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5年，卞之琳应好友李广田之约，来到济南任教。在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城中多桥的泉城济南，他创作了脍炙人口的诗作《断章》。他与沈从文神交已久，在青岛得以相见，沈从文在其寓居青岛的房间里，读罢卞之琳的诗稿，击节赞叹，并资助其自费出版新作《三秋草》。他们之间“闻

文|刘宜庆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1935年，卞之琳应好友李广田之约，来到济南任教。在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城中多桥的泉城济南，他创作了脍炙人口的诗作《断章》。他与沈从文神交已久，在青岛得以相见，沈从文在其寓居青岛的房间里，读罢卞之琳的诗稿，击节赞叹，并资助其自费出版新作《三秋草》。他们之间“闻风相悦”的旧事，堪称一段文坛佳话。

泉城的桥给了诗人灵感

1935年7月，25岁的卞之琳从日本回国。秋初，应好友李广田之约，来到济南，受聘于山东省立高级中学。济南是泉城，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有江南的水韵，城中多桥，山东省立高级中学附近有一座杆石桥。也许这座桥给了他创作的灵感，这一年10月，卞之琳创作了脍炙人口的著名诗作《断章》。

这首诗在中国新诗中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存在。诗人的哲思在澄澈的流水中升起，浮动于桥上，萦绕于窗口，飞升于明月之上，如梦如幻。这首诗歌最大的魅力在于主客体之间的诗意转换，相映之趣，互为镜像。以古典诗歌常见的具象和意象，抽象出人与物的关系、人与宇宙的关系，构筑空灵、隽永新诗的美与真。一首经典的诗歌，可作多重的解读，有人理解为爱情，有人理解为哲学。

卞之琳是中国当代著名诗人，既写自由体诗，又写新格律诗，在新诗格律化方面进行持续不断的探索，著有诗集《三秋草》《鱼目集》《汉园集》(与李广田、何其芳合集)《慰劳信集》《十年诗草》《布莱希特戏剧印象记》《山山水水》《人与诗：忆旧说新》等。

卞之琳

这位从江苏海门走出的诗人，1929年考入北京大学。此前，他在上海的浦东中学读书时就开始写诗。进入北大后，师从徐志摩，卞之琳把自己的诗面呈徐志摩，徐志摩读后连连称赞，他对卞之琳说，要选几首登在他们新创刊的《诗刊》上。过了一段时间，徐志摩又找卞之琳要了他新创作的20多首诗，拿给好友沈从文看。他们都对卞之琳的诗大加赞赏，觉得应该把他推上诗坛。

沈从文给素不相识且名不见经传的卞之琳写了封信，对其诗表示赞赏的同时，还告知，他和徐志摩都认为可以印一本诗集。沈从文还为这本诗集起名叫《群鸦集》(因诗集中《群鸦》一诗得名)，还写了篇《〈群鸦集〉附记》刊登在1931年5月的《创作月刊》上，热情地向读者推荐：“弃绝一切新旧辞藻，摈除一切新旧形式，把诗仍然安置到最先一时期文学革命的主张上，自由的而且用口语写诗，写得居然极好，如今却有卞之琳君这本新诗。”

卞之琳读到这篇文章，感到意外的惊喜，开心极了，他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刚刚写诗，就遇到两位伯乐，热情地提携、无私地帮助他。

徐志摩和沈从文将卞之琳引领进入诗坛。由于徐志摩提携的缘故，卞之琳在20世纪30年代被视为“新月”之中的一缕清辉；20世纪40年代，卞之琳在昆明、在西南联大，又被视为现代派的代表诗人。在20世纪中国诗坛，卞之琳可谓承前启后。

1931年，徐志摩与上海新月书店谈妥为卞之琳出版诗集《群鸦集》之事。谁知，徐志摩于1931年11月19日遭遇空难逝世，这本诗集被延迟了。

赴岛城拜访沈从文

1933年春天，卞之琳翻译波德莱尔的诗，得了一笔稿费，利用放春假的时间，由北平来到青岛，拜访沈从文，并携带了一本诗稿《三秋草》。

此时，沈从文在国立山大执教，寓居福山路3号。沈从文在他半山腰一栋红楼三层的房间里，读卞之琳的诗稿《三秋草》，不由得击节赞叹。沈从文慷慨地拿出30元，支持卞之琳自费出版新作《三秋草》。

当时一位中学教师的月薪30元至40元，沈从文的月薪150元，但他要承担他和九妹的生活费用，手头并不宽裕，卞之琳看见过他抽屉里还放着几张当票。沈从文坚持把30元塞给卞之琳。实际上，沈从文经济窘迫的状况当时并没有得到改善，这30元是他的未婚妻张兆和提供的。

卞之琳回北平后，就用这些钱将《三秋草》印出300本，这书成为卞之琳得以出版的第一本诗集。1933年5月5日，《三秋草》由新月书店出版，这本薄薄的诗集，收录了18首诗，开启了卞之琳丰厚的诗意人生。

1932年春，沈从文在青岛福山路3号。叶公超拍摄

而沈从文资助卞之琳出版诗集《三秋草》，则是将当年郁达夫给予他的友情的温暖，像接力棒一样传递下去。

有意思的是，1933年臧克家决定自费出版诗集《烙印》，是接受了卞之琳的建议。当时已到清华大学执教的闻一多为《烙印》作序，卞之琳、李广田、邓广铭在北平为其设计封面，闻一多支持20元，王统照支持20元，还有一位朋友（王笑房）慷慨解囊资助。花了60元出版的诗集，400本很快脱销。当时，臧克家是国立山大的学子，他将卞之琳视为《烙印》的“助产士”，说“没有卞之琳就没有《烙印》”。

卞之琳和臧克家的处女作，都是在山大师友的帮助下，得以出版发行。诗坛冉冉升起两颗新星，苍穹之上，有着青岛蔚蓝大海的底色。

沈从文对卞之琳出版诗集《三秋草》的帮助是全方位的，出资赞助只是一个方面，书名题签是沈从文，作序推荐也是沈从文。“卞之琳君的《三秋草》，就是我所说的一本简朴的诗。”沈从文很欣赏卞之琳的诗，他以诗歌评论家的身份进行赏析、品评：

“我也爱朴素的诗。它不炫目，它不使人惊讶。它常常用最简单的线，为一个飘然而逝的微笑，画出一个轮廓。或又用同样的单纯的线，画出别一样人事。由于作者的手腕，所画出的一切，有时是异常鲜明美丽的。它显得不造作、不矜张。作者用字那么贫俭，有时真到使人吃惊地步。由于文字过简，失去一首诗外形所必需的华腴时，它不能使大多数人从讽读上得到音调铿锵的快乐。用某种体裁来作诗的型范时，它比起来又常不像诗。但它常有一个境界。这境界不依赖外表的华美来达到。”

因为新月派代表人物徐志摩和沈从文的赏识和提携，卞之琳也被视为新月派诗人。

相聚青岛又擦肩而过的感情

就在《三秋草》出版的这一年，卞之琳遇见了一个人，改变了他诗歌创作的路径，也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

1933年初秋的一日，北平西城达子营28号，沈从文家，巴金、靳以、卞之琳在此小聚。碰巧，张充和从苏州赶来，要入北大中文系上学，投靠新婚成家的姐姐张兆和、姐夫沈从文。

卞之琳、张充和都来自江南，都在北大上学，同样雅好昆曲，喜欢文艺。卞之琳沉静，张充和活泼，两人挺谈得来，卞之琳感觉“彼此有相通的‘一点’”。

卞之琳在晚年回忆起当时的心境：“由于我的矜持，由于对方的洒脱，看来一纵即逝的这一点，我以为值得珍惜而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颗朝露罢了。”

卞之琳与张充和合影

自此一见后，有一个身影萦绕于心，挥之不去。1935年，张充和因病辍学，回了苏州老家休养。这年秋天，卞之琳开始在济南执教，每当他走过济南的桥，就会想起远在天边的一朵无心出岫的白云。据说《断章》就是其为张充和所作。

1936年暑假前，弟弟张宗和给在苏州家中的张充和写信，“准备去海滨城市青岛走走看看。”张充和当即决定来青岛疗养。海滨的空气清新，张充和患的是肺病，她住在太平路的一栋别墅里，这栋别墅名为静寄庐，是南浔富商刘锦藻的旧居，青岛喜欢昆曲的人在此举行曲会，张充和就在大曲会上演唱昆曲。

张充和享受着青岛的悠闲时光，她写道：“今晚海向我笑了，月亮在山头上露出一半来，我穿着睡衣伏在窗口向外看。”索性一步步走到海边，“赤脚踏在沙子上很舒服。”“我又跨过几块石头，坐在一个伸在海水中的石头上，我展开双臂向天空，向月亮，向大海，我又不是祈祷，但是我的臂不能缩回来，因为天空、月亮、大海，还有水里的山、山外的小岛，它们太爱我了，我自己想到底我没有去爱它们。完全是它们，它们以一切人间找不到的美来引诱我……”

张充和的这篇海滨随笔，如同海边的梦中呓语，“青岛这地方简直美得使我发呆。”

1936年，卞之琳又一次来到青岛。张充和此时也在青岛。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擦肩而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一段令人感伤的往事。

“闻风相悦”复于今日实现之

卞之琳租住在青岛莱阳路28号的一个小房间。他邀请“汉园三诗人”另外两位——李广田和何其芳也来青岛度假，当时在莱阳教书的何其芳（沈从文中国公学时的学生）欣然前往，并在青岛度过了1936年的新年。一个多月后，新诗史上的一大标志《汉园集》出版。

1936年10月7日，《华北日报》发表了一篇文坛掌故《卞之琳和沈从文》，作者署名“五郎”。文章不长，抄录如下：

“卞之琳”一个名字，虽则还不很熟，但是在中国诗坛，他是一颗晶莹的明星。

他有着北方作家的诚恳和温文，虽则他是道地的南方人。

他本来在上海浦东中学理科专业的，毕业后即入北大英文学系读书。他在浦中的时候，就动手做诗，到北大后，自然做得更多。

他的诗本来是学徐志摩的，而在北大亲听徐志摩的课时，反而和徐志摩分道了。

他一共出了两本诗集。一本是《三秋草》,一本就是出版不久的《鱼目集》。《三秋草》的出版，是沈从文出的钱，而他和沈从文的关系，就非常奇怪。是前两年，暑期中徐志摩带了他的几首诗，到上海来，在新月书店中，给沈从文看到了，就惊为奇才，要徐志摩介绍，徐志摩说：“在北平。”于是沈从文就写一封信去，从此他们就成了莫逆。

“闻风相悦”在古书上常常看到，不图卞之琳与沈从文，复于今日实现之。

“闻风相悦”出自《庄子·天下》：“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沈从文、卞之琳闻风相悦，堪称文坛佳话。

来源：齐鲁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