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咱分开住,各自跟儿子过,是为了给孩子们减负。"父亲王德明哽咽着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
"咱分开住,各自跟儿子过,是为了给孩子们减负。"父亲王德明哽咽着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
九十三岁的母亲李秀芝紧握他粗糙的手,她没答话,只是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指,一下一下抚平父亲胸前的褶皱。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六十多年婚姻的缩影,沉默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叫王建国,今年六十八岁,是个普通的下岗工人。
我哥王建军比我大三岁,在江苏一家国企退休。
这是1950年代初期常见的名字,那时候父母充满了对新中国的希望,就像当年响彻大街小巷的标语——"向前进,向前进,建设新中国"。
父亲是老兵,解放战争时期参军,打过淮海战役,至今右腿上还留着一处弹片伤疤。
转业后到县里供销社,一干就是三十年,从搬运工一直做到了副主任。
那时候的供销社可是乡里乡亲的"百货公司",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小到针头线脑,都是凭票供应。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腰里别着钥匙串,手里提着公文包,那包是黄牛皮的,用了二十多年,边角都磨秃了还舍不得换。
母亲是纺织厂的女工,勤勤恳恳,为人低调。
她那双手曾经灵巧得能在一分钟内接上断了的线头,厂里发过好几次"三八红旗手"奖状,如今却布满老年斑,微微颤抖。
他们相濡以沫六十多年,从柴米油盐到子女成长,一路走过来,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
那天早上,我和哥哥坐在父母的老房子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八十年代的老式沙发上。
沙发是深棕色的,扶手上还包着母亲用碎布缝的布套,为的是经久耐用。
年代久远的墙面上挂着一家人的合照,最早的是文革前拍的,父亲穿着蓝色中山装,母亲戴着白色头巾,年幼的我和哥哥站在中间,一家人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还有一张是八十年代初全家去北戴河照的,那是我们第一次坐火车旅行,父亲穿着的确良衬衫,母亲穿着花布连衣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家里的红木柜子上放着一台上海牌老式收音机,那是七十年代全大队只有两三户人家才有的稀罕物,每到重要广播,邻居们都挤在我家小院里听。
老房子处处是岁月的痕迹,就像父母额头上的皱纹,记录着他们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爸,妈,实在是没办法。"哥哥说,声音里带着无奈,"我家在南京,建国在北京,您二老年纪大了,总得有人照顾。"
母亲点点头,没说话,眼角有泪光闪动。
我知道她心里明白,她和父亲商量过这事,也纠结了很久。
去年冬天,父亲摔了一跤,髋骨骨折,住院两个月。
那段时间,我和哥哥轮流请假照顾,却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下岗后靠修自行车维持生计,哥哥虽是退休干部,但孙子刚上大学,家里开支不小。
我们各自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家庭要操持,老人需要长期照料的问题,成了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刀。
"怎么就到这一天了呢?"父亲看着窗外的老槐树,轻声说道,"咱们这辈子还从没分开过这么久。"
母亲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说:"都是为了不给孩子添麻烦,咱们这把年纪了,能帮就帮点,别拖累他们。"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平静,但我看得出她在强忍泪水。
"老头子,你别忘了吃药,尤其是降压药,一天三次,饭后半小时。"母亲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父亲笑着点头:"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笑容背后,却是难掩的不舍。
母亲坐在缝纫机前,那是五十年代的老式上海牌,发黄的说明书还珍藏在抽屉里,陪伴她大半辈子。
当年为了买这台缝纫机,他们省吃俭用了整整两年,母亲常说这是她最值钱的嫁妆。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卷布料,是墨绿色的羊毛呢,还是八十年代单位发的福利,她珍藏多年的好料子。
"你爸怕冷,"母亲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北京比咱这儿冷,我给他做条围巾。"
针脚细密均匀,就像她对父亲的爱,细水长流又坚韧不息。
我坐在旁边,看着母亲的银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曾经乌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已全白了。
"妈,您和爸分开住,心里不难受吗?"我忍不住问。
母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缝着:"难受有什么用?人老了就是麻烦,能少添点乱子就少添点。"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谈论今天的菜价,但我知道,平静下面是多么的不舍。
"再说了,你爸身体不好,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你哥家里只有你嫂子一个人,我得去帮衬着。"
"你一个人在北京,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爸,哪能忙得过来?咱分开住,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大半辈子操持家务的实际考量,却也透露出对我们的心疼。
父亲在卧室整理他的小药箱,那是个旧式的铁皮盒子,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六个大字,是他在公社医疗站工作时的老物件。
他把各种药片一一分装到小塑料袋里,仔细地用签字笔写上用法用量。
"高血压的,早晚各一片;心脏病的,一天三次;钙片,早上吃;维生素,睡前吃..."
我看见他偷偷抹眼泪,心里一阵酸楚。
他那双曾经有力的手如今布满老年斑,在药片间颤抖着,却依然坚持自己收拾。
"爸,我来帮您整理吧。"我走过去说。
父亲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清楚,这些药吃了大半辈子了。"
他突然低声问我:"你妈这些年,受苦了吧?"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父亲继续说:"我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是她照顾我,洗衣做饭换尿布,没有一句怨言。"
"现在要分开了,我反倒觉得她能轻松些,不用天天围着我转了。"
父亲的眼里闪烁着泪光,那是七十多年革命生涯和家庭生活沉淀下的复杂情感。
我想起小时候,每到春节,父亲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红包给我和哥哥。
虽然钱不多,但那是他一个月省下来的烟钱。
母亲总会做一桌好菜,有红烧肉、狮子头、清蒸鱼,那是一年中难得的奢侈。
如今物质条件好了,父母却已到了需要分开居住的年纪,这种人生的无奈让我心里发堵。
"建国,你爸这人,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母亲在厨房里小声对我说。
"年轻时候吵架,他总是先低头;家里困难,他舍不得买件新衣裳,却偷偷给我买了块手表;你们上学时,他加班挣钱补贴家用,从来不叫苦。"
母亲一边切菜一边说,眼泪却掉进了菜盆里:"这辈子能遇上你爸,是我的福气。"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背着我去看电影,母亲在一旁笑他"老来得子,宝贝得很"。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自行车,父亲却舍不得骑,宁可走路上班,省下车子给母亲去菜市场用。
这些微小却真挚的爱,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如细水长流,从未间断。
分别那天,母亲坚持要送父亲到火车站。
长江边的微风吹起母亲的白发,父亲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们年轻时在人民公园拍的合影。
照片上的母亲穿着蓝色碎花布连衣裙,腰间系着白色蕾丝边围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笑靥如花;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挺直腰杆,眼神坚定而温柔。
"秀芝,咱们总有团圆的时候。"父亲说,声音哽咽。
"我知道,"母亲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你好好的,按时吃药,别让建国操心。"
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那条墨绿色的围巾,小心翼翼地围在父亲脖子上:"冷了就戴上,别逞强。"
父亲握住围巾,就像握住了母亲的手:"你也保重,有事就给建军打电话,别硬撑。"
站台上的人来来往往,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老人凝固在时光中,周围的喧嚣都被隔绝。
火车缓缓启动,父亲坐在窗边,目光不舍地望着站台上的母亲。
我看见母亲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直了腰板,挥手目送火车远去。
直到火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母亲才转过身,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走吧,儿子,"她轻声说,"回家了。"
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深深的思念。
我扶着母亲走出车站,她突然停下脚步:"建国,你知道吗,这是我和你爸成家六十多年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听着母亲平静的话语,我心如刀绞。
汽车驶离火车站,母亲一直回头望着,直到站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她转过身,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然后突然笑了:"你爸这人,倔得很,嘴上说不想麻烦我,临走时还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照顾好自己'。"
"都这把年纪了,还跟小年轻似的传纸条,真是老糊涂了。"母亲说着,却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回到家,母亲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一会儿呆。
那棵枣树是父亲六十年代亲手栽的,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房前的菊花是母亲最爱,每到秋天,父亲总会给她摘一束放在桌上。
"建国,你爸走了,这院子都没了生气。"母亲低声说。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陪她坐在院子里,听她讲述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那晚,我发现母亲坐在父亲常坐的藤椅上,轻声对着父亲的老人鞋说话,仿佛他从未离开。
"老头子,今天天气不错,院子里的菊花开了,你最喜欢的那盆黄菊,开得特别好..."
我悄悄退出房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对相伴一生的老人,如今却要天各一方,这是怎样的无奈与心酸。
第二天,我帮母亲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江苏。
她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要把这个家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
"你爸喜欢喝茉莉花茶,茶叶放在橱柜第二层;他腰不好,坐久了要站起来活动活动;睡觉前要喝杯热牛奶,不然容易失眠..."
母亲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生怕漏掉什么。
我一一记下,心里酸涩难言。
在去南京的火车上,母亲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说:"建国,你说咱们这辈子,图个啥呢?"
我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母亲继续说:"年轻时为了工作,为了你们上学,忙忙碌碌;等你们长大了,又操心你们的工作、婚姻;现在老了,还得分开住,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可我和你爸,真正在一起享清福的日子,没几年啊。"
母亲的话让我心里一震,想起父母这一辈子,确实很少为自己活过。
从知青下乡到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他们这一代人随着国家的变迁而变迁,把青春和汗水都奉献给了时代,却很少考虑自己的幸福。
如今到了暮年,却又因为现实的原因不得不分开。
"妈,等过段时间,我和哥哥想办法,让您和爸团聚。"我握住母亲的手承诺道。
母亲笑了笑:"傻孩子,我和你爸都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们有自己的家庭,我们不能拖累你们。"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种豁达,却也让我更加愧疚。
到了南京,哥哥和嫂子已在站台等候。
看到哥哥,母亲眼睛一亮:"建军,你爸到了北京没有?"
"到了,刚才建国来电话,说爸已经安顿好了。"哥哥安慰道。
母亲点点头,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
哥哥家是九十年代的商品房,比我们老家的平房宽敞明亮。
母亲却有些不适应:"这楼房住着不踏实,一抬脚就是空的,不像咱家那平房,脚踩在地上实在。"
哥哥笑着说:"妈,您住几天就习惯了。这里离医院近,您有个头疼脑热的,方便看病。"
母亲住进南窗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父亲的照片放在床头。
那是他们金婚时拍的,父亲西装革履,母亲穿着红色旗袍,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妈,您别想太多,爸在北京有建国照顾,不会有事的。"嫂子安慰道。
母亲点点头:"我知道,就是放心不下。你爸这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受着呢。"
晚上,我给哥哥打电话,他说母亲胃口不好,一直念叨着父亲。
我告诉他,父亲也是如此,刚到北京就问我有没有母亲的消息,要我买了一本笔记本,每天记录母亲的情况,说是要等他们见面时再给母亲看。
"哥,咱们这样把爸妈分开,心里过意不去啊。"我忍不住说。
哥哥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我家楼房没电梯,爸腿脚不好,上下楼困难;你那儿是单位宿舍,一室一厅,实在挤不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都为这无奈的现实感到心酸。
父亲在北京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难适应。
他习惯早起,却因为不熟悉环境,总是摸黑找拖鞋;他喜欢喝浓茶,却因为怕麻烦我,偷偷冲淡了喝;他爱看京剧,却因为怕吵到邻居,只敢戴着耳机小声听。
每天晚上,他都会拿出母亲的照片,轻声说:"秀芝,今天我吃得不错,你不用担心。"
就像他们还生活在一起时,每晚的例行汇报。
这样的场景让我心疼不已。
一个月后,哥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夜里常常失眠,医生说是思念成疾。
我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背影,知道他也是如此。
"爸,要不我们去南京看看妈?"我试探着问。
父亲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不去了,去了又要分开,徒增难受。"
话虽如此,他却悄悄把那件母亲最喜欢的蓝色毛衣洗得干干净净,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
春节临近,我和哥哥暗中联系,决定给父母一个惊喜。
我告诉父亲,单位组织去南京考察,可以带他一起去;哥哥则对母亲说,要带她去北京检查身体。
当他们在北京站相遇时,那一刻的惊喜和幸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湿了眼眶。
父亲颤抖着伸出手,母亲扑进他怀里,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熙熙攘攘的车站相拥而泣。
"老头子,你瘦了。"母亲心疼地摸着父亲的脸。
"你也是,脸色不好。"父亲紧握着母亲的手,生怕她再次离开。
我们把父母接到一个小院子里,那是我和哥哥商量后租的房子,虽然简陋,却有一个小花园,正适合两位老人居住。
当晚的团圆饭,母亲张罗着做了一桌子菜,都是父亲爱吃的,红烧肉、清蒸鱼、醋溜白菜,还有那道记载着他们爱情故事的番茄炒蛋。
那是他们结婚第一天,母亲为父亲做的第一道菜。
父亲亲自剥了一个橘子给母亲,就像当年他们初识时那样。
"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食堂,你给我递了一个橘子。"母亲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回忆的甜蜜。
父亲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年轻时的光彩:"我怎么会忘呢?那时候你穿着蓝布褂子,扎着两条麻花辫,站在阳光下,比花儿还好看。"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青春朝气,满怀憧憬。
吃饭时,父亲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鱼肉夹到母亲碗里;母亲则悄悄把父亲爱吃的红烧肉往他面前推。
这些细小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道尽了他们大半辈子的相濡以沫。
"爸,妈,我和哥哥商量了,以后你们就住在这儿,我们轮流来照顾你们。"我告诉他们我们的决定。
父母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感动和欣慰。
"孩子们有心了,"父亲说,"不过你们各有各的家庭,不用总往这儿跑,我和你妈能照顾好自己。"
母亲点点头:"是啊,我和你爸这辈子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麻烦别人。你们有空来看看就行。"
看着他们坚强的背影,我突然明白,父母这一生,早已习惯了吃苦和坚持,却从未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彼此的牵挂。
这就是那个年代留给他们的印记,艰苦却不言苦,平凡却又伟大。
在团圆饭桌前,当父母再次相视一笑时,我看到了时光深处最坚韧的爱情。
"老伴,咱们这辈子,值了。"父亲端起杯子,与母亲轻轻碰杯。
母亲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靥如花:"是啊,有你陪着,值了。"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
岁月可以带走青春,带走健康,却带不走心中的牵挂。
有些感情,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深沉,就像老酒,愈久愈香。
我看着父母相携的背影,知道无论是分开还是团聚,爱都在那里,从未改变,也永不褪色。
这,就是生命的馈赠和岁月的恩典。
来源:河边浣纱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