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 山河故人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8-06 14:31 2

摘要:此刻,身后的关中平原,热浪正裹挟着黄土的气息席卷而来。我循着一本泛黄的拍摄日志,踏上寻找陕西军人抗战足迹的行程。“那时候的河水比现在急多了。”一个抽旱烟的老汉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亮:“我爷爷当时看见过,那天早上当官的喊‘过河’,没人应声。后来

站在黄河老渡口大庆关河滩上,七月的阳光把河水晒得发烫。

此刻,身后的关中平原,热浪正裹挟着黄土的气息席卷而来。我循着一本泛黄的拍摄日志,踏上寻找陕西军人抗战足迹的行程。“那时候的河水比现在急多了。”一个抽旱烟的老汉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亮:“我爷爷当时看见过,那天早上当官的喊‘过河’,没人应声。后来孙军长和卫兵来了,就说了三个字——‘跟我走’,船就一艘一艘地向对岸划去。”

那是2005年拍摄一部叫《浴血中条山》纪录片时的日记,20年过去,纸已卷边、泛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但那些用蓝黑墨水记录下的文字,却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一扇通往血与火年代的大门。

河对岸就是山西,连绵起伏的中条山隐约在眼际。87年前的那个夏秋之际,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三秦子弟兵,就是从这里渡过黄河。我想象着那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他们穿着单薄的灰布军装,踩着黄河滩泥走向渡船。有年轻的军人回头望了一眼家乡方向,那里有他执手相别的刚刚过门的媳妇,还有年迈的父母,更有母亲连夜赶制的布鞋——鞋底还沾着村路上的黄土。

如今,山还在,河也在,他们的身影却早已融入山河之间。

那是一次沉重的行走。

一入平陆,黄土沟壑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般纵横交错。沿着日志记录的路线,首先来到平陆八政村。七月的阳光烤得人喘不过气,土墙下的影子像倒伏的旗帜。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汉带我们去寻找赵寿山将军住过的老屋——已经塌陷的土窑洞。阳光透过木格窗棂洒在土炕上,老汉指着炕头说:“将军就坐在这儿,吃了我娘蒸的窝头,还帮着扫院子。”一时间,我仿佛看见当年那身穿灰布军装的将军,弯腰在院里用笤帚扫地,身边是一群笑着唱歌的士兵。欢歌笑语的士兵呀,有多少人最终没有回来,而那午后的阳光、院子、山西的老乡,还记得他们。

在当地有关人士陪同下,我们找到洪池乡西郑村的玉米地边,辨认着一块风雨剥蚀的砂石碑——人们都称之为“后死碑”。“陆军第177师1059团第3营阵亡烈士纪念碑”,这是碑上的字迹,正面“为国捐躯”四个大字仍旧清晰,碑体残破,碑阴密密麻麻刻着名字,有些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我想起有老兵曾经告诉我,那些过河的士兵,每人的筷子上都刻着“举箸不忘国耻,每饭必念民艰”的话。这不是豪言壮语,而是一种刻在日常的庄严。

芮城马家崖,是最让我震撼的地方。

站在崖顶,黄河在远处泛着铜光。当地人说,那年战斗最惨烈的时候,有百余陕西兵在这里弹尽粮绝,集体跳崖殉国。崖壁上仍有几处焦黑的灼痕,是当年手榴弹爆炸的痕迹。我用手摸过一块泛红的岩石,冰冷粗粝——它是否沾过某位战士的鲜血?离开芮城时天正下雨,雨丝将山川染成了灰色。中条山仿佛披着一层轻纱,静默无语。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前行,我在心中默默数着那些路过的村庄,想象那些穿着草鞋、扛着步枪的年轻士兵曾经也走过这条路,带着不知归期的信念,走向子弹与血火构筑的战场。

然后,遇见高平“十七师抗日阵亡烈士纪念碑”。

60多年过去,它依然矗立在晋东南的一道山谷里。字迹清晰、基座坚固,立于沟道,背靠青山,四周是田,是桥,是一条正在修葺的小路。我们到的时候,正赶上夕阳将落,余晖从西边的山原滑下来,照在碑顶,温暖而沉静,就像那碑文上写的:“死重于岱岳矣。”

这块碑,是为1938年在晋东南一带牺牲的第17师将士而立。立碑的就是师长赵寿山。碑还在,山还在,人已不在。可只要我们还记得,就还有人在山河之间活着。他们是没有名字的,只有这一块碑;他们没有归来的,也只有碑上的悼词。

那天是2005年7月30日的傍晚,山色渐暗,我们静静伫立、默默无语。

那一早,我们是从侯马出发,一路过曲沃、翼城、沁水、阳城,坐一辆面包车,颠簸在煤矿招牌和运煤车之间。山西的山不高,却浩荡,绿色层层叠叠,像是被雨水催得疯长的玉米林。有时候我们停下来喘口气,有时候车里安静得只剩发动机的响声。腿伸不开、头靠不住,后排尤其难熬。但没有人抱怨。

娘子关的城墙在七月骄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我沿着古道拾级而上,石阶被岁月磨得发亮。关下是107国道,全是拉煤出省的车,排成长队,路面坑洼,街道和村庄是黑色的,环境十分恶劣。这么一个闻名的关隘,竟是这样的现状。关上还住有人家,十户九姓杨,看样子生活也平常。

爬上敌楼时,天色突然变得阴沉,一阵闷雷滚过,雨点如石砸在城墙上。我们躲在敌楼里,看到湿润的砖缝中到处都是斑斑弹痕。一个村里的老人说,那时守关的陕军不多,每一个士兵都咬紧牙关,不肯退。有人炸掉桥梁,有人堵住隘口,有人趁夜从山道翻上敌后。他讲得动情,我听得心颤。他说:“我们现在的日子是吃白面、喝白酒,可当年那些娃儿是吃黄米饭、喝雨水。他们不肯退,我们更不能忘。”雷声轰鸣,仿佛又听见了雪花山阵地上陕西子弟兵用石头砸向敌人的怒吼。雨幕中的古道蜿蜒如蛇,当年那些穿着草鞋的年轻身影,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向战场,却少有人还。

最后我们来到保定。

卢沟桥事变后10日,一支精心准备的陕西军队,迈着匆匆而又坚定的步伐,在国民革命军第十七路军第17师师长赵寿山带领下,从三原出发,奔赴抗日最前线——河北保定。士兵们一个一个面情严峻,气壮山河,这些平均年龄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将用自己青春和热血,捍卫祖国庄严神圣的领土。古老的关中平原,见证了自己的儿女的满腔豪情。他们徒步到了渭南,然后换乘火车东出潼关,挥师北上。闷罐子列车上,他们看着擦窗而过的锦绣河山,心潮涌动、情绪激昂。

循着他们的足迹,我们来到平汉(今京广)铁路漕河车站,只为拍一组周恩来副主席当年在这里会见并送别17师官兵的场景。车站寂静,铁轨锈蚀。我站在站台上,想起刚走完长征后才刮净胡须的周副主席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华北之大,已无一张安静的书桌。”

那是一代知识分子的血性之音。而今站台空旷,唯有一列货车缓缓驶过,汽笛一声,惊起一群麻雀。

再回首,大庆关,太阳刚落,黄河水泛着血红色的光。河岸空无一人,只有河风吹动岸边草叶。夜幕降临,河面上泛起粼粼月光。远处传来隐约的秦腔声,像是易俗社当年排演的《血战永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记忆就像黄河水,永远奔流不息。而那些渡河而去的年轻生命,已经化作青山,永远守护着他们用热血浇灌的土地。

他们走了很远,却离我们很近。

来源:各界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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