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以海军官员身份获得世俗成功,改革海军制度,为英国后来拥有“海上霸权”奠定基石;他因十卷本日记被载入文学史,伍尔夫视其为知己,引人入胜堪称英国版《浮生六记》。《吾自绝伦:塞缪尔·皮普斯传》([英]克莱尔·托马林著,王珊珊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上海贝贝特,20
他以海军官员身份获得世俗成功,改革海军制度,为英国后来拥有“海上霸权”奠定基石;他因十卷本日记被载入文学史,伍尔夫视其为知己,引人入胜堪称英国版《浮生六记》。《吾自绝伦:塞缪尔·皮普斯传》([英]克莱尔·托马林著,王珊珊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上海贝贝特,2024.12)展现了皮普斯充满欲望、野心与激情的一生。
原文 :《从他的身体里体验世界》
作者 | [英]克莱尔·托马林著 王珊珊译
图片 | 网络
十七世纪的其他日记写的多是精神生活、政治事件,或旅游观光记录。的确有些日记提供了一些家庭生活的细节,但写到婚姻纠纷时也都小心翼翼。皮普斯,作为政府里一个忙碌的行政官员,记录下他的工作与交游,甚至他读的书、看的戏,这或许并不奇怪。不同寻常的是,他进入了其他人都不考虑记录的领域,用观察外部世界的好奇心来审视自己,把自己和外界放在天平两端称量。从日常工作、职场斗争到道德挣扎,对他行为的方方面面几乎都有阐述。他知道如何模塑材料,哪里该盘旋逗留,哪里该直接引述,哪里该匆匆带过。他还有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稳定专注,能够规律地写作,同时又生性浪漫、激烈,几乎让每一天都成为精神和感官的冒险。
皮普斯在履行一项独特的公共职能
他记录的远不止这些。他写日记的那段时间,英国经历了几次国家灾难:一六六五年大瘟疫,一六六六年伦敦大火,一六六七年荷兰突袭梅德韦,他的日记因为记录了这些灾难而最广为人知。历史学家把对上述事件和其他公共事件的记录当作史料,小学生们也乐于阅读它们,因为他有记者般训练有素的眼睛,对这些事件的观察和对他私人经历的观察一样敏锐。他写这类报道的意义比乍一看要重要得多,因为查理二世政府实行出版审查,确保这一时期除了一份由政府控制的信息报《伦敦宪报》外,没有其他报纸发行。这意味着没有对公共事件的正确记录得以保存,甚至议会辩论也不允许报道。皮普斯在履行一项独特的公共职能。他成长于十七世纪四五十年代,当时没有出版审查,小册子和报纸的出现速度很快,有时一天多达三本,使公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了解国情民意。他被这样的文化塑造,这种文化相信文字的力量。他在圣保罗学校和剑桥大学读书期间都沐浴在这一文化当中,并目睹了他在这两所学校的前辈约翰·弥尔顿如何赞许其为民族力量的象征。一六五五年克伦威尔再次实行出版审查之后,皮普斯开始为表叔兼赞助人爱德华·蒙塔古撰写私人通讯,让他了解伦敦的新闻。那些信件只有少数幸存,却足以证明他作为新闻记者的能力。从撰写时事通讯起,他自然而然地便开始自己记录重大事件。日记既对查理二世在下议院的表现进行了冷静的评论,也对伦敦及其市民进行了全景式的描述——政治动荡、工作和娱乐,节庆和战争,以及忍受疾病、死亡和破坏。
皮普斯不仅是一名日记作家,而且被认为是英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海军管理者之一。他攀升到显赫的社会地位,拥有权力,并为他在组织、规范和发展海军方面的工作感到自豪,也为坚持投入适当资金造船的主张而自豪。那些最钦佩海军管理者皮普斯的人有时对日记抱有矛盾心态。研究皮普斯的大学者J.R.坦纳写道:“在日记中的某些时刻,我们可以看到伟大的官员趋向成熟,但整体来讲,一个人私密的自我表露似乎与官员的生活相去甚远。这两种特点结合在一起令人震惊,而那些只把皮普斯视为‘十七世纪日记作家中最有趣、最会写的人’——仅仅是个逗趣的文学表演者——对他取得的伟大职业成就一点都不公正。”坦纳非常谨慎,不去赞同皮普斯是“纯粹的文学表演者”的观点,但他确实把日记描述为“他年轻时的轻率行为”,他的评论背后隐藏着对“伟大职业成就”的关注偏向,以及一个其他人也共有的假设,即官员生活和私人经历确实彼此相隔甚远。
事实是,日记准确地表明了二者是多么密不可分又相互依存。无论是对他工作生活的叙述,还是他报道中的精彩片段,都无疑告诉我们这个事实。皮普斯让我们知道,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不断变动的环境中,即使在我们最忙于公务的时候,我们也会被内心的潮汐和天气的突变所改变、驱动,有时甚至被控制。委员会会议、办公室生活以及与同事之间的关系,都展现于他们的激烈竞争、嫉妒、恐惧、傲慢、诽谤和失望之中。这很具娱乐性,同时提供了对行政程序如何运作的真正洞察,不仅适用于三百年前,还适用于当今时代。
始终是一部以他自己为中心的狂想曲
他的文学天赋只限于写日记和非官方信件。当他在朋友约翰·伊夫林的积极鼓励下开始撰写海军史时,他的天才却离他而去。他在一六九〇年出版的单卷本《英国皇家海军状况回忆录》是一本奇书,只有海军历史学家才对其感兴趣,即便是他们对其价值也有争议。他一定对此感到不快,因为他为撰写更多的海军史而收集的大量资料仍以笔记的形式存在,这表明,他一旦尝试做历史学家,就明白自己并不精于此道。他知道,作为一名公务员,他的工作重担已经阻碍了他变得更像学者和作家,阻碍了他所谓的“自由天才”的发展,他有时也为此感到遗憾。
一个不太成功的职业生涯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日记,这种想法很有诱惑力。他放弃的理由是害怕自己的视力正在衰退;然而他的眼睛虽然令他困扰,却一直为他服务,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为什么不重新写日记呢?可能是一六六九年年底他的处境突然发生了变化,仿佛在他生命的某一部分下画出了一条线,使他决定不去恢复写日记。也有可能,和其他一些作家一样,他知道永远无法达到自己已经写过的作品的水准,所以决定就此封笔。后来,他确实写了两本简短的日记,一本是一六八〇年头几个月里隔三岔五的日常记录,另一本写于一六八三年秋天,被称为“丹吉尔日记”。它们很有用,内容丰富,但没有第一部日记的任何特点。缺少了某种本质性的东西——某种使他产生出珍珠的砂砾。在这本伟大的日记里,至少有两种类型的砂砾在起作用。一种是他决心证明自己的价值,展现自己的能力,表明自己几乎比他的所有上级都更有天赋和能力胜任一个职位。另一种砂砾是伊丽莎白,他在感情上和想象上都与她绑定在一起。他与“我的妻子”朝夕相对,而又写下了对她保密的东西,二者之间的张力显而易见;她在或不在,挑衅与愤怒,一次又一次地触动了他最深的自我。日记的存在离不开他对自己和伊丽莎白密不可分的感觉。
然而,日记让我们从他的身体里体验世界,尽管有着庞大的、莎士比亚式的演员表,它本质上始终是一部以他自己为中心的狂想曲。这是支配整部作品的力量。无论与他人的关系如何紧张,他始终喜爱自己的本性,而每天的冒险故事必须围绕着那个被崇拜的,尽管经常不自在的自我展开。当他行为过激时,他的喜剧天赋使我们轻易就与他合谋,甚至当我们在他旁边内疚得流汗时,也很难不发笑。我们既震惊又同情,分享了他的财务丑闻和性闹剧,把生活中僵化的应该和不应该颠倒了几个小时。
政治家托尼·本说过,他写日记是为了将每件事体验三遍,一次是在现实生活中,一次是写下来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后来把写下来的东西读一遍。这是一个很好的解释,此外还有一个更深远的原因,那就是把自己呈现给后代。
他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为世人所知,他是海军管理者,是公卿学士的朋友和同事,是经营慈善基金会的要人,是富人,是仁者。记日记的人,他年轻时的自己,职业生涯刚刚起步,日记的一个基本原则是他不给自己留有丝毫尊严。等他年岁渐长,备受尊崇也值得尊崇的时候,他不得不作出决定是销毁还是保存这六卷日记。令人庆幸的是,他不仅选择了保存它们,而且将其遗赠于人,受到保护,从而使它们日后能够被后代发现和阅读。“他的生命的伟大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也渴望表达它的渺小。”皮普斯最伟大的地方就是在写了日记之后,决定保存它们。
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41期第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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