宿定制家具。小刘主动请缨设计了一套可拆装的多功能桌椅，既节省空间又美观实用。林叔拿着他的设计图纸看了又看。

“这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的。”

林叔抽了口烟，烟灰掉在图纸上，他赶紧拍掉：“行，那就按这个做！”

民宿老板很满意最终的成品，还专门拍了视频发在网上。没想到，视频火了，很多人留言问哪里能买到这样的家具。

“我们厂能做，包邮！”林叔留了厂子的电话，也没太当回事。

谁知道第二天电话响个不停，来了二十多个订单。林叔惊得烟都掉在地上：“这是咋回事？”

厂里人手不够，小刘提议：“要不开个网店吧，我来负责运营。”

林叔犹豫了一下：“行，你来整吧。”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是之前只有过年才抽的好烟。

小刘熬夜研究电商平台操作，又从网上学习了拍摄技巧，把厂里的产品拍得好看，写了详细的介绍。开业第一周就接了近百个订单，林叔忙得团团转，又招了五个工人还是忙不过来。

“小刘，你工资从下月起涨到五千，再给你百分之五的提成。”林叔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宣布，手里的饭盒还冒着热气。

小刘摇摇头：“林叔，我想自己设计一套家具。”

“你有啥想法？”

“我想做一款适合小户型的系列，能折叠、能拆装、能变形，价格还不贵。”

林叔吹了吹饭盒里的热气：“那得多少钱？”

“我算了算，大概需要三万块。”

林叔咂咂嘴：“行，我投你六万，你负责设计生产，我负责原材料供应，利润五五分成，敢不敢干？”说完，他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递给小刘。

那是林叔的存折，里面有20多万，密码写在第一页。

林叔拍了拍小刘肩膀：“我看人准，你小子有出息。”

小刘的第一套”变形金刚”系列推出后，销量一路飙升。那是一款适合30平米以下小户型的全套家具，沙发可以变成床，茶几能升高当餐桌，书架能拆开变成小桌子，所有部件都可以拆装便于运输。

设计图纸上标着他的名字：刘子明设计。那是他第一次在作品上签名。

有个家居杂志记者看到网上的视频，特意来采访。

“你是学设计的吗？”

小刘摇摇头：“高考落榜，在这里当学徒。”

“那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设计？”

小刘看了一眼窗外，天空中飘着几片云，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三个夏天了。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住的地方也小吧，总想着怎么能让空间更有用。”

记者又问：“你不后悔高考没考上吗？”

小刘笑了笑，没直接回答：“昨天我收到北京一个设计学院的邀请，想让我去做讲座。”

那篇报道出来后，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工厂从原来的小院扩建到了整条街，员工从7个人增加到了50多人。产品也从最初的变形家具，发展到了整套的家居解决方案。

厂里请了专业设计师，但所有产品依然要经过小刘的最终审核。他坚持每件产品都要亲自试用一周，不满意的地方立刻改。

“现在订单都排到明年三月了。”林叔站在新厂房前，手里拿着一份合同，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啊，你小子有这本事。”

小刘摸了摸厂房门口挂着的牌子——“林刘木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那天晚上回家，爸爸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菜，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白酒。

“爸，喝点。”小刘给爸爸倒了一杯。

老爸接过酒杯，看着小刘，眼圈有点红：“当年你没考上，我还怪你来着。”

“我知道。”

“现在看来，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

“也不全是。”小刘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其实我这两年在自学，已经考了设计师资格证了。”

“啥时候的事？咋没听你说？”

“去年冬天。那阵忙着赶货，没顾上说。”

老爸沉默了一会儿：“后悔当初让你去林子那吗？”

小刘摇摇头：“不后悔。要不是去了林叔那，我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

母亲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进来：“谁后悔啊？我儿子现在可是大老板，听说县里还要给你发明星企业家奖呢！”

小刘笑了笑，没接茬。饭桌上，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邻居家的孩子如何如何不如小刘，考上重点大学现在还在找工作。老爸不时地点点头，往小刘碗里夹菜。

饭后，小刘去了阳台，点了根烟。初秋的晚风吹过来，远处是村里错落的房屋，再远处是县城的灯火。

昨天，一家知名家居品牌的老总亲自打电话来，想以5000万收购他的工厂和设计专利。小刘没立刻答应，说要和合伙人商量。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学同学群。虽然他没上成大学，但初中高中的同学还是把他拉进了群里。

“刘子明，你那椅子给我发一把呗，我新房装修正缺这个！”

“别想了，人家现在订单排到明年三月了，我上周刚订的，说是明年五月才能发货。”

“刘总，缺不缺销售啊？我想去你那干！”

小刘笑了笑，发了个”谢谢”的表情，把手机放在一边。

阳台的栏杆上，放着一个小木屋模型，是他刚进厂时做的第一个作品。模型有些褪色了，一个小窗户的合页松动，摇摇欲坠。小刘拿起来，轻轻地修了一下。

院子里，邻居家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路灯下，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风中传来隐约的戏曲声，大概是村口老人在乘凉。

小刘深吸一口气，嘴角挂着笑意。

那个差了20分的夏天，似乎已经很远了。但又仿佛就在昨天，他推开那扇掉了漆的铁门，满院子的木屑在阳光下飞舞，像是无数个微小的可能性，等待着被发现。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