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一辈子节俭的老人,住的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土砖房,院子里种着几棵她最爱的石榴树。
那年冬天,外婆走了。
她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一辈子节俭的老人,住的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土砖房,院子里种着几棵她最爱的石榴树。
“东西不多,你们自己看着分吧。”大舅把钥匙往桌上一放,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们几个表兄弟姐妹站在院子里,谁也不想先进屋。冬天的风呼呼地灌进衣领,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条在风里摇晃,像老人干枯的手指。
“不就是几件老物件吗,至于这么客气吗?”二舅搓着手先迈进了门槛。他这人一贯急性子。
屋子里有股霉味,混着外婆常用的那种樟脑丸气味。床头柜上还放着她的老花镜,镜片上有一道裂纹,用透明胶布粘着。我记得那是去年夏天她不小心摔的,说等秋收后去镇上配一副新的。
现在,再也不用配了。
大舅的媳妇翻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织布衫,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最上面一件还是我妈十年前从城里买回来的,标签都还在,看来外婆一次都没舍得穿。
“这些衣服…”大舅媳妇犹豫地说。
“扔了吧,谁穿啊。”三舅直接打断,声音有点大。
我站在角落没出声。其实这些旧衣服确实没什么用,但听到”扔”这个字,还是觉得刺耳。
二舅在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皮箱,锁已经锈了。他费了点劲打开,里面装着一叠发黄的存折和一些零碎纸张。
“存折都注销了,就剩这些。”二舅翻了翻,失望地把箱子推到一边。
我走过去看了眼,最上面是一本蓝皮的账本,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了,边角处卷了起来。
“这是什么?”我问。
“记账的,你外婆啥都记,鸡下蛋都记。”大舅随口答道,正忙着检查墙角的老式衣柜。
三舅从箱子里抽出几张老照片,神情忽然柔和了些。“这是咱爸…”他的声音有点哑。
我默默拿起了那本账本,随手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简短的记录,字迹工整,一看就是外婆的手笔。她虽然没上过学,但自学认字,写得一手好字。
“要这账本干嘛?”二舅看见了,撇撇嘴,“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记那么清楚。”
我没回答,只是把账本放进了自己的背包。
回到城里的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窗外的霓虹灯把小屋照得忽明忽暗。我洗了把脸,这才想起背包里的账本。
拿出来放在桌上,台灯的光让这本旧账本看起来更加陈旧。我随手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日期:1985年4月。那时我刚出生不久。
“4月3日,金瑞出生,欠医院药费23元”
我愣住了。金瑞是我的名字。
接下来几行:
“4月5日,借大队长5元买奶粉” “4月8日,卖鸡蛋得7元,还大队长5元” “4月12日,金瑞发烧,去医院,药费17元”
我的喉咙忽然发紧。这不是普通的账本,这是外婆记录我出生后的所有花销。
往后翻:
“5月2日,卖笋得15元,给金瑞买衣服用了9元” “5月20日,金瑞他妈要回城,车费6元”
我妈当年是知青,在农村认识了我爸,本来准备扎根乡下,但我出生后身体不好,医生建议去城里治疗。
“6月18日,接到信,金瑞病好些了,心里踏实”
我鼻子一酸。外婆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事就是我这个刚出生的小孙子是否安好。
随手翻到后面,1990年:
“2月15日,金瑞他爸来信,说上小学要买书包文具,寄去50元” “2月27日,卖了两只鸡,得43元,留着下次给金瑞寄”
那时候50元可不是小数目。我爸妈在城里刚站稳脚跟,日子也不宽裕。
我一页一页往后看,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来越紧。
1995年:
“8月1日,金瑞暑假来了,高兴,买了两斤肉,花12元” “8月5日,金瑞说喜欢吃面条,买挂面1斤,1.5元” “8月20日,金瑞要走了,舍不得,偷偷塞给他20元零花钱”
我记得那个暑假,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结满了石榴,外婆总是挑最大最红的摘给我。我也记得那20元钱,外婆神神秘秘地塞到我裤兜里,说:“别告诉你妈,这是外婆给你买零食的。”
2005年:
“5月28日,金瑞大学毕业了,真争气,寄去300元作贺礼” “6月15日,腰疼得厉害,想进城看看金瑞,但现在正忙,算了”
我猛地合上账本,眼前一片模糊。
那年夏天,我刚毕业,忙着找工作,接到外婆的贺礼,只是打了个电话说谢谢。她说腰疼,我随口说注意休息,然后就急着去面试了。
如果知道她想来看我,我一定会回去接她…
2010年的记录变得断断续续:
“3月18日,膝盖疼,但菜地里的豆子发芽了,真好看” “4月2日,金瑞结婚,太忙没去成,托大舅带去3000元”
那一年我结婚,请了外婆,她说腿脚不便,就没来。我还有点不高兴,觉得她偏心,因为隔壁村李奶奶坐着轮椅都去参加孙子婚礼了。
现在我才知道,外婆不是不想来,她是拿出了毕生积蓄,却没有力气赶路。
一行行,一页页,外婆的字迹从工整变得歪斜,但始终坚持着。
2015年的记录很少,但几乎每一条都有我的名字:
“1月20日,金瑞说要当爸爸了,高兴得睡不着,攒了500元等着给重孙买衣服” “6月8日,金瑞的女儿出生了,取名叫丫丫,长得像金瑞小时候”
那年女儿出生,外婆托人带来500元和一件亲手织的小毛衣。我嫌弃毛衣太粗糙,怕扎着孩子,就随手放到了柜子底层。
天亮了。我一整夜没合眼,坐在桌前,一遍遍翻看这本记录了我一生的账本。
外婆生前最后一笔记录是在去年冬天:
“12月25日,腿疼得起不来床,但今天是金瑞的女儿生日,让二舅去邮局给丫丫寄了200元压岁钱,希望收到”
我记得那个红包,女儿拆开后我随手放进了她的储蓄罐。我甚至没有打电话感谢外婆。
外婆一生节俭,为我们省吃俭用。她的账本里记录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辈子的牵挂。
我看到账本最后几页夹着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金瑞:
外婆写这封信时,手已经抖得厉害,不知道你看得清不清楚。好些年没见到你了,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小时候总爱坐在我腿上听我讲故事,那时你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外婆这辈子没什么见识,没能给你太多帮助,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外婆真的很开心。如果有来世,外婆还想做你的外婆,但希望能多陪陪你。
不要责怪你的舅舅们。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有时候想法不同。你外公走得早,是他们照顾我这么多年。你舅妈们也都是好人,只是生活不易,难免有些计较。
外婆没什么留给你的,就这本账本,记着外婆这辈子的喜怒哀乐,也记着对你的疼爱。希望你能记得,在这世上,有个老太太,虽然没文化,但把你记在了心里一辈子。
你的外婆 2020年1月
窗外,城市已经苏醒,车流穿梭,行人匆匆。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大舅的电话。
“大舅,我过两天回村里一趟。”
“怎么了?有事啊?”大舅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我想修修外婆的房子,把院子里的石榴树也好好护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行,我把钥匙给你留着。”大舅的声音有些哽咽,“其实…你外婆走前一直念叨着你。”
“我知道,大舅,我都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这本破旧的账本,比世上任何珍宝都贵重。
外婆的字里行间,是一辈子的爱与牵挂。而我,竟然直到现在才看清。
雨后的村子格外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外婆的老屋静静地站在那里,门前的石榴树开了花,红艳艳的,像是在欢迎我的到来。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的陈设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跳舞。
床头柜上,外婆的老花镜还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主人回来戴上它,继续在账本上写下生活的点滴。
我拿起镜子,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透过有裂纹的镜片,世界变得模糊而温柔,或许,这就是外婆眼中的世界。
打开水龙头,锈迹斑斑的水管里咳嗽般地吐出几口浑浊的水,然后才缓缓流出清水。我灌了一壶,浇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不知为何,我仿佛看到外婆佝偻的身影,蹲在树下,小心翼翼地培土。她抬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金瑞啊,外婆的石榴甜,你多吃点。”
我蹲下身,摸了摸湿润的泥土,喃喃自语:“外婆,我回来了。”
院子角落里,有一只啄木鸟在老槐树上敲敲打打。
外婆生前说,听到啄木鸟叫,就会有好事发生。
从明天开始,我要好好修缮这座老屋,让它重新焕发生机。虽然已经太迟,但我希望外婆在天上看到,能够知道她的外孙没有忘记她,就像她一辈子没有忘记我一样。
那本破旧的账本,我会一直珍藏。它不仅记录了外婆的一生,也见证了我们这个普通家庭的悲欢离合。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它提醒我不要忘记来时的路,不要忘记那些曾经深爱着我的人。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而爱,却在字里行间永恒。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