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北村的互助叔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8-05 08:03 1

摘要:三十年前的陕西,秋老虎还赖在关中平原不肯走时,坡北村的苹果该套袋了。互助叔总在这时揣着一布袋子新摘的秦冠果来西京医院,苹果上还沾着塬上的黄土,用指甲刮一下,露出瓷白的果肉,甜津津的。秦冠是坡北村的老品种,皮厚,咬开时咔嚓一声,肉是绵的,甜里裹着点酸,像坡北村的

三十年前的陕西,秋老虎还赖在关中平原不肯走时,坡北村的苹果该套袋了。互助叔总在这时揣着一布袋子新摘的秦冠果来西京医院,苹果上还沾着塬上的黄土,用指甲刮一下,露出瓷白的果肉,甜津津的。秦冠是坡北村的老品种,皮厚,咬开时咔嚓一声,肉是绵的,甜里裹着点酸,像坡北村的日子,有苦有甜。 坡北村在唐肃宗陵下头,村里人说那陵是"冢疙瘩",夯土堆得比村里最高的老槐树还高,春上长些酸枣刺,秋来落满野菊。互助叔家的苹果园就在陵根下,他常说:"老祖宗看着呢,果子不敢瞎糊弄。"他黑瘦,个子不高,背有点驼,像总背着半袋苹果,走路脚跟着地重,踏在医院的水泥地上,"咚咚"的,带着塬上的实诚。

我那时刚到西京医院神经外科,住医院后院的筒子楼,一间房十二平米,摆了张床、一个衣柜,一对小沙发,刚结婚,墙上新帖的壁纸和地面的塑料地板隔还带着油味。互助叔是我夫人远房表亲,按村里辈分要叫叔,第一次来找我,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他的病历,纸页边角都磨卷了。"娃,你看我这头,总跟揣了块烧红的铁似的,晕得慌。"他说话时眼睛眯着,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苹果花粉。 查出来是高血压,后来又添了糖尿病。医生嘱咐少吃面、少吃糖,互助叔听完嘿嘿笑:"咱坡北村,除了麦面还能吃啥?秦冠甜,总不能不吃吧?"他说这话时,手里正捏着个苹果,果皮削得歪歪扭扭,果肉被他啃得干干净净,连核上的细肉都舔了。

那时村里人对糖尿病没概念,只当是"富贵病",互助叔自己也不当回事。坡北村的日子,离不了烙面和干馒头。天不亮就下地,中午在地头啃个干馒头,就着生蒜,顶饱。晚饭是烙面,宽宽的面条在鏊子上烙得金黄,切细,浇上肉汤臊子——多半是自家腌的韭菜花,或是开春晒的辣椒面,呼噜呼噜吃两大碗。互助叔总说:"不干重活不知道,少吃一口,下午就直不起腰。"他的手背上全是裂口,冬天冻得通红,夏天让苹果枝划得一道一道,可拿起锄头、捏起擀面杖,稳当得很。

他成了西京医院的常客,每月来拿药,顺便帮乡亲们捎话。村里谁头疼脑热,谁胳膊肘伸不直,都托他来问。"东头老马家的媳妇,耳朵总流脓","西头拴柱他爹,看东西重影",互助叔记性好,一桩桩记在心里,来的时候在烟盒背面写得密密麻麻,字歪歪扭扭,像刚出土的豆芽。 我帮他找内科的王医生看糖尿病,找耳鼻喉的李医生看马媳妇的耳朵。他过意不去,每次来都带些土特产:春天是头茬的香椿芽,用报纸裹着,还带着露水;夏天是地里的羊角椒,红得透亮;秋天自然是秦冠,一袋子能装十几个,都是他挑的果形周正的。

人多的时候,筒子楼那间小屋就坐不下了。互助叔带着四五个乡亲来,有拄拐杖的,有被人搀扶着的,我把折叠椅打开,床上坐两个,地上蹲三个,空气里混着塬上的土味、汗味和秦冠的甜香。我给他们排号、领化验单,互助叔就在一旁给大家说:"咱娃在这儿,放心,都是正经医生。"他说"正经"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担保什么。

有回一个老汉查出脑瘤,听完医生的话,蹲在走廊里哭,说家里就两亩苹果园,凑不够手术费。互助叔蹲下去,掏出烟袋,给老汉装了一锅烟,"哭啥?天塌不了。咱回村,挨家挨户凑,总能凑够。"后来他真的挨家挨户去说,村里人你五十我一百,凑了些钱,虽然不够,好歹让老汉住上了院。 互助叔自己的病却没怎么上心。王医生总说他血糖控制得不好,让他少吃面食,他嘴上应着,回去该吃啥还吃啥。有次我去坡北村,正赶上他家吃晚饭,一锅烙面,一盆辣子醋水,他端着大碗蹲在门槛上,吃得满头大汗。我劝他:"叔,医生的话得听。"他抹了把嘴,"娃,你不懂,咱庄稼人,离了这口面,浑身不得劲。"院子里晒着秦冠,金黄金黄的,风一吹,落下来几片叶子,飘到他脚边。

那年冬天来得早,刚进十一月就下了场雪。互助叔突然没来拿药,我心里发慌,托人去村里问,回话说他中风了,在县医院躺着。我请了假赶回去,县医院的病房冷飕飕的,他躺在病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含糊不清,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想抬手,却抬不起来。 他是脑溢血,送医院时已经晚了。坡北村的人都来看他,挤满了病房的走廊,有人带了刚蒸的馍,有人提了罐小米粥。互助叔看着大家,眼泪从眼角淌下来,嘴里"呜呜"的,不知道想说啥。 没过几天,他就走了,刚五十出头。村里人说,太年轻了,陵疙瘩下的苹果树还等着他剪枝呢。他的葬礼很简单,棺材是村里木匠打的,漆成暗红色,抬棺的都是他帮过的乡亲,走在陵疙瘩下的土路上,脚步沉沉的,像他当年踏在医院水泥地上的声音。 埋他那天,天放晴了,塬上的雪化了些,露出黑黄的土。他的苹果园就在坟地旁边,光秃秃的树枝指向天空,枝头还挂着几个没摘的秦冠,冻得硬邦邦的。

后来我回坡北村,总有人提起互助叔。说他带谁去看过病,说他帮谁家凑过钱,说他种的秦冠甜。村里通了公路,有了卫生室,医生会给村里人讲糖尿病,讲高血压,说要少吃烙面,多吃菜。有人家种起了大棚菜,绿油油的,不像以前,顿顿离不了干馒头。 我的筒子楼早拆了,盖成了新的住院楼,亮堂堂的,候诊大厅里有自动售货机,卖各种饮料和零食。再后来,我调离了西安,去了南方。 南方的苹果多是红富士,皮薄汁多,甜得发腻,总吃不出秦冠那股绵厚的酸甜味。有时在菜市场看到陕西来的苹果,标着"秦冠",买几个回去,削了皮咬一口,却不是记忆里的味道——许是少了塬上的黄土气,少了互助叔揣在布袋子里的温度。 南方人吃面讲究细软,碱水面、竹升面,煮得断生,拌上虾仁云吞,鲜是鲜,却没有烙面的扎实。有次去陕西馆子,点了份烙面,浇着臊子,端上来时热气腾腾,我夹一筷子,麦香混着臊子的油气漫上来,忽然就想起互助叔蹲在门槛上吃面的样子,想起他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碗里,想起他说"美得很"时眯起的眼睛。那碗面我吃得很慢,吃到最后,眼眶有点热。

如今离西安远了,坡北村的消息更少了。偶尔给老家亲戚打电话,问起陵疙瘩,说还在,酸枣刺每年照长,野菊秋天照开。苹果园换了新主人,听说改种了矮化品种,结果快,收得也方便,只是村里人还念着互助叔的秦冠,说老品种经放,搁到冬天吃,甜得更醇厚。

前阵子走廊里飘来一股苹果香,淡悠悠的。我走出去看,是个陕西来的老太太,正给病床前的老汉削苹果,果皮连成一长条,没断。老太太说:"这是家里寄来的秦冠,你尝尝。"老汉咬了一口,说:"嗯,就是这味儿,跟咱坡北村的一样。" 我站在那儿,听着他们的口音,忽然觉得那"咚咚"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从陵疙瘩下的土路上来,从西京医院的走廊里来,带着秦冠的甜香和烙面的麦香,一步一步,踏在心上。 人这一辈子,记着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有些味道,有些声音,就像坡北村的秦冠和烙面,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冒出来,告诉你,有些日子,有些人,从来没走远。

来源:医学顾事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