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下雨天去镇上送早读的小孙子,回来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隔壁李婶刚好路过,看见她躺在水泥路边直哆嗦,赶紧喊人帮忙。
老伴摔断腿那天,我刚好在地里掰玉米。
她下雨天去镇上送早读的小孙子,回来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隔壁李婶刚好路过,看见她躺在水泥路边直哆嗦,赶紧喊人帮忙。
我扛着一袋玉米回家,看见院子里停着镇上王二的三轮车,心里就咯噔一下。
“老刘啊,嫂子摔了。”王二站在院子里抽烟,烟灰抖在我前年铺的红砖地上。他那辆蓝色三轮前座塞着个白色泡沫箱,开了个小缝,能看见里面的小龙虾在动。
起初,大夫说问题不大,打个石膏修养一个月就好。可老伴年轻时在纺织厂干了十几年,落下不少毛病,骨头也不好,两天后伤口肿得厉害,隐隐发热。
“可能得做个小手术。”年轻大夫推了推眼镜,鼻梁上有两个红印。我注意到他穿的白大褂右袖口有个浅黄色的陈旧污渍,像是咖啡渍。
“要多少钱?”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手术费用大概两万左右吧,再加上住院费、药费,保守估计三万。”
我和老伴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干了一辈子也没存下多少钱。前年翻修老房子花去不少,又给孙子买了学区房首付,存折上能剩多少还真说不准。
“好些年没去银行了。”我掏出口袋里的农行存折,发黄的塑料外壳上满是指印。
农行离医院有两站地,我蹬着那辆老凤凰自行车去取钱。自行车后座有个铁篮,里面放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猪蹄,是给老伴炖汤用的,我忘了拿下来。
到了银行,我拿出存折,递给柜台后面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衬衫,头发扎得高高的,手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手镯。
“刘大爷,好久不见了。”小姑娘姓张,是我们村支书家的闺女,今年刚分到农行上班。
“你张叔都调到县里去了,现在当上什么部长了。”我随口答道,其实心里有点担心存折上的钱不够。
“您今天要取多少呢?”
“先查查余额吧,我得取三万块钱,老伴住院了。”
小姑娘敲了几下键盘,然后眉头一皱:“刘大爷,您确定是这本存折吗?”
我心里一沉,八成是钱不够了。
“怎么了?钱不够吗?”
“不是…”她迟疑了一下,“您的存折余额是三十二万四千六百五十八元。”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三十二万?不可能吧,去年翻修房子和给孙子买学区房,能剩下一万多就不错了。”
小姑娘把电脑屏幕转向我:“您看,这是您的交易明细。”
我眯着眼睛看屏幕,果然看到了一笔三十万的转账,时间是去年九月十八日,备注栏写的是”补偿金”。
“这钱是谁转的?”我问。
“这个需要查询,您稍等。”她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转向我:“刘大爷,我们需要向上级银行查询,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您先取钱吧?”
我犹豫了一下,取了四万块钱。
回到医院,我没敢把这事告诉老伴。她正靠在病床上,眼角有泪痕,手里握着一个褪了色的小布熊,那是我们那早逝的女儿小时候的玩具。
“大夫说啥时候能做手术?”她问我。
“估计明后天吧,钱我已经取回来了。”
“够吗?”她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那块斑像一朵散开的云。
“够。”我把钱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上面放着她的老花镜,镜腿用透明胶带缠了一圈。
第二天一早,主刀医生过来查房,说下午就可以手术。
“麻烦帮我去交一下手术费。”他指了指护士站的方向。
我拿着钱和病历本去缴费,排了半个小时队。轮到我时,收费处的阿姨接过病历本,在电脑上敲了几下。
“刘奶奶的手术费用已经有人预付了,您不需要再交钱了。”
“谁交的?”
“系统上显示是远程转账的,没有具体个人信息。”她推了推老花镜,“您是不是忘了自己交过?”
“我没交过啊。”
“那可能是您家人交的吧。”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我离开,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我怀疑是不是和那笔三十万的转账有关,但我没有儿子,女儿早在十五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了,女婿后来再婚搬到外省去了,只有孙子跟我们相依为命。孙子才刚上初中,哪来这么多钱?
下午三点,老伴推进了手术室。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旁边放着从家里带来的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走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爱心捐赠榜”,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和金额,最上面一行是”匿名捐赠:50万元”。
手术比预想的顺利,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主刀医生出来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但他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刘大爷,您能跟我来一下吗?我们主任想见您。”
我跟着他穿过几道门,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骨科主任”。推门进去,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了起来。
“刘大爷,您好,我是骨科主任赵医生。”他伸出手,我连忙握了握,手心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汗。
“赵医生,是不是老伴的手术出了什么问题?”
“手术很成功,您别担心。”他示意我坐下,“我找您来是有点事情想问清楚。”
他打开电脑,指着屏幕说:“您老伴的手术费用是通过一个特殊账户支付的,这个账户是我们医院’关爱老人医疗基金’的专用账户,平时只用于特困老人的救助。但您的情况…”
“我不知道啊,我本来是要自己交钱的。”
“这个账户的使用需要院长亲自批准,但奇怪的是,系统显示是院长亲自操作的,而且是在您老伴入院的当天晚上。我们院长现在正在开会,等会儿可能会来找您了解情况。”
我感到一头雾水。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胸前的工牌写着”院长 林建国”。
“刘叔?真的是您啊!”他快步走过来,神情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脸,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您不记得我了?”林院长失望地摇摇头,“也是,那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四十多年前?”
他坐下来,语气缓和了些:“1979年,您还在粮站工作,记得吗?”
我点点头。那是改革开放刚开始的年代,我在县粮站当装卸工,那时候刚结婚不久。
“那年夏天,一个16岁的小伙子从农村考上了县高中,但家里太穷,交不起学费。开学的那天,他走了一上午的路到县城,在粮站前面的公路上晕倒了。”林院长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我努力回想着,隐约有了些记忆。
“是您把他背到医务室,又给他买了馒头和咸菜。后来,您得知他家里情况后,每个月偷偷给他送十斤粮票,一直到他高中毕业。”
那个瘦小的男孩子的样子逐渐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那时候他总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的蓝布衣服,书包是用麻袋改的。
“您就是那个…小林?”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点点头:“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辍学了,不可能考上医学院,更不可能有今天。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您,但只知道您姓刘,不知道全名,也不知道您后来去了哪里。去年我们医院与农行有个合作项目,我偶然看到了一份资料,上面有您和您老伴的名字、年龄,还有当年在粮站工作的经历,我就确定是您了。”
原来那笔三十万是他转的。
“您女儿的事情我很遗憾,听说您还一个人带着外孙。这些年我也想过要当面感谢您,但又怕您不愿接受帮助,所以就……”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刘叔,您当年救了我的命,也改变了我的命运。这些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总想着有一天能报答您。”他真诚地看着我,“这点心意,您千万别拒绝。”
我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恍惚中,我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个夏天,那个晕倒在路边的瘦弱男孩,和我老伴一起偷偷给他送粮票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刚结婚不久,也很穷,但看到那个渴望读书的孩子,就想尽可能帮一把。
谁能想到,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成为一家医院的院长,而我的老伴正躺在他的医院里治疗。
这世间的因果,真是奇妙啊。
回到病房,老伴已经从麻醉中醒来,正靠在床上喝水。床头柜上放着她最喜欢的那个旧收音机,天线已经断了一截,用一截绣花针接着。
“手术怎么样?”她问我,声音还有些虚弱。
我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很成功。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林院长的事:“对了,你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我们在县粮站时…”
我讲完后,她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那个小男孩啊,我记得。他特别瘦,但眼睛特别亮。”
“是啊,现在他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了。”
老伴摇摇头:“这些年过得真快啊。”
窗外,夕阳的余晖照进病房,把墙上映出一片金黄色。对面床的老人在听着一个老式收音机,里面播放着戏曲,时不时传来一阵京胡的声音。
回想起来,我们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平平淡淡过了一生。没想到四十年前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竟然在多年后有了这样的回报。
老伴睡着了,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脸。这张陪伴了我大半辈子的脸上,已经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我想起了那个夏天,我们刚结婚时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的姑娘,会在每次给那个小男孩送粮票时,偷偷多塞两个她自己蒸的肉包子。
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当下的某个小小举动,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用怎样的方式回到你的生命中。我轻轻抚摸着老伴的手,那双曾经抚养过女儿、如今又在带大外孙的手,粗糙而温暖。
护士进来换点滴,顺手帮我们关上了那盏亮得刺眼的头顶灯,只留下床头的小夜灯。
“您也早点休息吧,刘大爷。”她轻声说,顺手把墙上的日历翻到了正确的日期,那上面还停留在三天前。
我点点头,但没有闭眼。在这柔和的灯光下,我突然觉得,这一生,值了。
窗外的天空很暗了,能看见几颗星星。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至少今晚,我心里是踏实的。那个晕倒在路边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可以帮助别人的人,这也许就是生命最美的传递吧。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梦见我和老伴年轻时的样子,还有那个瘦瘦的、眼睛明亮的小男孩,站在阳光下冲我们笑。醒来时,枕边有些湿润,我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墙上的挂钟走过了凌晨三点,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轻轻远去。我伸手握住老伴的手,心里默默祈祷:愿她平安无事,愿我们的孙子健康成长,愿这世间的善意,都能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来源:猛猛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