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产房外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张建军捏着皱巴巴的缴费单,指甲在粗糙的纸面刻出深痕。走廊尽头传来婴儿啼哭,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攥着被掀翻的饭桌腿,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枯叶:"民不和官斗啊......"
"生了?"
"嗯。"
"又是丫头?"
"......"
产房外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张建军捏着皱巴巴的缴费单,指甲在粗糙的纸面刻出深痕。走廊尽头传来婴儿啼哭,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攥着被掀翻的饭桌腿,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枯叶:"民不和官斗啊......"
"建军哥,"护士抱着襁褓过来时,他正盯着墙上褪色的"禁止吸烟"标志发呆,"母女平安。"
襁褓里的婴儿闭着眼,睫毛在灯光下泛着细金。张建军摸了摸女儿皱巴巴的脸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父亲张德福扶着墙站在拐角,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喉结上下滚动着,最后只说了句:"抱回去吧。"
1975年腊月,张建军的第三个女儿出生。这个消息像块冰碴子掉进热汤,让整个张家的年夜饭都变了味。张德福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明灭间映出儿子低头扒饭的模样。大儿媳李玉梅抱着小女儿来回踱步,老二家的王翠兰嗑瓜子的声音格外清脆。
"要我说啊,"王翠兰突然把瓜子壳吐在地上,"建军哥就是心软,当初就该把那丫头送人。"
李玉梅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她记得三年前抱着大女儿回娘家,母亲抹着泪说:"丫头片子有啥用?不如......"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丫头咋了?我闺女能顶十个小子!"
张建军放下碗筷:"娘还没说什么呢。"
"娘说啥?"王翠兰尖着嗓子笑,"娘要是能说会道,能让老三去倒插门?"
这句话像根针,扎得满屋子人都沉默了。张德福重重咳了两声,把旱烟杆往地上一磕:"吃饭!"
年夜饭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张建军帮父亲把碗盘摞进厨房,听见老人叹气:"当年你爷爷......"话没说完就被李玉梅的脚步声打断。张建军回头看见妻子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身后漏进来,照得母女俩像是裹着层银纱。
"爹,"李玉梅轻声说,"我想让二妮跟着我娘姓。"
张德福手里的瓷碗"当啷"摔在地上。碎片溅起来划伤了李玉梅的脚踝,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继续说:"我娘说......"
"闭嘴!"张德福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老张家的种,能随外姓?"
张建军想去扶父亲,却被老人甩开。张德福颤巍巍指着李玉梅:"你要是敢让孩子改姓,就别进这个家门!"
那天夜里,张建军听见父亲在东屋唉声叹气。他摸黑走到院子里,看见老枣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李玉梅抱着孩子从灶间出来,月光照在她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霜。
"要不......"李玉梅刚开口就被丈夫打断。
"改姓的事,以后别再提了。"张建军摸了摸女儿的脸蛋,"三个丫头怎么了?我看比小子强。"
李玉梅没说话,眼泪砸在襁褓上。张建军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攥着父亲给的学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犹豫。那天他看见二叔家的儿子穿着新棉袄从眼前跑过,听见背后有人说:"老张家的长子,连学都上不起......"
"爹,我不念了。"他转身跑回家里,把皱巴巴的通知书塞给父亲。张德福红着眼眶抽了他一巴掌,却又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现在,张建军看着怀里的女儿,突然觉得那些年的委屈都值了。三个丫头又怎样?他会把她们宠成掌上明珠。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张德福摔断了腿。李玉梅日夜守在床前,端屎端尿毫无怨言。王翠兰却带着儿子住进了西厢房,说是"照顾爷爷方便"。张建军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西厢房的地契在父亲手里攥着。
"建军啊,"张德福躺在炕上,浑浊的眼睛盯着房梁,"你三弟......"
"爹,"张建军打断他,"三弟有他自己的日子。"
张德福叹了口气:"当年你爷爷......"
"爹,"张建军握住父亲的手,"时代变了。"
张德福没再说话,眼角滑下两行泪。李玉梅进来换药时,看见丈夫正对着窗台上的相框发呆。照片里是三个女孩,老大捧着奖状,老二抱着布娃娃,老三啃着手指头。
"你爹说得对,"李玉梅轻声说,"该给老三办个满月酒。"
张建军摇头:"别麻烦了。"
"不麻烦,"李玉梅坚持,"我让我娘过来帮忙。"
张建军知道妻子是想借此缓和与父亲的关系。他点点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把所有积蓄塞给书记时的模样。
"爹,"他转身对炕上的老人说,"过两天我带孩子们去看您。"
张德福没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李玉梅给他换药时,发现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块枣树皮——那是他白天偷偷爬树摘枣时蹭的。
腊月二十八,张家的院子里飘起了炊烟。李玉梅的母亲带着二妮来了,手里还提着两斤猪肉。王翠兰抱着儿子站在西厢房门口,阴阳怪气地说:"大嫂这是要办喜事啊?"
李玉梅没理她,继续往灶膛里添柴。张建军带着大妮去镇上买鞭炮,老三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张德福躺在东屋,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想起自己当年抱着建军第一次进张家门的情景。
"老张家有后了......"他喃喃自语。
正午时分,鞭炮声炸响。张建军抱着老三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被李玉梅搀扶着走出来。阳光照在老人脸上,他突然笑了:"丫头长得像她娘。"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让整个院子的气氛都松快了。王翠兰抱着儿子过来,假惺惺地说:"这丫头真俊。"
张建军没接话,转身进了厨房。李玉梅跟进来时,看见丈夫正在切肉,眼泪砸在案板上。
"没事,"张建军抹了把脸,"辣椒呛的。"
李玉梅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红包:"我娘给老三的。"
张建军打开一看,里面是张存折。他正要说话,听见外面传来王翠兰的尖叫:"娘!你咋把地契给老大了?"
张德福的声音沉稳有力:"老大家三个丫头,不容易。"
王翠兰的哭闹声在院子里回荡。张建军放下菜刀,走出厨房。他看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上,阳光给他镀上金边。老三在李玉梅怀里挥舞着小手,仿佛要抓住这缕光。
"吃饭吧。"张建军说。
饭桌上,张德福给每个孙女夹了块肉。王翠兰摔了筷子跑回西厢房,老二张建国跟着出去。张建军给父亲倒了杯酒,老人一饮而尽,呛得直咳嗽。
"爹,"张建军说,"过完年我想把鱼塘包下来。"
张德福点点头:"该闯闯了。"
那天晚上,张建军和李玉梅坐在炕上数钱。三个女儿挤在旁边的小床上,呼吸声此起彼伏。李玉梅突然说:"其实你爹......"
"我知道。"张建军打断她,"他心里有数。"
李玉梅笑了:"我娘说,等老三断奶,她帮着带。"
张建军点头:"行。"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老三红扑扑的脸上。张建军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攥着父亲给的学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现在,他攥着女儿的小手,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1985年春天,张建军的鱼塘开张了。他带着老二张建国一起干,王翠兰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也常来帮忙。张德福的腿伤好了大半,每天坐在塘边的老柳树下钓鱼,看着三个孙女在草地上打滚。
"爷爷,"大妮举着条小鱼跑过来,"给你!"
张德福接过鱼,笑得满脸皱纹:"咱大妮真厉害。"
李玉梅在旁边择菜,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个家正在慢慢变好。
老三六岁那年,张德福得了重病。临终前,他把三个孙女叫到床前,挨个摸了摸她们的头:"爷爷要走了,你们要听爹娘的话,好好读书......"
大妮和二妮哭成泪人,老三却问:"爷爷要去哪里?"
张德福笑了:"去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小鱼。"
老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张德福又把张建军叫到跟前:"鱼塘......好好干......"
说完这句话,老人闭上了眼睛。张建军握着父亲的手,感觉他的体温一点点消散,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把所有积蓄塞给他时的温度。
葬礼办得很简单。王翠兰没再哭闹,反而帮忙料理后事。张建国跪在父亲坟前,突然说:"哥,当年......"
"过去的事,别提了。"张建军拍拍弟弟的肩膀。
李玉梅抱着老三站在旁边,看着坟头的纸灰飘向远方。老三突然说:"妈妈,我要像爷爷一样钓鱼。"
李玉梅笑了:"好,等你长大。"
时光流转,三个女孩渐渐长大。大妮考上了师范大学,二妮成了护士,老三在城里开了家服装店。张建军的鱼塘越做越大,还开了饭店。王翠兰的儿子张宝误入歧途,被张建军领回店里帮忙,后来娶了服务员小芳,生了对双胞胎女儿。
"姥爷,"双胞胎之一举着奖状跑进来,"我考了第一名!"
张建军接过奖状,看着上面的"张思齐"三个字,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比你爸强多了!"
张宝在旁边挠头:"爹,我那时候......"
"过去的事,别提了。"张建军摆摆手。
李玉梅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看见满屋子的人,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她摸了摸老三的头,女儿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吃饭吧。"张建军说。
饭桌上,张宝的双胞胎女儿抢着给太奶奶夹菜。李玉梅的母亲坐在轮椅上,看着重孙女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建军啊,"老人突然说,"你爹要是活着,得乐疯了。"
张建军点头:"他肯定想不到,三个丫头能撑起这么大的家业。"
李玉梅笑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窗外,月光如水。张建军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突然觉得那些年的委屈、挣扎、坚持,都化作了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三个丫头,三个小棉袄,暖了他的一生。
来源:晴天不会下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