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赵春兰的手掌触碰到儿子渐渐变冷的手指时，清明前的雨正下得铺天盖地。她忽然想起儿子幼年时，被大狗追得哇哇大哭，总爱躲在她身后的模样。那身影如此清晰，却永远被钉进一口沉默的棺木里。
当赵春兰的手掌触碰到儿子渐渐变冷的手指时，清明前的雨正下得铺天盖地。她忽然想起儿子幼年时，被大狗追得哇哇大哭，总爱躲在她身后的模样。那身影如此清晰，却永远被钉进一口沉默的棺木里。
七岁的孙女小雪穿着过分宽大的孝衣，在送葬队伍里被邻居牵着，眼睛死死盯着父亲的棺椁，忽地拽住赵春兰的衣角：“奶奶，爸爸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那一刻，赵春兰抱着瘦小的孙女，在滂沱大雨里放声恸哭——这哭声撕开了一个家庭摇摇欲坠的序幕。
儿子头七刚过，赵春兰在堂屋桌上发现一叠洗得发白的旧衣，一个红布包静静躺在上面。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对不住老人孩子，实在熬不下去了。”赵春兰枯瘦的手指捏着纸条，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却终究没吐出一句怨言。儿子缠绵病榻的几年，儿媳早已熬干了心力，这穷山沟里，哪能再留得住一个年轻女人的脚步？
她只能转向小雪，轻声编织一个童话般的谎言：“你妈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等赚够钱就回来。”小雪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小小的身躯在空荡荡的西厢房门口显得格外孤伶。
一
从此，祖孙二人的日子像一只漏了底的桶，眼见着一天天枯竭下去。如今，83岁的赵春兰那双爬满岁月沟壑的脚，是多年的旧疾，一到阴雨天便钻心地疼，别说下地，连生火做饭都成了酷刑。年幼的小雪一声不吭地踩上板凳，踮起脚尖够向灶台，学着添柴烧火。火钳烫红了稚嫩的手指，她只往衣角上蹭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村上的补贴每月按时送达，邻里的温情也未曾缺席。一碗热汤，几件旧衣，是苦日子里的微光。小雪有个老师送的硬壳日记本，她用铅笔，一笔一划，笨拙却虔诚地记录下每一份恩情：“王婶给了两个馒头”，“李叔修好了窗户”，“张奶奶送的布鞋很暖”。赵春兰偶然看到，用袖口狠狠抹去眼角的湿润：“咱小雪是好孩子，记着人家的好呢。”
如今小雪已经读四年级，是班上最瘦小的身影，却是成绩单上最亮眼的名字。老师心疼她，常把自己孩子的作业本塞给她，有时留她在学校吃午饭。饭盒里偶然出现的肉菜，小雪总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装好带回家：“奶奶，老师说吃了肉腿就不疼了。”
一张期中考试第一名的奖状被她紧紧攥在手里，一路飞奔回家，高举着冲进门：“奶奶你看！”赵春兰把那张薄薄的纸贴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一遍遍摩挲着，皱纹里都流淌着笑意。只是夜深人静时，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她怕，怕自己这盏熬干了油的灯，等不到孙女考上大学的那一天。
二
那个傍晚，灾难毫无预兆地降临。小雪放学推开家门，只见奶奶瘫倒在炕沿，脸色惨白如纸。扑过去的哭喊撕心裂肺，却唤不醒老人一丝回应。绝望中，邻居说过的话闪电般掠过脑海——她伸出小小的指甲，在奶奶的人中处狠狠掐下去，留下深红的印记。又跌跌撞撞舀来凉水，颤抖着一点点润进奶奶干涸的唇间。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赵春兰喉咙里终于逸出一丝微弱的呻吟。
小雪死死抱住奶奶的脖子，哭得浑身抽搐：“奶奶你别睡！你睡了我就是没人要的娃了！”
赵春兰气若游丝，枯瘦的手抚过孙女汗湿的额发：“奶奶不走…奶奶还没看着小雪长大呢…”
从此，每个夜晚，小雪都要将指尖轻轻探到奶奶鼻下，确认那微弱的温热气息尚存，才敢合上惊惶的眼睛。她学着辨认药盒上的字，把药片按次数分好，摆在小碟子里。当奶奶又一次捂着心口说闷得慌时，小雪抓起书包就要往镇医院跑。赵春兰一把拉住她，长叹一声：“傻娃，医院…哪是咱们去得起的地方啊？” 小雪却攥紧了小小的拳头，眼神灼灼：“等我长大挣钱，就给奶奶买最好的药，让医生天天来咱家！” 她稚嫩的心中，书本能劈开荆棘，知识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保护奶奶的武器。
三
夜深人静，赵春兰常睁着眼睛，手指一遍遍梳理小雪细软的头发，思绪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浮。她最深的恐惧，是自己这具油尽灯枯的躯壳骤然倒下。小雪怎么办？福利院？托付给邻里？可谁又能替代血脉相连的奶奶，给予这孩子毫无保留的疼惜？她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那点微薄积蓄，用旧布细细裹了三层，深深藏进床板下的缝隙。这薄薄一包，是她能留给孙女最后、最重的念想。
“我不求别的，”赵春兰的声音在寂静中低哑地响起，浑浊的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洇湿了粗布衣襟，“只求老天爷…再容我多活几年，看着小雪再长高一点…高到…能自己够得着灶台，够得着活路…那时我闭眼，也安心了。”
七岁的小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更紧地依偎向奶奶温热的身体，她小小的手掌，在梦里或许还紧攥着那张写着“第一名”的奖状。她尚不明白奶奶深夜里无声滑落的泪有多沉重，只本能地汲取着这唯一的温暖。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得下奶奶的呼吸声和墙上的奖状；她的战场却很大，大到要用整个稚嫩的童年，去对抗一个摇摇欲坠的家。那张贴在墙上的奖状，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孩子对命运最倔强的回击。（原创稿件，严禁盗用）
来源：乙图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