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季的夜晚,南方的空气像是被拧干的毛巾,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肩膀。我坐在地砖凉席上,数着墙上布满裂缝的壁纸,那是我和小兰刚结婚时一块一块贴上去的。电视响着,主持人声音很大,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雨季的夜晚,南方的空气像是被拧干的毛巾,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肩膀。我坐在地砖凉席上,数着墙上布满裂缝的壁纸,那是我和小兰刚结婚时一块一块贴上去的。电视响着,主持人声音很大,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老李头来敲门时,我还以为是送水的师傅走错门了。
“振华,开门,我是李德才。”
李德才,我们村的村主任。我拖鞋都没穿就去开了门,门把手有点松,得先往上抬才能打开。
李德才穿着背心短裤,头发贴着头皮,显然刚刚洗过澡,袖口还有一道没擦干的水渍。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子里鼓鼓囊囊的,好像装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院子里的白炽灯在闪,隔几秒就亮一次,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的。
“有事吗,李主任?”我问。
他直接挤进来,也不用我招呼就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沙发是小兰走后剩下的,带点发霉的味道,我平时都没怎么坐过。
“村里人都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他说,边说边把那黑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没吭声,只点了支烟,是村口小超市老板娘给我赊的,她说反正我也还不起钱,不如先把烟拿着。
“知道就知道呗,村里的事难道还能瞒得住?”我学着小兰走前的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亏了就亏了,又不是你一个人亏。”李德才不看我,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被熏得有些发黄,边框上还贴着小兰最喜欢的那种小碎花贴纸,有几个角已经翘起来了。“我这人笨,不会说话,但我知道你这什么情况。”
他掏出红塔山,递给我一支。我摇摇头,指了指手里还剩半截的烟头。
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隔壁王婶的电视声也传过来,她在看《乡村爱情》的重播,笑声很大,把我们的沉默都给填满了。
“你知道马蹄菇那个老万不?他开厂赔了400多万,你比他已经强多了。”李德才突然说。
我冷笑一声:“强个屁,他起码有老婆跟着他,我的小兰都跑了,给我留了一堆烂摊子。”
“小兰有错,但你也别太怪她。女人嘛,要面子,你突然从城里的大工程师变成负债累累的人,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我不想听这些,起身去冰箱拿啤酒。冰箱里只有一罐,还是上星期村口酒席上带回来的。我打开递给李德才,他接过去,但没有喝。
“我昨天碰到老远的亲戚,听说你在城里上班时候,买了不少保险?”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对,当时以为挺聪明,每月固定交点,攒着养老用。结果现在全赔光了,全给那些投资人和银行了。”
李德才终于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啤酒已经不冰了,他也不在意。“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这人还是有眼光的。只是运气差了点。”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我家的雨棚破了一个洞,雨水滴在塑料桶里,发出”嗒嗒”的声音。
“运气?那可不是一点,300万啊。”我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我在城里攒了10年的积蓄,小兰从不买名牌包,我也没换过手机,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全赔光了。”
那天,小兰站在这个客厅里,眼睛红肿,手里举着离婚协议:“振华,我不怪你,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爸妈每天打电话骂我,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我实在没脸在村里待下去了。”
她走时,只带走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连我们的结婚照都没拿。那张照片现在还放在卧室的柜子上,我每次躺在床上都能看见,但已经半个月没去擦上面的灰了。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如果当初不听那个什么专家的话,不回乡创业,或许现在我和小兰还在城里过着安稳的小日子。”
李德才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我今天来,不是听你发牢骚的。”
他把那个黑塑料袋往前一推。
“这里面是5万块钱。”他顿了顿,见我没反应,又说,“还有村委会的借条,借你50万,分十年还,不收利息。”
我以为听错了。
“李主任,你疯了?”
“我没疯,村委会开会讨论过了。”他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华子,拆开来,发现只剩下三支,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你的菌菇基地虽然失败了,但是技术是好的。你不是经常说,就是因为当年那场大雨,把整个大棚都冲了,才会亏这么多?”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犯嘀咕:村里人都知道我欠了一屁股债,会愿意借钱给我?
“诶,这个技术,如果换个地方,换个思路,说不定能成。我们村后面的荒山,去年种了几个试验田,结果长得不错。政府还有扶持资金,可以申请。”李德才说这话时很认真,手指在茶几上敲着节奏。
我看着他有些秃顶的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村里搞产业振兴吧?我这吃了亏的,还有人信我?”
李德才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行不行。”
我摇摇头:“李主任,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真的不敢再冒这个险了。300万啊,我这辈子估计都还不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然后递给我看:“你看看这个。”
是个短视频,画面里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在教几个年轻人种植技术。
“这谁啊?”
“罗家坪的老支书,71岁,去年创办村农场,今年收益120万。”李德才眯着眼睛,“还有这个。”
他又划了一个视频,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一大片向日葵中间。
“城里来的,丈夫意外去世后回乡创业,现在农场年收入150万,还带动了周围三个村就业。”
我看着那些视频,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振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这个村主任吗?”李德才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
“因为我也想让咱村变得好一点。我爷爷是这个村的,我爸爸是这个村的,我也要死在这个村。如果这个村越来越穷,年轻人都跑光了,那我守着它干什么?”
雨声渐大,房顶上的雨水把塑料桶都打满了,溢出来的水流到了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李德才像是没看见一样,接着说:
“你技术好,年轻,懂电脑,会种菇,我们村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曾经是敲键盘的手,后来变成了挖土种菇的手,现在又变成了一双无所事事的手。
“万一失败了呢?”我问,声音很低。
李德才笑了:“你怕什么?难道还能比现在更惨?”
我被他逗笑了,是啊,还能更惨到哪去呢?
他起身准备走,我犹豫了一下,问:“李主任,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问。”
“这钱,真的是村委会的?”
李德才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我整理衣服:“你觉得呢?”
我没有再问下去。门关上后,我打开那个黑塑料袋,里面确实是厚厚一叠钱,还有一张借条,上面盖着村委会的公章。我知道,这些钱有一部分一定是李德才自己的。当村主任这几年,他家的老房子还是那个老房子,儿子媳妇结婚,也只是在村里办了十几桌酒席,很简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盯着墙上小兰留下的结婚照发呆。照片里,我们都很年轻,充满希望。想着这些年的起起落落,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踏实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小兰的。
“喂,振华,你还好吗?”她的声音有些犹豫。
“挺好的,你呢?在城里还习惯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嗯,还行。我是想告诉你,我爸妈……”她顿了一下,“我爸妈想卖掉城里的房子,把钱先还给银行一部分。”
我愣住了:“卖房子?那你住哪?”
“哥哥家先住着。”她停顿了一下,“振华,我知道这不够,但至少能减轻一些压力。我们…我们家欠了你太多。”
挂了电话,我站在院子里,天空很蓝,雨后的阳光特别刺眼。我抬头看到院墙上爬满了紫藤,是小兰喜欢的那种,开着紫色的花,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
我突然想起了五年前,当我决定回村创业时,小兰是怎么支持我的。她辞掉了城里的工作,跟我回到这个破旧的村子,一起搭建大棚,一起种菌菇,一起承受乡亲们异样的眼光。
那时,所有人都说我傻,放着城里的好工作不要,非要回村里”折腾”。只有小兰说:“既然你有梦想,那就试试吧,大不了我们再重头开始。”
没想到,真的要重头开始了,可她却不在了。
我拿起手机,翻出李德才昨晚给我看的那些视频,一个个重新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大学时学过的一个词:“韧性”。老师说,这是一种面对挫折后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可能,我的韧性还不够强。
午饭时,我骑着电动车去了村委会。李德才正在院子里和几个老人下象棋,看到我来,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李主任,我想了一晚上,决定试一试。”我说。
他赢了一盘棋,把棋子重新摆好,才抬头看我:“想通了?”
“嗯,但我有个条件。”
“说。”
“不要50万,我只要20万,够重新启动小型菌菇基地就行。”我顿了一下,“我不想欠太多。”
他笑了:“行,那借条我改一下。”
一旁的王大爷插嘴:“振华啊,听说你媳妇回城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
李德才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先把事业做起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重新忙碌起来。村后荒山的土地比我想象的要好,水源充足,阳光适中,非常适合种植菌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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