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何倩攥着皮箱提手,站在部队传达室门口。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她鬓边碎发微微凌乱。执勤的战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抹困惑——简团长要成婚了?这消息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哨所激起层层涟漪。
"同志您好,能帮忙联系简一刚简团长吗?我是何倩,他的未婚妻。"
何倩攥着皮箱提手,站在部队传达室门口。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她鬓边碎发微微凌乱。执勤的战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抹困惑——简团长要成婚了?这消息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哨所激起层层涟漪。
三十岁的海军团长向来是块冰坨子,对婚事始终冷若冰霜。战士们私下议论过无数次,谁也没料到铁树会突然开花。他不敢怠慢这位不速之客,挺直腰板敬礼:"何同志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望着战士小跑离去的背影,何倩长舒一口气。穿越三天来积攒的疲乏如潮水般涌上眼眶,她松开紧握的皮箱,指尖在额角轻轻按压。原主的记忆像走马灯在脑海闪回:父母下放,兄长下乡,家族倾覆的瞬间,那个与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竟以成分问题退婚,带着护士女友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报来得恰似救命稻草。简老爷子与何家祖父的旧约成了最后希望,两家长辈连夜敲定婚事,将她打包送上海岛。随军生活虽苦,总好过下乡面朝黄土背朝天。
"何小姐,喝口水歇会儿?"路过的炊事员递来搪瓷缸,被她婉言谢绝。众人探究的目光如聚光灯打在身上,她强撑着保持得体微笑,指甲却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训练场方向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简一刚扯下作训帽甩在桌上,军装领口还沾着汗渍。刚接完老爷子电话的他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被闯进来的战士打断:"团长!您家属到码头了!"
"什么?"低沉的嗓音震得窗棂微颤,战士条件反射挺直脊背。简一刚攥着帽檐的手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两圈:"具体时间?"
"就...就刚才。"战士偷瞄着团长阴晴不定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简一刚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皮靴底与水泥地摩擦出急促的节奏。包办婚姻四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人已经到了门口,总不能真晾在渡口。他打定主意先安顿对方,再买张返程车票——这桩婚事,他绝不可能点头。
"带路。"简一刚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大步流星往外走。沿途战士们的窃窃私语钻进耳朵,什么"铁树开花""暖被窝"的调侃让他后槽牙发紧。这些兵蛋子准是看他笑话,指不定在心里编排他娶了个丑媳妇。
转过弯道,嘈杂声浪扑面而来。简一刚放慢脚步,余光瞥见人群中央的窈窕身影,呼吸骤然一滞。
海风掀起少女米色连衣裙的裙摆,乌黑辫梢垂在雪白后颈。当她转身的刹那,晨光穿透云层落在她脸上,细软绒毛都镀上金边。瓜子脸,水杏眼,鼻尖缀着颗浅褐小痣,唇角梨涡随笑意浮现。
"简团长好,我是何倩。"甜软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扫过他心尖。
四周起哄声骤然响起,简一刚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少女眼尾泛红,像是强忍着委屈,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倒映着他慌乱无措的身影。他下意识挺直腰板,喉头滚动数次才挤出沙哑的回应:"何同志。"
直到被推搡着走到近前,他才惊觉自己掌心沁出冷汗。这姑娘与想象中粗壮敦实的模样截然不同,倒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电影明星。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发矛盾——这般金贵的城里姑娘,如何能受得了海岛的苦?
"路上颠簸,让何同志见笑了。"他刻意保持距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枪套。何倩仰头望着他,海风将两人衣角吹得纠缠在一起:"能见到简团长就好,电报里说您在执行任务,我还怕来得不是时候。"
简一刚被她看得耳根发烫,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了半晌。他尴尬地清清嗓子,转身对围观战士喝道:"都杵着做什么?该训练的训练去!"
人群作鸟兽散,他这才发现何倩的皮箱还孤零零躺在地上。弯腰提起的瞬间,少女指尖擦过他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紧绷。
"先随我去办公室。"他刻意放慢脚步,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心跳如擂鼓。晨训时被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或许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简一刚的相貌岂止是"英俊"二字能概括?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如刀凿斧刻,举手投足间自带军人特有的挺拔气度,正是何倩心仪的类型。更别说她对军人本就怀着天然好感,若能当上军嫂,倒也是桩美事。
何倩抿唇浅笑,声音如春溪潺潺:"简团长应当听说过我吧?冒昧登门确实唐突了。"她刻意放软语调,却忘了对方是个大字不识的糙汉子。简一刚耳尖泛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嗯,刚挂了老家电话。"
这通电话未免也太凑巧了?何倩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两人在渡口边站了半晌,隔壁刘欢拎着木桶挤过人群,眼睛瞪得溜圆:"简团长!咋让新娘子站风口呢?快领回家去啊!"
"妹子生得真俊!"刘欢一巴掌拍在何倩肩头,直把人拍得踉跄两步。何倩白玉般的面颊飞上红霞,这直爽的军嫂倒让她想起老家晒场上的婶子们。简一刚喉结滚动,硬邦邦挤出句:"人多嘴杂,回家再说。"
何倩踩着米白色小皮鞋跟在后头,坑洼的土路让新染的裙摆沾了泥星子。简一刚突然驻足,转身接过她手中藤编行李箱:"先去我那儿歇脚,我住宿舍,领证的事……"
"慢慢商量"四个字像块石头,压得何倩呼吸一滞。她盯着男人笔挺的后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是被退回乡下,等着她的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可简团长这样的人物,怎会认下娃娃亲?军婚要查三代,她这成分怕是……
"到了。"简一刚推开砖墙小院的木门,晾衣绳上的军装随风轻扬。隔壁纪团长家却热闹得紧,三个小皮猴撞得何倩险些跌倒,简一刚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腕。掌下肌肤如凝脂般细滑,他触电似的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
"小兔崽子!"刘欢举着烧火棍追出来,见着两人又换上笑脸:"何妹子来啦?没吃饭上我家吃!"何倩婉拒时,刘欢盯着她单薄的身板直乐:"你们俩站一块,倒像老鹰护小鸡!"
屋内陈设简单得令人心酸,八仙桌上孤零零摆着两个搪瓷杯。简一刚手忙脚乱倒水,暖壶却空空如也。"平时就我一人……"他挠着后脑勺,活像做错事的孩子,"去食堂吃?"
何倩捏着裙摆坐下,江城宿舍里的钨丝灯、淋浴间在眼前晃悠。她咬了咬下唇,决定坦白:"我爸被下放到农村,哥哥也跟去了……"
简一刚正襟危坐,背脊挺得如标枪:"何同志,我虽是粗人,但既然接了你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他忽然起身,军装下摆带起一阵风,"走,先去食堂打饭。"
何倩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藤箱上的雕花。这男人或许不够温柔,却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透着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第3章 工作"
简一刚凝视着眼前纤弱的姑娘,声音不自觉放软:"你婚前当真不知我们有婚约?"
何倩轻轻发颤,攥住裙角的手指泛白:"简团长,我父亲电报里只说这是祖辈定下的婚事,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若这桩婚事实在难成......"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抬头,"我听闻您是部队团长,能否帮我寻个差事?我原是护士,去卫生所帮忙也可,只要能留在这儿......"
话音渐弱,何倩耳尖泛起薄红。她生得太过倩美动人,乌发垂落如云,杏眼含着水光,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简一刚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别过视线道:"这事不急,你先安顿几日。"
说话间暮色已沉,简一刚起身整理军装:"该用晚饭了,我去食堂打饭,你收拾下行李。"何倩慌忙跟着起身,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呆愣片刻才打开藤条行李箱。
箱子里叠着几件换洗衣物,何倩只取出牙刷牙膏等日用品,其余物件规规矩矩码在箱底——她清楚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断不敢鸠占鹊巢。刚把搪瓷缸摆上桌,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
"妹子在家不?"粗门大嗓的喊声惊得何倩手一抖,忙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穿靛蓝布衫的圆脸妇人,双手叉腰往屋里张望:"哟,简团长这屋子收拾得真齐整!我家那口子要是有这十分之一利索,我也不用天天跟在后面收拾!"
何倩忍着笑将人让进屋:"嫂子怎么来了?"
"我叫刘欢,就住隔壁。"妇人自来熟地推开门,目光在空荡荡的卧室转了一圈,直咂嘴:"简团长也忒不会过日子,这屋子跟样板房似的。妹子你别急,嫂子来帮你拾掇床铺!"说着从衣柜翻出簇新的被褥,扭头打量何倩:"要我说,简团长就是太实在,这么水灵的姑娘,换别人早捧在手心里了!"
何倩被夸得面颊飞红,赶紧上去搭把手。两人将床单扯得平平整整,刘欢忽然压低声音:"妹子,不是嫂子多嘴,你大老远来结婚,可得主动些。简团长在我们这儿可是香饽饽,要不是他眼光高......"
见何倩垂下眼睫,刘欢话头一转:"不过你这模样,这身段,保管能把简团长迷得七荤八素!"何倩勉强扯出个笑,心里清楚感情的事急不来。
刘欢走后,何倩望着窗边新换的碎花窗帘出神。这是她从行李箱最底层翻出来的,原本想着成亲后布置新房用。灶上煨着简一刚送来的饭菜,她忽然起身,蹲在风箱前鼓捣起来——总要学会生火做饭,才能在这个家站稳脚跟。
简一刚结束夜间训练时,远远看见自家窗户透出暖黄的光。推开门却见屋里浓烟滚滚,何倩正蹲在灶前咳嗽,小脸被烟熏得乌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活像只受惊的小猫。
"你这是......"他大步跨过去掀开锅盖,滚烫的热水正冒着白气。
何倩揉着发红的眼睛:"我想烧些热水......"话音未落又呛得咳起来,纤瘦的肩膀抖得像风中落叶。
简一刚望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新换的陶瓷茶具在桌上泛着柔光,连窗台都摆上了从院子里摘的野花。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转身时衣角扫落了桌上的搪瓷缸,叮当一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谢谢......"何倩刚要开口,却见简一刚耳尖泛红,抓起军帽就往外走:"我去挑水。"
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何倩摸着温热的茶杯,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家,似乎有了点烟火气。
何倩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圆睁着眼睛问:"擦脸?擦什么?"
简一刚动作麻利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擦擦脸,你鼻尖沾着烟灰。"
何倩连忙接过手帕,素白的手指捏着叠得方方正正的布料。手帕洗得极干净,带着淡淡的檀香皂气息。她轻轻擦拭面颊,拿下时一看,原本雪白的手帕上已晕开大片黑灰。
她耳尖泛红,小声说:"简团长,实在抱歉,我晚些洗干净再还您。"
简一刚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条手帕而已,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环顾四周,郑重其事道:"往后烧水这类活计让警卫员来做,你若实在不擅长,不必勉强自己。"
何倩眨了眨杏眼,好奇追问:"警卫员?是哪些人呀?"
简一刚没有多解释,只是将手里的铝制饭盒推过去:"不知你口味,随便打了些菜。"
何倩急忙接过饭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身:"谢谢简团长。"
简一刚走到红木桌边坐下,摘下军帽放在一旁。刚要开口,就见何倩拎着热水壶往搪瓷缸里倒水。一杯温水递到面前,她也在桌边正襟危坐。
"家里没寻到茶叶,您要不自己去泡壶茶?"
简一刚望着她拘谨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本是他的宅院,怎的多出个姑娘,倒让他坐立难安?喝水要顾着礼仪,说话要斟酌用词,连呼吸都带着拘束。
何倩盯着面前的饭盒,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浮动着尴尬。她如坐针毡,为打破沉默,只得掀开饭盒盖子。
三层不锈钢饭盒里盛着红烧肉、清炒菠菜和番茄蛋汤,香气袅袅飘出。方才午间吃得撑,此刻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对面坐着团长,总不能当着人面浪费粮食,只好硬着头皮夹了口青菜。
简一刚看似翻阅文件,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她。怎么会有人吃饭都像幅水墨画?细嚼慢咽,一口只吃半根菜叶。若在军营食堂,那些兵崽子们端起饭盒能连汤带水吞个干净。便是他自己,也早被同化成风卷残云的吃相,呼哧呼哧的动静,准能把这姑娘吓得够呛。
他想着想着便走了神,顺口道出近日的安排:"这几日你安心住着,我明日往你老家去个电话,问问伯父伯母的情况。工作我已托人打点,若卫生所有空缺,定给你留着位子。"
何倩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当,更没想到简团长效率这般高。中午才提过一嘴,竟已安排妥当?那她不用下乡插队了?更不必去田里刨食?她激动得险些打翻搪瓷缸,筷子往桌上一搁,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简团长,这、这太感谢您了!"
简一刚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心里忽然涨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轻咳一声,带着几分私心正色道:"往后别叫简团长,唤我简大哥便成。"
何倩连连点头,嘴角弯成月牙:"那简大哥也直呼我名字就好。"
简一刚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缸边缘。何倩……这名字听着总觉生分。倩倩,这般唤着才觉亲切。
"院里十点熄灯,你尽量在熄灯前洗漱完,省得摸黑。"
"记下了。"何倩坐得端端正正,像在听训的新兵。
简一刚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好再久留。他慢条斯理起身,叮嘱道:"吃完早些歇着,明日我让警卫员带你熟悉附近。"
何倩跟着他走到院门口,到了青砖铺就的甬道,简一刚瞥了眼墙角的大水缸:"明早有兵来挑水,你让他顺道烧些热水。若觉着不便,也可去东边的水房打水。"他指了指水房方向,又指向后院:"茅厕在那边,夜里去的话,叫隔壁王嫂子作伴。"
何倩听着他事无巨细的交代,耳根渐渐烧起来。她忙不迭点头,跟着走到院门处。
"就送到这儿吧,快回去吃饭。"简一刚指了指百步外的二层小楼,"我办公室在那头,记住了?"
何倩扒着门框探头,将那栋灰砖建筑深深印在脑海里,这才重重点头。晚霞将天际染成橘红,她望着简一刚远去的背影,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往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
与何倩的雀跃不同,简一刚回到宿舍时,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他和衣躺在铁架床上,单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钨丝灯发呆。忽然,一个搪瓷脸盆"咣当"砸在架子上,惊得他猛地坐起。
战友张立穿着皱巴巴的跨栏背心,嘴里叼着半截烟,眯缝着眼睛靠在门框上,笑得意味深长。
简一刚轻哼一声:"站岗呢?"
张立甩了甩湿漉漉的毛巾,黝黑的脸上堆满八卦。他大剌剌坐在对面床沿,毛巾往肩上一搭:"听说你媳妇来了?怎的还跑来跟我挤宿舍?不搂着软和和的被窝?"
简一刚摆了摆手,从床头木盒里摸出包"大前门",抽出一根咬在齿间:"什么媳妇,老辈人定的娃娃亲,当不得真。"
张立嗤笑一声,烟头在指尖转了个圈:"当不得真?人家大老远奔你来了,莫不是看不上你这木鱼疙瘩?"
简一刚划着火柴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张立突然坐直身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说你小子,自打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真动了春心?"
简一刚被戳中心事,烟灰"啪嗒"掉在军绿被单上。张立见状,立刻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要我说,那姑娘水灵得跟朵花似的,你倒好,端着个团长架子。要是我……"
"要你怎样?"简一刚抬腿就是一脚,却被张立灵巧躲过。
张立摸着下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要是我呀,早捧着蜜糖去哄人了。你倒好,跟块冰坨子似的,也不怕人家姑娘寒了心。"
简一刚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她脸皮薄。"
张立闻言,一巴掌拍在膝盖上:"脸皮薄才要你主动!明日带她去供销社买些头绳,晚饭后约着去河边散步……"他掰着手指头数落,活像在部署作战计划。
简一刚听着听着,嘴角竟不自觉翘起。张立说得口干舌燥,灌了口凉水继续道:"你若真中意人家,便拿出点诚意。这年头,好姑娘可金贵着呢。"
夜渐深,宿舍里烟味与张立的絮叨交织。简一刚望着窗外明月,忽然觉得,这桩娃娃亲,或许真能开出花来。
"老简,你堂堂一个团长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张立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根草茎含糊不清地念叨:"真要是看对眼了就直接上啊,烈女还怕缠郎呢?实在不行来点硬的,还怕她不乖乖就范?"
简一刚原本正认真听着,以为这小子能给出什么高招,结果发现全是些不着调的浑话。他抓起搪瓷缸就往张立身上砸去,怒喝道:"滚蛋!"
张立眼疾手快接住茶缸,看着简一刚涨红的脸笑得愈发得意。简一刚闷声不响地猛抽旱烟,烟灰缸里很快就堆成了小山。直到熄灯号角吹响,他才掐灭最后一支烟头,正要躺下就听见窗外炸开惊雷。
暴雨裹着狂风拍打窗棂,简一刚的睡意瞬间消散。何倩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猛地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套上军靴,抓起床上的棉被就往外冲。
"老简!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张立被惊醒,借着闪电的光看见简一刚往门口走,急得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简一刚头也不回地抓起伞,临出门前甩下一句:"我回来时咱们挤挤睡。"
"胆小鬼!"张立对着紧闭的房门破口大骂,回应他的只有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
简一刚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灯塔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曳。家属区的房屋早已陷入黑暗,他摸着黑走到何倩门前,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哗啦水声。
"简团……简大哥?"何倩举着煤油灯开门,灯光映出她泛红的耳尖。简一刚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军装下摆滴成水帘,怀里抱着的棉被却半点没湿。
"我给你送床被子。"他粗声粗气地把棉被往何倩怀里塞,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她素白脖颈。何倩被看得心慌意乱,转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脸盆,半盆温水全泼在简一刚裤腿上。
"对、对不起!"她手忙脚乱要擦,简一刚却突然迈步进屋,军靴在地板上踩出湿漉漉的脚印。他抖了抖沾水的军装外套,目光扫过墙上挂的连衣裙,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最近昼夜温差大,你那床薄被不够用。"他把棉被叠好放在床头,转身时裤腿的水渍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何倩举着煤油灯跟在他身后,忽然注意到他裤脚的异样。
"简大哥你的裤子……"她话没说完,简一刚已经大步跨进卧室。军被上残留的体温混着淡淡香气,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何倩晾在椅背上的军裤就往身上套。
"我换条裤子。"他闷声说完,也不等何倩反应就关上了门。门缝里透出何倩通红的脸,简一刚摸着还带她体温的裤腰,心跳得像擂鼓。
换好裤子出来时,何倩正抱着他的脏衣服要洗。"简大哥,我手帕也一起……"她话没说完,简一刚已经夺过裤子塞进怀里:"明天训练来取。"
雨夜里,他撑着伞往宿舍走,咸涩的海风突然变得清甜。凌晨五点,张立被隔壁哗啦啦的水声惊醒,揉着眼睛出门就看见简一刚在洗裤子。
"老简你大清早发什么疯?"他倚着门框打趣。简一刚举着滴水的裤子作势要砸,吓得张立拔腿就跑。水盆里泛着泡沫,简一刚盯着自己发红的耳尖,突然笑出了声。
晨曦初现时,何倩看着篮子里洗好的军裤,偷偷把藏了许久的雪花膏塞进兜里。她摸出粮票本,在"供销社"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决定今天就去买件新衣裳。
“你会做饭?”
“……”
何倩坦诚地摇了摇头。
“不会,但我可以慢慢学,煮个面条还是能应付的。”
简一刚瞧出她的局促,倒也没直接戳破。
“炊具我早备齐了,在对面邵家,嫂子借去后一直没还,你要着急用可以先去拿。吃饭的问题别发愁,伙食费我下午就交上。”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迈进卧室,翻找衣柜抽出一把零钱和各类票证,估摸着何倩不会轻易收下,干干脆脆搁在桌上。
“这些你先拿着,去食堂打饭或供销社买东西都成,缺啥买啥,不够里头还有。”
何倩果然如他所料,红着脸直摆手。
“简大哥,真不用,我手头有票……”
听她这般见外,简一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兜头浇了盆凉水。
看来她对自己当真没半分意思,可他简一刚是什么人?
正如昨夜张立所言,上阵杀敌都不怵,还怕拿不下个小姑娘?
他索性在桌边坐下,抬手示意。
“你先过来。”
见他神色郑重,何倩以为有要紧事,顾不上其他,提着裙摆挪到跟前。
刚站稳,就对上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她心头一紧,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角。
“简大哥……”
简一刚见她声音发颤,才惊觉自己气势太盛,忙换了副松快坐姿,放缓语气。
“别慌,我就想问问,对于咱们这桩娃娃亲……”
“老简!老简走没走?”
院外突然炸响一声吆喝,简一刚的话头被截断,何倩也下意识扭头望去。
时辰不早,他得赶去训练,简一刚匆匆起身。
“等我下午再来谈,你先歇着。”
不等何倩应声,他已大步流星跨出房门。
院外站着的是隔壁邻居纪涛,他夹着军帽,正手忙脚乱系纽扣。
听见动静抬头,见是简一刚,笑着打趣:“哟,老简今儿心情不错?”
说着往院里探了探脑袋,“听说你未婚妻来了,咋样?能看上眼不?”
简一刚正窝着火,懒得搭理,闷头往前走。
纪涛“嘿”了一声,看他这气呼呼的背影,三两步追上去,八卦劲儿上头。
“该不会是人家姑娘没瞧上你吧?我可听我家那口子说了,那姑娘水灵得跟朵花似的,全岛找不出第二个。”
简一刚被戳中痛处,脸色黑得能滴墨。
猛地顿住脚步,在纪涛追上来的瞬间,转身直勾勾盯着他,一本正经问:“我差么?”
纪涛愣住了。
那张被海风晒得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浮起幸灾乐祸的笑。
打交道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见简一刚这副模样——
心神不宁,自我怀疑,这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简团长吗?
他没忍住笑出声,眼泪都快挤出来,指着简一刚直摇头:“老简啊老简,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简一刚本就憋着火,被他这么一激,心情跌到谷底。
背着手闷头往前冲,任纪涛在后头喊也不回头,沉着脸冷哼:“他娘的,我简一刚差哪儿了?我就不信还追不到个小姑娘!”
纪涛在后头笑弯了腰:“狗子,狗子等等我!”
简一刚火冒三丈:“老子叫简一刚!再乱叫试试。”
纪涛可不怕他,笑得更欢:“你不叫简狗么?贱名好养活,总不能因为师长给你取个大名,你就忘了本吧?”
简一刚脸都绿了,本是不可能忘的。
可一想到家里的何倩,那姑娘是个有文化的,要是知道自己以前叫这名,能看得上他?
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越想越气,他一把推开纪涛:“去去去,再胡咧咧我毙了你。”
另一边,吃过早饭的何倩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着凉了?
她揉揉鼻尖,就着暖壶里的热水洗了碗筷。
简单收拾了屋子,又把简一刚搁在桌上的票证收起来。
具体多少她没细数,反正都给他塞进卧室抽屉了。
收拾完自己的家当,她翻出来看了看——
不到十块钱,粮票十斤,肉票两斤,布票两尺,还有几张副食券。
总归手头还算宽裕。
还说买炊具呢,她连票都没有,压根买不着。
这年头啥都要票,没票有钱也白搭。
思来想去,还是去邵家把炊具拿回来,实在过意不去,就换点粮食或肉,给简大哥做两顿好的。
锁上门,她急匆匆往院外走,正撞见隔壁出来挑水的刘欢。
刘欢利落地把短发别到耳后,肩上挑着空水桶。
见何倩出来,眼睛一亮:“妹子,要出门啊?”
“对,嫂子知道邵家在哪儿吗?”
刘欢愣了愣,放下水桶盯着她问:“邵家?你去邵家干啥?”
何倩实话实说:“我想自己学着做饭,简大哥说他买的炊具被邵家嫂子借走了,我想拿回来先用。”
刘欢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问:“简团长让你直接去要?”
何倩点头:“他说着急的话可以先拿回来,反正早晚得去,不如趁现在有空。”
刘欢“哦”了一声,挑起水桶起身带路:“他们家就在对面,你跟我来。”
何倩眼睛一亮,忙跟在她身后:“谢嫂子。”
刘欢点点头,嘴巴动了动,许是这一声“谢”起了作用,她迟疑着开口:“妹子,不是我说,对面那个尤晓兰嘴皮子可厉害,她凭本事借的东西,你要想拿回来……有点难。”
何倩愣了愣,差点以为听错了:“借的东西总要还,咋还能霸占呢?”
刘欢没接话,咋不能?人家脸皮厚着哩!
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尤晓兰惯会捏软柿子,还从来不敢欺负到她头上。
这不,瞧着简团长孤身一人,家里没个媳妇持家,总占他便宜么?
更何况简一刚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和她一个女人计较,久而久之,甜头吃上瘾,借东西自然也上瘾。
借了不还就成自个儿的,还没人说她一句不是。
好在现在何妹子来了,有她管家,尤晓兰应该不会再这么蹬鼻子上脸。
又偷摸打量了何倩好几眼,有些担心她柔柔弱弱,不是尤晓兰的对手。
有好戏看,连水都不想挑,刘欢热心肠地非要领着她去尤晓兰家门口。
“妹子,妹子你在家不?”
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正在菜园子里拔草的尤晓兰听到动静直起身。
她包着头巾,裹着碎花外套,那张瘦小的脸上满是精明。
盯着二人打量半天,“啪”地丢开手里的杂草,试探着问:“这是……何妹子?”"刘妹子,你身边这位莫不是简团长的未婚妻?"
瞧着白白净净跟朵倩花似的,怕不是连锄头都拿不稳。
就这副模样能当家么?
简团长该不会瞎了眼吧?这哪是过日子的料?娶回家当摆设看着养眼有啥用?
撇了撇嘴,她脚步踉跄地从菜园子里钻出来,随手揪了把小白菜。
何倩迎上她不太友善的打量,大大方方说明来意。
"嫂子好,简大哥说他有些炊具存在您这儿,让我先拿回去做饭用。"
尤晓兰脸色一变,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痛快,强挤着笑上前,顺手把那把小白菜塞给刘欢。
"上回嫂子不是说家里没菜吃么?正好我撒的小白菜长得正嫩,你带回去煮个汤。"
她从头到尾把何倩晾在一边,摆明想给个下马威。
何倩神色如常,倒是刘欢杵在旁边有些尴尬。
瞥了眼尤晓兰手里的小白菜,菜叶子参差不齐,被她那么大劲儿捏得稀碎,这哪能吃?
收了这把连猪都嫌弃的菜,还得欠她个人情,何苦来哉?
"妹子留着自己吃吧,这几天我家忙得脚不沾地,都在食堂对付,给我也是浪费。"
尤晓兰也不勉强,这才把视线转到何倩身上。
她理了理晒得泛红的头巾,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我记得妹子叫何倩对吧?"
不等何倩应声,她又自顾自念叨。
"之前简团长借给我的那些炊具,早上用了还没顾上洗呢,妹子要是急用,不如先借刘嫂子的,她不是几天没开火么,正好给你应急。我这边等买了新的补上,洗干净再还你。"
何倩差点被气笑了,她看着好说话,不代表真能让人捏扁搓圆。
浅浅一笑,她软声软气道:"不打紧,我等着嫂子去洗,您看着这么利索的人,肯定两分钟就收拾得干干净净。要是嫂子实在腾不出手,我自己带回去洗也是一样的。"
她声音又轻又柔,像片羽毛似的。
一番话挠得尤晓兰心里直痒痒,偏又抓不着痛处,可真是憋得慌。
旁边看热闹的刘欢险些笑出声,看何倩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佩服。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温温柔柔,说话还挺会敲打人。
"哪能让妹子动手呢?简团长不得心疼死?我去洗我去洗,马上洗了就给你送过去。"
尤晓兰嘴上答应得痛快,脸色却跟吃了苍蝇似的。
何倩守在门口等,好歹看在简团长的面子上,她也不信尤晓兰真敢霸占不还。
"妹子,要不你在这等?我先去挑水。"
何倩耽搁她这么久,有些过意不去,点点头道:"麻烦嫂子带我走这一趟,您先去忙,我待会儿就回。"
刘欢确实有堆事要赶,笑了笑麻溜地离开。
何倩在门口等了约莫十分钟,还没见尤晓兰出来。
她也不是泥捏的脾气,当即火气上涌,环顾四周,抬脚就往菜地走。
虽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几样蔬菜还是认得的,管它好不好吃,弯腰就掐嫩菜芯。
掐了好几 把 ,才听尤晓兰一声尖叫。
"我的菜!你这死丫头,手欠啊!"
她风风火火从屋里冲出来,双手干干净净。
看来她压根不需要洗炊具,折腾这么些无非是想给何倩点颜色瞧瞧。
"你干什么扯我菜秧子?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何倩不慌不忙,抱着菜反问:"嫂子东西都洗完了?"
尤晓兰肺都要气炸了,猛地冲过去叉腰质问:"你管我洗没洗好?我问你为什么糟蹋我菜苗?"
何倩面上闪过一丝讶异,缓过神来又赶紧道歉:"嫂子对不起,我听说简团长常借东西给您,想着两家关系肯定好,我刚来这儿啥也没有,看您地里这么多菜,又这么大方,就顺手摘点应应急,应该没关系的吧?"
"……"
尤晓兰还是头回碰上这么硬的茬,脸都气青了。
何倩不以为意,接着道:"可能是我误会了,要是嫂子不乐意,我还给您就是。"
她抱着菜往尤晓兰怀里塞,还挺委屈。
尤晓兰心疼地看着那些菜秧子,都是她起早贪黑挑粪浇的,长势喜人,想着过几天肯定能吃。
她这个辛苦播种的都还没尝鲜,就被这死丫头掐了嫩芯,怒火"噌"地窜上来,她后退半步躲开,没好气推了何倩一把:"摘都摘了还给我有什么用?出去出去,别在我菜地里碍眼。"
何倩得了便宜还卖乖:"谢嫂子,我就知道您是好人。"
"……"
一顶"好人"的大帽子扣下来,尤晓兰差点没背过气去。
看不出来啊,这死丫头看着没心眼,却是她遇到最厉害的。
以后少和她来往,长着张狐媚子脸,干的也是妖怪事。
她没敢再磨蹭,火速进门把东西收拾好送出来。
生怕慢一点,何倩又把她什么菜给霍霍了。
"都在这儿,你自己数一数。"
何倩接过来一看,都是些厨房常用品,菜板菜刀漏勺,瞧着用了些日子,她还嫌弃呢。
要不是手里没票,她才不乐意将就用。
俯身把菜放上去,她抱着怀里的菜气死人不偿命:"东西都用旧了,这些菜就当作补偿吧。"
尤晓兰瞪大双眼,梗着脖子怪叫:"你说啥?"
何倩眨了眨眼,好似受到惊吓,迟疑着小声嘀咕:"嫂子要是想买新的来换,那也行。"
行个屁!
尤晓兰真担心继续和她掰扯会被气疯,挥了挥手立马赶人:"我还要除草,既然东西拿到了妹子你就赶紧回去,大家都是邻居,没听说借东西用用还要还新的。"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