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习惯保持了四十多年,村里人早就习惯了。连城里来的拆迁队都知道,要是早上六点钟没听到王婶子家的鸡叫,那准是出了什么事。
石桥村的早晨总是从王婶子家的鸡叫声开始。
这个习惯保持了四十多年,村里人早就习惯了。连城里来的拆迁队都知道,要是早上六点钟没听到王婶子家的鸡叫,那准是出了什么事。
我刚出门倒垃圾,就看见李大爷拄着拐杖站在王婶子家门口,手里还攥着一叠红色的票子。这个月是第三次了。
“王婶子!开门嘞!我加价!十五万!现金!”
没人应。
李大爷的拐杖敲得更起劲了。
“妈的,肯定又去赶早集了。”李大爷骂骂咧咧。他是村里最早知道拆迁消息的人,儿子在镇政府上班。
我靠在自家门框上抽烟。三月的风还带着凉,但已经能闻到泥土发芽的气息。这个被我们叫了大半辈子的”新村”,终于也到了要拆的时候。
王婶子家的房子位置特殊。
当年村里规划,给每户分了一块宅基地,都是一样大小,就王婶子家这块地方多出来一块,像是被咬了一口的月饼,多出一块弯弯的地方。原来是条小河道,后来干涸了,被王婶子公公当年强行圈进了自家院子。那时候村里没人在乎这些。
现在不一样了。
拆迁方案出来,镇上要建”石桥文旅特色小镇”,王婶子家那块地正好在规划的”水上广场”入口处。谁要是能买下来,能多赔十几万。
王婶子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出现在巷口,手里提着半袋豆腐和一把青菜。她今年六十五,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十岁。自从老伴五年前走了,她就一个人住在那个院子里,养了三只鸡,一条狗,还有满院子的牵牛花。
“哟,李大爷这么早?”王婶子倒是不慌不忙。
“我出十五万加价买你的宅基地使用权,你签个字,这钱就是你的了。”李大爷把钱往王婶子面前一递。
王婶子看都没看那钱一眼,径直走进院子,那只黄色的土狗摇着尾巴迎上去。
“不卖。”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这已经是第八个来她家问价的村民了。从十万加到了十五万,可王婶子的回答从来没变过。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
“准是想等拆迁队直接上门,能多要点钱。”
“听说她儿子在南方欠了一屁股债,指望这钱救命呢。”
“我看她是老糊涂了,那破房子值什么钱啊?”
我和王婶子家隔着三户人家,平时没什么来往,只是偶尔帮她修修收音机,换换灯泡。但我记得她那个房子确实有些奇怪。
那是一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砖瓦房,四间正屋,两间厢房,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房子不算大,但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体面的住宅了。最特别的是那堵后墙,比一般墙壁要厚得多,而且墙面凹凸不平,像是被人反复修补过。
王婶子的老伴当年是村里唯一的泥瓦匠,手艺不错,村里大部分房子都有他的功劳。我爸以前说,那个后墙是他特意砌的,说是”冬暖夏凉”。
几天后,张村长来王婶子家”做工作”。
“婶子啊,拆迁是大势所趋,村里人都签了。你一个人不签,耽误大家伙的好事啊。”
王婶子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剥蚕豆,小院正中晒着一床棉被,上面还放着几个晒干的梨。那是她老伴生前最爱吃的。
“村长,我就住这一辈子了,哪也不去。”
“那不行啊,这是政府规划,必须拆。你签了字,政府给你新房子,还有补偿款,多好的事。”
王婶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剥她的蚕豆。
“那房子里有我和老头子的一辈子。拆了,我上哪去找啊?”
张村长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说不通了。
这事很快传遍了全村。当晚,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喝多了,在王婶子家门口吵吵嚷嚷。
“老不死的,一个人耽误全村人拆迁!”
“那破房子早该拆了!”
几个酒瓶子砸在了院墙上。
第二天我路过时,看见王婶子正在默默地收拾碎玻璃。我帮她一起清理,她笑了笑,递给我一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梨。
“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我家的梨。”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小时候确实经常来她家偷梨吃。那时候她从来不骂我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婶子,你为什么不搬走呢?拆迁款加上别人给的加价,差不多能拿到四十万了。”
王婶子看了看那堵后墙,目光变得很柔和。
“有些东西,钱买不来。”
这话我听不明白,但也没多问。
三天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村口,下来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村里人都认出来了,是从南方回来的王婶子的儿子,王强。
他已经十几年没回村了。听说在外面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债。
王强一回来,就直奔村委会,和张村长商量了一上午。下午,村里就传开了消息:王强同意拆迁,还要把宅基地使用权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晚上,我路过王婶子家,看见院子里亮着灯,能听到争吵声。
“妈!那房子就是个破房子!值不了几个钱!我欠着一屁股债,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人逼死了!”
“那房子里有你爸…”
“爸都死五年了!死人管得了活人吗?!”
“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我只知道你守着个破房子,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
争吵声越来越大,最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声,然后是王强的摩托车发动声。
我站在暗处,看见王婶子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借着月光剥着蚕豆,样子和往常一模一样,只是肩膀有些颤抖。
第二天一早,王强就在村委会贴出了告示,要举行一个小型的”拍卖会”,谁出价最高,谁就能买走王家的宅基地使用权。
消息传开后,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李大爷第一个冲到王强面前,掏出一沓钱:“十八万!现金!”
张屠户也不甘示弱:“二十万!我再加五只羊!”
最后是开农机的刘老三拍了板:“二十五万!一分不能少!”
王强笑得合不拢嘴,当场和刘老三签了协议,收了定金。
王婶子被晾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签完字,王强就开着摩托车走了,说是要去县城办事,明天回来收拾东西。
当晚,我接到张村长的电话,说是王婶子一个人在家,情绪不太对,让我去看看。
到了王婶子家,院门大开,屋里却黑漆漆的。我喊了几声,没人应。
院子里散落着一些老照片,都是王婶子和她老伴的。有他们结婚时的,有儿子出生时的,还有全家一起去县城照的。每张照片下面都贴着一个日期,最近的一张是五年前,也就是她老伴去世那年。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冲进屋里。
屋子里很乱,衣柜翻开,地上是散落的衣物。老式的木床边,王婶子躺在地上,手里紧握着一把泥瓦匠用的铲子,已经断了气。
我赶紧报了警。警察来后,确认是心脏病突发。
第二天,拆迁队来了,带头的是刘老三。他一大早就开着挖掘机来到王婶子家,迫不及待地要开拆。
“等等!”张村长拦住了他,“王婶子刚走,总得等她入土为安吧?”
刘老三不乐意了:“我花了二十五万买的地,现在是我的了!再说了,这房子早晚要拆,还不如趁早。”
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但最终拗不过刘老三。毕竟他手里有合同,钱也付了。
挖掘机轰隆隆地启动了。村里人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存在了近五十年的老房子被一点点拆除。
“砰!”
最先倒塌的是屋顶。瓦片哗啦啦地落下来,扬起一片尘土。
“咔嚓!”
接着是侧墙。砖块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木质结构。
挖掘机继续工作,很快,那堵特别的后墙也要被拆了。
就在铲子即将接触墙面的一刹那,挖掘机突然停了下来。
“他妈的,什么鬼东西!”刘老三从挖掘机上跳下来,走到后墙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堵墙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刘老三用铲子敲了敲,发出的声音很怪,不像是实心的砖墙。
“拆!”刘老三命令道。
挖掘机的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开了表面的一层砖,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所有人都惊呆了。
墙里是一排排整齐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件物品:有小小的泥塑,有折纸,有干花,甚至还有小玩具。每个物品下面都贴着一个日期。
最靠近中间的格子里,是一块刻着”永远爱你”的石头,下面的日期是五年前,王婶子老伴去世的日子。
张村长走近了看:“这是…爱情墙?”
村里年纪最大的李奶奶颤巍巍地走上前:“我记得…王婶子公公当年说要给她盖个特别的房子,说是要把爱情砌进墙里…我们都当他是说着玩的…”
我突然想起王婶子说的那句话:“有些东西,钱买不来。”
原来,这堵墙里藏着的,是一段长达五十年的爱情故事。
王婶子的公公,也就是那个泥瓦匠,从他们结婚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在这堵墙里留下爱的痕迹。每一个特别的日子,他都会偷偷打开墙壁的一小块,放进去一件纪念品,然后重新封好。
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可能连王婶子自己起初也不知道。直到她老伴临终前,告诉了她这个秘密。
从那以后,王婶子延续了这个传统,每年她老伴的忌日,她都会在墙里放上一件小物件。
最后一个格子里,放着的是王婶子的结婚戒指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老头子,我来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甚至传到了县里。当地报纸来采访,电视台来拍摄,网上的视频点击量破了百万。
刘老三傻眼了,他花了二十五万买的宅基地,现在成了”文物”。镇政府决定保留这堵墙,作为”石桥文旅特色小镇”的一个景点,命名为”爱情墙”。
一个月后,王强回来奔丧。当他站在那堵露出真面目的墙前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妈从来不告诉我…”他喃喃自语。
我递给他一样东西,是在清理王婶子遗物时发现的,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儿子”。
王强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
纸条上写着:“强子,爱不是用来卖的。县信用社2号柜,有我和你爸这些年的积蓄。够还你的债了。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几天后,刘老三的合同被宣布无效。王强放弃了拆迁补偿,把房子捐给了村集体,由村里负责保护那堵”爱情墙”。
如今,这堵墙成了我们村的名片。每年都有无数情侣慕名而来,在墙前许下承诺。
而我,常常会在傍晚时分来到这堵墙前,看着夕阳洒在那些小格子上,想象着王婶子和她老伴的故事。
有些东西,确实是钱买不来的。
来源:猛猛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