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镇子口的公交站牌下，我看着手里攥得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心里五味杂陈。那是儿子高考落榜后，我不死心又给他报的电大。

站在镇子口的公交站牌下，我看着手里攥得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心里五味杂陈。那是儿子高考落榜后，我不死心又给他报的电大。

“三百六十分也算你高考落榜？”邻居老刘路过，手里晃着一把晒干的韭菜种子。“你当年不也就三百来分吗？”

我没理他，借口要去镇上取快递匆匆走了。其实是因为他儿子考上了师范，整天逢人便说。那天他还特意在我家门口洗车，边洗边打电话，声音大得很：“是啊，去省城看看我那小子，马上就是大学生了。”

车来了，我没上。还不想回家。儿子小涛今天又去工地了。

高考落榜那天，小涛回来得很晚。我和他妈做好一桌菜在等，想着不管成绩怎样，总要好好吃顿饭。结果他一进门，就把书包甩在了门口的鞋架上，鞋架歪了，我那个修了三年的表一下子滑下来，表盘碎了。

“怎么了这是？”我拿着筷子站起来。

他妈赶紧使眼色让我别说话。但小涛已经进了屋，“砰”一声关上了门。

那晚我们夫妻俩谁也没动筷子。电视里正播着《动物世界》，一只母狮子守着幼崽躲避鬣狗的镜头。我和他妈都看得入神，仿佛那才是我们的生活。

三百六十分，连个专科都够呛。当年我就上了县城职业高中，也没觉得怎么样，这些年除了驻村干部来登记，从来没人问过我学历。但小涛不一样，他从小学习就好，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为了他，我和他妈搬到县城租房子，他妈在菜市场卖豆腐。去年冬天她手上长了冻疮，到现在还有红疤。

我记得高三那会儿，小涛说他想考清华。我嘴上说”好好学就行”，心里却偷偷高兴了好久。村里人都羡慕我，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他妈更是把家里那尊观音擦得锃亮，天天上香。

“落榜就落榜，找个电大不也一样？”他妈夹了一筷子鱼放我碗里，声音有点抖。

电视里，小狮子被鬣狗咬住了后腿。

第二天一早，小涛居然自己起了床，洗漱完就开始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我问。

“打工。”他头也没抬，把衣服往旅行包里塞。

他妈急了：“好好的，打什么工？电大开学还有两个月呢。”

“我不去电大。”他终于抬起头，眼睛有点红。“我想自己出去闯闯。”

我刚要说话，他妈一把拉住我，低声说：“让他去吧，散散心也好。”

我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也是不甘心在村里种地，跑到广东打工。不过那时没人拦我。

“去哪打工？”我问。

“城西那个建筑工地，刘叔的工程。”小涛说。

刘叔是村里出去闯出名堂的，现在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上次回村盖新房，水泥都是用卡车直接从县城拉的，不像我们，一袋一袋背回来。

送小涛出门那天，他妈硬塞给他五百块钱。小涛不要，说工地管吃住，用不着。最后还是被他妈塞进了衣服口袋。

我骑着三轮车送他到镇上坐班车。路过镇中学时，正好是放学时间，一群穿校服的孩子说说笑笑从校门里涌出来。小涛突然问我：“爸，你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先过了这个坎再说。”

下车时，小涛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看着班车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很陌生，好像不是我儿子。

小涛走后，日子好像回到了从前。早上四点半起床，推三轮车上山收废品，中午回来吃饭，下午修修家具或者下地干活。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妈偶尔会嘀咕：“也不知道小涛在工地上吃得怎么样。工地食堂肯定没有家里做的好。”说着就会多做一个菜，然后看着多出来的那份发呆。

晚上睡觉前，她还会念叨：“小涛那孩子从小手脚就细，干那种粗活肯定吃亏。”

我总是”嗯嗯”两声就睡了。其实我知道，小涛虽然学习好，但力气不小。小时候他帮我修猪圈，一个人就能扛起木板。只是这些年读书多了，手上的茧子渐渐没了。

小涛走后的第三天，我在集市上碰到了刘老板。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衬衫，脚上的皮鞋能照出人影来。

“听说你儿子来我工地上班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是啊，高考没考好，想出来体验生活。你多照顾点。”

“放心，我把他安排在材料管理那边，不用干重活。”刘老板点了根烟，“年轻人嘛，就是要多经历。我当年十六岁就跟着师傅学瓦工，没日没夜地干，现在不也挺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刘老板和我是同龄人，当年一起出去打工，他会来事，很快就当了小工头。我呢，干了两年就回来了。他妈说我没出息，我只是觉得远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分别时，刘老板说：“有空带你儿媳妇过来坐坐，你们这么大年纪了，也该享享福了。”

他以为小涛已经结婚了。也是，我们这边的孩子，二十出头就该成家了。

回家路上，我在想，小涛这一走，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像村里那些出去的年轻人一样，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一面。

七月的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照常去收废品，每天太阳出来前就得上山。山上有个废弃的砖窑，人们习惯把不要的东西扔在那里。

收废品的日子久了，我也养成了一些习惯。比如看到别人扔的旧衣服，会下意识检查口袋；碰到旧书，会翻一翻看有没有夹着什么。

那天在砖窑后面，我发现了一堆宣传单，最上面那张是小涛他们工地的售楼广告。“城西花园，品质生活的首选。”广告上还印着刘老板的照片，西装革履，笑容满面。

我鬼使神差地把那张广告塞进了口袋。

回家后，我把广告铺在桌子上，仔细看着上面的楼盘效果图。十八层的高楼，楼下还有个人工湖。住这种房子的人，大概不用像我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吧。

晚上他妈做了一锅红烧排骨，是小涛最爱吃的。我们默默地吃着，电视里播着选秀节目，那些年轻人唱着我们听不懂的歌。他妈突然说：“要不，咱们周末去看看小涛吧。”

我点点头：“好啊，正好我这几天收的铜丝可以卖个好价钱。”

周六一早，我骑着三轮车带着他妈去了城西工地。工地外面拉着红色的围挡，上面写着”城西花园，品质生活从此开始”。门口有保安，看到我们骑着三轮车，皱了皱眉头。

“找谁？”保安问。

“我儿子在这上班，姓李，李小涛。”我说。

保安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让我们在外面等。我把三轮车停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树干上钉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处禁止停放车辆”。木牌已经很旧了，字迹都快看不清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涛才从工地里出来。他瘦了，皮肤黑了不少，头发剪得很短。看到我们，他愣了一下，然后小跑过来。

“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他说。

“打什么电话，又不是外人。”他妈从三轮车上取下一个保温桶，“给你带了排骨，趁热吃吧。”

小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方便，去我宿舍吧。”

他带我们绕到工地后面，那里有几排简易板房。路上遇到几个工人，都跟小涛打招呼：“小李，这是你爸妈啊？”小涛点点头，脸上有点不自然。

他的宿舍在最里面一排，四个人一间，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屋里有两张上下铺，一张小桌子，墙上贴着几张从日历上撕下来的风景照。角落里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泡着几件工作服。

“坐吧。”小涛把床铺整理了一下。

他妈打开保温桶，香味立刻充满了小小的房间。小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嘴上还说：“工地食堂挺好的，每天都有肉。”

我四处打量着这个简陋的房间，目光停在了桌子上的一本笔记本上。小涛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工地材料记录。刘叔让我负责这一块。”

“怎么样，工作还习惯吗？”我问。

“挺好的，学了不少东西。”小涛擦了擦嘴，“刘叔说我做事认真，过几天要带我去参观其他工地，学习管理经验。”

他妈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别太辛苦就行。”

我想问他还会不会继续读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的小涛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这个当父亲的，何必再去打扰他。

离开时，他妈硬塞给小涛两百块钱，小涛这次没有拒绝。我们骑着三轮车离开工地，保安远远地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回家路上，路过一个小卖部，他妈说渴了，想买瓶水。我停下车，看到小卖部门口站着几个年轻人，正在看手机。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是在说工地上出了什么事。

“听说那小姑娘差点就掉下去了，要不是那个新来的小工…”

我没太在意，以为是在说别的工地。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车。忽然听到村口有喇叭声。抬头一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村口的水泥路上。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西装的人，四处张望。我低下头继续修车，心想是不是哪个干部来检查工作。

“请问，李师傅家在哪？”那人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发现他正朝我走来。他的皮鞋踩在村里的土路上，显得格格不入。

“我就是，有事吗？”我放下手里的扳手，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你好，我是城西建设的刘总。”他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才把手伸过去。“方便去你家里坐坐吗？”

我心里一紧，赶紧问：“是小涛出什么事了吗？”

“李师傅别紧张，小涛很好。”他笑着说，“只是有些事，想当面谢谢你们。”

这时他妈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下。“这位是…”

“城西建设的刘总。”我介绍道。

他妈赶紧招呼刘总进屋，还不忘朝我使眼色，让我把穿着背心的上身遮一遮。

刚进屋，刘总就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双手递给我们：“这是小小心意，请一定收下。”

我没接：“这是什么意思？小涛在工地上犯错了？”

刘总连忙摆手：“不不不，恰恰相反。李师傅，你儿子救了我孙女。”

我和他妈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刘总见我们疑惑，便详细解释起来。原来上周末，刘总带着八岁的孙女去工地参观。孙女调皮，趁大人不注意，爬上了还没有安装护栏的二楼平台。一阵风吹来，孩子一个趔趄，眼看就要从十多米高的平台上掉下去。

正好小涛在那层检查材料，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小女孩。但因为用力过猛，小涛自己的手臂被钢筋划伤，缝了十几针。

“他怎么不告诉我们？”他妈急得站起来。

刘总笑着摇摇头：“小涛说怕你们担心，不让我们联系你们。这孩子，要强呢。”

“他现在在医院吗？”我问。

“已经出院了，正在我家休养。”刘总说，“这次来，一是感谢你们培养了这么好的儿子，二是想请你们去城里住几天，也陪陪小涛。他这几天总说想家。”

说完，刘总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和一把钥匙：“这是我们公司在城里的一套房子，您二老可以先住着。等小涛伤好了，我有正事要跟他谈。”

我想拒绝，但他妈已经接过了钥匙和名片。刘总看看手表，说公司还有事，便告辞了。临走前，他再次把红包塞到了我手里：“这不是钱，这是一片心意。”

他走后，我打开红包，里面是一万块钱。我和他妈相顾无言。

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坐班车去了城里。刘总派车来接我们，司机直接把我们送到了他说的那套房子。

那是一套位于市中心的三室两厅，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窗外就是繁华的商业街，晚上霓虹闪烁，比过年还热闹。

小涛已经在房子里等我们了。他的右手臂缠着绷带，但精神看起来不错。

“怎么不告诉我们？”他妈一进门就埋怨道。

小涛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个小伤，很快就好了。”

他领着我们参观了房子，打开电视、空调，还给我们倒水。他熟悉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刘叔对我挺好的。”小涛说，“出院后就让我住在这儿。说是休养，其实是让我熟悉公司的事务。”

“什么事务？”我问。

“管理、预算、工程进度…”小涛的眼睛亮起来，“我这些天跟着刘叔学了不少东西。他说我有天分，要是愿意，可以跟着他干。”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为儿子找到了出路而高兴，另一方面又隐隐担心他就此不再读书。三百六十分的高考成绩，确实不怎么样。可读完大学总比直接打工强吧？

晚上，刘总来看我们，还带来了不少水果和补品。他向我们详细讲述了小涛救人的经过，说那天要不是小涛眼疾手快，他孙女可能就没命了。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但那天我求小涛了。”刘总眼圈有点红，“我说只要孩子没事，我这条命都给他。”

小涛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刘叔，别这么说。换谁都会这么做的。”

刘总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和反应。”然后他转向我和他妈，“李师傅，嫂子，你们养了个好儿子。”

临走前，刘总又说了一件事：“过几天公司要开个表彰会，给小涛发个见义勇为奖。到时候会有市领导来，你们也一起参加。”

我和他妈连连摆手：“我们就不去了，人多不自在。”

刘总坚持道：“必须去。那天不光表彰小涛，我还要当众宣布一件事。”

“什么事？”小涛好奇地问。

刘总神秘地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表彰会那天，城西花园售楼处张灯结彩。市里来了好几个领导，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我和他妈穿着最好的衣服，坐在前排。小涛被安排在主席台上，他剪了头发，换了身新西装，看起来精神多了。

会上，市领导表扬了小涛的见义勇为行为，还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和奖金。小涛上台发言，说得很好，台下掌声不断。我看着台上的儿子，突然觉得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高考失利后闷闷不乐的孩子了。

最后，刘总上台讲话。他首先感谢了小涛救了他孙女，然后话锋一转：“我们公司一直有个培养计划，就是为有潜力的年轻人提供深造机会。今天我宣布，李小涛将作为公司第一批培养对象，公司将全额资助他上大学，学工程管理专业。毕业后，直接进入公司管理层。”

台下一片哗然，我和他妈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小涛似乎也不知情，愣在了那里。

会后，刘总把我们叫到一边，详细解释了这个计划：“小涛这半年在工地上的表现很出色，救我孙女只是一个契机。他的能力、悟性和责任心，是我看重的。现在建筑行业需要既懂技术又懂管理的人才，我希望他能系统学习，将来接我的班。”

“可他高考成绩…”我犹豫道。

“成人高考，不看高考成绩。”刘总说，“我已经联系好了省城的建筑大学，只要他愿意，明年就能入学。”

小涛激动地说：“我愿意！我一直想学工程管理，只是高考…”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刘总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回家路上，我们一家三口难得地沉默着。班车开出城区，窗外的高楼渐渐被农田取代。他妈突然说：“小涛，你说上学好还是直接跟着刘总干好？”

小涛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刘叔说，做任何事都要有扎实的基础。我在工地这半年，深切感受到了知识的重要性。”

我插嘴道：“那电大呢？要不要去？”

小涛笑了：“去啊，能读当然要读。但是我想换个专业，学工程管理。”

“那高考…明年还考吗？”他妈小心翼翼地问。

小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考，一定要考。不为别的，就为证明我自己。”

班车驶进了我们的小镇，远处是我们的村子。小涛指着前方的工地说：“爸，你看，那就是城西花园，两年后就会建成。到时候，那里会有我的一份心血。”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希望。我突然明白，有时候人生的转折，就藏在看似的失意中。

回村后，我把小涛的事迹告诉了邻居老刘。他听完，眼睛都直了：“这孩子有出息啊！”

我笑而不语。儿子的路还很长，高考只是一个小小的坎。人生的考验还多着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小涛穿着学士服，站在一栋高楼前，身后是他的工人和工程师团队。我在台下看着他，心里满是骄傲。

醒来后，我看着天花板发呆。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一天又开始了。

我起床推着三轮车去收废品，路过镇子口的公交站牌，想起当初送小涛去工地的场景。站牌上贴着一张新广告：“城西花园，让家更有温度。”

我笑了笑，继续赶路。人生啊，就像收废品，有时候看似不值钱的东西，却能变成最珍贵的宝贝。

高考落榜，或许是小涛人生的转折点。从今往后，他有了新的目标和方向。而我们做父母的，只要默默支持就好。

收废品的路上，我哼起了小时候教小涛的歌谣：“蜗牛爬呀爬，一步一步往上爬。不怕山高路远，总有一天到达花的世界…”

来源：一丝不苟星星NT4bfs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