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玉兰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又开花了,淡粉色的花瓣像蝴蝶一样挂在枝头,风一吹,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阳春三月,杏花微雨。
李玉兰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又开花了,淡粉色的花瓣像蝴蝶一样挂在枝头,风一吹,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李玉兰穿着一件有点起球的蓝色大褂,手里拿着扫把,把那些花瓣一点一点扫到角落里。她的手上有老茧,指甲剪得很短,手背上的青筋像地图上的河流一样清晰。
“兰姐,你家的杏树今年又开得好啊。”隔壁王婶扯着嗓子喊。她正站在自家的院墙边,晾衣绳上挂着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裤子。
李玉兰抬头笑了笑,“我也没管它,它自己就这么开了。”
“你们家那杏树,当年可是老李亲手种的,记得不?”
李玉兰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飘向远处,又很快垂下头继续扫地。“嗯,记得。”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
自从丈夫李大山被宣布在工地事故中不幸遇难之后,李玉兰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小院子里。先是种蔬菜,后来在镇上的小学食堂帮工,再后来给人家洗衣服,一点一点地把日子过下来。村里人都喊她”李寡妇”,一开始她会红着脸纠正,后来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院子里的地板砖有几块松动了,她也没修。西边的墙根下有一堆老李生前用的工具,锈迹斑斑,她一直舍不得扔。厨房里那个被敲坏一角的搪瓷缸子里,插着几根枸杞枝,是她从村头的老树上剪来的,说是能活,可已经枯了有段日子了,她也没扔。
扫完院子,李玉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片妇科消炎药。这是昨天去卫生所,老赵医生给开的。走到厨房,她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磕了口的搪瓷杯,倒了半杯温水,把药片倒在手心看了看,叹了口气,仰头吞下。
“得去看看好的大夫,”老赵医生昨天说,“我这小地方,设备简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玉兰摇摇头,“算了吧,老毛病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厨房窗户上贴着2009年的春联,红色已经褪成了浅粉,角落里还有斑驳的胶痕。那是她丈夫最后一次贴的春联。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李玉兰擦擦手,朝门口走去。
门外站着村支书张明亮,一个六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微胖,戴着一副老花镜,衬衫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蓝一红。
“兰姐,有个事情想跟你说说。”张支书搓着手,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李玉兰让开身子,“进来说吧。”
她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倒了热水。杯底有一层水垢,她用衣角擦了擦,递给张支书。
“有什么事?是不是那块地的事情?我已经签字了啊。”李玉兰说。村里最近要扩建小学,她家后面那块地被征用了。
张支书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他清了清嗓子,看起来有点紧张。
“兰姐,你坐下。”张支书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可能…会让你吃惊。”
李玉兰眉头一皱,慢慢坐下。
“老李…可能还活着。”
李玉兰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水溅在了衣襟上。她没有擦,只是定定地看着张支书,眼睛一眨不眨。
“你说什么?”
“我是说,大山…李大山可能还活着。”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风声,杏花簌簌落下,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在议论这个惊人的消息。
李玉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的手紧紧握着杯子,指节发白。
“你…你别开玩笑了。”她哽咽着说,“人都走了十五年了,骨灰盒我都抱回来了,怎么可能…”
张支书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玉兰。
照片有点模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侧面,留着短发,脸上有道疤,正在一个工地上搬砖。虽然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轮廓,那神态,与李玉兰记忆中的丈夫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这真的是他吗?”李玉兰的声音颤抖着,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上男人的脸。
“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相似度很高。”张支书说,“这是我侄子在省城一个建筑工地上无意中拍到的。他知道老李的事,觉得像,就发给我了。”
李玉兰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照片,好像要把它看穿。那照片上的人,真的是她朝思暮想了十五年的丈夫吗?
“但是…如果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李玉兰的声音哽咽,紧紧攥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
张支书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厨房的老式挂钟嘀嗒嘀嗒响着,外面传来村里广播的声音,在播放着什么宣传标语,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的杂音。
“我…我去。”李玉兰终于开口,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坚定了一些,“我必须要去看看。”
省城的建筑工地在西郊,钢筋水泥的框架拔地而起,尘土飞扬中,一群工人正在忙碌。李玉兰站在工地外面,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上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张支书站在她旁边,不时地向工地里张望。
“他应该在里面。”张支书说,“我侄子说他一般在这个时间负责搬砖。”
李玉兰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十五年了,如果真的是他,她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群工人从工地里走出来,看样子是休息时间到了。他们脸上、身上都是灰尘,有的摘下安全帽擦汗,有的掏出烟来点上。
“那个,那个就是!”张支书突然小声说,指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色工装,肩膀宽厚,背影有些熟悉。他正蹲在地上,掏出一个破旧的饭盒,打开来吃午饭。
李玉兰的腿一下子软了,她扶住旁边的栏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大山?”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却被工地的噪音淹没。
张支书拍拍她的肩膀,“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他。”
李玉兰看着张支书走向那个男人,在他身边蹲下,说了些什么。那男人的身体突然僵住了,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朝李玉兰这边看。
阳光有些刺眼,李玉兰眯起眼睛。那人的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左脸有一道疤痕,眼睛却还是那么熟悉。那是她魂牵梦萦的眼睛。
“玉兰?”男人站起来,饭盒掉在地上,米饭撒了一地,他似乎没有注意到。
李玉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跑过去,跑向那个站在阳光下的男人。
“大山!真的是你!”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泪水。周围的工人都停下来,看着这对失散多年的夫妻。
回村的路上,李大山坐在车后座,不停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好像一切都很新奇。李玉兰坐在他旁边,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又会消失。
“你这些年…都去哪了?”李玉兰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大山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轻声说,“我…我不记得了。”
“什么?”
“那次事故后,我被埋在废墟下面,等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醒来后,我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李大山的声音有点颤抖,“医院里没人认领我,我身上也没有证件。后来有个工头看我身体还行,就带我去干活。一直到前几天,我才慢慢想起一些事情…想起你,想起家。”
李玉兰的眼泪又流下来,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没事了,没事了,你回来了就好。”
张支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村里很快就传开了李大山回来的消息。当年那场工地事故,村里死了三个人,李大山是其中之一。现在他竟然活着回来了,这简直是个奇迹。
有的人说这是上天的恩赐,有的人说这一定是因为李玉兰平日里积德行善,报应来了。也有人嘀咕着,是不是弄错了,那真的是李大山吗?
李玉兰不管这些闲言碎语,她忙着照顾丈夫,给他煮他以前爱吃的菜,晚上偎依在他身边,听他讲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虽然李大山的记忆还有很多空白,但他们在一点一点地找回属于他们的过去。
“对了,你记得院子里那棵杏树吗?”李玉兰问他。
李大山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记得,那是我们结婚那年种的,现在应该很大了吧?”
李玉兰点点头,心里甜滋滋的。他还记得,他还是她的大山。
一周后的晚上,张支书来访。李大山已经睡了,他这些天总是很早就睡,医生说这可能是创伤后遗症。
“兰姐,我有话要和你说。”张支书的表情很严肃。
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月光下,杏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
“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你。”张支书低声说。
李玉兰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李大山…他其实没有失忆。”
李玉兰愣住了,“什么意思?”
张支书深吸一口气,“那场工地事故后,他确实被救出来了,但是因为伤得太重,昏迷了很长时间。等他醒来后,医生说他的肾脏受损严重,需要换肾,否则活不了多久。”
李玉兰的手开始发抖,“然后呢?”
“当时医院联系我们村委会,说是找到了一个匹配的供体,但需要很多钱。你当时刚生完孩子,家里又困难,他不想拖累你,就偷偷跟我说,让我告诉你他死了。”
“什么?!”李玉兰猛地站起来,“你…你们骗了我十五年?”
张支书低着头,“是他要求的。他不想让你为他背上沉重的医药费,也不想让你看着他一点点死去。他…他是爱你的。”
李玉兰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那孩子…没保住。”张支书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当时也生病了,发了高烧,孩子早产,没能留住。”
李玉兰瘫坐在椅子上,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段时间的记忆对她来说一直是模糊的,她只记得丈夫出事了,孩子没了,她差点被这双重打击击垮。
“那后来…他的肾脏怎么样了?”
“他在省城等待了很久,一直没等到合适的肾源。后来…”张支书停顿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后来是我大哥,也就是村里的老张医生,他得了肺癌晚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捐了一个肾给大山。”
李玉兰猛地抬头,“什么?”
“你还记得我大哥吧?就是那个总爱抽烟的老医生。那年你生孩子的时候,是他冒着大雪,走了十里山路来给你接生的。”
李玉兰当然记得。那是个大雪封山的夜晚,她突然临产,村里的年轻医生都去县城开会了,只有年近六旬的老张医生在。他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李家,为她接生,一直忙到天亮。
“老张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支书叹了口气,“大哥说,当年如果没有老李,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意思?”
“你可能不知道,二十年前,我大哥出诊回来,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当时河水湍急,是老李路过听到呼救声,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那次老李自己差点没命,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大哥一直记着这个恩情,所以…”
李玉兰捂住嘴,泪如雨下。
“大哥临终前嘱咐我,等他走了,一定要让老李回来找你。他说人这辈子能做一件问心无愧的事就值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月光下,杏树的花瓣缓缓飘落,像是在为这个动人的故事默哀。
“那…大山现在的身体?”
“移植手术很成功,现在只要按时吃药,生活基本没问题。”张支书说,“我一直在暗中资助他,这也是大哥的遗愿。”
李玉兰站起来,向屋内走去。张支书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说,“兰姐,你别怪老李,他也是为了你好…”
李玉兰停下脚步,转过头,脸上带着泪水和笑容,“我去看看他,我的大山。”
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熟睡的丈夫脸上。李玉兰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好。”她轻声说着,泪水滴在丈夫的手背上。
李大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到妻子在哭,有些慌乱,“怎么了?”
李玉兰摇摇头,俯身抱住他,“没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你回来了,真好。”
李大山也紧紧抱住她,“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这么多年…”
“没事,都过去了。”
窗外,那棵老杏树的花瓣在月光下轻轻飘落,像是祝福,又像是纪念。生活就像这杏花,有绽放,有凋零,却总会在下一个春天再次盛开。
第二天一早,李玉兰起来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李大山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菜,有些发愣。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李玉兰问。
“不是,”李大山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就是想起来,咱们结婚那会儿,你做的第一顿饭就是这几样。”
李玉兰的眼睛亮了,“你还记得啊?”
“记得,那时候你炒的鸡蛋糊了,虽然难吃,我还是说好吃。”
他们相视而笑,笑声中饱含着岁月的沧桑和重逢的喜悦。
吃完饭,李大山拿起院子角落里那堆生锈的工具,开始修理松动的地砖。那些工具虽然锈迹斑斑,但在他手中似乎有了生命,灵活地翻动着。李玉兰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是温暖。
“我一直都没扔,”她说,“总觉得你会回来用的。”
李大山抬头看她,眼里含着泪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们相拥着,在那棵老杏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祝福,又像是纪念。
几天后,张支书来访,带来了一个消息。“老李啊,村里要建个养老院,需要个管理员,我推荐了你。工作不累,还有工资,你看行吗?”
李大山看了看妻子,点点头,“行,谢谢支书。”
这一晃,又是一年。
李大山在养老院工作得很好,老人们都喜欢他。李玉兰有时也去帮忙,给老人们做饭,洗衣服。他们的小院子里,那棵老杏树又开花了,比往年开得还要盛。
一天傍晚,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满院子的杏花。
“玉兰,”李大山突然说,“你说老张医生在天上看到我们现在这样,会高兴吗?”
李玉兰握住丈夫的手,“会的,他一定会很高兴。”
李大山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我这辈子,欠他的,欠你的,太多了。”
“不,”李玉兰摇摇头,“这世上的恩情,本来就是一茬接一茬的。老张医生救了你,你照顾好那些老人,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李大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活着,把这份恩情传下去。”
远处,几只麻雀飞过,在杏树上停留片刻,又振翅飞向远方。天边的晚霞如火如荼,把整个小院子映照得一片金红。
李玉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轻声说,“大山,你知道吗?这十五年,我每次扫院子的时候,都会故意留下一点杏花,因为那是你种的树开的花。”
李大山搂住妻子的肩膀,声音哽咽,“以后,我们一起扫。”
小院子里,一对经历了生死离别的夫妻依偎在一起,在满院杏花中,迎接着他们重新开始的生活。那些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祝福,又像是纪念,见证着一段跨越十五年的等待,一份超越生死的恩情,和一颗永不放弃的心。
生活就像这杏花,有绽放,有凋零,却总会在下一个春天再次盛开。而爱,和恩情,则像是那棵杏树的根,深深扎在土壤里,默默支撑着生命的延续和希望的传递。
来源:浪浪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