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南水乡的雨季总是漫长。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石缝里长出了嫩绿的青苔。城南老槐树下，沈百年支着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专心地揉捏着手中的泥人。

江南水乡的雨季总是漫长。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石缝里长出了嫩绿的青苔。城南老槐树下，沈百年支着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专心地揉捏着手中的泥人。

沈百年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双手却出奇的灵巧。泥团在他指尖翻飞，渐渐显出人形。街坊们都说，沈百年这手艺，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只可惜这人疯疯癫癫，成天跟泥人说话。

沈百年住在城南一间破草棚里。棚前种着几株石榴树，是他专门从城东移来的。每到秋天，红艳艳的石榴挂满枝头，沈百年总是痴痴地望着，嘴里念叨着："小芳，石榴熟了..."

草棚里到处都是泥人。有卖油条的张大爷，腰间还系着油腻腻的布围裙；有提着书篮去学堂的刘家小子，歪着脑袋像是在想心事；还有挑着豆腐担子的李老头，连担子上的麻绳都清晰可见。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每天清早，沈百年都要给这些泥人掸灰抹尘。他会温柔地说："张大爷，你那油条可得炸酥点，昨天老王家的孩子说不够脆。""刘小子，功课要用心念，莫让先生操心。"说到那个小女孩时，他总是眼圈发红："小芳，爸爸今天又给你买糖葫芦了..."

巷子口的王婆子经常摇头叹气："可惜啊，这么好的手艺，偏偏是个疯子。"没人知道，三年前沈百年还是城里有名的泥塑匠人，跟妻子和女儿过着平静的日子。那年冬天，女儿小芳得了重病。沈百年变卖家产，四处求医，却眼睁睁看着女儿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那以后，沈百年的神智就有些恍惚。他整日捏着泥人，一遍遍捏着小芳的模样。渐渐地，他把所有见过的人都捏了出来，仿佛要用这些泥人填补内心的空洞。

这一天，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人在老槐树下驻足。此人是城中首富钱有德，开着最大的瓷器商行。钱有德生性傲慢，最看不起这些街边卖艺的穷人。可这一次，他被沈百年的泥人吸引住了。

那些泥人的眼神格外传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特别是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眉眼之间竟与他死去的女儿有几分相似。钱有德心头一震，强压下内心的波澜，故作平静道："老弟，手艺不错。这个小女孩，我出二十两银子买下。"

沈百年头也不抬："不卖。"

"五十两！"

"不卖。"

"一百两！"钱有德咬牙切齿。

沈百年猛地抬头，眼神凌厉："我说了不卖！小芳最讨厌你们这些势利眼。当年要不是你们这些开药铺的抬高药价，我的小芳也不会..."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声，眼中泛起泪光。

钱有德脸色铁青。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第二天一早，几个衙役就把沈百年从草棚里拖了出来。

"沈百年，有人告你偷了钱老爷家的银子，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偷！"

"少废话，赃物都搜出来了。"

沈百年被关进大牢。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蜷缩在角落，不停地喃喃自语："小芳，对不起，爸爸不能给你买糖葫芦了..."其他犯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这个疯子传染。

一连几天，没人来审问他。牢头偶尔扔给他一个馒头，他就着发霉的水囫囵吞下。第七天，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来到牢房。

"贫道李悟尘，是城隍庙的住持。"老者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眉善目，"城隍爷托梦给我，说你有通灵之体，与这座城有缘。"

沈百年茫然地看着他。李道长继续说："你可知道，为何你捏的泥人如此传神？因为你心中有执念，能把魂魄注入泥胎。"

"真的吗？"沈百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自然。不过..."李道长压低声音，"若想让泥人真正活过来，需要一些特殊法事。"

在李道长的周旋下，沈百年被释放出狱，暂住进了城隍庙。庙里的杂物间收拾出一张床，虽简陋却干净。李道长每天熬些补气养血的药给他喝，说是为了法事做准备。

沈百年整日埋头捏泥人。这次他只捏一个，就是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他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个泥人上，连指纹和睫毛都清晰可辨。

"这泥人用的是观音土？"李道长问。

沈百年点点头："城东的观音土最好，细腻温润，最适合捏人。"

"那就好。"李道长神秘地笑笑，"观音土沾了菩萨的气息，最容易通灵。"

终于到了月圆之夜。城隍庙后院的法坛上，红烛高燃，檀香缭绕。李道长摆出道家法器，口中念念有词。沈百年把泥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法坛中央。

"记住，"李道长的声音忽高忽低，"等我念到最后一句咒语，你就用这把匕首刺入心口。只有用心头血祭祀，泥人才能获得生命。"

沈百年紧紧攥着匕首，额头渗出汗珠。月光如水，洒在法坛上。李道长的咒语越来越快，最后一字落下时，沈百年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泥人身上。剧痛中，沈百年仿佛看到了奇迹：泥人渐渐有了血色，眼睫轻轻颤动，接着睁开了眼睛。

"爸爸！"小芳扑进他的怀里，泪如雨下，"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你。看你为我伤心，看你日日夜夜捏泥人，我好心疼。"

沈百年紧紧搂住女儿，热泪盈眶："傻孩子，爸爸这不是找到你了吗？"

父女相拥而泣，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沈百年感到一阵倦意，渐渐闭上了眼睛。

清晨，晨钟敲响时，人们发现沈百年静静地躺在城隍庙的院子里，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已经没了气息。在他身边，站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泥人，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糖葫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道长从此不知所踪。那个泥人被供奉在城隍庙的偏殿里。据说每逢月圆之夜，都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稚嫩的笑声和轻快的脚步声。有打更的更夫说，曾在月下看见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石板路上，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说说笑笑，渐渐消失在月色中。

多年后的一个冬夜，钱有德在病榻上喃喃自语。他说自己经常梦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糖葫芦，用忧伤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女儿，也让他明白了一个早该懂得的道理：这世间，金银财宝抵不过一份真情。

江南的雨季总是漫长。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天光，仿佛能照见往事。城隍庙的钟声悠悠，带着百年前的故事，在雨巷中回响。人们说，沈百年的泥人，是这座城里最珍贵的宝贝。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泥塑，而是一个父亲刻骨铭心的思念，是一份永世不变的父女情深。

每当夜深人静，城南老槐树下，似乎还能看见那个魁梧的身影，专注地捏着泥人，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树影斑驳，恍如昨日。

来源：故事织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