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初九，安禄山大军攻占潼关，大唐国都长安失去最后一道屏障。三天后，玄宗李隆基在勤政楼向百官宣布将“亲征”讨伐叛军，此时百官上朝的已十无一二，无人相信皇帝的大话。果然，第二天黎明，玄宗就带着杨贵妃姐妹、部分皇子皇孙及杨国忠、韦见素、陈玄礼等

◎王红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初九，安禄山大军攻占潼关，大唐国都长安失去最后一道屏障。三天后，玄宗李隆基在勤政楼向百官宣布将“亲征”讨伐叛军，此时百官上朝的已十无一二，无人相信皇帝的大话。果然，第二天黎明，玄宗就带着杨贵妃姐妹、部分皇子皇孙及杨国忠、韦见素、陈玄礼等重臣，在数千禁军护卫下，出禁苑西门逃跑了。

《资治通鉴》记载：妃子、公主、皇孙住在宫外的，都被抛下。“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库。”叛军未到，长安已因皇帝的逃跑瞬间失控、陷入混乱。连安禄山都没想到玄宗跑得这样快，深恐有诈，命令部下止步观望，破潼关十天后才让大军进了长安。

李隆基逃亡路上的第二天发生了马嵬驿兵变，杨国忠与杨家人被诛杀净尽，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在将士逼迫下也被缢死以绝后患。

杀了自己最爱的女子，李隆基是否像后来文学家描写的那样伤心凄绝，不得而知，只知道72岁的老皇帝依然保持着权衡利弊的冷静与决策的果断、自私，他在百姓拦路哭求天子留下时令太子李亨留下“宣慰”百姓，将成都新贡五彩丝绸十多万匹悉数分给随行将士收买人心，确保自己快速逃往蜀中。

第二年冬季，被迫成了太上皇的李隆基还京，再过剑门关时写了一首《幸蜀西至剑门》：“剑阁横云峻，銮舆出狩回。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开。灌木萦旗转，仙云拂马来。乘时方在德，嗟尔勒铭才。”皇帝大老远地跑到万山丛中的四川盆地，不能叫逃跑，不可说避难，只能美化成“巡狩”——外出视察，体察民情，顺便打场猎。现在肃宗李亨接老父回京，名为尽孝，实为方便监控，免得老爹不安分，又闹些“诸王分镇”（就是李白陷进永王李璘之乱的那次事件）之类的乱子来。回京路上的李隆基重走险峻的剑门蜀道，内心和山川一样崎岖不平，却在描绘剑门险峻难行后还得端着帝王架子发点宏大议论：“乘时方在德，嗟尔勒铭才。”

西晋张载入蜀时作《剑阁铭》极写此处自然及人事之险，总结“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李隆基亦用此意，说险不足恃，治国或治理一地者最要紧的是“德”。道理倒是正确，不过一个丢掉江山、罔顾百姓、抛弃儿孙、杀死宠爱的女人、逃往僻地凭险保命的皇帝，高唱“乘时在德”，怎么读都觉得讽刺。

玄宗开了先例，唐代后来的皇帝一遇动乱就弃京城逃跑的出了好几个。763年，吐蕃攻长安，玄宗孙子代宗李豫逃到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783年，泾原兵变，玄宗曾孙德宗李适逃往奉天（今陕西乾县）和梁州（今陕西汉中市）。最离谱的是唐末僖宗李儇，十二岁登基，做了十四年皇帝，倒有八年在逃跑。黄巢之乱时，他逃往四川整整躲了四年，连平定黄巢后的献俘仪式都是在成都举行的。

《资治通鉴》“僖宗中和四年”载：“秋，七月壬午，时溥献黄巢及家人首并姬妾，上御大玄楼受之。宣问姬妾：‘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上不复问，皆戮之于市。人争与之酒，其余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

这一段史实说的是黄巢失败后，剿灭黄巢的徐州节度使时溥得到黄巢和家人首级，抓了一群黄巢后宫姬妾，将死者头颅和活着的“贼人眷属”一同送往成都献给唐僖宗表功。黄巢进长安，劫掠了不少来不及逃走的官宦人家年轻女子充实后宫，这些女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是被侮辱被损害者，却在黄巢失败后又被唐军俘虏，作为匪徒家属千山万水押往成都问罪处死。昏庸皇帝站在大玄楼上训斥这群女俘：你们都出身勋贵之家，世代享受朝廷恩典，被贼人抓住，为什么不以死抗争？为什么要顺从？这是说这些女孩不仅该死，而且应被万众唾骂、耻辱地死。出乎意料的是，女俘中的为首者凛然不惧，当众顶撞皇帝：国家有百万大军，失守长安，丢弃宗庙，逃亡巴蜀，现在陛下谴责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不能以死抗贼，要那么多公卿将帅是做什么用的？怼得唐僖宗哑口无言，只叫快将这些女子拖出去，斩首示众。公开处刑“戮之于市”本是为了震慑百姓，偏偏成都百姓天性豪侠，敬重勇敢有血性的人，同情弱小，刑场上居然“人争与之酒”，拿出蜀酒请这些女死囚痛快一醉。其他女孩都哭着喝下断头酒，在昏醉中走向死亡，唯有怒怼皇帝的为首女子不饮酒也不落泪，平静庄重，坦然赴死。

几行青史，不加评判。晚唐诗人罗隐有《帝幸蜀》诗讽刺僖宗逃亡蜀中：“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阿蛮，即阿瞒，唐玄宗小名。这里借唐玄宗之口说：“安史之乱”时皇帝跑到蜀中，还可以把祸乱归罪于“红颜祸水”杨贵妃，这一回，又该怨谁呢？

皇帝丢了江山，却让弱女子背锅，是封建专制王朝及其卫道士的惯常做法。然而天道人心，并不以皇帝的是非为是非，看看1100多年前成都刑场杀黄巢姬妾时“人争与之酒”的场景就明白了。

来源：碧海青天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