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病床前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将这个年轻男人清隽、冷淡的轮廓照出几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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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那条路上站了多久,夜深了,周初柠才回到医院。
裴迟睡了。
病床前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将这个年轻男人清隽、冷淡的轮廓照出几分柔和。
周初柠放轻了脚步过去,脱了外衣,躺在他身边。
病床不大,上床时多少有些动静,裴迟醒了过来。
“不是说今晚不来了吗?”
一小时前周初柠发过消息给他,说太累了,今天想回家休息,衣服明天再帮他拿来。
她笑了下,“怎么,我不能来吗?”
裴迟往边上睡了些,让出一些地方给她:“不是。怕你在这睡得不舒服。豌豆公主。”
“谁是豌豆公主?”她声音有点闷。
“你。”把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因为有些困,裴迟闭着眼睛,“小时候明明认床睡不着,还跑来我房间睡。”
周初柠把头埋在他胸口。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裴迟亲了亲她的头发:“大小姐,你装睡的演技很差。”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两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周遭一切静谧。
“哥。”
“不是说不准叫哥哥了?”裴迟垂下眼看她。
她安静了会,“裴迟,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
头顶上方像在思考,过了会她听到熟悉的、低冷的声音:“嗯。很早。”
“有多早?”
“不知道。”
“喜欢我什么?”周初柠轻嗤一声:”是不是看我长得漂亮,见色起意了。”
裴迟皱眉:“脸皮真厚。”
“是。我太肤浅,就喜欢漂亮的。”
总是疏冷寡淡的人,偶尔浮浪的情话,也让人分不出真假。
周初柠从床上坐了起来。俯下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去咬他的唇。
从很轻地咬,又变成深入地吻。微卷的头发垂落,唇舌交缠间,细弱的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又渐渐往下,抽松了他的腰绳。
最后一刻,裴迟捏住她的手腕。
“柠柠,这是在医院。”
他看着她,“而且,肩膀不方便。”
周初柠坐起来,她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我来,好不好。”
衬衫散了,视线从两片清薄的锁骨一路往下,半遮半掩,又什么都没掩住。
她的主动有些突然,但他们分房住了好多天,他也不是没欲望。
裴迟点头,问她需不需要关灯。
黑暗比灯光让她更有安全感。周初柠一向有关灯的习惯,但今天她轻轻摇了摇头。
羽毛一样的吻落在他的唇、他的下巴,最后又吻在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上:“别关灯,我想看清楚你。”
因为怕伤害到宝宝,她始终很小心。
一次次靠近时,看进他眼底,浓深的眸色如有实质。
往常总是裴迟主动,他们几乎没有用过这个姿-势。
所以周初柠也不知道会这么累。
她停下来休息,靠在他另一侧胸口,细细喘息。
“怎么需要这么久?”她轻声问。
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她眼角很湿,为了不碰到他伤口,动作都有限制。
裴迟的一只手松松搭在她腰上,吻她汗湿的侧脸:“换我吗?”
周初柠想了想,有些紧张地说:“那你……轻点。”
六年前那个晚上,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想到了,裴迟也想到了。
氤氲、黯淡的光线里,她从未见过裴迟眼底出现这样温柔的神色。
他让周初柠侧过来,抱紧了她。
……
病床不大,摇晃间有轻微的响动。周初柠将脸埋在他胸口:“都叫你轻点了。外面有护士值夜。”
他低下头,深深地、温柔地吻她。
“我尽量。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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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初柠离开的很早。
她起床穿衣服的时候,裴迟睁开了眼睛,“……去哪。”
“工作室有点事。”她说,“我问过医生,这五天要住院观察,吃的刘姨会做好了送过来。”
裴迟皱眉:“你呢。”
“这几天工作室会有点忙。我过不来。”
护士敲门要进来测体温,周初柠拿上包,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柠柠。”
病床离门口的距离不远,裴迟坐起来,眯着眼看她:“忙完打给我。多晚都行。”
她“嗯”了声,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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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的探视流程并不复杂。
重刑犯都被关押在申城第三监狱,要打听到很容易。
隔着一扇玻璃,周初柠见到了何长复。
死刑转无期,她猜测多半是何鸿盛出手,刀下留人的手笔。
他剃光了头发,身上穿着劳改犯的统一制服。虽是血脉至亲,已经完全看不出这个人,和光风霁月的何瑜姐弟还有哪里像。
无神的眼来回打量她。
“裴迟的女人,怎么会想到来探我的监。”
探监申请递上去,用的是裴迟妻子的身份。何长复会知道不奇怪。
“或许在‘裴迟的女人’之前,你该注意到我的名字。”
她耐人寻味地顿了下。
“我姓周。”
对方眼下肌肉微微鼓起。
“……你是周绍平的女儿。”
仅仅一瞬,又轻哼出蔑笑:“你来做什么。还冒充什么裴迟的老婆。”
“需要展示结婚证给你么。何……先生?”
何长复看着她,脸蛋一等一漂亮,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得厉害。
他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凹陷的脸颊,唯有颧骨凸起,并且在周初柠视线范围内,轻微抽动了下。
“裴迟疯了么。”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他疯没疯我不知道。今天我来,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周初柠冷静摩挲着指腹,平直、无温的眼神回视他:“周绍平勒索你,为什么替他隐瞒。”
那笔钱不是小数目。
当年何长复落网,自身难保,他有什么理由善心发作,替周绍平瞒天过海。
要是当年这些事一五一十全部揭发,周绍平早就一起进去了,还能在外面舒舒服服过了六年?
简直荒谬可笑。
“你放心,我爸死了。况且你是勒索案受害者,就算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你头上。”
何长复没说话。
探究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半天才开口:“裴迟签了谅解书。”
“……”
“他用谅解书,交换你……”
“是。”
不清晰的线头全部被接上。
保下这恶棍一条命的人,不是谢闵霜也不是何鸿盛,是裴迟。
他是如何写下的谅解书。
出发点仅仅是为保住,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吗?因为她的存在,裴迟连复仇都有了缺口。
走出监狱大门,从室内到室外,正午光线直直从头顶照下。
抵住脊背一阵阵发凉。
周初柠眯起眼,像是失明,又像心脏某一块处正在塌陷。
“你要走?”
工作室里,许园得知周初柠她要离职,差点惊掉下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他妈第一次听说老板要离职的。”
“原始资本算是我的补偿。你可以另外招聘一个摄影师,前期留存的业务,不会有任何影响。”
许园:?
“不是,你玩真的啊!”
周初柠愿意把原始资本都留下,等于平白送了工作室一个离职大礼包。有种为了离开,不顾一切的意味。
“这也太突然了吧!不说其他,银尘的单子不做吗?你知道他们合同上的违约金是多大金额吗?”
周初柠:“银尘签的是工作室,不是我个人。贺斯炀年后才辞职,银尘的单子让他拍,时间上来得及。”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反驳。
“如果他们有意见拒绝合作,违约金我来出。我爸留了几个商铺给我,我挂出去了,应该可以挪出一笔钱。”
许园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连违约金都考虑好了?
“是不是你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腾得站起来,“该不会,裴迟想让你在家当全职太太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把你当金丝雀养呢?”
……什么跟什么。
周初柠拉她坐下:“少看点言情小说,脑子会坏。”
“那是为什么?总不能是你打算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丢下你老公跑路吧?”
“……”
言情小说功不可没,终于让许园成功当上一次预言家。
周初柠沉默了。
许园转头问贺斯炀:“你呢,怎么说?”
睡眼惺忪的男人半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脚搭在一边。
听到话题落到自己头上,才懒不正经开口:“她都要跑了,我还留在这做什么。”
“……我们在说正经的。”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他从沙发上直起身,手指勾起一旁的外套往外走,“吃散伙饭记得叫我。”
只有许园明显不信周初柠的话。
换做其他人还有可能,那可是裴迟。
江城最优秀出众的商界新贵、清冷矜漠的天之骄子。更何况前一天,刚刚在片场给她挡了致命一击。
但周初柠的神色过于散漫无畏,清清楚楚把一个“渣”字写在了脸上。让人不得不信。
“真的想好了吗?”
“嗯。”
命运的齿轮推着她向前,这些年她看似有选择,其实从来没有。
她要怎么面对裴迟?
周绍平间接作恶,又事后要挟。裴迟的苦难有一半都是周家带来的。
她能装作无事发生吗?
能轻飘飘说一句,这是我父亲的事,别算在我头上吗?
她可以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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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间,方琮的车等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
方琮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晚高峰打车不方便,您上车吧。”
车内很安静,开往翠湖湾的路上,周初柠没有开口,方琮也不方便贸然讲话。
直到后座上传来一道沉静、柔淡的声音。
“我在国外那些年,生活费是你打的吗?”
“是的,太太。”
“是我父亲的授意?”
“老周总?”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问,方琮蹙眉,“不是,是裴总。”
他补充:“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是裴总吩咐按月打过去的。”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
周初柠定定的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没有再说话。
何长复说的没错,他是疯了。
六年前那个冬天,他们的分别实在不算体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裴迟这么多“不计前嫌”的行为。
二十五年飘来荡去的生活,周初柠始终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过爱,她习惯被放弃,习惯被忽略。
直到有一道目光愿意为她停留。
可是怎么办。
她好像有些不配。
下车前,周初柠敛了神色:“后面几天不用来接送。我自己开车。”
“好的, 太太。”
刘姨去医院送晚餐了,四百多平的公寓空空荡荡。
吃过晚饭,周初柠在窗边的躺椅上坐了会。
拿着手机在通讯录里一通翻找,琳琅满目的头像,找不出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这些年在国外,她从不缺追捧,但热闹和孤独就像孪生兄弟,在她身上没有一刻真正分离。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生日一样。程盐给她招揽了一大群人,看似锣鼓喧天,她连那些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两年前的圣诞节,江平徵因为杂志社的图片供稿来找她。
周初柠向来敏锐,她一早看出,他来这一趟不止因为工作。
班霍夫老街上节日气氛浓重,一起吃过饭,江平徵让她在原地等了会。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东西——
一束花、一盒冰淇淋。
除了那个人,谁会在大冬天给女生买冰淇淋吃。
周初柠眼睛红了。
对方吓一跳,手忙脚乱给她递纸巾,“我表白的话还没说,你怎么先哭上了。”
因为那束花,她站远了点,用江平徵递过来的纸巾捂住了鼻子。
至于怎么表白的,她完全没有听清。
只是在那句“你觉得怎么样”过后,麻木地点了点头。
江平徵送她到楼下,将花递给她。
周初柠看到他越凑越近的脸,静默、堪称旖旎的气氛里,她十分清楚他想做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她快速偏转了头——
除了那盒冰淇淋,眼前这张脸和那个人没有一点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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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振铃冲破了黑暗。
“周老师,你把包落在公司了。”
“没关系,明天再拿——”
“我已经在楼下了。你下来拿一下呢。”
周初柠从躺椅上起身,裹严实了羽绒服。到楼下的时候,看到贺斯炀站在车门边,手里提着她那只随身的小香把玩。
“给我吧。”她伸手。
贺斯炀却没动作,掀起眼皮看她:“什么时候走。”
“这两天。”双手揣回兜里。
裴迟会在医院住一周,不论是收拾行李、还是将国内的工作斩断,她都有足够的时间。
空气突然静下来。一月的西北风吹得人骨头都冷。
“真够狠的。”贺斯炀淡嗤了声。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从她隐瞒怀孕,到趁着裴迟还在医院就想跑,也能看出这段婚姻并不风平浪静。
他把包扔给周初柠,轻懒开口:“逃得掉么。”
这句话实实在在点醒了她。
裴迟人在医院,不代表就对她行踪一无所知。从今天方琮的准时出现就能知道。
六年前真相揭发,裴迟非但没有报复到她身上,还对她照顾有加,这是他对这段感情的仁慈。
但这不代表,六年后她故技重施、远走高飞,他依旧会轻巧放过。
“你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么。”贺斯炀皱眉,“在苏黎世我就看出来了,他很紧张你的。”
冷风猛烈地吹过来,把她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裴迟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么。”
贺斯炀:“……”
她立在风口,笑得勉强,不妨碍说出的话依然冷酷、残忍。
“更何况喜欢和在一起是两码事。”
贺斯炀垂眸注视她,看到她轻颤的睫毛:“周老师,‘为你好’是很老套的情节,许园爱看的那些霸总小说都不这么写了。”
“谁说我……”
“过刚易折。”他吐了四个字。
很明显面前是朵扎手的玫瑰,不可爱、更不柔软。
骄傲、尖锐、以自我为中心,可惜面具戴得不太牢,轻易就被人扒出底下的狼狈。
周初柠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眼睛比狐狸还锐,次次都能看破她藏了又藏的情绪。
对面视线落过来,在深黑的夜里显得相当浓稠。
她皱眉,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略略退开了半步,不想多解释。
“我上去了。”
“别自己偷偷跑,还怀着孕呢你跑不掉。”
开门上车前,贺斯炀收起了松懒神色,“要是真的想好了,通知我,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脚步一顿。
周初柠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
如果裴迟提过贺斯炀的背景是真的,他应该有这个能力,让她顺利从裴迟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
她点点头,没拒绝。
现在不是六年前,她清楚形势。她要走,很有可能,得看裴迟要不要放。
更何况她怀着孕。
任何激烈冲突,对她来说都是不利的。
“记得告诉我时间。”
发动车辆前,贺斯炀降下窗户,重新慎重的和她交代了一次:“你跑路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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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刘姨住到翠湖湾照顾她,老宅只剩下几个佣人和门房。
翌日下午,周初柠领着中介去了一趟,给了众人遣散费,将宅子彻底清空。
在屋子里转了一大圈,中介才想起递上名片。
“周小姐,这宅子太大,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卖。”
“价格不是问题。”
进厨房喝了杯水,头都没抬,就给了两个字,“要快。”
她时间不多了。
“那这屋里的东西……”
“问买家需不需要,他们不需要的话……麻烦您找个搬家公司,帮我扔出去。”
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主顾,中介也愣了好一会儿。
这栋宅子位置绝佳,毗邻CBD又闹中取静,江州出了名的老钱地块。
周绍平用创业赚来的第一桶金买下这里,哪怕过了这些年,这块地的价值也一直在上升。
干这行都是人精,三两句话就能摸出点豪门秘辛。
“周小姐这是要出远门?”
周初柠转过身,指尖夹着他的名片看了会:“李先生?”
“是,是……”点头哈腰。
她微顿,仪态优雅,带着不可进犯的冷意:“打听客人隐私,也是你们这行的规矩?”
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痛失家产的周家大小姐,果然和外界说的一样,脾气嚣张又乖戾——不好惹。
成交一套这样的豪宅,抽佣能抵好几年收入总和。自然不能惹卖家不痛快。
李姓中介连连道歉,“抱歉周小姐,我多嘴。”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几下。“叮——”一条转账消息赫然出现在对方手机上。
周初柠径直越过他:“这段时间把嘴闭紧。”
中介还在房子各处走拍照流程。周初柠踏着楼梯到二楼。
大约那时候年纪小,没考虑什么男女有别,她和裴迟的房间隔得不远。
老宅每天都有人打扫。
所以,当周初柠重新打开那扇门,哪怕长久无人居住,房间依旧干净、整肃。
她好像看到年少的裴迟站在书桌前看她。
他皱眉站在一边,对她霸占他书桌的行为,眼神里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嫌弃。
“你为什么不去自己房间写作业。”
周家书房不止一间,再不然周初柠自己房间也有书桌。可她偏喜欢跑到他房间来写。
说得好听是写作业,一张基础难度的练习卷,磨蹭大半天都做不完。
周初柠下巴嗑在桌上,拿了支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听完少年冷冰冰的控诉,她睇了他一眼。
“干嘛?这是我家,还有哪里是我不能来的?”
骄纵、恶劣。
裴迟抿紧了唇,即使被她狠狠噎到,面上仍然冷静自矜:“房间让给你,我去书房。”
周初柠嘴角一扯,迅速拉住那截即将消失衣角。
“哥哥不是尖子生吗?走什么走。给我讲题。”
……
裴迟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她前脚刚出老宅,后脚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天文台预报,这个冬天的第七号寒流已经来了。
周初柠拿着车钥匙站在老宅门口,天色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沉黯,路上行人和车辆摇摇欲坠。
“昨天怎么没打给我。”
电话里声音温润、洁净,像被泉水浸润过。与四周呼啸的风声格格不入。
周初柠裹紧身上的羽绒服。
“不当心睡着了。”
心脏被吊着,冷得发抖。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没忍住:“伤口还疼么。”
“不疼。”
电话里安静了会。
“你在哪。”
“刚下班,准备回去了。”
两天前还亲密到同床共枕的两人,隔着手机又沉默很久。
“嗯,小心开车。”
最后是裴迟结束了对话。
夜幕黑沉,沿街商铺得了寒潮来袭的警告,今天早早关门闭店。
许园一边锁门,一边把手机夹在肩上和男友电话:“……工作室的空调坏了,今天可冻死我了。打电话给修理师傅,人家档期愣是排到了三天后……”
抱怨声清亮,她走得急,也就没看到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深色车身。
顶上覆了几片落叶,整个湮没在浓黑阴影里。
回到家,灯亮着。
周初柠把外套挂在架子上,问在厨房里忙活的刘姨。
“今天没去医院送饭?”
“大少爷那边有专门的营养餐,何小姐说不用再送了。”
周初柠平淡的“嗯”了声。
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筷子,又放下。
“……他还好吗?”
刘姨大致知道两人前段时间闹了矛盾。现在裴迟又住进医院。
她忧心忡忡:“前两次去,大少爷都在忙工作。住院了还这么拼,您有空劝劝,您的话他肯定听……”
周初柠点头。
吃过晚餐,主动把碗筷送进厨房,“家里医院两头跑,这段时间辛苦了,接下来一周休假吧。”
刘姨不是本地人,进周家十多年,对她的照顾、了解比沈秋嫦更多。
富贵人家做事有一条最要紧,不该问的别问。
好比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休假通知”,她应承得很快:“好的。那我一周后再来。”
一周后她就不在了,刘姨的去向得由裴迟决定。
吃过晚饭,周初柠上楼,收好行李。
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来的时候是拎包入住,没有多少个人物品,所以装箱也很快。
前两天决定好了目的地。
瑞士的房子已经退了租,但要再租也不是不行。她在那里独自生活很久,有足够的人脉支撑她继续。
但她更想去别的地方。
刘姨当天晚上离开了翠湖湾。
周初柠站在二楼落地窗前,高楼危宇,被霓虹照亮的玻璃幕墙鳞次栉比。
她即将伤害一个人。
所以即便从今天开始,往后余生再也没人愿意毫无保留地爱她,她也甘愿承受。
收拾好行李,经过客厅,她把拟好的离婚协议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枚戒指。
她站在门口,回望这间她住了四个月的公寓。
窗帘被她换过颜色,看起来不再是孤独的冷色调。沙发上有她买的卡通抱枕、盖毯。
裴迟送的东西她都好好放在原处,并未带走。因为她已经拥有了最珍贵的礼物——她有了孩子。
虽然还是新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
灯光通明的江州CBD,即使没开灯,客厅也足够璀璨。
她想起很多年前,京大运动会后,委托她送情书给裴迟的女生们,在得知她任务失败后,在她身边围了一圈。
“一封都不肯看?我天,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写的。”
“就是啊,妹妹的面子都不给。”
“都说智商高的男生情商低,依我看你哥哥就是个典型。”
不到二十的年纪,女生们的爱慕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群情激昂的讨伐声里,周初柠冷淡敷衍着,目光却有些躲避。
没有人知道,在裴迟说完那句“你念给我听”后,她状似随意抽出来的那封信,是自己的。
情书不长,因为紧张,整个过程都有些磕磕绊绊。
傍晚的医务室,少女心事第一次宣之于口。
读完最后一句,周初柠昂着头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裴迟安静看了她一会儿,“病句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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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周初柠真切知道贺斯炀并非无名小卒。贺家留给他的湾流G650ER,一直停在江州机场专用停机坪。
周初柠昨天才把离开时间和目的地告诉他,审批航线需要时间,最早明天上午才能飞。
“去哪间酒店。”
等红灯的时间,贺斯炀转头问她。
“除了洲悦都可以。”
洲悦在银尘名下,她一旦入住,消息很快会传出去。
她必须确保在消息传出去之前离开江州。
“多伦多这个季节冷爆了。你还怀着孩子,能受得了么。”
高纬度北美城市,冬天日短夜长,平均气温低于零下五度。
得知周初柠逃亡的目的地是这里,贺斯炀轻笑了声,“会不会跑太远了。”
窗外光影飞速流动。
周初柠定定看着,回复他的语气也像灵魂出窍。
“那里能看到银河中心。”
“银河中心?”贺斯炀不懂她的脑回路怎么跳脱成这样,“什么时候喜欢上天文观测了?”
周初柠没说话。
“你还有后悔的时间。”贺斯炀嘴里嚼着糖,看了眼腕表上的数字,“现在是晚上八点,预计起飞时间明早九点。”
“周老师,还有十三个小时。”
周初柠愣住。
后悔?
二十五年的人生,她一直活得自我、清醒,趋利避害。擅长在预知危险来临前找到逃生通道。
她的骄傲迫使她向前看。只有不断向前,才能把原生家庭的枷锁甩开,她才能彻底做自己。
而不是被标记成周家的女儿。
她以为自己是不会后悔的。
心脏像被海水浸透,窒息的感觉如有实质的缠上来,她难以呼吸,下意识捂紧了胸口。
贺斯炀看到她脸色不对,踩停了刹车靠在路边。
“怎么了?不舒服?”
周初柠说不出话,巨大的不确定和迷惘笼过来,她突然有些难以负荷。
第七号寒潮来势凶猛,枯树和行人都在视线范围内摇摇晃晃。
但她所处的位置又像风暴中心。
很安静。安静到,她有充分的时间和余地去思考——她会不会后悔。
再次离开他,会不会后悔。
她有没有资格后悔。
以及,裴迟……会不会难过。
直到贺斯炀递纸过来,她才意识到脸上早已都是泪。
突然变成这样,贺斯炀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故作轻松地调侃。
“既然放不下就别走了。你现在偷偷回去,就当没这回事。反正裴迟还在医院,他不会知道你想带孩子跟我私奔的。”
“什么私奔!”
没有声音的眼泪会哽住嗓子,听到这两个字,她几乎要破音,“你别乱说了。”
受不了她哭得抽抽搭搭的样子,贺斯炀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拐卖少妇的流氓。
把整包纸巾都丢给她。
“周老师,如果你后悔——”
“谁说我后悔了。”
她擦干净眼泪,涣散的瞳仁终于慢慢的,重新聚焦。
“我还没问你呢。明明有私人飞机,为什么上次跟我同一航班回的瑞士?”
贺斯炀没应声,看她粉饰太平的笑,半晌才说,“省钱。”
……头等舱机票确实比飞一趟便宜多了。
周初柠语结,对这个荒唐到费解的借口,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车停在港丽酒店门口,靠近机场。
向前台要了顶层相邻房号的两间,上楼后,贺斯炀按了服务铃,让酒店送夜宵上来。
“我不饿。”
贺斯炀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你没心情,肚子里的宝宝也得吃。”
周初柠不说话了。
焦躁的情绪直接影响了食欲,最近发生太多事,她不知道该说宝宝来得巧还是不巧。
前一天去做产检,得到医生“一切指标正常”的答复后,她依然不放心。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怀上的,在这之后可能又喝过酒。”
她又急切补充,“但不多。”
也就是瑞士同学来江州的那回。
她原先就喝不了几杯,那段期间因为身体总是不舒服,酒量似乎变得更差。也没喝多少就分不清南北了。
如果宝宝是那之前就有的……她下意识将指甲嵌进了掌心。
太大意了。
产科医生见惯了焦虑的新手妈妈,出言安抚:“少量饮酒后没有见红或疼痛,一般情况下是没事的。”
直到出了医院,绷紧的弦也没有放松半分。
一般情况下是没事的。
不一般的情况呢?
她怀疑自己疯了,开始逐字逐句揣摩医生的言外之意。哪怕医生根本没有这个言外之意。
焦虑、不安,每一天都在指数式递增。
听贺斯炀提到宝宝,周初柠神色放软了些,“那就吃点吧。”
房间是套房,行李摆在客厅。她有些洁癖,进入室内必须换衣服。
“你先坐会儿,我去里面洗漱。”
大概为了避嫌,贺斯炀听完就往阳台方向去了。
周初柠将套房的隔断拉上,打开卧室洗手间的灯,站到了镜子前。
精致、冰冷的脸,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
因为脸色过于苍白,看上去好像还活着,又没有一丝活人气。
她下意识把手搭在小腹上。
不知道是安抚宝宝还是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再从房间出来她已然面色无虞,夜宵被摆上了桌子,贺斯炀站在客厅外的阳台打电话。
阳台门关得很严实。
周初柠不好意思先吃,只能坐在餐桌边等。依稀看到他蹙着眉,神色不同以往的认真、冷峻。
稀奇。
看惯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偶尔剥离玩票的外在,周初柠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贺斯炀在摄影上的专业和全面,很多时候,连她都叹为观止。
莫名其妙回江州,再到莫名其妙来了他们工作室。
端着玩票浪子的人设,似乎他的行为再“离经叛道”,也没人会去问一句“为什么”。
前两天周初柠告诉他目的地和时间,本以为他只是安排她离开。谁知道这人要亲自送她上机。
“我在那边有房子,你可以先去落脚。”
知道周初柠不想欠他太多人情,他理直气壮极了,“很久没人打扫了,搞干净点,就当付房租。”
……合着给他房子找保洁呢。
几分钟后贺斯炀才回了客厅。
他把砂锅盖子打开,“港丽的生滚鱼片粥做得不错,尝尝看。”
周初柠看到上面漂浮的葱花,她默了默,拿着公筷,一颗颗挑出来。
贺斯炀挑眉,“说不定你肚子里那位爱吃葱呢。”
她头都没抬,“我和裴迟都不吃,宝宝怎么会吃。”
空气安静了瞬,贺斯炀拉开椅子坐下。
“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还有这癖好呢。”舀了口粥放进嘴里。
贺斯炀掌根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嗯,睡前故事,讲完我就去睡了。”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需要什么睡前故事。
“你讲呢。”她也不扫兴。
“艾莎公主天生高贵能控制冰雪。小时候,用这种能力意外伤害了妹妹安娜,因为愧疚和妹妹疏远。”
“长大后,在自己王位的加冕仪式上,又因为愤怒触发魔咒,使得王国整个冰封了。”
周初柠听得漫不经心,“这公主脾气挺大呀。”
贺斯炀扯了嘴角,“确实不小。”
“然后呢?怎么没头没尾的。”
贺斯炀睇了她一眼。
“然后艾莎公主很自责,逃走了,把自己封闭起来。虽然最后被找到了,但也错失很多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你说这个公主是不是很笨,周老师?”
“……”
当她真没看过冰雪奇缘呢。
“当摄影师屈才了。你该去当说书先生的。”
贺斯炀瞥见她眼尾一点晶莹,没说破。起身往外走。
拉开门,他回头问了句。
“周老师,护照带了吗?”
“……带了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不带。
“出发前再确认下。如果没带,还有时间回去拿。”
周初柠觉得他说了句废话。什么都能忘,护照能忘吗?
但还是说:“知道了。”
躺到床上的时候接近十一点。
顶奢酒店连空气都是芳香洁净的。卧室里有助眠的熏香,床品也足够柔软舒适。
但周初柠睡眠很浅,这样的状态下更难睡踏实。这些年的经历就像循环播放的跑马灯,不停在脑袋里轮转。
她不是艾莎公主,也没有控制冰雪的能力。
如果有……她希望往后所有的风雪,都朝她一人来。
因为这是她选择辜负真心,应得的报应。
凌晨三点多,她彻底清醒了。
想到贺斯炀临走时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有些睡不着,眯着眼从床上爬起来。
护照没有装过箱,一直就放在她随身背的小香里。
在国外多年,她有证件不离身的习惯,这些年都是如此。
所以当她打开包,发现护照并不在里面时,彻彻底底傻眼了。
她没带?
怎么可能?
她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证件从包里拿出来过。
怀孕以后记性变得更差,她又打开行李箱,角角落落翻了个遍,连最里层的隔袋都找了。
真的没有。
到底是丢在路上,还是……还在翠湖湾?
周初柠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时间。
凌晨三点多。
从机场回翠湖湾需要大半个小时。但如果现在就出发,是来得及的。
她不想麻烦贺斯炀,直接穿上外套去了前台。
“麻烦帮我叫辆出租车。”
开回翠湖湾一路畅通。
凌晨三点多,窗外除了零星几辆在黑幕中疾驰的车,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司机接了个大单,睡意一扫而空。一路上难掩好奇,寻着机会就要和后座的人聊天。
“小姑娘,大半夜怎么一个人出来?”
“第一次来江州吗?”
周初柠:“不是。”
大约是瞥见她过分冷漠的神色,话题没人接下去,司机很快就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机场大道上空的夜幕并不平静。飞机起降的轰鸣声,隔着玻璃在耳边震鸣。
周初柠怕赶不上,在后座冷静开口,“麻烦开快点。”
近一个小时后,翠湖湾楼下。
她甩上车门,飞速上了楼。
离开时把门卡放在了玄关,并未带走。电梯上行至十七楼,她站在紧闭的门口,按下一串数字。
门解锁了。
四点,天还是浓稠的青灰色。
巨幕落地窗让客厅并不如想象中昏暗。微弱的霓虹灯,混在渐渐亮起的天色里,整间公寓无比静谧。
周初柠习惯在家里摆无火薰香。
空气中有熟悉的佛手柑和无花果气息,如果她足够敏锐,还能嗅到一缕稍显违和的冷烟。
但她太急了。
来不及开灯,她甩了鞋,直接踏着楼梯上了二楼。
护照如果不在随身的包里,唯一的可能性,就在卧室的抽屉。
她按亮了卧室灯。
床头柜里没有。
衣服抽屉没有。
梳妆台上也没有。
周初柠彻底傻眼了,既恼火自己丢三落四,又烦躁把事情推向了更复杂的境地。
补办护照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她哪都去不了。
踩着楼梯下去往门口走,她顺势掏出了手机给贺斯炀发消息。
[抱歉,我护照找不到了,我们可能得改期……]
消息还没发完。
突然,背后“咔哒”一声。
清脆、金属质感的冷。
停在屏幕上的手指,倏地顿住。
翠湖湾安保严格,24小时有人值守,周初柠还没蠢到认为家里进了贼。
拉在头顶的弦崩到极致,她听到身后无比熟稔、却凉透了的声音。
“在找这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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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被突然打开的灯差点刺到失明。
周初柠转身,看到裴迟坐在沙发上,手里捏了只金属打火机。
盖子打开又合上,来回几次,对她来说堪比凌迟。
还有那本被好好放在茶几上的护照。
她的护照。
周初柠站在原地没动。
她苦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说,只是出国工作,就像上次去瑞士一样。
但裴迟不是傻子。
他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包括贺斯炀在酒店接到的那通电话,她可以非常合理地怀疑,也来自眼前这个男人。否则贺斯炀根本不会在离开她房间前,提到“护照”。
裴迟捏住了风筝线的一截,一直在这等她自投罗网。
时间好像在这个公寓里静止了。
她看到裴迟将衣袖拉到服帖、平整,然后施施然起身。
拿着她苦苦寻找的护照,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
用手背碰了碰这张冷傲漂亮的脸,往下,指腹搭在她的喉骨上,按住。
声音极沉、极缓。
“大小姐,同样的游戏玩两次,感觉如何。”
被捏住喉骨,就像被捕食者掐住了命门。
周初柠想躲开,抬头,看到他眼中的寡淡、索然。
“裴迟,我……”
他垂下的眸色很淡,曳在她脸上,“你什么。”
过于平和的音色,让他看上去很好说话,好像她只要解释,他就会信。
周初柠后退了一步,背抵在门板上,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留了离婚协议给你。”
裴迟没有再走近。
“理由。”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协议是三年。我应该没给你单方面撕毁协议的权利。”
低气压在玄关死死盘旋,没有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直觉告诉她,此刻的裴迟很危险。
周初柠撇过头,克制着呼吸的频次,让语气尽量轻松。
“三年太长。我受不了。”
受不了……
受不了他,还是受不了婚姻。裴迟想笑,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
“股权呢。不要了吗?”
“不要了。”
本来也不是她的。她没有像周绍平那样抢人东西的癖好。
窗外青黑色的天渐渐亮起,客厅气氛却冷若冰霜,没有一丝缓解。
“六年前好歹玩腻了还会通知我。六年后你连说都不屑说一声,就要和姓贺的远走高飞。”
裴迟往前走了一步,“你把我当什么呢。”
他理解的东西似乎与事实背道而驰,周初柠脸色一瞬间难看极了。
她不说话,但不说话就代表了默认。
很久以后,她才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喜欢。”
他很高,挺拔强悍的身体像一堵墙,将她堵在玄关。
这种折磨多一秒都难以忍受。
周初柠盯着被他捏在手里的护照,扬起脸回视他,“你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没跟你说一声就走是我不对……”
“有没有爱过我。”他突然开口。
“六年前到现在,有没有哪怕一秒钟爱过我,而不是把我当成你周初柠玩弄的对象。”
他字字句句都冷静,克制的凉意好似在饮冰。
周初柠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寒潮三天前就来了。
她不喜欢这座不南不北的城市。
这里落不下真正的大雪,好不容易盼来的几颗雪花,几乎都伴着阴潮的小雨。
周初柠想了一会儿,才缓缓说。
“裴迟,你在周家待过几年,你知道的。生我的妈妈利用我,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我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早就不会爱人了。”
“我承认,这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开心,但那也仅仅是开心。”
“你去德国之前,问我,你的喜欢对我有没有意义。我想了下,我对你是有些好感。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动摇过,也许就这样依赖你过下去也不错。但如果你硬要把这些解读成我也爱你……”
“够了。”他平静开口。
真假掺半的谎言可信度最高,周初柠知道。
“我很抱歉。但我坚持不了三年了。”
“股份或者其他,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自由。”
她听到自己沉着、清楚的声音:“我们就到这吧。”
裴迟没有接她的话。
护照捏在他手里,但没关系,补办一本也用不了很久。她转过身,直接拉开了门。
砰——
精壮的手臂越过她,那扇刚打开的门又被重新摁了回去。凛然冰凉的气息逼近,把她牢牢抵在身后门板上。
“大小姐,我说过,你演技很差。”
门被推上的声音还在耳边震鸣。
下一秒,带着凉意的指腹,抹掉了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
“何瑜那天找过你,是不是。”
“……”
他眼中闪过深浓的情绪,像外面不断侵袭的寒潮,将人裹挟、吸进。
周初柠全身血液都停滞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冷淡清隽的脸,嘴张了张,楞是没发出声音。
“和这件事没关系……”
裴迟俯下身抱她,很紧。紧到周初柠隐约闻到了他肩上的血腥气。
“不可能没关系。”他沉声说。
他胸口很热,熟稔的冷香和温度将她完全吞噬,她掐着指尖试图找回理智,依然没有成功。
“裴迟……”
“我不在乎。”
他脊背微曲,头埋在她紧绷的肩上。
“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是你,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
“我只要你。”
“柠柠,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脖子里落进一点湿热。
周初柠还被他拥在怀里。也许在屋里待得够久,贴在脸上的外套布料温厚柔软,已经没有丝毫冰冷质感。
她侧头,盯着玄关虚无的某个点,恍惚地想,就这样在一起是不是也可以。
但她凭什么能厚着脸皮说可以?
一根倒刺,再渺小,也永无宁日。
只要她姓周,隔阂就永远在。
她骄傲、锋芒毕露地活了二十五年。但这一刻,她承认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靠爱情维系的婚姻能坚持几年。但在周绍平和沈秋嫦身上,她看不到一点长久的希望。
她悲观、懦弱。
害怕热烈褪去后,往事重新被推上台面,独自承受持续不断的诘难。
如果这些诘难来自裴迟……她根本负荷不了。
回头兴许就是深渊,而逃生通道近在眼前。她怎么能停?
过了很久,周初柠才开口。
“你说你爱我,为什么六年前没有告诉过我。”
抱着她的身体短暂僵硬,“柠柠……”
“我替你回答。因为你对我们的关系也从没信心。”
“你从不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所以六年前,我们才开始得不明不白。”
“六年后,哪怕你想留下我,也只给了我一份为期三年的协议。裴迟,我们从没走在过正确的路上。”
她轻轻推了推他。
“我有点累了。知道真相后,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觉得累。”
“就像你说的,周绍平欠了你,我没欠你。就算真欠了,这么长时间以身抵债,我想也够了。”
像是终于被她不顾一切的用词震惊。
“以身抵债?”
裴迟松开她,目光染上难以置信的讽意,“周初柠,你把自己当什么。”
“当什么都好。”
她垂下眼,睫毛轻颤,“我只要离婚。”
空气的滞涩、幽晦持续了大概一个世纪。
最后,裴迟沉默着,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将护照塞进她手里,再握紧。
声线低冷、干涩。
“逃远一点。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保证会对你做什么。”
她转过身:“知道了。”
悬在头顶的剑消失了,转成刺破心脏的利刃,空荡荡的流着血,鼓着风。
她重新打开门,听到背后极淡的声音。
“我从德国回来之前,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
“不重要了。”
门轰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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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下行的电梯里。
周初柠脚下虚软,靠着轿厢,冷汗早已将她的后背浸透。
贺斯炀在楼下等。
他倚着车门,看到人从公寓门口出来,才疾步过去。盯着她惨白失措的脸,半晌无言。
“抱歉,我……”
话没说完,看到女生从眼前缓缓倒了下去。
周初柠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片白光中,她看到幼年的自己躲在楼梯间,抱着膝盖,听周绍平和沈秋嫦大吵。
沈秋嫦拎着行李要走,周初柠冲出去抓住她。
“妈妈,你还没有告诉我,以后要乖点。”
头顶上方的眼神冰冷、厌弃,不带一丝感情。
周初柠不肯松手,拽紧那件看上去永远平整优雅的外套。
“这不是你对我的期望吗?”她定定看着那人:“为什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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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初柠离开翠湖湾的第三天,陈慎将重新拟定的离婚协议交给她。
“周小姐,之前那份不合适,裴总让我拟了新的给你。”
周初柠留下的协议几乎是“净身出户”。
新协议上,裴迟将名下2/3的现金、房产分给她,只要她签字,后半生绝对衣食无忧。
但她没签。
银尘楼下的咖啡店里,周初柠裹着很厚的衣服。
过分白皙的脸,因为被围巾包裹,只露出两只漂亮的眼睛。
“周小姐,如果对数字不满意,裴总吩咐过,要求您尽管提。”
“我不需要这些。”声音冷静、坚韧。
窗外天色亮到晃眼,周初柠拿手挡了挡,脸上的果决近乎残酷。
“跟他说,换回之前那一份。”
不是她的东西,她一毛都不要。
更何况她根本摸不清,当年周绍平把股权交还裴迟时,是不是“资不抵债”。周家到底还欠他多少。
服务生过来点单,陈慎问她喝什么。
“热水,谢谢。”
局面僵持不下,陈慎状似无意的往后面角落看了眼。
过了一会儿,说,“就按周小姐的意思来。”
这次再见周初柠,陈慎是有些意外的。
上回带了股权转让协议去翠湖湾找她,她没有签。这次的财产分割条件足够优厚,她依然不签。
这和他听说的“为了股权结婚”,完全背道而驰。
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周初柠把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有些怕冷的样子。
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利落签上了名字。
“周小姐,身体不舒服吗?”陈慎没忍住开口。
窗边阳光刺目,映在她脸上,白到几乎透明。
“没有。”
周初柠拎着包起身,“告诉他,下午民政局见。”
来源:辰星文摘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