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作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和文字均不涉及真实人物和事件。
创作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和文字均不涉及真实人物和事件。
在村里,我被伙伴们叫做“最自由的小孩”。他们看我,就像是看着一个能随心所欲做他们爸妈不让做的事情的幸运儿。
但是,这所谓的“自由”背后,其实是一段悲伤的故事——我的父母离婚了,他们把我当作累赘,狠心地把我留在了山上那破旧的土房子里,那年我只有八岁。
白天的时候,阳光让我感觉还好,我能在山林里听着虫鸣鸟叫,感受大自然的活力。但是到了晚上,恐惧就会笼罩我。
山风在屋外吼叫,让人汗毛竖起。有时候,那个喝醉的单身汉会摇摇晃晃地来到我的窗前,把手伸进窗户的缝隙里,带着难闻的酒味,阴阳怪气地说:“夏夏,你一个人害怕吗?狗叔来陪你!”
那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让我在黑夜里颤抖,恐惧难以言表。

父母离婚后,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样。我不用再听人唠叨让我洗漱,我可以好几天不洗头,头发油腻打结。
我也不在乎衣服会不会脏,我可以在地上打滚,享受那短暂的快乐。我就像一只自由但孤独的小鸟,爬到树上摘野果,那酸甜的味道能让我暂时忘记生活的苦涩。
我还能顺着水流游到河的最深处,在那清凉的水中,我仿佛能逃避现实的残酷。伙伴们看着我,满眼羡慕,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要是我爸妈也不管我就好了。”
“我要是弄一身泥回去,我妈非得打断我的腿。”
“我妈不让我下河游泳。”……听着他们的话,我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自由”,却不懂我内心的孤独。
傍晚时分,村子里热闹非凡。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户户都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小明,你跑哪儿去了?”
“大强,快回来吃饭!”
“娇娇,饭好了!”伙伴们听到父母的呼唤,急忙跑回家,那温馨的场景让我无比羡慕。我曾歪着头,羡慕地看着大强被孟伯娘拿着扫把追着打,孟伯娘大声责骂:“刚穿的裤子你就刮这么大个洞,你想气死我!”
大强一边跑一边叫着,还不忘瞪我一眼,气喘吁吁地说:“别在这里看我笑话。”那时的我,多么希望也有人能这样关心我,哪怕是责骂,也好过这无尽的孤独。
我踢着石子,心情沉重地回到山坡上的家。肚子饿了,只能自己做饭。生火时,我总是掌握不好柴火的量,这次又放多了,火势一下子就旺起来,饭很快就煮糊了。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补救,拼命把燃烧的柴火往外扒拉,却不小心让滚烫的炭火掉在了脚背上。一阵剧痛袭来,我下意识地尖叫:“妈妈……”
然而,这声吃痛的惊呼,很快就被山风吞没,只剩下一片寂静。哦……我这才想起,我已经没有妈妈在身边呵护我了。其实就算妈妈在,她也只会满脸嫌恶地骂我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脚背被烫出了一个大水疱,疼痛让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知道没人会帮我,只能咬牙自己处理。我找来一根针,在火上烤了烤,颤抖着用它把水疱的皮挑破,挤出里面的脓液,又撕掉那层脓皮,然后往伤口上撒了些草木灰。
整个过程痛得我冷汗直冒,但比起爸爸那次酒后生气,用扁担捅青我的后腰,这次的疼痛似乎又轻了一些。饭终究还是糊了,做个鸡蛋羹也状况百出,酱油放太多,蒸出来满是气孔,又黑又酸。
可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肚子早就饿瘪了,我也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舌尖很快就被烫麻了。一口气吃完一碗饭,我马上跑去厨房装第二碗,米饭被我压得紧紧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好似一碗板砖。等我回到桌前,却发现鸡蛋羹一点都没变少。
哎,我又忘了,如今已经没人会限制我吃多少,没人会骂我是饿死鬼投胎,也没人会在我盛饭时,把桌上的菜一扫而空。我终于可以……那天晚上,我端着一碗饭坐在门槛上,遥望着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一口一口地吃着这顿又糊又苦又酸的晚餐。我的胃已经撑得快要爆了,但内心深处依旧感到饥肠辘辘,那种饥饿不是胃里的,而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
小时候,我不明白,总以为只要多吃点就能驱赶饥饿,但后来我才懂得,让我感到饥饿的,是我那渴望爱却从未得到满足的灵魂。每个孩子的灵魂都需要很多很多爱来滋养,可我却无人疼爱,幼小的我,灵魂仿佛是一只永远吃不饱的饕餮,无论吞下多少食物,都无法被喂饱。
独自生活的日子里,有太多的不便。下暴雨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家长撑着伞来接,他们在父母的庇护下开心地回家。而我只能在雨中拼命奔跑,雨滴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回到家,柴火被雨水湿透根本点不着,我只能用冷水泡开挂面,就着咸菜勉强充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夜间,那雪白的闪电就在窗外无情地撕开黑夜,震耳欲聋的雷声让人心惊胆战。
别的孩子都能紧紧躲在爸妈温暖的怀里,而我只能用那老旧的棉被将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可还是难以驱散心底的恐惧。尤其是冬天的夜晚,寒冷更是如影随形。整晚我的脚都是冰凉的,那床又硬又重的被子,就像板砖一样压在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还常常噩梦连连。
我无数次梦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场景。还记得爸妈离婚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舅舅开着拖拉机来接妈妈。我死死扒着车边缘,声嘶力竭地哭着,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妈妈坐在车上也在哭泣,舅舅却无奈地叹着气说:“夏夏,你懂事点。你妈妈要是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不好再嫁人的。”
我只是愣了两秒,妈妈就狠心掰开我的手,将我推到地上。她流着泪说:“夏夏,你别怪妈妈,要怪就怪你爸不中用。”
我还梦到爸爸背着大包南下打工的那天,我一路跟在他背后拼命跑,好几次跌倒又爬起,手被粗糙的地面磨破,砂砾泥土混着血渍,糊满了整个手掌。我哭着问:“爸爸,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却满脸不耐烦:“家里米面油我都给你准备了,你还能饿死?我不去赚钱,你吃什么喝什么?要怪就怪你妈,比蛇还阴毒,自己女儿都不要。”
我依旧跟着他不停地哭,他却突然扬起手,一耳光甩在我脸上,恶狠狠地说:“莫哭了,老子要出远门你哭哭啼啼,你想我死在外头是吗?”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枕头总是湿的。最近天气一直阴沉沉的,湿漉漉的枕头没法晒,睡觉时更觉得难受,可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
好在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强,慢慢地,我习惯了这孤独又艰难的生活。做饭不再烧糊,洗冷水澡也不会轻易感冒,再疼我也学会了默默忍受,冷被窝我也能在其中安然入睡。我每天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时常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高高的山顶,俯瞰着山脚下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景象,心中满是羡慕和失落。我对自己说,我已经学会了忍受苦难和孤独,诚如爸爸所说,我不会轻易被打倒,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到了腊月。有一天,妈妈打电话到大强家找我。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愉悦:“夏夏,妈妈二十二结婚,到时候让你舅舅带你一起过来。” 她还特意叮嘱我:“假如宾客问起,你就说你是你舅舅的女儿。”
我满心欢喜,急急地问:“那以后我能跟你一起住吗?” 妈妈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敷衍地回我:“等我跟你魏叔安顿好再说吧。”
纵使只是作为外甥女去见妈妈,我依旧难掩心中的兴奋。我仔仔细细地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刷得干干净净,就连袜子上的破洞都一针一线认真缝上了。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妈妈,一年没见了,我心里积攒了好多好多话想要跟她说。“妈妈也需要考虑到魏叔叔家的感受,夏夏,你能体谅妈妈的难处吗?”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的心沉入了谷底,所有的期望瞬间化为泡影。这时,村里的孟伯,也就是大强的父亲,正好回到村里。年初,父亲就是和他一起外出打工的。孟伯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眼角未干的泪痕。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去。看着孟伯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明白,这个冬天对我来说,依旧漫长而寒冷,未来依旧是未知和迷茫。
他轻抚我的头,说道:“你爸说,来回的车票太贵了,今年就不回来了。”
“那你年三十去你妈妈那里吧。”
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她也不欢迎我。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庆祝。
我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发呆。
香柳姐路过,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走远了。但她又折回来,坐在我旁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花生递给我:“吃吧!”
可能是炒得有点过火,吃起来有点苦。
香柳姐比我大四岁,是村里有名的厉害姑娘。
她爸爸爱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
她妈妈受不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跑了。
她爸爸于是开始打香柳。
直到两年前,香柳姐拿起菜刀,剁了她爸爸一根手指,情况才有所改善。
但从那以后,村里的大人都让自己的孩子离她远点。
担心她会发疯。
她不爱说话,总是板着脸,独来独往。
但此刻,我觉得她很好。
吃完花生,我跑回屋里,拿出一个全新的大糖罐。
拆开包装,挑了两颗草莓味的棒棒糖给香柳姐。
“你哪来这么多糖?”
“我妈离开那天给我买的。”我朝她笑笑,“她说等我吃完这些糖,她就会回来看我。”
香柳姐把糖递回给我:“那你留着自己吃吧!”
“没关系,你吃吧。”我小声说,“她是骗我的。”
那些糖不过是哄孩子的把戏。
可惜我突然长大了,再也骗不了自己。
香柳姐撕开糖纸,狠狠咬下去。
她大声说:“她们回不回来有什么要紧的,我们靠自己也能活下去。”
从那以后,她会和我分享最大的烤红薯、最嫩的蔷薇尖、最大的拐枣、最甜的野葡萄。
冬去春来,我陪着香柳姐上山打猪草。
看到贫瘠的石壁上,有一丛葱翠的不知名野草。
它们周围没有花也没有树。
就这么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摆。
我指着它们,说:“那野草,好像我们哦!”
爹不疼娘不爱,要什么没什么。
香柳姐看了几秒,笑了笑:“可它们那么绿,活得那么好呢。
“那些树荫下的草,还没长得那么好。”
嗯!
即使生长在贫瘠之地,它们依旧生机勃勃。
几个月后,我妈生了个弟弟。
她抱着弟弟回村,骄傲得嘴角都压不住。
“你爸以前总说我生不出儿子,现在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有问题的是他崔大头,不是我!”
哦。
原来她是回来扬眉吐气的,不是特意来看我的。
爸爸也不甘示弱。
中秋节回家,带回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要再婚了,而且娶的是城里的姑娘。
那姑娘是头婚,结婚后爸爸可以跟她一起住在城里。
村里的男人羡慕不已。
“崔大头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那女人的眼睛是被眼屎糊住了?怎么就看上他了!”
女人们则一边嗑瓜子一边逗我:“夏夏,以后你也是城里姑娘了,开心吗?”
我其实还是有点期待。
回家后小声问爸爸:“你会带我一起进城吗?”
爸爸立马拉下脸:“怎么可能,她家亲戚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我看你一个人住也挺好的,你就继续在乡下待着吧,米面油我不会少你的。”
有一首歌是怎么唱来着……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说的就是我吧。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被放弃了。
越来越多的恶意扑面而来。
比如张婶每次见了我就笑:“夏夏,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来当我的女儿吧,长大后就嫁给状元郎。」
状元是她的儿子,比我年长八岁,不太聪明。
他身材魁梧,却会在众人面前脱裤小解。
张叔喝得醉眼朦胧,高声说:「你父亲真是好运气!
「你快十岁了,供你读完初中就能赚钱,二十岁嫁人又能收到彩礼,这笔钱全归他!」
他们夫妇俩都让人讨厌。
真是一家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村里的男孩们也会追着我,朝我扔石头和木棍。
扯我的衣服,揪我的头发。
还会大声喊:「扫把星,没人要,爹不疼,娘不爱。」
渐渐地,同龄的孩子也不太愿意和我玩了。
还好有香柳姐陪伴我。
那年我已经十岁。
有一天,我们一起吃野葡萄,村里的老光棍狗叔路过,笑眯眯地伸手摸我:「夏夏,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香柳姐举起镰刀,冷冷地盯着他。
他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就在那天,香柳姐用剪刀把我的头发剪得很短很短。
坑坑洼洼的,实在难看。
我很委屈,眼泪不停地流。
她严厉地对我说:「你一个人住在山上,这样更安全。」
「为什么?」
「因为山上有野兽。」她嘱咐我,「睡觉时一定要锁好门窗,不要轻易给人开门,明白吗?」
我不确定山里是否真的有野兽,但山间夜晚的风很大。
吹动竹叶,沙沙作响。
偶尔还有鸟叫。
这么晚了,它怎么还不睡呢?
是不是和我一样,没有父母?
夜晚的村落很安静,自然界的声音反而更响亮。
我的耳朵里这么吵闹。
我却感到,非常孤独。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
就在这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很快停在了窗口。
在朦胧的月光下,一只混浊的眼睛贴在窗户玻璃的破洞上,朝屋内窥视。
我吓得尖叫一声,紧紧裹住被子。
狗叔醉醺醺的声音传来:「夏夏,我是你狗叔,你一个人睡是不是害怕?
「开门,狗叔陪你!
「狗叔抱着你一起睡,你就不怕了!」
我头皮发麻,捏紧被子,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山间的野兽,而是人间的恶人。
窗户被他敲得砰砰响,生锈的钢筋好像腐朽的树枝,似乎再用力些就能被扳断。
薄薄的玻璃在冷月下晃动不止,「咔嚓」一声碎了。
狗叔长满毛的手伸了进来。
我后背都是冷汗,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道手电的强光照在玻璃上,清冷坚定的声音响起:「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夏夏家干吗呢!」
是香柳姐。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就听到香柳姐喊:「你是猪吗,他把手伸进去,你不会打?」
她的声音给了我勇气。
我抄起门后的扁担,狠狠敲在狗叔的手臂上。
而香柳姐则用手电不断晃他眼睛。
狗叔恼羞成怒:「你个死丫头片子,我要陪夏夏睡觉,关你屁事!
「你不要她陪我睡,那你陪我睡。」
香柳姐冷笑:「那你试试,我身上带了镰刀,发起疯来我连你胳膊一起砍了!」
我怕香柳姐被欺负,开门举着菜刀出去。
颤声道:「我……我也剁你!」
狗叔怕了。
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二天面对村里人的指责,他嘻嘻哈哈:「喝多了,走岔路了嘛。」
七伯则恶狠狠盯着香柳姐,斥道:「大半夜不在家睡觉,在外面做野猫呢!
「你就是被人睡了也是活该。」
香柳姐阴恻恻冷笑:「谁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把他剁碎喂狗。」
七伯脸色明显白了下。
不再说话。
也是从那天开始,香柳姐每天晚上都会来陪我睡觉。
村里有些大娘还劝我:「你离那个神经病远一点,当心她发疯起来伤了你。」
她才不会伤我。
她是这世上唯一会保护我的人。
我们太弱小了。
如果不拼尽全力张牙舞爪,又如何能唬得住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
那时我念五年级,香柳姐因为入学晚,念初一。常连作业都懒得做。
现在可不成了。
香柳姐会拉着我一起完成作业。
还会检查我的学习,给我纠正错误。
人大概是天生就懒,尽管她苦口婆心,我对学习还是没多少兴趣。
我不明白学习到底有什么用。
直到有一天,她带回了一本相册。
那是她从老师那里借来的。
她一页一页翻着,眼里满是向往:「这是上海东方明珠,这是故宫,这是长城……
「夏夏,你长大后想不想去这些地方看看?」
「挺远的吧,我们真能去吗?」
在我眼里,我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广东,那里工厂很多。
「当然能!」她提高了声音,「只要我们努力学习,考上高中,上个好大学,就能离开这里。
「我英语老师老家比这还穷,但她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她在这儿只待两年,很快就能调走。」
她直视我的眼睛:「你比我聪明,这是老天给你的补偿。
「难道你以后就想嫁给像你爸那样的男人?成为像你妈那样的女人?」
我打了个冷战。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读书对我意味着什么。
学习的积极性和信念变得特别重要。
小学的课本不难。
香柳姐教了我很多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学习方法,我每天跟着她学到很晚才睡。
全心投入后,五年级期末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
妈妈听到消息后只是简单夸奖了几句,然后匆匆说:「你弟弟哭了,我不跟你说了,挂了。」
爸爸更是不屑一顾:「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只有香柳姐真心替我高兴。
她上山摘了一大包覆盆子。
这种果子长在满是刺的藤蔓上,摘起来特别费劲。
一不小心就会刮伤手臂。
但它们熟透后,比草莓还甜。
是孩子们都喜欢的零食。
香柳姐让我把衣服兜起来,分了一半覆盆子给我。
「我今天在山上看到我们的野草开花了。」
「真的吗?」
野草都能开花,我们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吧?
那天的晚霞像怀里的覆盆子一样鲜艳,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我们晃着脚丫,坐在院门口的大石头上,吃得津津有味。
同学们大多得过且过,只有我格外努力,升入六年级后,我的成绩一直稳步提高。
语文老师推荐我参加作文比赛。
我写了一篇《野草》。
得了县里的一等奖,后来作文被选送到市里,得了第三名。
香柳姐也得了县里的二等奖。
她站在凳子上,把我们的奖状贴得高高的。
「以后咱们的奖状,要把这整面墙都贴满。
「一起加油!」
晚霞层层叠叠,深粉色的光芒中,她笑得比路边的红蔷薇还要美。
小学毕业是全县联考,我考了一百五十多名。
加上之前作文一等奖的加分,县里最好的私立初中城北中学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香柳姐紧紧抱着我,眼睛都红了。
「夏夏,我就知道你能行,你比我强多了!」
班主任也为我高兴。
「崔夏夏,进了城北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一中的大门。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你一定要抓住。」
我开心地告诉爸妈这个消息。
妈妈笑了几声后说:「的确是好事,去城里念书你就可以住你爸爸那,正好他可以照应你。」
爸爸断然拒绝:「你阿姨快生了,我照顾她都照顾不过来,哪有时间管你!
「再说,私立初中的费用那么高,我拿不出来,如果你妈愿意出学费住宿费,那你就去读!」
妈妈也不乐意:「我还得攒钱给弟弟建房子娶媳妇呢。
「夏夏,你那么聪明,就在镇上的初中读也是一样的。」
窗外,几个孩子正在踢一个发黄漏气的皮球。
它在不同的孩子脚下辗转,哪个孩子若是将它踢得高踢得远,就会发出胜利的欢呼。
挂断电话,我上山去找香柳姐。
发现那一丛野草开的花已经谢了。
山风吹过,花瓣凋零一地。
香柳姐问清了来龙去脉,拽着我就往山下跑。
「要去哪里?」
「当然是再去争取一下,难道就这样放弃吗?」“真的要放弃吗?”我喃喃自语。
她踩着那辆吱吱作响的自行车,载着我踏上寻找母亲的旅程。
当我们进入魏家村,有位大娘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嗨,夏夏,是来找你姑姑的吗?”
我只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到达母亲那里时,弟弟不小心将桌上的新茶壶拉下来摔碎了。
母亲紧紧抱着他,焦急地问:“洋洋,你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一幕让我回想起六七岁时,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开水壶。
热水从我的胸口一直流下来,我整个人都被烫得通红。
那时,母亲非常生气,一直责备我:“刚换的新内胆,就被你弄坏了。你怎么就这么能浪费呢?”
“真是让人头疼,怎么没把你烫死?”
现在我终于明白,她并不是天生凶恶。
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而已。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我跪下来,哀求她:“妈妈,求求你帮我出学费好不好?”
“等我将来挣钱了,一定十倍,不,百倍地还给你!”
“别说话!”母亲紧张地看了看外面,提醒我,“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叫我姑姑吗?”
她扶我起来,轻轻摸着我的头:“夏夏,我在家带孩子,钱都是你魏叔叔赚的,我哪有能力拿出这笔钱?”
她和我一起流下了眼泪:“我也不容易,希望你能理解我。”
“你姓崔,这件事你得找你爸爸,他现在在城里,肯定有钱。”
无论我怎么哀求,母亲都没有答应。
不久,魏叔叔回来了,他象征性地留我吃晚饭。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却无法再厚着脸皮留下。
晚霞美得炫目,而我的心却像一片废墟。
走了一会儿,母亲追了上来。
她递给我一百块钱:“妈妈也只有这么多,你别怪妈妈!”
山路寂静无声,只有自行车的链条嘎嘎作响。
暮色渐渐降临,前路变得一片黑暗。
就像我的未来一样。
就这样,我不知骑了多久,香柳姐突然喊道:“你看,月亮出来了。”
今夜是满月。
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照亮了我们的前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别灰心,我们明天再去找你爸爸。”
但我连爸爸的家门都没能进去。
“你阿姨快生了,你别去气她!”
“村里的女娃都是在镇上读初中的,就你特别?你要是再哭哭啼啼,镇上初中的学费我都不给你出!”
香柳姐不肯放弃。
“我们去找城北的校长,求求他,说不定他能给你免学费呢。”
“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学校放暑假了,保安拦住我们不让进。
听了我们的情况后,他大声说:“校长是在里面,但我不能放你们进去!”
我们就在校门口一直等着。
城里的一切都得花钱。
我们花一块钱买了三个馒头,向老板要了一个塑料袋装自来水,就这样吃了。
从上午十点多等到晚上六点。
一位中年男人出来了。
保安立刻站起,大声说:“校长,你下班了!”
我和香柳姐赶紧冲了上去。
我们结结巴巴地说完情况。
校长坚持请我们在门口小店吃饭。
辣椒炒肉、红烧鲫鱼,还有一份西红柿鸡蛋汤。
我心里燃起了希望。
但是饭后,他说:“我很同情你,但你的成绩并不突出,像你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为你申请免学费。”
“我很抱歉!”
这才是生活残酷的真相。
天生天养的野草,是得不到命运太多眷顾的。
我们生而贫瘠。
或许终其一生,都是如此。
纵使能开花,也不过是短短瞬息。
校长开着小汽车将我们送回村口。
下车时,他递给我一本《老人与海》:“送给你的,别放弃,孩子!”
回家后我翻开书。
才发现里面夹着两百块。
那个夜里。
我和香柳姐手牵手,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
乌云遮住了月亮,星星也稀稀落落。
香柳姐紧紧握着我的手:“没关系,读镇上的初中也可以,我们正好做伴。
“夏夏,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不能放弃!”
村里的妇女们也议论这件事。
“夏夏,大家都是在镇上念初中的,就你例外些哦?”
“女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是要嫁人的。”
“那些私立学校学费贵得要死,都是骗傻子的。”“子钱,还好你爸妈没被骗!”
……
最终,我还是去镇上的初中读书了。
香柳姐读初三,我读初一。
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当我开始来月事时,是她教我如何应对。
“在卫生巾上再加几层草纸,这样能用得更久,能省点钱。”她这样告诉我。
我的身体开始发育,是她陪我去买小汗衫。
七伯有时会来找香柳姐,骂她是个不回家的贱货。
有一次他喝多了,情绪失控,紧紧抱住我:“你把我女儿拐跑了,那你回家当我女儿吧!”
香柳姐立刻疯了一样,从厨房拿出菜刀,眼睛通红地冲出来:“你那样对我就算了,你要是不放开夏夏,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的刀砍下去,七伯的胳膊流了血。
七伯被吓得逃跑了。
我倒在地上,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她那么恨七伯。
为什么她知道山上有豺狼。
为什么她宁愿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家。
我们紧紧拥抱,痛哭流涕。
哭声在山谷间回荡。
第二天,村里又传出流言,说香柳姐没救了,又疯了。
老人们纷纷指责:
“他毕竟是你父亲,你怎么可以一再用刀对他?”
“这是极大的不孝!”
“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
“夏夏,你要是再和她混在一起,迟早会被她带坏的!”
……
那时我们还太年轻。
脸皮薄,无法辩解真相。
只感到愤怒和窒息。
从那时起,我更加坚定了决心:我要逃出去。
我要逃出这个吃人的村庄,我要逃离这些站在道德高地,对他人苦难指指点点的人。
我跟香柳姐没日没夜地学。
城北的校长居然定期托人给我们他们内部的学习资料。
这些资料我从没藏私,都给了老师。
如果同学需要,老师可以帮他们印刷出来。
可惜,需要的人寥寥无几。
长大后我才懂,这世上浑浑噩噩活着的,本来就占多数。
能清晰知晓自己的人生目标,并为之努力,已经极为难得。
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
香柳姐的状态有高有低,如果按照她的高位水准,应该是能考上一中的。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
中考成绩出来,她只比一中分数线低两分。
两分。
一个选择题。
一个公式默记。
一句诗文填空。
就可以弥补的差距!
香柳姐眼里的光都灭了,七伯却喜气洋洋:「我早说了她考不上,她还不信!
「她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
「就算考上一中,我也不会供她读!」
……
我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读一年初三,学校会愿意收留你的。」
那时管得不严,初三是可以想法子复读的。
香柳姐成绩不错,再读一年肯定能上一中,这对于学校也是好事。
可是七伯没给她机会。
他趁着香柳姐回家拿东西,把她锁在家里。
他收了隔壁村一个聋子六万块的彩礼,要把香柳姐嫁过去。
我请求他放过香柳姐,被他用扁担赶了出来。
「我钱都收了,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这都是她该给我的回报。」
我求村里人帮香柳姐说话。
大家纷纷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哦!」
只有孟伯娘和村支书出面去劝。
都被七伯骂回来了:「我嫁我女儿,关你们屁事!
「除非你们拿六万块给我,那我就把这女儿送给你们!」
隔着窗户,香柳姐泪水涟涟冲我摇头:「夏夏,算了,算了。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不!
我没法算了!
我不信这狗屁的命!
你曾为我披荆斩棘。
我也定为你负芒披苇。
为免夜长梦多,七伯将婚期定在五日后。
我不眠不休地蹲守。
婚事前两天,老支书并三爷爷九爷爷来找七伯喝酒。
他们一直喝到下半夜。
七伯醉了,鼾声震天。
我偷偷溜到他家,拿出带来的锤子,使出吃奶的劲,使劲砸香柳姐窗户上的钢筋。
香柳姐把锤子接过去:「给我!」
刚砸弯一点,鼾声停了。
七伯嚷嚷道:「你个小贱人,去哪儿!」
我头皮都炸了,死死握住香柳姐的手。
好在几秒后,鼾声再度响起。
香柳姐赶紧继续,钢筋总算被砸弯,她挤了出来。
星月无光,我们沿着石子路一路往外跑。
家家户户的狗被惊动。
吠声连天。
经过孟伯娘家时,她打开门看到我们。
屋里的老太太在问:「是不是村里进贼了?」
孟伯娘打了个哈欠:「没有,没人!」
一路跑到村口,香柳姐把锄头丢到河渠里。
她紧紧抱着我,哽咽说:「别告诉任何人是你放了我,知道吗?
「夏夏,我得走了。」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钱都给她,哭得不能自已。
香柳姐抚去我脸上的泪,笑了笑:「夏夏,我读不成书了,但是你别放弃!
「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读!
「考上一中,考上大学!
「走出这个村子,去看东方明珠,去故宫去长城。
「夏夏,你可以做到的,是吗?
「答应我,答应我……」
我泪如雨下,不住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绝不会放弃。」
香柳姐最后抱了抱我:「别哭,我以后不能给你擦眼泪了。
「我会联系你的。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妹妹!
「不管我在哪里,都会想你!
「夏夏,你永远都不会孤独。」
夜色那么黯淡啊。
一点点,一点点。
就将她的背影全部吞没了。
香柳姐跑了,七伯大怒。
第一时间跑来质问我。
可是大家勘探现场,发现钢筋是从里面被敲弯的。
而我毕竟是个小姑娘,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七伯已经把彩礼花了一部分。
聋子家找上门,要走了剩下的钱,把七伯狠狠打了一顿。
等他好后,一条腿出了问题。
走快了就一瘸一拐。
活该!
怎么没把他打死!
爸妈的钱只够活着。
想买课外书、练习册,我就得自己想办法赚钱。
去山上砍毛竹,手臂大的毛竹,用锯子锯成一米长短,再剖开成小拇指大小。
可以卖一分钱一片。
起早贪黑,一天能赚五块。
就是手上会被毛刺拉出许多细密的伤口,又痒又疼。
还可以采野生的金银花。
晒干后能卖一块五一斤。
它们有时缠着树,有时绕着溪流。
有次为了采它们我被蛇咬了。
好在是菜花蛇。
无毒,就是脚腕肿得像馒头,走路钻心地疼。
还能捡茶籽卖。
不过茶树上经常会有绿色的洋辣子。
一旦被碰到,半个胳膊都会发红,又痛又痒。
以前都是跟香柳姐一起做这些。
如今,却只能我自己干。
开学后,继母生了个女儿。
妈妈得知这个消息哈哈大笑:「你爸命里就没儿子,他肯定气死了,你那后妈肯定也没好日子过。」
不!
爸爸很宠爱妹妹。
一口一个宝贝。
换尿片冲奶粉,样样都来。
原来他不是讨厌女儿,只是单纯地……
不喜欢我而已。
不过没关系。
我有香柳姐就够了。
我带着她的期盼,没日没夜地学。
我发疯一样,把自己不会的题做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它化成灰我也认识为止。
香柳姐之前的英语老师如今继续教我们英语。
她很负责,也很喜欢我。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她:「张老师,你不是该调走的吗?」
她沉默良久,淡淡道:「被有关系的顶替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反而笑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越是不公平,我们越是要努力,不然,就会被永远压在大山之下。」
有天夜里,我学到十二点。
出门上厕所,发现月色黯淡。
恰如香柳姐出逃那日。
大半年过去。
你如今在何处?
是否,也能看到这一轮明月?
初三开学,我被分到了重点班。
附近五所初中举行联考,我拿了第三。
真好!
可惜香柳姐不在,不然她一定很开心。
也就是这天,我收到了一个来自上海的包裹。
里面有肉干、奶粉、两身新衣服,四件少女内衣和一打内裤。
还有一封信。
【夏夏:
我一切都好!
你要好好吃饭。
不必回信,我很快就要搬家。
别害怕,你永远都不再是一个人!
……】
别担心。
香柳姐。
我虽然现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
可我……
再也不害怕孤单了。
努力的日子过得飞快。
中考很快到了。
我们是在县里考试的。
考完那天,爸爸居然等在考场外,破天荒地叫我去县城他家里吃饭。
继母没给我甩脸子,也不再嫌我身上有跳蚤。
爸爸还给我夹了两块红烧肉。
我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父爱。
可爸爸很快就把这种幻觉打破。
他说:「我跟你阿姨准备开个店,妹妹正好没人照顾,你反正也考完了,就留下来帮我们看下妹妹。」
妈妈得知后急了。
「凭什么去给她带女儿!」
她拉着我的手:「你还是帮我来带带弟弟,你魏叔叔承包了一个工地,正是缺人。
「夏夏,要帮你也得帮妈妈,以后你弟弟还能给你撑腰。」
崔夏夏。
别难过。
他们不爱你,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我明确拒绝。
「我要读高中,我要考大学!」
爸妈都跳脚了:
「供你读完初中,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读什么高中?」
「乡下那破初中,就算拿了第一名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一个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村里也有人劝:
「你爸妈没收彩礼把你嫁出去,已经对你不错咯!」
「你也大了。他们现在需要你搭把手,你还是得回报,做人要讲良心,不能当白眼狼。」
「一中没那么好考的,当时香柳的成绩也挺好,后来还不是没考上!」
「就是,女娃娃一到大阵仗,心理素质就是不行,扛不住事。」
「平时考得好,不代表大考也能扛住。」
……
我收拾行李连夜跑路,进了一家电子厂做临时工。
干着两班倒的活儿。
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宿舍,每每下班后,头一沾枕头就能秒睡。
一开始操作不熟练。
有次不小心伤了手,血汩汩往外喷,骨头都露出来了。
可临时工没有医保,我不舍得去医院。
就找宿舍的大姐处理了下,用白布条包好,下午继续上工。
我很清楚:就算我考上,爸妈也不会出钱供我,所以我得靠自己。
我不能放弃。
宿舍同龄的佳佳每天一下工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玩。
还笑话我:
「都进厂了,还不认命呢?
「不是谁都有那个脑子有那个钱。
「还不如趁着年轻,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嫁了。
「嫁人才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读书可不是!」
……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到了出成绩这天,我一直心神不宁。
频频出错,被组长骂得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等到换班,我在小卖部给班主任电话。
他叹口气:「夏夏,你这次的成绩有点遗憾啊……」
工厂门口的水泥地表面,空气被加热成扭曲的烟雾。
午后热辣的日光将我尽数包裹。
我的手脚却一片冰凉。
难道……
老天爷终究要拔掉我这株野草吗?
正是心碎,听得班主任又道:「你考了全县第三十一名。
【亲爱的读者,字数有限,持续更新......点击头像专栏,可欣赏更多优秀作品】
来源:百事回眸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