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家每一代的‘望气师’,所见颜色皆不相同。我祖父见的是‘金’,所以扶持了当时的铁矿大亨;我父亲见的是‘青’,便资助了那位寒门状元,后来官至宰相。 」
1
阿爹跟方丈在菩提树下喝茶。
方丈惊讶地看着我。
「这等机缘,竟落到笙儿头上?」
阿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姜家每一代的‘望气师’,所见颜色皆不相同。我祖父见的是‘金’,所以扶持了当时的铁矿大亨;我父亲见的是‘青’,便资助了那位寒门状元,后来官至宰相。 」
可笙儿这孩子……她心思单纯,偏偏这一代的气运颜色,竟是最难捉摸的‘黄’。」
方丈沉吟片刻:「黄色自古为帝王之色,莫非……」
阿爹连忙摆手:「不可妄言!南州小地方,哪来什么真龙。」】
阿爹点头,一脸苦恼。
「谁说不是呢,笙儿心思单纯鲁直,年岁又小,也不知是福是祸。」
方丈宽慰他。「左不过一个月时间,秘而不宣,应是无妨的。」
我叫姜笙。
姜家,是南州有名的殷实富户,只因为我们家的人,每一代,都能出一个相运师。
能相运的时间很短,只有一个月。
但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让人看清,何人可以相交。
说直白点,我家数代人,专业抱大腿。
一眼看去,谁的气运最好,就去结识对方,跟他合伙做生意。
上一代能相运的是我大伯父,当时的南省首富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小乞丐。
大伯父一眼看中他,周身冒着银光,必然富甲一方。
于是马上招到家里,把我大姐嫁给他。
现在全家跟着大姐夫走海运做生意,日子别提多滋润了。
到这一代,这等好事,不知怎的,竟落到我头上。
三日前,我一觉起来,就看见我爹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紫气。
我祖母久病在床,头顶几乎带着一片黑色的乌云。
府里的周管家,全身都是绿色的。
我跑去问阿爹,绿色是什么意思。
阿爹说,这个气运的颜色,不是固定的,而且绝不能诉诸口。
自己看了,自己悟。
悟到了,自己作决定。
这一个月之后,不管我要做什么事,家族鼎力支持。
阿爹很担心我。
他说我头脑简单,万一悟错了,那不是带着全家走弯路。
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带我到最有名的云隐寺。
让我来听方丈的教诲,长点脑子。
2
方丈说了一通佛法,我听得头大,好不容易熬完半个时辰。
我爹大手一挥。
「行了,去玩吧。」
我赶紧溜出殿外,跑到寺庙后山。
山上那株百年桃花开得正艳。
绯云般的桃色簇拥着虬枝,有个白色的身影,斜倚在老树最粗壮的枝丫间。
他一手枕着后脑勺,跷着二郎腿,雪白袈裟垂落半幅,被风掀起。
手腕上缠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可仔细看去,那佛珠竟刻着细密的龙纹,在阳光下偶尔泛出暗金色的光。
我眯起眼,发现那龙纹与府尹大人官服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但更显威严。
我仰头盯着他。
我认得他,这是寺里今年新来挂单的和尚,叫明梵。
方丈对他特别客气,给他拨了最好的禅房,连斋饭都是特意开了小厨房,单给他做的。
寺里其他和尚议论,说这人肯定和方丈沾亲带故,方丈偏心,六根不净。
但大家都没啥不服气的。
因为明梵长得实在出众,许多妇人为了看他一眼,一天两趟地来云隐寺上香礼佛。
这个月,寺庙的香火钱不知道翻了几倍。
只可惜,明梵性子清冷,不喜欢见生人。
我和他在寺庙里匆匆见过几次,他神情淡漠,连余光都不往我身上扫。
我在南州颇有美名,前年刚及笄,媒人便差点踏平门槛。
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对我这样不假辞色。
我爹连连赞叹。
说这位明梵大师,性情高洁,真乃高僧也。
明梵看见我,坐直身体,朝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冷淡道:「贫僧在此悟佛法,姜姑娘请往别处去吧。」
枝头簌簌颤动,花瓣碎雨般落了我一身。
我眼睛被明晃晃的光线刺得睁不开。
震惊地看着树上那一团黄光。
「娘哎,你好黄啊!」
3
扑通一声,明梵吓得从树上跌落下来。
幸亏他身手好,落地时用手灵巧地一撑,没摔着,但袈裟一角,沾了尘埃。
「你——我一一你--」明梵抖动衣袍,嘴唇跟着颤抖。
「你是何意?」
我用力眨眼睛。
「我天,你怎么那么黄啊?」
我闭上眼睛,用力揉搓眼皮,好一会儿才敢睁开。
那道黄光淡了。
我能看清明梵的脸。
眉目如远山积雪,鼻梁高挺,五官极为出色清冷,仿若深山涧月。
翩翩君子的长相,再加上素色禅衣,恍若高岭之花,一看就让人心生敬意,不敢亵渎。
此时,那双黑玉般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写了几分紧张不安。
明梵身体僵硬。
「你说我黄?
「你怎么知道的?
「你能看见我的想法?你们姜家人的特殊技能,更进一层了?」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
阿爹说,望气这件事,是我们家族秘辛。
这世上,他只告诉过方丈一人,叫我也千万不能同旁人说。
明梵这个新来的和尚,怎么会知道的,还跟我打听细节。
我反问道:「你知道我们姜家的事?」
明梵点头,略带几分紧张地问我。
「方丈大致跟我说过,姜姑娘,你能看见我---」
原来是方丈说的,那没事了。
爹说,无尘方丈,是这世上最可信之人,比我大伯还值得信任。
既然他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明梵。
那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明梵也绝不可能走漏风声,给我家招来祸事。
我松一口气,朝他点点头。
「是,我能看见。」
4
明梵听完,脸色却倏然涨得通红。
清冷的面具碎裂。
喉结连连滚动。
「姜姑娘,你听我说一—」
明梵垂下眼眸,耳尖泛红,不敢对上我的视线。
「我不是故意这么想的。
「那个姿势,你一—」姿势?
是说刚才从树上摔下来的姿势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莫非是在跟我打什么禅机。
禅机,又叫机锋,是禅宗里独特的对话方式。
毫无逻辑,无迹可寻,全看彼此的悟性。
无尘方丈就很爱和我爹打机锋。
我爹:「如何才是佛法大意?」
无尘方丈:「吃茶去吧。」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我在旁边一脸蒙。
爹后来跟我解释,吃茶去,意思是万般佛法,皆在平常。
「机锋不可触。」
没逻辑的问话,打破常规,凭着本心回答,才能接近道。
明梵大师,这是想要提点我。
我智商不够,答不了多么高端的话。
既然他说树上的姿势,那我就只回姿势。
于是我沉思片刻,挠挠头。
「明梵师父,这个姿势既然不好,下次换一个吧。」
明梵愣住。视线一寸寸,从我身上往下扫。
难道答错了?
我被他看得极为不自在,手指绞紧裙摆。
「怎么了?」
明梵的嗓音有些发哑。
「你不介意?」
我继续沉思。
你自己在树上想怎么躺爱怎么躺,关我啥事?
是怕我觉得他动作粗鲁,留下不好的印象吗?
明梵大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我有几分脸红。
5
春风起,花雨飘落。
裙摆轻扬,粉色的纱裙钩住白色袈裟。
我恍然意识到,明梵大师站得好像离我太近了,轻轻浅浅的呼吸落在我头顶。
我脸更加红,绞尽脑汁回答。
「我不介意,明梵大师,但随本心即可。」
「咕咚。」
明梵大师咽口水的声音好大。
我抬头看了一眼,刚才淡下去的黄气又浓郁起来,把他整个人笼罩住。
别说脸,身体都要看不清楚了。
于是我惊叹道:「这也太黄了吧。」
我很想弄清楚,黄色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像爹担心的那样,每一代人看见的气运颜色,代表的意义全然不同。
我若是不搞清楚每一样颜色的含义,怎么能带领家族,作出正确的选择呢。
而且,为什么明梵身上的气运,能浓郁到这个程度。
爹身上的紫气是淡淡的.
祖母将死,灰气虽然浓郁,但也只是在她头顶飘着,不会像明梵这样,全身都包裹在黄气中。
他的气息,好像自己能掌控,时而淡,时而浓。
我好奇地问。
「大师,你还能一—嗯,还能更黄一点吗?」
明梵大师僵立原地,恍若木雕。
良久之后,才有一道梦呓般的话音从浓厚的黄雾中飘出来。
「你想要更,更黄一点?」
「对啊,明梵大师,你可以吗?」
6
话音刚落,黄雾又浓几分,把我都给罩进去了。
他真的可以做到!
我一脸喜出望外。
望气的事,爹说我现在不解其意,不能告诉任何人。
免得旁人听了我胡乱地猜测,被我影响。
我都憋死了。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明梵大师,他清楚地了解我的情况。
而且凭他的智慧,肯定能指点我,让我辨认清楚,每一种颜色背后的意义。
我有几分迫不及待。
往前一步,走进那团浓厚的黄雾里。
「明梵大师,此事我正要向你讨教,你能不能教我?]
明梵踉跄半步,后背靠在树上。
他仰头,闭着眼睛,片刻后,又睁开,眸色转暗,晦涩不明。
「慢着一一
「姜笙,你能看见我脑中的东西。
「你不仅不怕,反而,想要我教你?」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
「对啊,我有什么好怕的?怕我爹发现吗?
「咱们小心一些,不要让他知道就行。」
说着,我向四周看了一圈,小心翼翼扯住明梵的衣袖。
「今夜戌时,云隐寺大门外见?」
明梵沉默,盯着我的手背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白衣素手,十指丹寇,皮肤吹弹可破。
黄雾更浓了。
明梵大师真牛逼啊,他是我见过第一个可以控制气运浓度的人。
我不由得心生敬佩。
「明梵大师,你一定很厉害。
「我好期待啊。」
7
「笙儿一—」
「嗳,我来了!
「大师,我爹在喊我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我朝明梵大师挥挥手,急匆匆提着裙摆,一路小跑。
我爹问我,方才桃树下,在跟谁说话。
我说是明梵大师。
我爹惊讶地点头。
「他竟肯亲近你?笙儿,明梵大师的身份不一般,他既然肯提点你,你要虚心学习啊。
「有的是你的好处。」
「知道了!爹,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啊,无尘大师平素那么严厉的人,看见他,老脸笑得菊花一样。」
「胡说!不可非议方丈。」
我爹批评我一句,又告诉我,方丈没说明梵的身份,只是他越讳莫如深,越说明明梵不一般。
说不定是京中镇国寺的什么高僧。说完很遗憾地叹气。
「镇国寺只对达官贵族开放,若是你能去那里望气,好家伙,那随便攀上一个,咱家就不止现在的光景了,必然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祖上有规矩,望气期间,不能离开南州。唉,南州小地方啊,像你大姐夫那样的,已经是人中龙凤。
「爹也不指望你能找个大姐夫那样厉害的,爹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仔细挑选,找个前程远大的读书人,爹就心满意足了。」
我爹絮絮叨叨一通。
听他说完,我向明梵大师讨教学习的决心更坚定了。
为了以示尊重,天黑之后,特意沐浴焚香,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丫鬟夸赞:「姑娘,你容貌艳,穿这样简单清爽的更显姿容不俗呢!」
「咳咳,我困了,今晚想早点睡。不用陪着我,你昨晚打呼噜,吵死了,自己去抱厦歇着吧。」
我三言两语把丫头打发走。
等天黑透,偷偷摸摸提着裙摆,溜出大门。
没用车夫,我自己赶的马车。
香雪这匹马,是方丈赠给我爹的,我从小骑到大,性格十分温顺懂人性。
我把车头套好,同它说去云隐寺,它哼哧哼哧,自己就扬起马蹄一路飞驰。
8
今夜月色皎皎,云隐寺外的路又是特意修过的官道,路途平坦宽阔。
车子很快就到寺外。
我跳下马车,转头张望一圈。
不远处的罗汉松下,明梵大师长身玉立,正朝这个方向眺望。
我把车赶到他面前。
「上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绕到林子里去。」
明梵大师红着脸,钻进马车。
他好似也刚沐浴过,头发微润,带着水汽,身上是一股清冽似青竹的淡淡香味。
马车停稳,我跟着钻进车厢。
车子我也特意布置过。
横座拆掉,铺了厚实的波斯地毯,只简单摆放两个蒲团。
角落里,一盏昏黄的琉璃风灯,照亮这狭小静谧的空间。
明梵跪坐在对面的蒲团上,见我进来,喉头滚了滚,哑声道:「姜姑娘。」
「我仔细思量过,这样不合适一—」
「大师——」我跟着跪坐下来,放软语调哀求。
「我知道不合适,但我也没法子呀。
「你都不知道,我憋了多久!」
我向来嘴巴没把门的性格,可能望气之后,我爹不让我对外说,不能告诉祖母,不能告诉我娘,不能告诉丫鬟翡翠。
我好想问问周管家,你为什么是绿色的。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明梵大师,他也知道我的事,还能指点我。
于是我诚恳地看着他,弯下腰,朝他作揖。
「拜托了。」
明梵大师呼吸凝滞,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我不想他再拒绝。
把蒲团朝他那边挪了挪,坐直身体,一脸认真。
「大师,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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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坐蒲团上,仰头盯着明梵的脸,大眼睛眨啊眨,满脸期待。
一路上马车摇晃,我的发髻松了大半,几缕鬓发从肩头滑落。
明梵伸手,白玉似的指节钩着乌发,慢慢拢向我背后。
温热的指尖抚过肩头,带起细密的战栗,我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姜笙。」明梵的声音比往日低三分。
「我本名萧璟,如今乃戴罪之身。
「我虽然对你一一但时机不对,不敢误你,你走吧。」
都说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明梵长得本就出众,车内朦朦胧胧的烛火,在他眉弓处折出温润的柔光。
他又凑得那么近。
我大脑一片空白。
只看着他温润的唇瓣一张一合。
太好看了。
说的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真该死啊,可不能被他发现了,幸好,前几年阿爹每年都请夫子教我,我当惯了差生,自然有一套应对的法子。
于是我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
「嗯,这样啊一—」
明梵点头。
「天色太晚,路上不安生,我送你回去。」
说着竟起身要走。
我大惊。
完蛋,肯定答错啦!
我一把扯住明梵的手臂,把他拉回蒲团上,哀求。
「不要啊一一
「明梵大师,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明梵愣住,拧眉。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
语气已然带了三分怒意。
我哪里敢说,自己根本就没听。
这种时候,不懂也要装懂啊。
于是我赶紧点头。
「我懂!」
怕他不信,强调。
「我都懂的。
「所以你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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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梵惊讶地挑眉,瞳孔微微收缩。
角落里的烛火爆了一个灯花,车内忽明忽暗,一股极为浓郁的黄气,从明梵身上涌出。
太浓了。太黄了。
我感觉自己要瞎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于是茫然地伸出手,像个盲人那样,一顿乱摸。
直到碰到明梵的手臂,我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我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一只手轻拍胸口。
「大师,你真的好黄啊,你怎么做到的啊?」
说着语带幽怨。
「你这么厉害,还不肯教我。
「你别走好不好,不要嫌我笨,我一定会很认真学习的。」
明梵沉默。
我手指正好按在他手腕上。
脉搏清晰有力,顶着我的指尖,疯狂跳动。
我惊叹,顺便拍个马屁。
「大师,你身体肯定很好。」
明梵更沉默。
沉默了好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怕他嫌我说错话,又要走。
把另一只也伸出去,两只手,一起抓着他手臂,用力抱紧,撒娇。
「求你了~」
下一秒,马车晃动。
哦不对,是我的身体在晃动。
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明梵压在身下。
他撑着手臂,脸停在我上方一寸距离。
这么近,终于看清了。
清冷的夜。他额上却有一层薄汗,在灯火照耀下,泛着粼《粼《碎芒。
「姜笙一—」
明梵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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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把明梵拉得身形不稳,跌到我身上。
有几分羞耻,更加怕他生气,赶紧道歉。
「对不起。
「我不想你走。」
明梵咬牙,喉间漏出一声叹息。
「再不反悔。
「你一会儿走不掉了。」
还在试探我的诚心吗?
我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跟他保证。
「我根本没想走啊,学到天亮都没关系。」
说着用劲推他。
「明梵大师,你先起来,咱们坐着慢慢聊。」
明梵又愣住。
「做,做着聊?」
嗓音磕磕绊绊。
「你一一做一一做着不太好说话吧?」
坐着不好说话,难道躺着?
忽然想到,好几次撞见明梵大师,他确实都躺在后山那个桃树的树杈上。
我跟我爹抱怨,这明梵大师看着是个懒人。
我爹却说我啥也不懂。
佛教里,还有卧佛。
只要修心,并不拘泥任何姿势,躺着,仰面朝天,背贴黄土,更能感知这个天地。
明梵大师不愧是高僧,他这是在指点我。
于是我了然地点头。
「大师,是我不对。」
说着,自己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摊开手脚躺平。
躺好之后,明梵大师却还是保持着那个,撑在我上方的姿势。
我好奇地问他。
「你不躺下吗?」
明梵眼尾染上一抹红晕。
「你喜欢我躺着?」
我茫然点头。
不是你自己要躺着吗?
「好。」
明梵低低应了一声。
下一秒,天地倒悬。
我被他抱了起来,再反应过来时。明梵躺在我身下。
我跨坐在他腰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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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姿势,明梵大师是不小心的吗?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明梵却在这个时候,忽然问我。
「你自己会吗?」
这是要开始指点我了?
我忙抛弃杂念,赶紧摇头。
「我不会。
「就是不会,所以才想找你,想让你教我。」
明梵嘴角弯了弯。
黑润的眼眸墨色沉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为什么是我?」
「只能是你,我别无选择啊。」
爹说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我总不能找方丈吧,他肯定又让我自己悟。悟个头,我一听他说话就烦。
我感觉我很平常的一个回答。
明梵眼里却流露出极欢喜炽热的神情。
「姜笙一—」他柔声唤我名字。「我也是。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我有点害羞了。
爹说得不错,明梵大师眼高于顶的人,对所有人不假辞色,只有我,看见我,就想指点我。
肯定是说明,我有慧根。我也不像爹说得那么笨嘛。
我正沾沾自喜,却听见明梵羞赧道:「这件事,其实我也不太会。
「我只在书上看见过,若是一会儿一—我怕让你失望。」
我忙安慰他。
「不要紧的,这个也看我自己的悟性。
「不管结果怎么样,大师肯指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明梵直勾勾盯着我,握住我的手,抓在身侧。
「叫我萧璟。」
我从善如流。
「好的,萧大师。」
明梵摇头,强调。
「萧璟。」一边说,一边坐直身体。
我自然而然,从他腰腹,滑到大腿的位置。
他的脸离我好近。眼里燃烧着跳动的火星。
车内空间逼仄,我感觉自己有些中暑了。
头晕目眩,口千舌燥,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我就顺从地跟着做。
「萧璟——」
「嗯。」
明梵小声应和,一边低头,凑向我的脸。
双唇正要相接。
13
下一秒,马车重重一晃。
我撞进明梵怀里。
有明晃晃的火光透过布帘照进来。
「我就知道!抓住他们!」
还有个粗犷的嗓音厉声喊道:「师兄,你糊涂啊!
「师父要提拔你当首座,你却动了凡心,一而再,再而三同那姜家的周娘子勾搭。
「如今更是破了色戒,你一—」
马车的车门被撞开。
明梵抱紧我,将我的头压进怀中,宽大的衣袖罩住我的身体。
他沉下脸,寒气凛然:「滚!」
马车外,举着火把的众僧愣住,一个个瞠目结舌。
「明梵师叔,怎么是你?」
「这——这——」
「慧净呢?这分明是姜家的马车啊。」
还有个小和尚急切地解释。
「师父,我没骗你,我白日里,听见慧净师伯跟那周娘子约好的。」
我听明白了。
寺里的慧净大师,竟然和周管家娘子有染!
两人约好今夜私会。
这些和尚把我和明梵当成他们,前来捉奸。
我尴尬至极,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来听明梵大师指点的,可不是他们想的那么一回事啊。
可这种情况,我还坐在明梵腿上,好像有些说不清楚。
该咋办。我急得冒汗。
明梵却很从容。
「你们回去吧。「今夜的事,我自会跟方丈说明。」
14
明梵在寺里的地位超然,这些和尚并不敢管他的闲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果真持着火把退走。
还有人不甘心地议论。
「周娘子究竟有何特别的,竟勾得明梵师叔都动了凡心。」
「她都三十多了吧?」
「别说了别说了,辣眼睛啊,先去禀告方丈。」
林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我松口气,从明梵怀中,小心翼翼抬起头。
「明—-萧璟,还继续吗?」
明梵摇头,苦笑。
「之前是我没有思虑周全,差点坏了你的名声。
「我送你回家吧。」
「啊一—」我感到十分遗憾,但也知道,明梵说得对,这种时候,我们要是还混一起,确实说不清楚。
还是趁众僧没有发现我的身份,赶紧开溜才是上策。
我依依不舍,拽住他的衣袖。
「那改天,咱们约在外头吧。」
「好。」
明梵定定地看着我,伸手轻抚我的脸颊。
「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我来找你。」
怎么摸我的脸,怪怪的。
男女有别,但明梵大师不算男人吧,他可是和尚,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啊。
他只是对我以示亲昵吧,别多想了。
我晃了晃脑袋。
看着明梵钻出车厢,抖动缰绳。
马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驶出林子。
从云隐寺门口经过的时候,一群和尚手持火把,列队站在道路两侧。最前头,站着精神矍铄的方丈。
「明梵!」
方丈眼睛大亮。
走过来,伸手要掀车帘。
「这里面是一—」
15
明梵伸手,挡住他的手腕,冷淡道:「不关你事。」
方丈眯起眼睛。
「真的吗,那我可就要一—」
「行了行了。」
明梵无奈。
「我房里有两斤刚到的御前龙井,自己去拿。」
方丈:「嘻嘻,我先去把茶泡好,等你回来,咱们细细分说。」
说着挥挥手,让众僧都让开。
还叮嘱他们,今晚的事,谁都不能往外说一个字。
只可惜,人多口杂。
第二天,周娘子和云隐寺高僧的风流韵事,一阵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南州。
我感到十分内疚。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明梵大师的清名,昨天晚上,他送我到家之后,并没有责怪我半分。
反而还说是自己的错,把一枚玉佩送给我当赔礼。
我举着那枚龙纹佩,对准太阳光,感叹道:「这个玉质真好啊,该值不少银子吧。」
「姑娘,快去看,周管家回来了,正要打他娘子呢!」
什么?
我赶紧收起玉佩,赶去看热闹。
府里的下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周娘子面红耳赤,两手叉腰,怒不可遏喊道:「哪个说的,我跟云隐寺的和尚有染?」
「空口泼脏水,看我不撕烂他的嘴,到底是哪个说的,你有种跟我出来对质!」
众人把厨房的赵大婶推出来。
周娘子性格素来泼辣,赵大婶怕挨揍,惊恐地摆手。
「不是我瞎传的!我今日早上去买豆腐,正好碰见云隐寺负责采买的老僧慧平。
「是他说的,他说昨晚你跟明梵大师在马车里私会,半个寺的人都知道。」
周娘子气得拍大腿。「我跟明梵,我们清清白白,明一—明梵?」
她忽然老脸一红,羞涩地把鬓发别到耳后。
「你们说的是明梵,那个长得神仙似的明梵?
「我跟明梵大师有染?」
周娘子哈哈大笑,两手一摊。
「对对对!我就是跟他有染,就这么宣传我。」
16
翡翠叹气。
「唉,好离谱,那可是明梵大师啊,配天仙都使得。」
「就是,他又不瞎,怎么会有这种谣言啊。」
众人也跟着哗然,明梵大师,周娘子?
那咋可能呢!
周管家刚刚赶到,本来卷着袖子正要揍自家娘子,听见明梵大师的名头,手立刻放了下去,改成给周娘子捶背。
「神经!」
「娘子,你受委屈了,这种无稽之谈,那老僧怕是得了癔症吧。」
周娘子怒瞪他:「才不,我就是跟他有染,许你在外头养外室,不许我找男人?怎么,我找的男人,不算辱没你吧!」
周管家讨饶。
「哎呀,别瞎说了,咱们回家去。」
一场好戏就这么散了,众人都感到很失望。
我心里却为明梵高兴。
看,果然公道自在人心,明梵大师德高望重,谁都不会信他是那等好色之徒。
我跟他请教准没错。
只是,到底是桩桃色艳事,这几日我爹怕我沾惹是非,不许我再去云隐寺。
而是拉着我,在南州走街串巷,叫我望气。
我每日都混在南州最热闹的街道。
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逐渐有所了悟。
大部分的人,身上的气都没什么颜色。
爹的朋友,做生意的,家大业大,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银色。
有做官的,我甚至看见了我们南州的府尹大人,身上是一层青气。
只不过,那层气像雾一样,已经快散完了。
周管家和他娘子都是绿色的。
所以,他们是互相在外头有人了,难怪会叫绿帽子,原来是这种绿。
街上的老人,和我祖母一样,灰气萦绕。
我没有再看见过黄色。
那样明亮、惹眼的颜色,只有明梵大师身上有。
我不由得更加好奇,黄色到底代表什么?
难道代表佛法的境界?
可方丈为什么没有呢?
眼看着,已经半个月过去。
我更加着急。
一个月后,我就要替家族选中,未来要合作的人。
可眼下,只有那抹黄色是特别的,偏我还没搞清楚其中的意思。
我爹催促我。
「望气望得咋样了,最近有看见特别的人吗?」
我摇头。
「我有六七成把握了,只是一—」
我爹眼睛一亮。
「那就好,快,今日有贵客临门。你大姐夫谈了一笔天大的生意,但吃不准对方的来路,你去看看。」
17
大姐夫住在省城,并不在南州。
这一趟回来,就是前几天知道我的情况后,特意回来让我望气的。
他带了一名样貌清俊的年轻人,名叫萧远。
我刚看见他,就震惊了。
这个人。他也好黄!
萧远含笑跟我打招呼。
「这位,想必就是姜三姑娘吧。」
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眨都不眨。
我爹干咳一声。
「萧公子,这边请。」
大姐夫,大伯父都陪着萧远喝酒,大姐带我逛花园,顺便跟我交代这个萧远的来历。
她说,萧远是京城人士,家中十分有底蕴。
这一次,是他主动托人找到大姐夫,说想跟我们姜家联合,在京城合伙开绸缎铺子。
我们南州的丝绸十分有名,我姜家,最早便是养蚕卖丝起家的。
萧远出手十分阔绰,大姐夫很心动,但又怕对方是个骗子,特意带回来,让我看看。
大姐一脸担忧。
「三妹,你可得看清楚了,他身上的气是何种颜色,代表什么意思?
「这事关咱们姜家的前程,你绝不能弄错啊。」
我犹豫道:「他跟寺里的明梵大师,是一个颜色的。」
「这种颜色,我还搞不清它的具体意思。」
大姐皱眉。
「明梵大师?这人我倒是听爹说过,是个有几分来历的高僧。
「既然是和尚,总不会是坏人吧?」
我告诉大姐。
「明梵大师绝对不是坏人。」
话虽如此,家里人还是不放心。
这几日,便让我带着萧远,在南州闲逛,让我找机会跟他相处,探听他的底细。
18
萧远对我也十分热情,哪怕手头在忙其他事,只要听到我的名字,立刻推掉琐事,陪我出门。
而且,他对我好像非常感兴趣。
两人聊天时,总是不动声色,打听我的过往。
从小时候下河摸鱼,到念书被夫子打板子,他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还笑得前仰后合,拍我的肩膀。
「姜姑娘,你真有趣。
「你这样的性子,正好合适!」
正笑得开心,萧远忽然僵住。
我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竟看见了明梵大师。
他应该是跟方丈下山去哪位大户人家做佛事的,手里还提着一根金灿灿的锡杖。
见到我们,明梵大师面无表情,视线在我肩头那只手上顿了顿。
萧远立刻缩回手,干笑。
「大师——」明梵淡然地点点头,收回视线。
竟也不同我招呼一声,大步离开,白色的袈裟下摆被风掀起。
不知为何,背影好像带着几分怒气。
我怕萧远误会,向他解释。
「明梵大师性子清冷,对谁都这样的,其实他人很好,你别误解他。」
萧远愣了下,扑哧一笑。
「哦?
「他人很好?
「有没有可能,你看错了,他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胡说八道!」
听他这么说明梵,我顿时心生不悦,也不想跟他玩了。
「我有事要忙,先回家了,点心你自己吃吧。!」
见我生气,萧远愣了一下,更加笑得前仰后合。
19
不懂他在笑什么。
我气哼哼地穿过巷子。
没想到,明梵正在巷子尽头的柳树下站着,手持金杖,斜长的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我好奇地走过去,问他。
「明梵大师,你在等谁啊?」
明梵也不答话,冷着脸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拖进一旁的桥洞下。
光线立刻暗下来。
他逆光站着,道道金光从他身后散射到青石壁上,看着出尘脱俗,圣洁得一塌糊涂。
我立马心生敬意,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明梵眼中带着愠怒。
「这几天我找你几次,你都不在,便是跟他混在一起?]
我点头,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我正要同你说呢,明梵大师,你们两个一样。」
明梵愣住。
「什么一样?」
我朝四周谨慎地看了一圈。
虽然这条路僻静,四下无人,桥洞底下更是没人看见,但保不齐等下有乌篷船从河面经过呢。
我们家望气的事,可不能被人听去。
于是我含糊其词。
「就是那个呀,我对你和萧远的感觉,一模一样。」
明梵拉着我手腕的掌心骤然收紧。
「姜笙!」
他咬牙,眸色转暗。
「你那晚,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这才几日工夫,你就变了?」
那晚,我说啥了?
哦,我好像是说过,我只看过明梵大师这么特殊的黄色。
「在萧进之前,确实只有你啊,但是他出现之后,他也是这样的。
「这是事实,我不能骗你。」
20
明梵失神地松开手。
风从桥洞底下灌入,白色的袈裟下摆轻扬。
他垂下眼,别开脸去看波光粼粼的河面。
水波在他黑润的眼眸里荡起层层涟漪。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梵。
他呼吸灼热,眼中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压抑许久的野兽终于撕破僧袍。
「姜笙,」他哑声道,「我念了三百遍《清心咒》,可你一靠近,全是徒劳。」
明梵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失落。
「你便是这样,朝三暮四,今日见了萧远,以后若是碰见其他人,也会有一样的感觉?」
我苦恼,明梵大师纠结这个干什么呀。
「现在为止只有你们两个,以后也不一定.这种东西怎么说得准呢!」
明梵苦笑。
「是吗?」
握着金色禅杖的修长手指,根根收紧,骨结用力到泛白。
他嗤笑一声,扭头便走。
走了两步,又退回来。
站在我面前,不甘心地盯着我。
「我同他,一模一样吗,半分不同都没有?」
「那不是。」
我努力回忆。
「你得更加浓烈一点。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没有喊他试过,说不定他也能一—」
「啊一—」明梵忽然握着禅杖,逼近一步。
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抵着冰冷的青石砖,凉得我发出一声惊叫。
禅杖顶端的九环挑起我的下巴。
夕光从九环中间穿过,落在明梵脸上,将他黑润的眼眸染上一层火焰。
「姜笙!」
明梵轻扯嘴角,冷笑。
「你在戏耍我?
「你大概不知道,本王不是那样好惹的。」
说着低头,狠狠吻下来。
21
禅杖往右移动,磕在石壁上,在青石上迸出火星。
水面上惊起一行白鹭,扑扇着翅膀,群起而飞。
明梵一手掐着我脖子,蛮横霸道,把我吻得喘不上气。
我人都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呼吸被掠夺,凉风从半敞的衣襟里钻进去。
我头昏脑涨,身体软得像水面上的柳条。
眼角余光,扫到微波荡漾的湖面,我忽然一个激灵。
我们南州是个水乡,民间向来有个说法。
桥洞底下不能轻易去,会有水鬼寻人当替身。
明梵大师,他刚做完法事,他是不是佛力耗尽,然后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啊!
对,他还自称什么本王,他一定是被水鬼附身了。
这可怎么办?
死脑子,快想啊!
有了,用禅杖!
明梵压着我亲,我肩膀处被他压住,动弹不得,只能转动手腕,往旁边一探,握住一个极坚硬的柱状体。
拿到了!
明梵即刻发出一声闷哼。
果然有用,我还没拿禅杖打他,光是握上去,他已经害怕了。
于是我用力捏住禅杖,想把它抬起来。
「妖孽!快从明梵大师身上下来!」
闷哼改为喑哑的呻吟。
禅杖好重,拿不起来,用力拉扯几次。
明梵轻吟着,捏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移开。
「姜笙!」
明梵总算不亲我了,他退后半步,满脸通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脸上恢复血色,脑子看起来也清楚了。
我轻舒一口气,收拢衣领。
「大师,有人来了,我们快走吧。」
22
我拉着明梵的手臂走出桥洞。
日光又重新照在身上,明梵脸色红得不正常,这应该是水鬼脱身的症状吧。
我试探着问。
「明梵大师,刚才一—」
「对不起!」
明梵懊恼地跟我道歉。
「我失去理智了,我有没有伤到你?」
堂堂得道高僧,被水鬼上身这种事,太丢脸了,我不忍心戳破他。
所以假装无事发生,很淡定地拍他的手臂。
「没关系啦,我就当被狗咬了。」
明梵僵住,绯红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惨白。
这个水鬼上身的后遗症真厉害啊。
我紧张地扶住他的手臂。
「大师,你没事吧?」
明梵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重新睁开,恢复之前的淡然和冷漠。
他轻轻一挣手臂,推开我。
「姜三姑娘,水过无痕,之前的事,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就此别过。」
说着,抬腿便走。
是说刚才桥洞下的事吗,那当然啊,我总不能因为那个水鬼,就记恨明梵大师吧。
我点点头,冲他的背影喊。
「好的大师,你放心,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明梵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担心地提醒他。
「大师,小心河边路滑啊!」
23
南州的天说变就变,我从桥洞底下出来的时候,分明还艳阳高照。
还没走到明前街,天色转阴,层云翻卷,竟下起瓢泼大雨。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
整个南州都笼在一片灰色的潮湿中。
我家也一片愁云惨淡,那个大商人萧远,不知为何,竟不告而别。
起因大概是,我大姐夫给他送了当日的早膳。
他破口大骂,说豆浆怎么能是咸的,还加虾皮,还加葱花,简直丧心病狂。
谁要同你们这种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人家做生意。
当天就收拾东西走了。
我都还没搞明白,黄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爹听到了,也是意兴阑珊。
说弄不弄得清楚还有什么要紧,只剩一个明梵大师是黄色的,但他一个出家人,又不做生意,也不娶媳妇,对我们家没什么用。
「笙儿,你这几天望气,还有谁的气最浓最特别?你要早些作准备了!」
我爹一催,我就急了。
这几天下大雨,我都没咋出门。
前段时间看的那么多人,我爹身上淡淡的紫气已经算稀罕,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
有几位年轻秀才身上倒是有青气,但也不浓。
南州毕竟小地方啊,哪来那么多人中龙凤。
难道家族这一代的望气之能,摊到我头上,竟一个好的都挑不出来吗?
我承受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思来想去,还是要去讨教智慧的明梵大师,看看他有什么建议。
我冒雨赶到云隐寺。
没想到,方丈却不让我见明梵大师。
「他得了风寒,病得厉害,这几日都不见人。」
方丈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还有几分恶劣。
「贫僧事多,就不陪姜三姑娘了,你且自便。」
把我一个人留在偏殿,连个端茶的知客僧都没有。
索性我也不在意。
他说不见就不见啊。
我偷偷去见。
24我假装坐马车离开寺院。
等天黑之后,偷偷从后山的院墙外翻进来。
明梵喜静,他的院落,就在最靠后山的僻静处。
雨势未停,我整个人淋得落汤鸡一般。
发髻散乱,乌发糊在脸上,湿淋滴答从明梵窗户爬进去。
没想到,他靠窗摆着一张矮榻,此时,正好歇在榻上睡觉。
我从窗里探进半个身子。
明梵一睁开眼,正好对上我的视线。
我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模样有些吓人。
我预感,他可能会被我吓得尖叫,喊一声鬼啊。
没想到,明梵一言不发,只是闪电般伸出手,狠狠捏住我的脖子。
一把将我揪下来,扔到地上。
「刺客?
「谁派你来的?」
明梵的脚踩在我后背上。
我全身骨头痛得要死,又委屈又怕,忍不住大哭起来。
「明梵大师,是我啦一—」
「姜,姜笙?」
明梵不敢置信,把我从地上提溜起来。
我捋开头发,一边哭一边点头。
「疼死我了。」
「你怎么来了?」
明梵手忙脚乱,把我的湿发拢到脑后,又找巾帕,给我擦头。
擦到一半,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冷着脸,把巾帕砸我怀里。
「夜半三更,男女授受不亲,姜三姑娘,为何私闯贫僧卧房?」
我向他哭诉。
「萧远走了。」
明梵愣了片刻,气笑了。
「他走了,所以你又想到我了?」
我点点头。
「是啊,明梵大师,我现在只有你了。」
明梵沉默。
束手而立,站在我身侧,攥紧拳头,忍了又忍,怒道:「姜笙,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25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从地上站起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窗户还开着,雨水顺着窗棂往里淌,把明梵大师的矮榻都浇了半湿。
我走过去关紧窗户,抱着胳膊继续打哆嗦。
「明梵大师,我好冷啊。」
明梵视线在我身上打量,眸色忽然转暗。
他背过身去,扔了一件干净的袈裟给我。
「换上。」
在这里换,当着明梵大师的面?
我很不好意思。
但感觉,这是人家的房子,我总没理由在大雨天,还把他赶出门外去等着吧。
而且,他可是明梵大师,六根清净,德高望重。
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紧巴巴粘在皮肤上,又冷又重,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开始脱衣服。
窸窸窣窣的声音,穿衣服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阵黄气飘过来了。
等我穿好衣裳,明梵大师整个人又浸在一团黄雾里。
我惊叹。
「大师,你真厉害,那么黄啊!」
明梵羞恼:「胡说八道,我分明在默念《金刚经》,并没有想你!」
「《金刚经》?」
我当真了,难道说,这个黄气,真的跟佛法有关吗?
可是那天在桥洞底下,他被水鬼上身的时候,身上的黄雾也很浓。
搞不明白一点,我不够聪明,真的好苦恼。
26
明梵见我换好衣裳,冷着脸丢给我一把伞。
「我让人送你下山。]
「我不要。」
我走过去,可怜巴巴地扯住明梵的衣袖。
「明梵大师,只有你能帮我了。」
袈裟宽大。我方才连小衣都脱干净了,里头空荡荡的。
明梵个子比我高许多,低头看我,呼吸立刻一室。
「你一—」喉结滚动,明梵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咬牙切齿。
「姜笙,你够了。」
语气严厉,凶巴巴的。
我更委屈了,眼泪落下来,松开他的衣袖。
「连你都不帮我吗,那我还能找谁?」
我也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明梵大师更加生气。
「你还想找谁?」
明梵转头,一手揪住我的衣领,怒道:「除了我,你还想找谁?」
我吓坏了。呆呆地看着他,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到唇边。
「我一一你又不帮我,又不让我找别人帮忙。
「哪有这么霸道的?」
明梵怔住。眸色沉沉,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片刻后,他挫败地喟叹一声。
「算我输了。
「只能找我,姜笙,不可以找别人。」
明梵低头,吻去我的泪珠。
我傻在原地。
明梵大师的嘴继续往下,探寻我的唇瓣。
他含住我,温柔地轻吮,又惩罚似的,重重咬我一口。
「这次原谅你,以后不许再喜欢别人。」
27
他,他,他一一他是不是水鬼又上身了?
难道说,水鬼一直没走,这几天下雨,那个水鬼的威力变大了?
我不知所措,扭头就想跑。
腰间揽住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明梵从身后抱住我,忍着怒意。
「想走?
「姜笙,你究竟把我当什么?遛狗吗?」
刺啦一声,半边袈裟被扯落。
明梵大师毫不留情,拦腰抱着,把我丢到床上。
我快吓死了。
转头看了一圈,禅杖就搁在床尾的位置,我扑到床尾,想去够禅杖。明梵抓住我的脚踝。
将我扯到身下。
他三两下脱掉自己的衣裳,雪白圣洁的袈裟落地。
显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
我从没想过,明梵大师的身体是这样的。
宽肩窄腰,高而劲瘦,每一寸线条都凌厉好看,肌肉的大小也恰到好处。
我情不自禁看呆了。
明梵倾身覆上来。
「你一句话我便让人讲京请了赐婚的圣旨下来。
「你说前事作罢,我又让萧远带着圣旨滚。
「现在你又来招惹我。
「姜笙,这次,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什么圣旨,还赐婚,这水鬼身份那么高?
难怪明梵大师不是他的对手。
我真的要完了!
28
禅杖倒悬在我眼前,不停地上下晃动。
明明离我不远,但怎么都够不到。
我头昏脑涨,身体和脑子都快要裂开。
想反抗,但四肢酸软,提不起力气。
而且,我并不想伤到明梵大师。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消云散。
禅杖终于不晃了。
我能抓住它了。
但我已经筋疲力尽,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再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入眼的是熟悉的鹅黄色纱帐。
我娘坐在我床头,一脸茫然。
「笙儿,你醒了?」
我睁眼一看,我娘身上的紫气好浓,有如实质一般。吓我一大跳。
「娘,你怎么了?」
我娘像在梦里一样,喃喃自语。
「家里接了圣旨。
「三日后,你要赐婚给景王爷,当王妃。」
「王妃?娘,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娘伸手给了我一巴掌。
我大叫:「好疼,娘你干什么!」
我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知道疼,果然不是做梦吧,你要当王妃了,景王妃,那可是景王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跟当皇后也没什么区别。」
「疯了,娘你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谁还管什么王不王妃,娘,你听我说,明梵大师身上有一个极厉害的水鬼,得叫方丈把它制服,我要去帮他。」
我娘更茫然了。
「什么水鬼?」
我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没说明梵大师把我欺负得这么狠,随意遮掩个借口,说他想杀我。
我娘瞪大眼睛,就像真的看见鬼一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什么脑子啊!
「你真的是我生的吗?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云隐寺。」
29
我失了清白。
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我自己想的那么害怕伤心。
反而更加替明梵大师担心。
他被逼破了色戒,心里不知要怎么难过,肯定无颜见我,说不定还会想不开。
我要告诉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顶多这辈子不嫁人而已,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继承家业,潇洒自在,有什么不好。
便是日后真的要嫁人,找个穷酸落魄的赘婿,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翻身下床。
刚站到地上,腿间一阵酸痛,疼得站不住,又跌回去。
我娘恨恨地,拿手指戳我脑袋。
「智障啊你!
「哪有什么水鬼,明梵大师就是景王爷!
「他是在京中犯了错,被皇帝罚来云隐寺当和尚的。
「皇上说他杀心太重,不近人情,叫他来寺里清修,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有了人味,才叫他回去。
「那个萧远,是清河郡王,此番特意来南州传旨的!」
明梵大师昨晚的话浮现在我脑海中。
「你一句话,我便让人进京请了赐婚的圣旨下来。
「你说前事作罢,我又让萧远带着圣旨滚。」
对上了,都对上了。
我恍然大悟,呆若木鸡。
我娘摇头。
「我懒得管你,这几天哪里都不许去,就躺床上养身体。
「就三天时间,嫁妆都来不及准备,我忙死了!」
我娘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躺回床头,仰头盯着鹅黄色的纱帐,脑子里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他是王爷?
为什么他想娶我?
他喜欢我?
明梵大师喜欢我啊?
到后来,翻来覆去,全只有这一个念头。
明梵大师喜欢我。
我要嫁给他了。
我好像不喜欢他吧,他可是圣洁的大师啊,可不知道为啥,心里没有半点反感的感觉。
脑中浮现的,只有昨夜那荒唐的一晚。
我还以为,只有水鬼才会这样龌龊下流。
没想到,那可是明梵大师啊!
我伸手捂住脸。
30
另一边,萧璟也呆若木鸡。
「你是说,她并不能看透别人的想法,她说的黄气,应该是我身上的皇家血脉?」
我爹点头。
「怪不得呢,萧远是郡王,他身上血脉之气自然没有王爷你浓郁。」
方丈跟着笑。
「说来,姜家三姑娘和王爷,实在缘分匪浅。」
萧璟一口气喝干杯中的茶,步履匆匆地离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
走到门口碰见萧远,萧远立刻躲到墙根下,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萧璟停下脚步。
「你过来!」
萧远浑身一抖,瑟缩着走过去,捂住头脸。
「皇兄,先说好,这次不能打我英俊的脸。
「嫂子觊觎我,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你做梦,她根本瞧不上你!」
萧璟抬脚踹他。
「滚吧!去把聘礼单子,再加一倍。」
31
四月十八,良辰吉日。
花船从南州起航,论理说,到京城,才正规举行盛大的封妃大典。
但景王却不同意。
愣是在南州也办了一场婚礼。
大家盛赞他体贴女方,没人知道,这个清冷脱俗的高僧,只是想早些洞房而已。
入了洞房之后,掀开盖头,我和萧璟面面相觑,彼此都有几分尴尬。
这几天,我脑子里把我们两个每一次见面的情况,都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
总算搞清一点眉目。
我沉默片刻,十分好奇地问他。
「这等机缘,竟落到笙儿头上?」「本…」
「你说的那个姿势,是什么意思?」
萧璟脸红。
片刻后,俯身凑近我。
「今晚试一试,你就知道了。」
层层床帐落下。
锦被红浪翻飞,响起我的惊呼声。
「明梵大师,你真的好黄啊!」
番外·萧璟视角
《菩提本无树》
我斜倚在菩提树最粗壮的枝丫间,袈裟垂落,任春风拂过面颊。
云隐寺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无聊。
皇兄说我杀心太重,需在此修身养性。
"王爷,方丈请您过去。"侍卫在树下低声禀报。
"说了多少次,在这里要称贫僧。"我懒洋洋地纠正,却懒得睁眼。
"是,明梵大师。方丈说姜家老爷带女儿来了,请您一见。"
姜家?那个据说能"望气"的商贾之家?我嗤笑一声,翻身下树。不过是些江湖骗术,也值得皇兄特意来信叮嘱我留意?
禅房内,无尘方丈正与一位富态中年人对坐饮茶。我推门而入,目光却被站在窗边的少女吸引。
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袭粉色纱裙,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发梢。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位就是明梵大师。"方丈介绍道。
少女闻声转头,杏眼圆睁。那一瞬间,我竟错觉有蝴蝶掠过心头。
"好俊的和尚!"她脱口而出,随即捂住嘴,眼睛却仍亮晶晶地望着我。
"笙儿!"姜老爷急得胡子都翘起来。
我本该恼怒,却莫名觉得她这直白模样有趣。京城贵女从不敢这样直视我,更别说品评容貌。
"无妨。"我捻动佛珠,故意用最疏离的语气道:"姜姑娘心直口快,倒是难得。"
她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颊边现出两个小酒窝。奇怪,这笑容竟让我想起北疆雪原上偶然得见的格桑花。
方丈与姜老爷开始谈论佛法,我注意到少女偷偷打了个哈欠,手指不安分地绞着裙带。当她第五次偷瞄门外时,姜老爷终于摆手:"去玩吧。"
她如蒙大赦,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那雀跃的背影,像极了春日里第一只出巢的雏鸟。
"王爷觉得如何?"待脚步声远去,方丈意味深长地问。
我垂眸掩饰突如其来的兴趣:"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
"笙儿确实单纯。"姜老爷叹气,"偏生这代望气的机缘落在她头上,实在叫人忧心。"
望气?我摩挲着茶盏边缘。皇兄信中提过,姜家每代都有人能短暂地看见他人气运。难道这傻乎乎的小丫头真有这般本事?
"贫僧去后山打坐。"我忽然起身,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找这个借口。
后山桃花开得正艳。我跃上老树,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在花树下转圈,裙摆飞扬如绽放的花苞。她仰头接住飘落的花瓣,阳光穿透薄纱衣袖,勾勒出纤细手腕的轮廓。
"明梵大师!"
我险些从树上栽下来。她何时发现我的?
"贫僧在此悟佛法。"我强作镇定,"姜姑娘请往别处去。"
花瓣簌簌而落,她站在纷飞花雨中,突然瞪大眼睛:"娘哎,你好黄啊!"
我脚下一滑,狼狈地摔落在地。袈裟沾了尘土,多年练武的本能让我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却止不住脸上热意。
"你——"我声音发紧。她怎会知道?昨夜批阅密信时,那些不可告人的绮念...
"我天,你怎么那么黄啊?"她揉着眼睛,满脸惊奇。
心跳如擂鼓。难道姜家望气之术真能窥见人心?我稳住呼吸试探:"你说我黄?怎么知道的?"
她警惕地后退,像只受惊的小鹿。直到听说是方丈透露的家族秘辛,才又放松下来,点头承认能看见"黄气"。
我喉头发干。所以并非窥见私念,而是某种气运显现?正欲追问,她却突然凑近,带着桃花的甜香:"大师,你还能更黄一点吗?"
脑中轰然作响。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危险?
"你想要更...更黄一点?"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对啊!"她双眼亮得惊人,"教我好不好?"
袈裟下的肌肉绷紧。她仰着脸,毫无防备的模样,让我想起猎场里凑近弓箭的小白兔。
"今夜戌时。"我鬼使神差地应允,"寺门外见。"
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我捻碎掌心一片花瓣。萧璟啊萧璟,你可是来修身养性的,现在却在约小姑娘夜半私会?
暮鼓响起时,我已在禅房踱步多时。案上《金刚经》翻开着,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戌时的梆子刚响,我就听见马车辘辘声。掀开车帘那刻,呼吸一滞——她特意换了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清丽得不像话。
"大师,我们开始吧。"她跪坐在蒲团上,眼神纯净如初雪。
当她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望着我,说"只有你能帮我"时,二十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指尖抚过她脸颊的触感,比最上等的丝绸更柔软。直到寺僧误将我们当作偷情之人围住,我才如梦初醒。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握着我的玉佩说"玉质真好",完全不知自己逃过了怎样的危险。而我看着月光下她纤细的后颈,第一次对皇兄的安排心生感激。
若不是被罚来云隐寺,我永远不会知道,世上有人能一眼看穿我的伪装,却又单纯得让人想捧在手心呵护。
雨夜那晚,当她湿淋淋地从窗口爬进来,所有理智都化为乌有。什么修身养性,什么皇家威仪,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
直到大婚那日,她顶着红盖头小声问:"明梵大师,你那时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我笑着掀开盖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来从初见那刻起,我的佛心就染上了她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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