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的歌:一场跨越时空的传统文化复兴

B站影视 2025-02-24 17:59 1

摘要:“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2023年7月,刀郎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发行,歌词多以聊斋故事或者古典故事为蓝本。其中的《花妖》,巧借《聊斋志异》中鬼狐花妖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

“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2023年7月,刀郎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发行,歌词多以聊斋故事或者古典故事为蓝本。其中的《花妖》,巧借《聊斋志异》中鬼狐花妖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时间和宿命的故事。歌词中五次提及杭州,分别是钱塘、临安、泉亭、杭城、余杭,不同的称谓代表着不同的时代,因此有人说,《花妖》作为流行音乐,对杭州历史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普及。

著名诗人、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向以鲜向记者表示,刀郎的歌之所以有如此蓬勃的生命力,是因为他汲取了民间和传统的力量,他的歌词文本不是传统文化的简单堆砌,而是对传统文化的一场解构、重组、编码实验,刀郎用歌词唤醒了沉睡在历史尘埃中的文化符号,让这些符号在当代流行音乐的肌理中生长出新的文化器官,这种创作实践形成了传统文化的现代表达。

来自民间的诗性传统

《山歌寥哉》的简介说,“书契以来,代有歌谣。自楚骚唐律,争妍竞畅,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山歌乃民间性情之响。”这两段话出自明朝文学家冯梦龙《序山歌》。

刀郎专辑《山歌寥哉》封面。

从《诗经》开始,以生命纯真的形态、生活的质朴细节、人间的烟火气息为题材的诗歌,构建了中国人的精神底色与审美范式。哪怕是李白、苏轼的大作,也常在世俗场所被吟唱,这些表现真性情的文学来自民间,又哺育民间。一言蔽之,中国传统文学、诗学都离不开“人民性”,随着时代变迁,艺术表现人民的思想情感并为满足人民的审美需求而创新性发展,冯梦龙做的工作,既是对传统的传承,又具有开创意义。刀郎引用冯梦龙的原话,其创作意图显而易见。

刀郎的歌词倾注了民间的诗性传统,特别是《山歌寥哉》这张专辑,融合了乐府诗、宋词、元曲等传统文学形式。《花妖》中“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一句,直接化用乐府诗的对仗结构,以地名错位隐喻时空阻隔,呼应《孔雀东南飞》中“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深情与无奈。而“褐衣红”与“腰上黄”的对比,则暗含阶级差异的古典意象:“褐衣”象征平民粗布,似乎让人想到了杜甫诗中“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的寒微;而“腰上黄”指宋代高官的黄腰带,或借姚黄牡丹的贵族气质,强化二者身份鸿沟的悲剧性,突出爱情凄苦之美。“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的层层递进,则借鉴了宋词长调“铺叙展衍”的结构,通过地名的历史变迁(钱塘、临安、余杭均为杭州古称)强化有情人时空隔阂的悲感。

“刀郎的音乐创作并不是一开始就锚定在某处,而是经历了四个阶段:源于民间弹词,源于现代诗歌,源于聊斋故事和源于古典诗词。第四个阶段在《山歌寥哉》中体现得非常明显,他大量使用对仗和古诗词意蕴,同一时期推出的单曲《虞美人·故乡》开篇引用屈原《九章·哀郢》,结尾部分引用屈原《楚辞·远游》,基本就是古典诗词的现代表述。”陕西师范大学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授近年来系统性地研究刀郎的歌词,他表示,刀郎并不只是形式上简单地临摹古诗词,他还擅长对其意蕴进行化用。

《花妖》是对张若虚“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化用;《镜听》歌词里“夜久频挑灯芯落,眼枯不见尺素来”的意象,是对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的镜像反射;《画船记》的叙事,是对杜牧笔下“青山隐隐水迢迢”的烟雨江南意境的解构重组。《翩翩》中“只见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出自宋代诗人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刀郎还从《诗经》《楚辞》中汲取意象,将“赋比兴”手法与现代叙事结合,赋予古典文学以新的表达维度,他的诗性创作几乎伴随其音乐创作生涯始末。2004年刀郎创作的《喀什噶尔胡杨》,以物喻人,通过胡杨的“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意象,讲述了一对恋人因战乱或命运分离,最终化作胡杨永生守望的故事。这种“生死相守”的主题,既是对边疆戍边历史的隐喻,也是对丝路文化中坚贞爱情的诠释。

上述陕西师范大学教授认为,正因为刀郎歌词饱含“诗性”,歌词显得比较隐晦,被引申解读较多,甚至引起争议,“唐代李商隐和李贺的很多诗都很隐晦,现在人们还很痴迷,这就是古典诗词的魅力。诗歌篇幅本来就短,隐晦一些,只要反复品味和把玩,也会弄懂其中的意思。”

历史典故与故事的现代转译

“我觉得2013年推出的《牧羊人》可以把刀郎的创作划分成两个时期,《牧羊人》这首歌发表之后,刀郎向传统文化靠拢很明显了,他更多地在中国传统典故和故事中寻找灵感,为当代流行音乐注入深厚的文化积淀。”上述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告诉记者,刀郎在创作《牧羊人》时,深受苏武牧羊这一历史典故的启发。

苏武在汉武帝时期被派遣出使西域,却不幸被匈奴首领单于扣押。面对单于的威逼利诱,苏武宁死不屈,被迫在异国他乡放羊19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苏武对单于和酋长们“以礼谕之”“以节斥之”,始终保持着刚正果敢的形象;他风餐露宿、忍辱负重,却坚守着对家乡的思念和对亲人的期盼。刀郎正是根据苏武这种身处逆境却坚韧不拔的精神,写下《牧羊人》。这何尝不是刀郎音乐道路的真实写照,他在逆境中坚守信念,如牧羊人般,无论环境多么艰苦,始终守护着自己的羊群和心中的理想。

《山歌寥哉》中,刀郎对传统典故、故事的引用、引申,达到了新的高度。《翩翩》中“黄粱一梦古今同,听懂皆是曲中人”化用唐传奇《枕中记》的典故,以“黄粱梦”喻指浮生虚幻,与苏轼“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喟叹形成跨时空对话;《还魂伞》中“尝遍了月老的面目,便是良人也辜负”则糅合了元曲的俚俗直白与宋词的细腻哀婉,展现了对爱情本质的深刻叩问。

歌曲《路南柯》的创作背景主要来源于唐朝文学家李公佐的《太平广记》中的《南柯太守传》。说是东平游侠淳于棼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被槐安国的国王召去任南柯太守,还娶了国王的女儿,当上了驸马,享尽荣华富贵。不料檀萝国突然入侵,淳于棼奉命带军抵抗,结果大败。国王因此把他贬为平民,遣送回老家。淳于棼大叫一声醒来,才发现这只是自己躺在大槐树下睡觉时做的梦。

《南柯梦》里有带兵打仗、抵御外辱却失败的故事情节,与国人抗日斗争相似。刀郎借鉴这个故事,将“南柯一梦”作为歌曲的背景和灵感创作《路南柯》,实则为了纪念以王铭章将军为代表的350万出川抗日的铁血川军。王铭章将军墓位于四川成都的铭章路南边的槐树下,因此歌名《路南柯》不仅与这一历史事件紧密相关,更是对出川抗日川军的深切缅怀。

刀郎写歌缅怀先烈,也在歌词中反思战争带给平民的苦难。镜听,原本指古代的一种占卜术,即在除夕夜,抱着镜子去偷听路人的无意之言,根据听到的第一句话来占卜吉凶祸福。

《镜听》虽然在《聊斋志异》中有同名故事,但刀郎只是借了其标题,二者并无关联。刀郎创作的《镜听》将故事背景放在了乾隆年间,当时,朝廷为了平定大小金川先后共投入近60万人力,打了29年仗。战争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使很多人的生命永远消亡在了高原上。故事中,女子的丈夫一去十八年,除夕夜,她想通过镜听的方式了解丈夫的情况,万籁俱寂,女子什么也没有听到。女子下决心殉情,在三更鼓敲响时,她蹬掉了脚下的凳子,悬梁自尽。四更鼓敲响,天上雁南飞。大雁成双成对,一只死了,另一只会殉情。古代留守的平民女子的孤独和悲伤以及她对爱情的执着守望,令听者动容。

爱情,是刀郎歌词中浓笔重彩描写的主题。他歌颂诚挚的爱情,慨叹被世俗扼杀的爱情。刀郎曾在新疆旅居,那里的人文与历史对其创作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创作的《西海情歌》《披着羊皮的狼》都带着浓厚的西域风情,无垠的沙漠、广袤的草原、挺拔的胡杨让刀郎笔下的爱情故事渲染上更为凄美甚至悲壮的色彩。

2004年刀郎创作的《喀什噶尔胡杨》,以物喻人,讲述一对恋人因战乱或命运分离,最终化作胡杨守望的故事。

新疆丰富的民间传说和故事同样是刀郎创作的重要源泉。他根据维吾尔族民间叙事长诗改编创作了《艾里甫与赛乃姆》,将这段动人的爱情故事用音乐的形式展现出来,让更多人了解到新疆的民间文化。“我寻遍天山南北我要找到你赛乃姆,不管是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花园里种不出天山上的雪莲花,不历经磨难我找不到今生的幸福”,刀郎既是在讲故事,也表达这一种忠贞不渝、执着守望、充满悲悔的爱情观。

收录于专辑《弹词话本》的《画船记》则取材于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和苏州才子王穉登的故事。歌词中的“风火墙收留了咿呀呀无主的戏子,她们睡在赤裸的船桨上猎猎的风尘”等句子,描绘了风尘女子的生活状态和无奈,她们虽然身陷烟花之地,但内心却渴望真挚的爱情和美好的生活。爱情无关乎身份尊卑、地位高低,这是刀郎几度在歌词中表达的价值观。

当然,刀郎将眼光投向历史的同时,也在寻觅当下的故事。《西海情歌》就是基于真实历史事件:一对大学生情侣参与可可西里生态保护志愿工作,其中一人因公殉职。刀郎通过歌词“等不到西海天际蔚蓝”等句,将这段悲壮的爱情与环境保护的牺牲精神结合,歌颂诚挚的爱情,也在对平凡英雄致敬。

对传统精神与价值观的扬弃

北京的文化产业从业者冯化平作为刀郎的粉丝,关注刀郎每一张专辑,还曾为刀郎写诗,他认为,刀郎音乐之所以流行,不仅在于他朴质、纯粹,包容地汲取了地方的传统文化,比如他将全国各地民歌元素调集进作品,《罗刹海市》的靠山调主要流行于天津,《画壁》的绣荷包调取自东北,《画皮》的银纽丝调来自山东……还在于他对传统精神与价值观有着态度鲜明的扬弃。

刀郎大部分歌曲都是以平忍、沧桑、克制的调韵,用类似禅歌的形式,锐利地剑指传统、关注当下,抑恶扬善。“这实际是一种士大夫或者说是知识分子精神的一种承袭。”向以鲜对此表示,“刀郎的视野和胸襟比较开阔,连知识界很少人知晓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他都有提及,说明他内心有士大夫精神和知识分子情怀。”

在刀郎的歌词中,“家国情怀”四字位置异常重要。较少有文艺作品关注戍边群体,刀郎却多次将笔触伸向他们、讴歌他们。《奇台三十里》以新疆奇台县的屯垦戍边群体为创作背景,通过一位老人的葬礼,展现了屯垦戍边人的平凡人生与背后苍凉、悲壮的牺牲精神。他们远离故园,在偏僻的边陲县城落地生根,生于斯、葬于斯,歌曲凸显了对这一群体恪尽职守、坚守边塞的敬意。《驼铃》与《召唤》则是致敬戍边战士,赞颂了兵团人开拓家园、戍守边关,在荒漠中默默奉献的精神,表达了对戍边卫士的崇敬。

刀郎还曾为抗击疫情的志愿者写过一首《志愿》,“有人说付出总有付出的代价,有人说奉献也有奉献的筹码,可是在渴望和感激的世界里,连你的名字都没有留下”,这无疑是对每一名无名英雄的赞美与致敬。

鲁迅先生在《拿来主义》一文中说,对于传统文化应该“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刀郎对于传统文化中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思想有着清醒的认识,《弹词话本》专辑中的《豆蔻盒子》,表达的是对古代青楼女子悲剧性命运的描绘和同情。《志贞》则以清代弹词《玉蜻蜓》为蓝本,讲述了苏州富商申贵升与法华庵尼姑志贞的爱情悲剧。志贞在爱人离世后选择隐忍独活,既因对爱情的忠贞,也因对孩子的牵挂。歌词中“数不清的白发,尚在诉说着铭心的往事”,展现了一名坚强的女性用生命守护记忆的悲壮。

同时,刀郎对传统文化的糟粕与现实诸多不良现象的关注、反省、批判是明示的、从不隐晦的。《罗刹海市》中“一丘河”谐音“一丘之貉”,“苟苟营”化用“狗苟蝇营”,既延续了《诗经·硕鼠》以动物喻人的讽喻传统,也批判了现实社会中那些为了物质利益而丧失自我、放弃道德底线的人。《瓜洲渡》中“不要一不小心又转回人”则以“轮回”为喻,反思人性沉沦于贪欲享乐之害,其警世意味浓郁。

刀郎跨越时空,从先秦到明清,搜罗传统文化的精髓,为我所用;也关注当下,秉承文艺工作者的责任,批判现实中一些人黑白不分、混淆是非的价值观。刀郎现象的本质,是一场由民间自发推动的文化觉醒,他的成功也证明,优秀传统文化并非只是博物馆中的陈列品,而是可以在现代语境中焕发活力的精神资源。

来源:廉政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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