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到了，我们村口的大榕树底下总是坐满了乘凉的人。今年新添了两把蓝色塑料椅子，是李大爷特意从镇上买来的，据说塑料椅子不会吸潮，对老寒腿好。

夏天到了，我们村口的大榕树底下总是坐满了乘凉的人。今年新添了两把蓝色塑料椅子，是李大爷特意从镇上买来的，据说塑料椅子不会吸潮，对老寒腿好。

“听说了吗？小刘家儿媳妇生了，七斤六两。”赵婶拿蒲扇扇着，汗珠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脖子往下淌。

“可不是，男孩，小刘都乐开了花。”李大爷接上话茬，他刚从诊所量完血压回来，药袋子还攥在手上，汗水已经把纸袋洇湿了一角。

“那媳妇现在咋样？听说之前怀孕不愿意吃婆婆做的饭呢。”我随口问道。小刘是我小学同学，这些年在县城做小生意，娶了个外地媳妇，听说长得挺俊，就是脾气有点怪。

李大爷叹了口气，蒲扇停了下来：“这事说来话长了…”

老刘家的儿媳妇小月是去年十月嫁过来的，县城人，在银行上班，文文静静的，看着挺好。刚开始一家人其乐融融，老刘媳妇王大姐更是喜欢得不得了，逢人就夸：“我这儿媳妇有文化，懂礼貌，我们老刘家祖坟冒青烟了。”

日子过得顺顺当当，转眼到了今年春节。正月初五，小月告诉家里人她怀孕了。这个消息一出，全家欢天喜地。老刘和王大姐更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两只老母鸡回来，说是要给儿媳妇补身子。

谁知道到了吃饭时间，小月却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吃鸡汤。王大姐也没在意，以为是孕吐，就说：“没事，咱们吃点清淡的。”把鸡汤端走了，给小月做了碗素面。

可是从那以后，每次王大姐做的饭，小月都找各种理由不吃。要么说不舒服，要么说约了同事出去，有时干脆说胃口不好。渐渐地，王大姐发现，小月似乎是刻意避开她做的饭菜。

起初王大姐不敢相信，还专门去隔壁李婶家打听：“你说我这儿媳妇是不是嫌弃我做的饭不好吃啊？”

李婶笑着安慰她：“哪能呢，可能是怀孕口味变了。我当年怀我家老二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下去。”

王大姐半信半疑，特意改良了做法，少放油少放盐，可小月还是不吃。有一次，王大姐特意做了小月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眼巴巴地等着她回来。等到菜都凉了，小月才回来，打开门见到桌上的饭菜，却说：“妈，不好意思，我在外面吃过了。”说着就回了房间。

王大姐面对那桌子菜，眼泪就下来了。

老刘看不下去了，找儿子小刘谈：“你媳妇是不是嫌弃我们家条件不好啊？”

小刘也很为难：“爸，小月她不是那种人，可能是孕期不舒服。”

“不舒服为啥在外面就能吃，回家就不能吃了？你妈做了一辈子饭，从来没人挑过毛病。”老刘脸涨得通红，但还是放低了声音，怕儿媳妇听见。

小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答应晚上和媳妇好好谈谈。

晚上，小刘小声问小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妈做的饭啊？”

小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不是的，我只是…算了，怀孕期间可能比较敏感。”

“那你得给我爸妈一个解释啊，他们心里难受。”小刘有些着急。

小月只是摇摇头：“等宝宝生下来吧，到时候就好了。”说完就闭上眼睛装睡了。

这件事就这么僵着。王大姐伤心了好几天，后来干脆不做饭了，每天只煮自己和老刘的那一份。小月自己在厨房忙活，有时候小刘下班早，就和媳妇一起吃，有时候回来晚了，就随便应付一口。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有一次老刘生日，王大姐早上起来特意包了饺子，结果小月看了一眼，说：“爸，生日快乐。我今天胃口不太好，就不吃了。”拿了个苹果就出门了。

这下老刘也心凉了。

“这哪是怀孕，这是嫌弃咱们家吧？”老刘放下筷子，突然没了胃口。

“老刘，你别多想。可能现在城里人讲究卫生，我手粗，可能不够干净。”王大姐红着眼圈说。

“胡说什么呢，你一辈子爱干净，手是干活磨出来的。”老刘心疼地看着妻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小月的肚子越来越大，但是家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冷。老两口尽量避开小月，小月也很少主动和他们说话。小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转眼到了夏天，小月预产期近了。一天晚上，小月突然肚子疼，小刘慌忙叫来车送她去医院。匆忙间，小月还不忘带上一个布包。老刘和王大姐在家坐立不安，但又不敢贸然去医院，怕小月不高兴。

第二天一早，小刘打电话回来说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老两口激动得不行，赶紧收拾了一堆东西就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小刘在病房外拦住了父母：“爸，妈，有件事我得和你们说清楚。”

王大姐紧张地问：“是不是小月不想见我们啊？”

小刘摇摇头，从病房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你们看看这个。”

老两口疑惑地接过来，里面是一沓检查报告。小刘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小月怀孕第二个月做的检查，医生说她自身有异常妊娠反应，还有妊娠高血压倾向，必须要特别注意饮食，荤腥油腻的东西都不能吃，连葱姜蒜都要少碰。”

王大姐一脸茫然：“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我可以给她做清淡的啊。”

小刘叹了口气：“她怕你们担心，也怕你们为了迁就她改变饮食习惯。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很少见，必须特别小心，稍有不慎就可能流产。她自己计算每天的盐分、油脂摄入量，连调料都是按克称的。她不是嫌弃你们…她是怕连累你们。”

老刘和王大姐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刘继续说：“她带的那个布包里装的全是她的病历和饮食记录。这半年来，她每天都记录自己吃了什么，测了几次血压，有没有不适。连上厕所的次数都记着呢。”

“那她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实话呢？”王大姐眼眶红了。

“她…她说怕给家里增加负担。妈，她很尊敬你，也很喜欢你做的饭。有几次我下班回来，看见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你炒菜，眼睛都红了。”小刘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这傻孩子…”王大姐捂着嘴，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这时，病房门开了，护士推着小月出来：“产妇需要去做个检查，家属可以进去看看孩子。”

小月脸色苍白，看到老两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爸，妈…”

王大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握住小月的手：“傻孩子，你受苦了。”

小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的。我怕你们担心，怕影响到你们的生活。我…”

“行了，别说了。”老刘上前一步，红着眼圈：“你们先去检查，我和你妈去看看孙子。”

护士推着小月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老两口和小刘，还有婴儿床上熟睡的小孙子。王大姐轻手轻脚地走到婴儿床前，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刘，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王大姐小声说，“人家姑娘受那么多罪，咱们还在这怨天尤人的。”

老刘摸了摸鼻子：“是啊，都怪我，不懂事。”

小刘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笔记本，递给父母：“你们看看这个吧。”

那是小月的饮食日记。王大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怀孕第一个月，医生说我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特别注意饮食。妈妈做的红烧肉真香啊，但是我不能吃。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我真的很难过，但是为了宝宝，我必须坚持。希望他们能理解我。”

往后翻，几乎每一页都记录着她对婆家饭菜的思念和对家人的愧疚。有一页上还贴着一张纸条：“今天是公公的生日，妈妈包了饺子，我很想吃，但是医生说我的血压又高了，不能碰含盐量高的食物。我偷偷闻了闻，真香啊。等宝宝出生后，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妈妈做的饭。”

王大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孩子，这孩子…”

老刘拍拍妻子的肩膀，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行了，别哭了，孩子受苦了大半年，咱们可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小月回来了。看到王大姐哭红的眼睛和摊开的日记本，小月有些惊慌：“妈…”

王大姐上前紧紧抱住小月：“傻孩子，受委屈了。妈以后一定给你做最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

小月在王大姐怀里哭了起来：“妈，我很想很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和炖鸡汤…”

“好好好，等你坐完月子，妈给你做个够。”王大姐抹着眼泪笑了。

“后来呢？”我问李大爷。

“后来啊，”李大爷慢悠悠地点了根烟，炎热的空气中烟雾竟然没有立刻散去，“小月出院那天，王大姐特意包了一锅蒸饺，说是产妇坐月子吃最好。小月吃了一个就哭了，说这是她怀孕以来吃过最香的东西。”

“现在相处得咋样？”我又问。

“好着呢，听说王大姐还专门去学了月子餐，每天变着花样给儿媳妇做。原来那么个彪悍的老太太，现在做菜都要用食谱称重量，生怕多放一点盐。”赵婶插嘴道，“昨天我还看见小刘一家五口去镇上照相了，王大姐抱着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也跟着笑了。炎热的夏日午后，大榕树的影子动也不动，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却感觉心里凉爽了许多。

不远处，收音机里传来天气预报：“今天最高温度35度，明天可能有雷阵雨…”

李大爷捡起掉在地上的药袋，里面的药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他也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快中午了，回去吃饭喽。”

“今天吃啥？”我随口问道。

“红烧肉，”李大爷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我家老太太说，这天气吃点肉下饭。”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塑料椅子在他身下发出吱呀声。蓝色的椅背上有一道褪色的痕迹，像极了天边那抹快要消失的云。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