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求娶的并非与我自幼相伴的顾从瑾,反倒是我的嫡亲妹妹。我攥着掌心冷汗追至府门外,檐角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那抹颀长身影拉得斜长。
腊月初八,顾府派人来下聘礼。
求娶的并非与我自幼相伴的顾从瑾,反倒是我的嫡亲妹妹。我攥着掌心冷汗追至府门外,檐角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那抹颀长身影拉得斜长。
"盛大小姐留步。"他转身时眉眼仍浸着春水般的温润,说出的话却似冰棱坠地,"从瑾待您始终如兄妹,绝无半分逾矩之念。"
我攥紧斗篷边缘反问:"你与二妹妹素未谋面,怎就生出了情意?"
他修长手指拂过袖口云纹,喉头微动:"二小姐才情冠绝京城,德容言功皆为世家妇典范。"这话说得笃定,倒像在背书。
我望着他锦衣玉带的身影,恍然想起十年前青州城外那个落魄书生。那时他抱着发霉的棉被躲雨,我偷了祖母的银丝炭给他,如今倒成了他攀附盛家的云梯。
"所以你从未想过娶我,不过是拿我当踏脚石?"话音未落,江嬷嬷已带着婆子围上来。她眼皮耷拉如垂死的鱼,偏要摆出训诫的架势:"大小姐请回吧,顾公子正在与二小姐议亲,这般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顾从瑾脸色骤寒,玉冠下透出凛冽寒意:"嬷嬷慎言!"江嬷嬷吓得一哆嗦,这才想起眼前人已是今科状元,天子门生。
正厅里青瓷茶盏碎裂声惊得我浑身一颤,父亲抓起茶盏盖掷过来,我偏头躲过,瓷片擦着鬓角飞过。大夫人执帕拭泪:"老爷莫气,开儿久居乡野不懂规矩,要怪就怪妾身教导无方。"
盛盈摔了整盘冰镇荔枝,猩红汁水染红月华裙:"阿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从瑾哥哥怎会与你定亲!"她发间金步摇乱颤,倒比骂人更像撒娇。
我掏出贴身玉佩,羊脂白玉上还带着体温:"这是顾家传家宝,父亲可还记得?"话音未落,盛盈已夺过玉佩砸在地上。
"什么劳什子信物!"她跺着脚摇晃父亲衣袖,"爹爹快把她撵回青州,我瞧见她就心烦!"
父亲轻斥声里裹着蜜糖:"盈儿莫闹。"转头却对我横眉冷对:"滚回你的破院子,再有下回打断你的腿!"他自称本相时,眼底寒霜能冻死人。
我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玉佩,突然笑出声来。十年前他们把我扔在青州自生自灭,如今想用我铺路?做梦!
04
户部尚书王景山年近不惑,半年前元配夫人溘然长逝。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三品大员要续弦的消息一出,京城权贵圈顿时暗流汹涌。可王尚书是出了名的难缠主,门第太低他嫌寒酸,容貌平庸他看不上,年岁稍长的更是不愿多瞧。
我摩挲着袖中碎玉,突然就参透了父亲的盘算。用我这个不受宠的嫡长女换户部的关系网,这买卖倒是划算得很。只是满堂朱紫里,竟无人在意我愿不愿意,仿若我不过是账簿上可随意划拨的银钱。
顾从瑾那日的话犹在耳畔,我凝视着铜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容,唇角忽然溢出一声轻笑。求人不如求己,这道理我六岁就懂了,那年生母灵前白幡还未撤下,我就知晓了人情冷暖。
九月秋风起,盛盈与顾从瑾的婚期定了下来。顾家来议亲的日子,大夫人总以"学规矩"的名义将我禁足在偏院。我倒也乖觉,每日临窗练字,任由盛盈踩着缀满珍珠的绣鞋来我院中炫耀,看她在碎瓷堆里跺脚,恍若看见青州老宅后院那株总被暴雨打折的芍药。
"姐姐你看,这是从瑾哥哥寻来的南海红珊瑚。"她将簪子往鬓边比划,珊瑚珠映得脸庞娇艳欲滴,"他说我戴这个最是相配。"
我蘸墨的笔尖微顿,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墨梅:"那便祝妹妹与妹夫,永结同心。"
她跺脚甩袖,金丝银线织就的裙裾扫过满地碎瓷:"你定是在心里咒我!"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青州城外那个抱着破棉被的少年,只是这次,我不会再傻到把银丝炭分给白眼狼。
皇家秋猎这日,我特意选了件玄色劲装。大夫人本不愿带我,可听闻王尚书也要去,父亲立刻拍案让我随行。马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时,我听见盛盈在车外与顾从瑾调笑,他清朗的笑声像把刀子,剜得人心口发疼。
猎场西风烈,旌旗猎猎作响。父亲领着我们给圣上见礼时,我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也是,我这个本该烂在青州的女儿,如今却要站在天子眼前,怎能不叫他如鲠在喉?
"秋猎彩头历来只许男子争夺,盛家女眷还是莫要添乱。"礼部侍郎唱名时,父亲突然开口阻拦。我望着高台上那抹明黄龙袍,袖中碎玉硌得掌心生疼,恍惚又见六岁那年生母灵前飘落的白幡。
"陛下。"我越众而出,玄色衣袍与满场锦绣形成鲜明对比,"臣女在青州时,曾随守备军学过骑射。"年轻帝王支着下颌,凤眸微眯,似是在掂量我这句话的真假,龙涎香萦绕鼻尖,恍惚间竟与青州城外的松木香重叠。
父亲急欲拽我衣袖,却被天子淡淡一眼定在原地。我解下腰间玉佩掷于校场:"若臣女输了,这盛家祖传的蟠龙佩便归胜者所有。"
号角声起时,我策马冲进猎场的背影,惊起看台上无数茶盏晃动。秋风掠过猎场,卷起漫天黄叶,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抱着破棉被的少年,只是这次,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箭矢破空声起,我挽弓射落第三只野兔时,听见看台上爆发出惊呼。父亲铁青着脸,大夫人绞碎了帕子,而盛盈正死死盯着顾从瑾——他握着酒盏的手背青筋暴起,酒液洒了满襟尤不自知,像极了那年青州暴雨中被打湿的信笺。
日头西斜时,我提着猎物返回营地。年轻帝王把玩着蟠龙佩,龙涎香萦绕鼻尖:"盛家女,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解下染血的披风,直视那双含着兴味的凤眸:"臣女想求个恩典,准许女子参加秋猎。"满场寂静中,我听见父亲倒抽冷气的声音,像极了六岁那年,他命人将我拖上马车时的风声。
08
我背起雕花紫檀弓,策马冲进雾霭重重的密林。霜刃般的秋风掠过耳畔,将沈氏淬毒的目光甩在身后。她大概在盘算,等秋猎结束后如何将我拆骨剥皮,我望着猎场深处翻涌的雾气轻笑,且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十年青州囚徒岁月,早教会我如何在荆棘丛里起舞。此刻我俯身贴在枣红马鬃毛间,任它载着我掠过带露的灌木丛。箭囊里十二支狼牙箭在晨光中泛着青芒,像极了那年我攥在掌心求生的碎玉。
"嗖——"
第一支箭破空时,惊起满林寒鸦。我望着那只应声而落的灰隼,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当年在青州,顾从瑾教我挽弓时说过:"阿福的箭术,该叫那些纨绔子弟看看。"如今这漫山猎物,倒成了我祭奠过往的祭品。
马蹄踏碎满地枯叶,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蹄声。我猛勒缰绳,胯下骏马扬蹄长嘶,惊得顾从瑾的雪白照夜玉狮子连退数步。他玄色披风上沾着晨露,倒像是从墨色里捞出来的玉雕。
"盛开,你疯了不成?"他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王尚书是什么人?你当他真会娶个庶女为妻?"
我指尖抚过弓弦,冰凉的蚕丝缠着往昔温度。那年他冒着大雨翻墙而来,只为给我送一包祖母的银丝炭。如今他锦衣玉带立在猎场,口口声声说着"为你好",却连我袖中碎玉是何时磨成的都不敢问。
"顾大人。"我轻笑出声,惊起他鬓边垂落的玉穗,"您该去关心盛盈妹妹今日戴的珊瑚簪,可别像当年您送我的木簪,叫人随手就砸了。"
他脸色骤然煞白,仿佛被我用利箭钉在原地。雾气漫过他绣着云纹的衣摆,恍惚间又见那年青州城外,他抱着发霉的棉被朝我伸手:"阿福别怕,我带你回家。"
猎场西风裹挟着霜雪气息,玄色旌旗在猎猎风中翻卷如浪。我望着高台上那抹明黄身影,忽然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密谈。父亲说王尚书要的是盛家嫡女,沈氏便急匆匆要将盛盈记在主母名下。多可笑,他们捧在手心的明珠,不过是我不要的残羹冷炙。
"陛下!"我解下腰间蟠龙佩掷在地上,玉器碎裂声惊得满场寂静,"臣女愿以全部猎物为注,求个恩典。"
皇帝执玉觞的手微微一顿,龙涎香混着松木气息漫过来。他指尖划过我箭囊里染血的箭矢,忽然轻笑:"盛家女,你可知自己在求什么?"
我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忽然想起青州城外那片梅林。那年顾从瑾折了枝红梅插在我鬓间,说待来年花开,要带我看尽长安春色。如今梅林早成灰烬,我望着他身后盛盈艳丽的裙裾,一字一句道:"求陛下恩准,让天下女子皆可入猎场。"
父亲手中的茶盏轰然落地,青瓷碎片溅上我染血的裙裾。皇帝却抚掌大笑,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在日光下狰狞欲飞:"好!好个盛家女!朕便准你,做个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暮色四合时,我牵着那头朱色山鹿走出猎场。它颈间鬃毛像极了顾从瑾当年送我的红梅,我松开缰绳,看它消失在暮色里。就像松开那些缠绕十年的情丝,看它们随风而逝,再不回头。
"阿姐!"盛盈提着裙摆跑来,金丝绣鞋踩过满地碎玉,"你怎敢向陛下讨要这种恩典?"
我望着她鬓间晃动的珊瑚簪,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开儿,莫要学娘亲,把命系在男人身上。"如今我站在猎场中央,望着远处顾从瑾欲言又止的身影,终于明白母亲话中深意。
这天下,本就该是我们女子自己挣来的。
「见到你们姐妹情深,母亲甚感欣慰,开儿有心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已然替我做了决定。
场上众人也不由跟着赞叹我们姐妹情谊。
她们这是笃定,此刻我只能顺坡下道。
她们…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我用力掰开两边的手,我背起弓箭,打马冲进茂盛的丛林之中。
路过人群时,我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错过沈氏那淬了毒般的眼神,她大概在心底盘算着,等秋猎结束后,如何将我生吞活剐。
我对她露出讥讽一笑,我且等着。
耳畔烈风呼啸而过,久违的自由气息。我俯在马背上,如倦鸟归巢般游刃自如。
今日的头筹,我必须拿到手。
搭弓、拉弦、放箭。
每支箭都精准无误的射中猎物,无一虚发。
周边等着看笑话的人,也都一一噤了声。
我纵马朝着更深处而去。
身后却紧跟着一人。
在静僻处,我勒停马匹,冷眼睨视着来人。
「顾公子,在我身后这般苦苦相追,可不像是你所说的兄妹之谊。」
顾从瑾神色一滞,又恍若未闻般,眸中溢出担忧之色。
「盛开,你想做什么?」
「京中权势复杂,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纵然你父亲是丞相,可一旦出了事,他不会护着你。」
「你为何不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后院之中。」
我不知该笑他天真还是愚蠢,朱门望族的后院,何来的安生日子。
「你可知盛相为何接我进京?」
他不解,我是何意。
「难道盛盈没有告诉你,盛相打算将我送给王尚书做续弦?这便是你所谓的安生日子吗?」
他怔在原地,身形微颤,满眼的震惊与错愕。
见我不似在说笑。他握住缰绳的双手愈攥愈紧。
「他怎么敢?」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那你又怎么敢?」
「顾从瑾,十年前盛中檐放弃了我,如今你也做了同样的选择。在我心中,你同他没有区别。」
或是被我的话刺到,他表情难掩受伤。
一抹苦涩在嘴角蔓延开来。
「阿福,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哪怕一丝一毫。只是有些事我别无选择。」
他一声阿福,将我的冷漠击溃。
我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他的苦衷。
面对我询疑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终是偏过了头去,不再多语半句。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我想我是给过我们机会的。
可是他不信任我。
说不难过是假的,此刻我的心就如同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肆意啃食着。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抓心挠肝。
我想起那年初到青州,祖母对我并不喜爱。
随便打发一个丫鬟看管我,便将我抛诸脑后,不再过问。
连我被那丫鬟弄丢了几个月她都不曾知晓。
是八岁的顾从瑾将可怜兮兮的我捡回家中。
那会我还未从母亲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整个人痴痴呆呆。
在他对我散发出善意后,我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
紧紧的黏着他,时刻牵着他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彼时的他,也还是青州知府家的小公子,至真至善。
他给我取名阿福。
允了我做他的小跟班,
日日带着我四处嬉游。
直到几月后,盛府的丫鬟才终于找到了我。
他狐假虎威的威胁道。
日后若有人再欺负我,他一定加倍还之。
在青州,各大家都会卖顾家几分情面。
因着他的刻意关照,我在青州的日子也并不算太难过。
如若顾家后来没有发生祸事,或许我们今日应当在青州跑马纵歌,逍遥自在。
思绪回笼,眼前的人仍不愿多解释。
我的心又硬挺了起来。
「既然做了选择,往后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
「至于我想做什么,如今你也拦不住我了,不是吗?妹夫!」
他在我的一声称谓中红了眼框,我心中有丝莫名报复的快感。
我不再犹豫,调转马头,开始追捕新的猎物。
「……阿福……」
风声很大,我依稀听见了谁的呼喊声。
不重要了。
09
狩猎结束之时,我的马匹上挂满了猎物。
还有一只成年的朱色山鹿,跟在了马后。
它太漂亮了,我没忍心下手。
任发丝在风中凌乱着,衣裳沾满了鲜血。
但我的心此刻却无比快活。
我知道,我赢了。
我仰起脸望向高座之人,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猎物。
这一刻,我有些过分的肆意,
被压抑许久的低沉情绪恍若找到了突破口,尽情的享受这片刻的舒愉。
「混账东西!」
「好!」
和父亲的高声斥责同时响起的,是高座之人的叫好声。
那人甚至有些激动,站起身来,连连拍手。
父亲的脸青白交错,阴沉的吓人。
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被生生的憋了回去。
皇上睨了一眼父亲,又将视线落回到我的身上。
「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们四目相对,他眉眼含笑,眼中似有光亮。
他不在意我的失礼。
我颔首,作出一副思忖模样。
余光瞟到一旁的顾从瑾,绷直的身体,紧抿的嘴唇,以及皱成川字的眉头。
他在担心什么呢?
我还未开口,盛盈却上前来亲昵的挽住我的胳膊。
面露娇嗔道:
「姐姐对我可真好,知道我与从瑾哥哥年底的婚期,想要帮我求一件御赐的礼物来讨讨福气。」
「谢谢姐姐。」
她语气天真欢喜,仿若真有其事一般。
我不禁失笑,真是好厚的一张脸皮。
沈氏见状,也挂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脸。
挽住我另一边臂弯。
她们俩一唱一和,已然替我做了决定。
场上众人也不由跟着赞叹我们姐妹情谊。
她们这是笃定,此刻我只能顺坡下道。
她们…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她们面色一滞,笑意僵在了脸上。
挽住我的手还在偷偷用力。
可惜了,力气大是我最不值一提的本事。
将两人拉开后。
我目光坚定的看向高处。
「回皇上,臣女想入宫!」
闻言,那人一愣,随即又笑的开怀肆意,朗声道。
「准了。」
「丞相嫡长女盛开,赐贵妃位份,三日后进宫。」
我心中一惊,
后位尚空缺,贵妃乃是最高的位份了,他为何如此……草率。
比我更惊讶的大概还是父亲,他不是没有动过送盛盈入宫的念头。
毕竟皇亲国戚,又是一个不同的阶层。
可新帝对他处处提防忌惮,盛家的女儿,从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父亲这才彻底死了心。
如今,倒是我这个便宜女儿,不费他吹灰之力,便荣登贵妃之位。
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大悲大喜之下,他竟笑的比哭还难看。
压下心中异样,我谢过恩退至一旁。
众人再看向我的目光也开始变得闪躲,不敢与我直视。
我所到之处,皆躬腰三分。
原来,这便是权势的力量。
沈氏同我那好妹妹,敢怒不敢言,咬紧牙关的模样。
我瞧着倒是顺眼了些。
只顾从瑾,似还未反应过来一般。
失魂落魄的盯着我,他或许想过,我求自由,求庇佑,甚至求赐婚。
却从未敢想,我会入宫。
毕竟,我曾那么真挚的心悦于他。
10
秋猎结束,我随父亲先行回府,
只待三日后入宫。
皇上指派了位会功夫的女侍卫护我周全,并分出一辆御驾给我。
皇恩浩荡,
回程路上,丞相的较撵都居于我后。
来时尚是盛家女,归来已是君与臣。
不知他现下心中是何滋味。
我泛起一抹轻笑,这好戏不过才刚刚开场罢了。
但愿他的心,还能承受得住。
母亲是如何死的,我可是一日都未曾忘记。
回府之后,
从前在我面前,拜高踩低的那些丫鬟小厮倒是一个不见。
就连沈氏,都刻意地避着我。
只盛盈,似乎还没看清形势。
她旁若无人地走进我的厢房,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土般左顾右盼。
见到父亲送来的几对上好的彩瑞鹤祥云瓶。
便气急的将其推倒在地。
清脆的四分五裂声响起时,她才舒畅几分。
扬起下巴ṭũ³,不屑地对着我。
「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用这些好东西。」
「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就能凌驾在我之上,在这个家里,你永远别想越过我去。」
未等我出言,
随行的侍卫玄月上前利落的扇了她两个耳光。
「大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贵妃面前口出狂言?」
习武之人不比常人,手上的力道最是结实。
片刻,盛盈那白皙水嫩的脸庞便高高肿起。
眼眶溢满泪水。
可她骄纵惯了,哪里知道收敛。
立马扬起手,准备打回去。
却被玄月一把掐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她挣扎的越厉害,玄月的手扣的越紧。
直到她面色发涨,双眼突出,呼吸不畅。
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害怕,浑身发抖。
看向我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惊慌与哀求之意。
我缓缓踱步至她跟前。
手指抚着她红肿的脸庞。
「冤有头债有主,其实我同你并无恩仇。」
「您若能安安分分的呆着,或许还能多做几天的快活小姐。」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我没有过多的感情,亦没有什么仇恨。
她骄纵也好,跋扈也罢。
那是她的人生。
我朝玄月使了个眼色,
她会意地松开手,失去支撑的盛盈瘫软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
得到消息的沈氏,匆忙的冲了进来。
见盛盈躺在地上一副狼狈模样,气的嘴唇发抖。
「你怎么敢,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我点点头,冷冷的望向她。
「对,是我妹妹,比我早一月出生的亲妹妹,对吧夫人。」
闻言,她恍若雷击般怔在原地。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凝视着她。
「你该不会以为当年所做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吧......」
看着她惊恐的神色,我甚是满意。
收口不再多言。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折磨一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她处在一个无尽的恐慌之中,反复猜疑。
偷来的十年好日子,也该慢慢还了。
11
我交给玄月一份嫁妆单子,
让她安排人对照单子将所有东西搜罗齐全。
少一样,就让沈氏拿现银来抵。
我的母亲曾是江南富商之女,父亲与之结识时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秀才。
求学的束脩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或许是身处商贾之家,让母亲对白面书生怀有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父亲才情出众,巧舌如簧。
母亲终究还是深陷其中,情难自拔。
外祖家不忍母亲远嫁凄苦,为她筹备了丰厚的嫁妆。
那份嫁妆,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是笔令人咂舌的财富。
也正是这笔嫁妆,铺就了父亲来时的青云路。
按照本朝律例,
嫁妆是属于出嫁女子的私人财物,若女子亡故,则由其子继承。
不巧,我母亲只我一子。
如今,我得好好清理清理了。
我端坐在大堂之上,手执一杯刚泡的热茶。
面前的几案上,是皇上今晨着人送来的荔枝果并几样宫中点心。
我尝了一颗,甚是美味。
父亲沉坐在下首,见丫鬟小厮们鱼贯出入,一副似要搬空家底的阵仗。
他面上一片铁青,却又不敢像从前那般大发雷霆。
只隐忍着怒气问我。
「你这是做什么,无需你操持,你母亲自会为你备上一份体面的嫁妆。」
他说的母亲,自然是沈氏。
「日后你入宫,咱们一荣俱荣,后宫之中步步荆棘,家族便是你最牢靠的依仗,你可知晓?」
我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将手中杯盏往旁一扔。
茶碗翻覆,茶汤四溢。
看得他青筋暴动,双手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
我嘴角轻勾,泛起一抹冷笑。
「父亲可还记得我娘?」
见我提起母亲,他身形陡然一僵,有些不自然道。
「你生母已离去了十多年,家中全赖沈氏操持,你若有心,往后莫要再提她了。」
我点点头,起身站起,自上而下冷冷地凝视着他。
一字一句道:
「盛丞相,你可知,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在母亲的房中。」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悄悄地躲在了母亲房中的柜子里,想要捉弄她一番。
却不小心睡着了。
混沌间,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他们在争执。
待我从柜中出来时,父亲已经离去。
母亲瘫伏在地,身旁是一只砸碎的酒杯,残酒混着殷红的血,刺目惊心。
我吓的惊叫,是母亲,用着最后的力气捂Ṱũ₆住了我的嘴。
她告诉我。
离开盛家,回江南。
大厅里,
父亲霍然起身,阴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毫无惧意的与之对视,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我放心了。
父女一场,我可真怕自己手软。
「贵妃,宫中路险,万事当心呐!」
「谢丞相提点,本宫自当铭记于心。」
他冷哼一声,甩开衣摆,大步的走了出去。
母亲的嫁妆归置了出来,
几乎掏空了盛家的大半个家底。
盛中檐一心弄权,沈氏不善经商。
这些年府里的进项,几乎都是来自母亲陪嫁的那几百个铺面和庄子上的收益。
我真替母亲不值,也替她感到悲哀。
盛中檐或许从未心悦过她,当初的浓情蜜意不过是他营造出来的假象。
娶到了母亲,他再不必忧心钱财的问题。
只一心往上爬。
可当他位居高位之时,却又觉得母亲一介商贾之女,配不上他。
母亲的存在,
时时刻刻让他想起曾经落魄的日子。
所以,他恨上了母亲,却又不愿舍弃这到手的财富。
便伙同沈氏,一起害了我的母亲。
12
玄月安排人将嫁妆全部抬出时,沈氏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房中的摆设竟十有八九是母亲当年带来的奇珍异品。
甚至连她睡的紫檀雕纹架子床,都被拆卸搬空。
盛盈屋中也是差不多情况。
沈氏终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贵妃,俗话说,做人留一线……」
我对玄月轻挑了下眼皮。
她二话不说上前左右开弓给了沈氏两巴掌。
「贵妃的东西,为何在你屋中?」
「再多言,这十多年的进项,都得要你吐出来。」
玄月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
真是让人心中舒坦极了。
「姐姐还未入宫,便如此放肆行事,一手遮天,不尊长辈,不慈弟妹,就不怕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吗?」
盛盈上前扶住沈氏,愤愤不平道。
她似乎忘了昨日的教训。
只是我朝她靠近一步,她便身形瑟瑟地后退一步。
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惧意。
我在她们身旁停下脚步,勾起唇角。
「你猜,为何皇上会让玄月随我一同回府?」
「他是怕我,脏了自己的手。」
沈氏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沈盈哭的更大声了。
13
离家那天,宫中安排了仪仗来接我。
宫女奉上了贵妃规制的衣裳。
我坐在铜镜前,抬眸凝视着镜中人。
一身华袍,雍容贵气。
发如墨云堆涌,高髻巍峨,明珠点缀其间。
我竟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贵妃娘娘真乃天人之姿,风华绝代。」
梳发的麽麽赞叹道,帮我戴上最后一顶九龙四凤冠。
我眉头微皱,她却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安心,ṭŭ̀ₛ只道是皇上的安排。
府门前,
盛中檐携府中众人早已等候,我款款而出Ŧŭ²时。
他神色复杂,沈氏母女难掩羡艳的目光。
「恭送贵妃!」
我轻轻颔首,迈向宫撵。
宫人替我掀开门帘,我欲俯身的身形一僵。
里面有人。
那人一席明黄色锦袍,静候在里,正含笑地望向我。
眸色温柔且深邃。
他朝我伸出手掌。
我顿了顿,莞尔一笑,ťůₒ随即握住他的掌心,坦然的步入其中,与他相对而坐。
「辛苦皇上,亲自来这一趟。」
他摇摇头。
「不辛苦。」
「我记得,两年前我曾告诉过你我的名讳,无人时候,你唤我萧易便是。」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指。
「阿福,入宫可让你为难了?」
我思绪纷飞,
两年前,萧易应当还是太子,在青州办事。
恰逢先帝病危,急召他回。
他们一行人在三峡关遇袭。
此地险峻,易守难攻。
被人围困到筋疲力尽之时,是路过此地的我帮他们射杀出一条生路来。
三峡关我熟悉,自我习骑射之术以来,常常整日在此东奔西窜。
那日,留下抵守的人后,我带着他和两个侍卫。
一路穿梭在三峡关的各种野道之间,在天黑前顺利送他们出了关。
当时的我还是一身男子装扮,他也并未发觉。
他说他叫萧易,日后我若有难事,可去往京城找他。
临行前,
他问我名号,思索片刻后。
我留下一句「阿福」便匆忙打马离去。
我还要去寻顾从璟。
来源:深夜故事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