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缘分天注定”,这是很多善男信女的美好执念,仿佛真有把三世姻缘都镌刻得清清楚楚的“三生石”,至少他们心愿里是真有的吧。但追根溯源,“三生石”其实是个佛教典故,最初的故事据说与真实的唐朝名士“谏仪大夫”李源有关,但“三生石”的“网红级”流行开来,居然是超级网红大
“缘分天注定”,这是很多善男信女的美好执念,仿佛真有把三世姻缘都镌刻得清清楚楚的“三生石”,至少他们心愿里是真有的吧。但追根溯源,“三生石”其实是个佛教典故,最初的故事据说与真实的唐朝名士“谏仪大夫”李源有关,但“三生石”的“网红级”流行开来,居然是超级网红大咖苏轼苏东坡在推波助澜,由是,杭州天竺寺之“三生石”更加名闻天下。
唐代袁郊《甘泽谣·圆观》,记载了洛阳名士李源与惠林寺僧圆观的一段传奇,故事收录于《太平广记》卷三百八十七;后来,苏轼改写为《僧圆泽传》,再加以推广宣扬。综合二者所述,故事大致是说:唐代隐士李源,住在慧林寺,和住持圆观(圆泽)交好为知音。两人相约去四川峨眉山游玩,圆观想取道都城长安,陆路入川。而名士李源坚持不愿踏足都市,两人从长江水路入川,遇到一个怀孕三年而未生产的孕妇。圆观看到这个孕妇就哭了,说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走水路,因为他注定要做这个妇人的儿子,遇到了就躲不开了。他和李源相约在十二年后杭州天竺寺三生石相见。当晚圆观圆寂,孕妇也顺利产子。十二年后,李源如约来到三生石,见到一个牧童唱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李源与之相认,牧童说他就是圆观(圆泽)。又唱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江山游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唱完就离去了,不知所踪。
这当然足够“传奇”了,但仔细推敲,内涵更为丰富。总结故事前半段,名士李源高雅高洁,禁足京城,说甚“吾已绝世事,岂取途两京”,而这居然可以害死朋友。大约高僧圆观(圆泽)是明知依从朋友的意见,终将遇见自己“圆寂”的宿命,而这肯定也是一种牺牲吧,实质上与“以身饲虎”相通。而故事另一面很是神异化了高僧大德的神奇身世,比如这位圆观(圆泽)大师托生,其母亲要怀孕三年,这样的非凡,可能只有著名的三太子哪吒才堪等量齐观了。但故事终究只是讲了二人情谊深厚的两世,“今生”加“后生”,对于二人的“前生”如何演绎,故事并没有交待。看起来,完整的三生故事,大约只有到“三生石”上去认真追寻,不过也有人指称“石上铭刻的是前生记忆,胎胞中孕育的是今生形骸,月光下赴约的则是来世精魂”,好像很圆满了,但总归“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而此处的“因缘”二字直指佛理,与“三生”概念相呼应。“因缘”意为机会、缘分,佛教指产生结果的直接原因和辅助促成其结果的条件,因不离缘,缘依其因。
《敦煌歌辞总编》卷二载录唐代敦煌曲子《送征衣·如鱼水》歌曰:
今世共你如鱼水。是前世因缘。
两情准拟过千年。转转计较难。
教汝独自眠。每见庭前双飞燕。
他家好自然。梦魂往往到君边。
心专石也穿。愁甚不团圆。
“三生石上话因缘,春梦梨花隔秋水。”这样的曲子,情深婉转,今世、前世,因缘注定,水滴石穿,恩爱千年。当然,如此这般爱的“因缘”,便是情意深切的“姻缘”了。
唐末五代初年的修睦写有最早的一首以《三生石》为题目的诗歌,但诗篇对于“三生石”充满了疑虑。修睦《三生石》诗云:
圣迹谁会得?每到亦徘徊。
“一”尚不可得,“三”从何处来?
清宵寒露滴,白昼野云隈。
应是表灵异,凡情安可猜!
修睦一再徘徊不能离去的,自当是真实的、著名的“三生石”。清冷的夜晚有寒露滴下来,白昼则野云围绕,这样的三生石果然“灵异”神奇。唉,你我皆凡人,今生今世都过得糊糊涂涂,又何谈三生三世、生生世世能明明白白呢。
南宋释居简《书三生石画图》诗曰:
不觉担泉带月归,三生旧话水滨知。
更酬十二年前约,何似晴檐一笑时。
这是一首题画诗,而画作主体当正是“三生石”。诗中“十二年前约”之语,典故出自唐代袁郊《甘泽谣·圆观》、北宋苏轼《僧圆泽传》。
元代萧列《八声甘州·前题分得文字》下阕词曰:
莫厌悲歌笑语,奈天涯有梦,白发无根。怕相思别后,无字写回文。更月明洲渚,杜鹃声里,立向临分。三生石,情缘千里,风月柴门。
恨离别,相思情,回文诗,三生石,杜鹃啼血,情缘千里……词语堆积了浓重的爱的意象,“因缘”变“情缘”,这大约可以看成是首次将“三生石”的友情寄寓转化成爱情表达。
把“三生石”意象运用到极致的是《红楼梦》,而其实《红楼梦》是后起的名字,原本最正宗的书名便是《石头记》,“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闻世传奇。”什么“石兄”呢,是女娲氏炼石补天“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此石通灵游历,“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且“上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倒还全备”,如此看来,这足足是最全真最生动的“三生石”记载了。叙说至此,有赋诗一首云: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真是红楼石上盟,是木石前盟的“身前身后事”的多情书写。其实,《红楼梦》第一回开篇便点明了“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脂砚斋评曰:“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
“石头记”故事里的事也叫人一见惊心,宝黛初会时,“倒像在哪里见过”之感叹,也当正是三生记忆的灵光闪现吧。《红楼梦》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林黛玉进贾府”名场面: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报道:“宝玉来了。”黛玉心想,这个宝玉不知是怎样个惫懒人呢。及至进来一看,却是位青年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缨络,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
……
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坐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黛玉第一名言:“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宝玉名言第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呵呵。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爱的初相见,法语词汇为“déjàvu”,译为“既视感”,这其实是一种生理现象,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当然,科学的“既视感”无法解释佛教的“三生石”传奇,更不可能完全涵盖这缠绵三生的《石头记》(《红楼梦》)。
“三生石上旧精魂”,牧童的《竹枝词》歌声已渐行渐远,天竺寺的月光依旧无声。自圆观禅师到文豪苏轼到贾宝玉林黛玉,当曹雪芹在“悼红轩”中重构灵石玄想,三生石承载着中国人对生命连续性的因缘解锁与诗意想象,它坚实如轮回的证言,温润如未干的泪痕……三生石上,友情与爱情、佛理与诗情、个人记忆与集体想象,已然凝结为华夏美学中最晶莹的结晶,映照出穿越三生三世的文化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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