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和战友正在流动岗哨执勤,忽然看到有一群青年人说说笑笑地出现在营区小路上,我们连忙上前查证询问。原来这群年轻人在海边游玩后,顺着山路无意中闯进了外围营区,见状,我当即就对他们说,这里是部队的管理区,禁止游人进入,你们快点离开吧。
文/元来
1993的一个寒冬,不甘于高考落榜的我踌躇满志地从北方携笔从戎,来到南方的海军部队服役。
部队驻地在沿海一座城市的小山上,每当我身着水兵服、手握钢枪执勤站岗时,视线越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就可以俯瞰蔚蓝的大海。
由于驻地周边景色优美且哨位分散,当时也未建立围墙,连队除了担负日常的战备值班外,还设置了流动的岗哨,防止游人误入部队管理区。
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和战友正在流动岗哨执勤,忽然看到有一群青年人说说笑笑地出现在营区小路上,我们连忙上前查证询问。原来这群年轻人在海边游玩后,顺着山路无意中闯进了外围营区,见状,我当即就对他们说,这里是部队的管理区,禁止游人进入,你们快点离开吧。
这群年轻人累得气喘吁吁,都埋怨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说不该听她的话从这条路上山,还要原路返回。
那个被抱怨的马尾辫女孩,却一点都不恼,还洋溢着笑脸问我:“叔叔,你这身水兵服真帅气,能跟你合张影吗?”
看着这个年龄相仿的大眼睛女孩,我顿时满脸通红地摆手:“不好意思,这里是部队营区,不允许随便照相,请你们赶紧离开吧!”女孩轻轻地“哦”了一声,但从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我隐约看到了一丝失望。
一群人极不情愿地原路往回返,我和战友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营区的警戒线,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开着玩笑:好奇碰了一鼻子灰吧;跟人家年龄差不多还喊“叔叔”呢……
马尾辫女孩却不在意,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走出营区不远,她还回头向我们挥手大喊:“叔叔,有缘再见!”她身边的伙伴们顿时哄堂大笑。我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觉得这个女孩儿还挺有意思。
一个多月后,连队文书突然拿给我一封从杭州一所大学寄来的信。我疑惑地打开这封信,信中写道,她是一名从小崇拜军人的大一新生,上次朋友聚会到海边游玩,在她的误导下,一群人不小心闯进了部队营区,结果被我发现并“押解”出去了。
她说从我与战友的对话中,猜到了我的名字叫阿来,所以很冒昧的写了这封信,希望能交个军人朋友,听听军人的故事,了解一下非常向往的军营生活,落款是素素。
看着秀气的文笔,读着俏皮的言语,那个扎着马尾辫漂亮女孩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我不禁莞尔一笑。
我和素素就这样通过书信认识了。之后的时间里,我把紧张火热的军营生活和有趣的连队故事传递给她,素素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和杭州的风土人情分享给我,我们通过书信交流着彼此的喜怒哀乐。
我们既是同龄的青年人,又都是刚刚从紧张的高考中走出来,我们有数不清的共鸣和道不尽的共同话题。
那时高考落榜后的我初入军营,部队的战备执勤、军事训练紧张单一,管理非常严格封闭,自己情绪有时难免低落;而素素作为家中独女也是离开家乡一人在外求学,遇到的苦闷无处倾诉。
两个年轻人在书信中互相分享着喜悦,也吐露着生活中的苦闷与挫折,两颗青春的心悄悄地走近了。
在一次信中我告诉素素,自己不甘心高考名落孙山,参军入伍有个最大的愿望就是考取军校。善解人意的素素,说她会全力支持我在军营中实现自己的梦想,并陆陆续续寄来了许多考试复习资料和营养品。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素素同学那里才知道,那段时间为了凑钱买这些东西,她甚至连生活费都捉襟见肘。
考军校复习的那些日子里,素素不断地写信给我加油鼓劲,深受鼓舞的我也挤出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复习,全力以赴地追赶着逝去的时光。
功夫不负有心人,入伍后第三年的夏天,我终于如愿以偿,收到了一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我特意给素素打电话报喜。从电话里都能听出她的高兴和激动,一会儿问我何时动身去报到,一会儿问我军校在哪个城市,还拿出地图看军校离杭州有多远。
当我告诉素素,去军校报到之前可以先顺路去看她时,她更是欢喜的不得了,马上就说要做个计划,带我去哪儿玩、去哪儿逛。
去军校报到前,我和提前返校的素素约好,在美丽的西子湖畔见面。虽然这是在认识一年多后再次见面,素素的马尾辫也变成了一头漂亮的长发,但面对我伸出的充满爱意的手掌,素素虽有腼腆,最终还是娇羞地握了起来。
在杭州最美的季节里,我们并肩泛舟西湖、灵隐问禅,依偎着看莲叶接天、观日落孤山,度过了一段非常难忘的快乐时光。
军校所在的西部城市离杭州更远了,但四年频繁的鸿雁传书和假期短暂的相聚,却让两个人的心贴得更近了,甚至在我毕业之际开始憧憬着,最终我们能在南方的哪个城市走到一起。
然而阴差阳错,军校毕业时我没能回到南方,而是分配到了北方一个偏远地区。而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素素早在我毕业之前,就在杭州一家外资企业找到了工作。
渐渐地,我感觉素素越来越忙,休息时间和节假日经常要加班,晚上给她打电话也聊不上几句,还跟我说外企工作压力很大,入职后感觉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
美好期望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分居两地遥不可及的相思之苦,时时刻刻纠缠着我,我只能将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部队工作中。
毕业两年后的一个冬天,素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她利用到北方出差的机会,辗转四百多公里来连队看我。那年冬天山里的雪积得特别厚,可是当两颗滚烫的心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却再也无惧严寒。
从小在南方长大的素素,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她缠着我跟她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在茫茫的雪地上嬉笑追逐。
最后跑累了,两人就静静相拥躺在厚厚的积雪上,眺望着远处皑皑的群山。我轻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怜惜地说:“素素,你瘦了。”她微笑着低头不语,却更用力地抱紧了我。
或许是不适应寒冷的天气,或许是连日的旅途劳顿,素素到连队的兴奋劲儿还没过,第二天就发高烧病倒了。
部队驻地的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心急如焚的我连夜打车将她送到省直医院。次日凌晨,看着熟睡的素素在医院输上液,一夜未眠的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相见时难别亦难,不足五天的相聚时光,是那么的匆匆又短暂。当孱弱的素素孤身一人登上火车,两人隔窗告别时,憔悴的她泪流满面,那份无限的依恋和不舍让我心如刀割。
南下的列车已经开出了很远很远,我站在站台上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迟迟不愿离开。手机响了,素素的短信映入眼帘:阿来,我想你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人生的无常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惊喜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素素来连队三个多月之后,我在一次军事训练中意外受了重伤,两年的时间里先后动了多次手术,然而左腿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
那段身心双重煎熬的日子里,我从最初的怨愤、焦躁,慢慢变得沉寂、冷静。
尽管内心深处充满矛盾和纠结,但受伤的事自始至终我都瞒着素素,因为我清醒地意识到,原本与素素的差距已经很大,现在又受伤致残,如果两个人走到一起只能一辈子拖累她。
那几年,素素多次说要再来部队看我,都被我找各种理由拒绝,并以部队很忙为借口不去看她,还逐渐减少给她打电话的次数,即使接她的电话也是故意找茬争吵。
素素隐隐察觉到了我对她的冷淡,却误解为部队训练忙、任务重,导致我压力大心情不好。
她又像大学时期一样频频给我写信,诉说着自己生活和工作中的喜怒哀乐。虽然有时羡慕着自己的闺蜜有人呵护陪伴,嗔怪着千里之外的我连个小小的拥抱也不能给她,但还是笃定地说支持我、永远等着我。
读着她的这些来信,回忆起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我在思恋与愧疚的交织中痛苦不堪。但看到伤残的病腿,我还是理智地告诉自己,真的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一个下雨的清晨,刚动完一次大手术的我躺在病床上接到素素的电话。她说自己实在无法忍受分居两地的痛苦了,下定决心要辞职来北方跟随我。
我故意很生气地在电话里跟她大吵起来,坚决不同意她辞职,也不让她再来北方;如果她辞职,那就分手,两人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素素先是惊呆了,然后哭着一遍遍地问:“阿来,你怎么了?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了吗?你心中有别的女孩了吗?”电话这头的我,抚摸着隐隐作痛的伤腿,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默默流着泪无言以对。
相识以来的聚少离多,几年来无数次的刻意疏远,这次痛彻心扉的争吵,最终让素素以为自己心爱的人已经移情别恋,也让她对这段感情心灰意冷。此后,她真的从我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十多年后的秋天,拖着伤残的身躯,我退出现役返回故乡。
这年冬天,满心伤痛的我孤身南下来到杭州,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在情侣们的欢声笑语中,追忆着当年与挚爱的人携手走过的足迹,而往昔两人的温情和浪漫也不断涌上心头。
微雪夜,当我徘徊在断桥上时,仿佛看见素素穿越时空从对面款款而来,微笑着用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我。她依然是当年扎着马尾辫的模样,而年逾不惑的我却孑然一身、双鬓胜雪……
在萧山机场喧闹的人群中,返程的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迈入候机楼。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妈妈,这个伯伯为什么这样走路?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玩具呀?”
显然,这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对我手里的拐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司空见惯的我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这时,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熟悉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萱萱,不要打扰伯伯!”在我惊诧转身、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嘈杂似乎都倏然消失了,凝滞的时空中只有百感交集的我和面前的这对母女。
十多年后,饱经沧桑的我和素素就这样意外地再次重逢。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我终于知道,当年,同在外企工作的一个优秀男孩向素素倾吐了爱慕之情,她婉言拒绝之后却彻夜未眠。
最终,饱受两地相思之苦的她,下定决心要辞职来北方投奔我,可是我的冷漠和决绝却让她万念俱灰。
悲痛欲绝的素素最终还是辞了职,也离开了杭州这座伤心的城市。十多年来,她辗转多地工作、生活,最终在澳洲定居。
然后她又说,真是造化弄人,当年那个向她表白的男孩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娶了她最要好的大学同窗,这次回国就是特意参加他们的婚礼。
素素一头短发看上去成熟稳重,只是两鬓也已微霜。她怜惜地问我:“阿来,你的腿怎么回事?这些年过得好吗?”我故作轻松地说,在部队时不小心伤了腿,退役回老家了,过得挺好,这次正好路过杭州。
敏感的素素看出了我的闪烁其词,我也只能刻意躲避着她疑惑的目光,逗小萱萱岔开话题,素素几次欲言又止。
去往澳洲的航班登机广播开始了,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我微笑着跟这对母女告别,可爱的小萱萱很大声地说:“伯伯,再见!”,素素眼泛泪光向我轻轻挥手作别。
看着她们母女携手走向登机口的身影渐行渐远,隐约听到小萱萱的声音:“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远望着载着素素的那架飞机一点一点慢慢滑向跑道,转弯、加速、腾空,展翅飞向南方。如释重负的我也拎起行囊,踏上返程的航班。
一架向北,一架向南;两人南归,一人北返。两架飞机在空中划出相反的航迹,距离越来越远。
我心中明白,今生与素素情深缘浅,最终缘尽于此;但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心底深处的那份眷恋,却在看到她飞向幸福远方的那一刻释然。
翌日深夜,繁星满天。
素素远隔重洋发来信息:阿来,你相信有平行时空吗?
泪眼婆娑的我久久地仰望星空,编好了回信,最终却没有回:在平行时空的西子湖畔,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和身着水兵服的男孩,在春风里放声高歌,在夏雨里携手听荷,在秋霜里嬉戏追逐,在冬雪里深情相拥,永远永远都是纯真的青春模样。
来源:退休老干部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