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厨房的玻璃蒙着层细密的白雾，像被谁哈了口热气。我翻着手抓饼，油星子“滋啦”溅在手腕上，烫得人缩了下手指——这道疤又得添新印子了。
厨房的玻璃蒙着层细密的白雾，像被谁哈了口热气。我翻着手抓饼，油星子“滋啦”溅在手腕上，烫得人缩了下手指——这道疤又得添新印子了。
“妈！”门“哐当”撞开，小航冲进来时校服拉链只拉到锁骨，左前襟沾着块拇指大的蓝黑墨渍，准是又和同学抢钢笔闹的。他把书包甩在餐椅上，金属饭盒磕出个坑，“我不吃手抓饼了。”
我关了火，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油：“那明儿早起给你买小笼包？南头王婶家的，皮薄汁多。”
他突然抬头，眼尾红得像刚被揉过：“你不是我妈。”
油锅里的余温烘得后颈发烫，我手里的围裙攥成了团。小航十五岁，正是能把人气出高血压的年纪，上周还因为我翻他手机冷战三天。可“不是我妈”这种话，哪怕他再叛逆，也不该从这张我喂了十五年饭的小嘴里蹦出来。
“谁教你说的？”我的声音发颤，伸手要擦他脸上的泪，却被他猛地甩开。
“王浩说的！”他抽着鼻子，“他说我长得不像你也不像爸，肯定是抱养的。我翻了相册，你们结婚三年才有我；老陈阿姨还说过，你以前……以前生不了孩子……”
后半句轻得像飘在风里，我却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六年前在纺织厂体检，医生说我子宫内膜薄，怀孕概率不到两成。这事我没敢告诉建军，每天躲在厨房喝苦得舌头麻木的中药，他问起来我就笑：“补气血的糖水，甜着呢。”后来突然怀上小航，建军把工资卡拍在我手心，眼睛亮得像星星：“咱老李家有后了！”
“小航，你听妈说——”
“我不听！”他抓起书包往门外跑，门撞在墙上发出闷响，“要是你生的，敢不敢去做亲子鉴定？”
那声“哐当”在耳朵里转了三天。建军蹲在沙发上抽烟，烟灰落进沙发缝里，积了一小堆：“孩子青春期犯浑，别跟他置气。”
“可他连学都不上了，说弄不清就不去。”我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市医院的预约信息，“建军，当年在县医院生的，会不会……”
“不可能！”他掐灭烟头，火星子溅在裤腿上，“你生那天我守在产房外，护士抱出来时我看了，小航脚腕有块红胎记，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盯着手机里小航去年游泳的照片——白生生的脚踝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建军的胎记在左脚腕，深紫色，像朵蔫了的喇叭花。
预约那天飘着毛毛雨。小航缩在出租车后排，额头抵着车窗，看雨珠顺着玻璃往下爬。建军把身份证拍在柜台上时，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厉害。
“需要三人血样。”护士举着采血针，小航别过脸，我按住他发抖的手背：“就疼一下，像被蚊子叮。”
抽完血出门，建军突然说：“淑芬，要是结果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雨丝渗进衣领，凉得我打了个寒颤。
等结果的七天，小航搬去了奶奶家。我去菜市场总碰着王浩妈，她拽着我袖子直道歉：“浩子那嘴欠的，您别往心里去。”我笑着应，路过玩具店时却突然顿住——四年前小航在这儿哭着要买变形金刚，眼泪把玻璃都洇出个小水洼。我蹲下来哄他：“等航航考双百，妈就买。”后来他真考了100分，我却因为纺织厂加班，拖了半个月才去买。那玩具现在还在他床头，塑料爪子裂了道缝，他偷偷用透明胶粘过。
第八天早上，建军的手机炸响。他看了眼屏幕，脸白得像墙皮：“医院说结果出来了，让去取。”
鉴定中心的走廊铺着墨绿色地毯，我盯着自己磨旧的布鞋，每一步都像踩着棉花。护士递报告时，我手一滑差点摔了，建军抢过去，喉结动了动：“非生物学母亲……”
“不可能！”我抢过报告，“0.000%”几个字刺得眼睛生疼，“我疼了三十六个小时把他生下来，怎么可能不是我儿子？”
护士翻电脑：“样本没问题，要怀疑可以重测。”
建军突然抓住护士胳膊：“同志，我们当年在县医院生的，是不是抱错了？”
县医院档案室的铁皮柜锈得掉渣。管理员翻出2010年6月的分娩记录，建军的手指抖着划：“陈淑芬，3床，顺产男婴3.2kg；隔壁2床周桂兰，顺产男婴3.1kg，但家属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
“放弃治疗？”我凑过去，周桂兰的病历上写着“新生儿窒息，重度缺氧”。
“那孩子没保住。”管理员推眼镜，“当年条件差，就一张婴儿床，可能护士抱混了？”
建军手机响了，是婆婆：“小航说回学校了，走前留了张纸条……”
我们连夜赶去奶奶家。小航的房间空了，书桌上压着张皱巴巴的纸，字迹歪歪扭扭：“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第二天去学校，小航蹲在操场边啃煎饼。我走过去，他猛地站起来要跑，我拽住他校服袖子：“妈不是来吵架的，跟妈去县医院看看行吗？”
县医院退休的张阿姨拍着大腿：“想起来了！3床和2床的孩子都包蓝毯子，我记错床号了。周桂兰那孩子没救回来，她男人抱着空襁褓哭了半夜，后来……后来我把3床的抱给2床，又把2床的抱给3床？不对啊，2床的孩子没了，咋会……”
她突然翻出本旧相册，指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我退休前拍的，3床陈淑芬抱着孩子，2床周桂兰……你看她怀里是不是空的？”
照片里，我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怀里的婴儿裹着蓝毯子。旁边病床上的周桂兰闭着眼，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毯子，确实没抱孩子。
“那小航到底是谁的？”建军声音哑了。
张阿姨一拍大腿：“周桂兰男人是市医院护工，后来辞职去了南方。要不查出生证明？”
小航的出生证明是手写的，父亲“李建军”，母亲“陈淑芬”，公章边缘模糊，像后来补盖的。
那晚建军在客厅坐了一夜。我起来倒水，看他盯着小航七岁的照片发呆——照片里的小航举着奖状笑，门牙缺了颗。
“淑芬，”他突然开口，“其实……小航出生那天，医生说孩子没了。”
我手里的杯子“啪”地碎在地上。
“你大出血，医生说保大不保小。”他喉结动了动，“我签了字，可你醒了非要看孩子。我没法子，求了周桂兰男人，他刚死了孩子，就把夭折的裹了抱过来……谁知道你看了一眼就说‘这孩子脚腕有胎记，像他爸’，我低头一看，那孩子脚腕真有块红印子……”
“所以你们就把夭折的当活的养？”我浑身发抖，“那现在的小航哪来的？”
“后来周桂兰男人说，他老家有户人生了双胞胎，养不起，愿意送一个。”建军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着只要你高兴，就……就把孩子抱回来了。”
窗外炸响一个惊雷，小航的房门“吱呀”开了条缝。他抱着书包站在门口，脸上全是泪。
“原来我真是抱养的。”他吸了吸鼻子，“可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建军伸手要拉他，被他躲开了。小航走到我面前，从书包里掏出变形金刚——塑料爪子用透明胶粘着，“四年级我把玩具摔裂了，怕你骂，自己粘的。你第二天还说‘这玩具质量真好’……”
他声音哽咽，我伸手摸他脸，这次他没躲。
“妈，”他轻声说，“就算你不是我亲妈，可你给我扎了十年红领巾，缝了二十次破校服，下雨天背我走过三条街去医院……这些，亲妈也不一定能做到。”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我突然觉得不冷了。
后来我们没再找那个双胞胎。小航说：“我只有一个家。”
现在他又开始喊我“妈”了，吃手抓饼时总念叨：“妈，下次少放点油，您手腕上的烫疤又多了。”
有时候我盯着他光溜溜的脚腕发呆，建军却笑着说，他在小航日记本里看到句话：“我脚腕没有胎记，但我心里有个家。”
你说，血缘真的能定义母子吗？
来源：就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