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死亡的阴影伴随着浓烈的墨臭,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向陆晏清!沉重的“紫玉光”墨锭棱角狰狞,在萧惟庸癫狂的狞笑中,朝着她的口鼻狠狠砸落!窒息感与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作者:付新民
十五、残句诛心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浓烈的墨臭,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向陆晏清!沉重的“紫玉光”墨锭棱角狰狞,在萧惟庸癫狂的狞笑中,朝着她的口鼻狠狠砸落!窒息感与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
陆晏清求生的本能与对父亲的刻骨之念,如同火山般在灵魂深处爆发!她没有被恐惧吞噬,反而在死亡的边缘,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她没有被掐住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挥出,五指张开,并非去格挡那致命的墨锭,而是狠狠抓向萧惟庸那张扭曲的脸!
“嘶啦!”
指甲划过皮肉的声音刺耳响起!陆晏清这一抓,并非为了伤敌,而是为了争取那电光火石的一瞬!萧惟庸下意识地一偏头,手中砸落的墨锭轨迹也随之一偏!
“砰!”
沉重的墨锭没有砸中陆晏清的口鼻,却狠狠砸在她左侧的肩胛骨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骨头仿佛碎裂!但就是这微微的偏移和剧痛的刺激,让陆晏清被死死扼住的咽喉,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空隙!
空气!宝贵的空气涌入!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喘息之机,陆晏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父亲!父亲那未完成的抗争!那撕裂绝壁的呐喊!
她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无视喉咙的剧痛和肩胛的碎裂感,无视眼前发黑的眩晕,嘶哑地、用尽生命的力量,从被墨臭和血腥堵塞的喉间,迸发出父亲“未烬之章”中那句未完成的残句:
“……千仞壁……裂……苍鹰……唳……!”
嘶哑!断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原始的生命力与不屈的渴望!如同被困深渊的苍鹰,在绝壁崩裂的瞬间,发出的那一声撕裂长空、刺破九霄的悲鸣与宣告!
这嘶哑断续的残句,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的惊雷,又如同来自灵魂深渊最本源的呐喊,狠狠劈入了萧惟庸疯狂的核心!
他高举墨锭的手臂,那灌注了全部毁灭力量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猛地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狰狞的狂笑瞬间凝固,扭曲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混合着极度惊骇、剧痛与……难以置信的茫然!
“千……仞……壁……裂……苍鹰……唳……” 萧惟庸下意识地、梦呓般重复着这残句,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幻象。眼前不再是陆晏清苍白染血的脸,而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指斥江山、与他击掌盟誓共著《岱宗行》的陆隐舟!是陆隐舟在火海中死死护住残稿、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身影!是陆隐舟在秦淮河边回望他时,那充满了失望、悲悯与……最后一丝未被磨灭的锐利的眼神!
这残句!这属于《岱宗行》、属于陆隐舟诗魂精髓的残句!它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刺穿了萧惟庸用虚伪、权势和杀戮构筑了二十年的厚重心防!那被他刻意遗忘、刻意用嫉妒和怨恨埋葬的、属于他和陆隐舟共同拥有的、纯粹的诗与理想的青春幻影,如同被封印的魔鬼,被这声“苍鹰唳”瞬间释放!
“呃啊——!” 萧惟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嚎!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他疯狂的眼神中,那层厚厚的怨毒与毁灭欲如同碎裂的琉璃,寸寸崩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幻灭感、自我憎恶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赤裸裸的恐惧!
“隐……隐舟……” 他握着墨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那沉重的“紫玉光”墨锭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沉重地砸落在陆晏清身侧的地板上,深陷下去,浓稠如血的墨汁四溅开来,染黑了地面,也溅上了他青色的道袍下摆。
他掐着陆晏清脖子的手,力道也瞬间松懈。陆晏清抓住这宝贵的生机,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烈墨臭的空气,身体因剧痛和窒息后的虚脱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萧惟庸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外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失魂落魄地望着地上流淌的墨汁,又缓缓抬起自己那只刚刚还充满毁灭力量的手,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茫然、空洞和……巨大的悲伤。
“壁……裂了……鹰……唳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幻灭,“岱宗……行……我的……岱宗行……”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挺拔的身躯佝偻下去,银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他环顾着这充满血腥与墨臭的秘阁,看着散落的古籍,看着地上那“程门溅血”的刺目字迹,看着蜷缩在地上、却用不屈眼神死死瞪着他的陆晏清……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而绝望,充满了自我嘲讽,“我毁了隐舟的《岱宗行》……我毁了清越……我毁了那么多诗心……我……我又得到了什么?一个理学宗师的虚名?一堆冰冷的典籍?一个……被自己蛀空的……躯壳?”
他猛地抬头,望向虚空,仿佛在质问那冥冥中的存在,又像是在质问自己:“诗魂……不灭?隐舟……你赢了……你用这一句……撕碎了我……你赢了……” 最后的“赢了”二字,轻若蚊蚋,却带着一种彻底的崩溃和解脱。
就在这时——
“轰——!!!”
秘阁那扇厚重的铁木大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如同纸糊般轰然破碎!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刺眼的天光(尽管是阴天)瞬间涌入这昏暗的死亡殿堂!顾子非手持佩刀,一马当先,如同天神下凡般冲了进来!他身后是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精锐兵士!
“萧惟庸!束手就擒!”顾子非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兵士们如狼似虎,瞬间将失魂落魄、毫无反抗意图的萧惟庸死死按倒在地!冰冷的铁链“哗啦”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脚踝!
顾子非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萧惟庸,一个箭步冲到陆晏清身边,单膝跪地,小心地将她扶起:“晏清!你怎么样?!”
陆晏清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口中满是血腥和墨汁的苦涩。她脸色惨白如纸,脖子上清晰的指痕触目惊心,肩头的衣料已被墨汁和血迹浸透。但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那里面是《沧海拾遗》和“未烬之章”。她看着被兵士死死按在地上、眼神空洞涣散的萧惟庸,又看向地上那块深陷地板、墨汁流淌的“紫玉光”墨锭,最后,目光落在了顾子非焦急的脸上。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混合着血沫和墨汁,嘶哑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成……了……”
秘阁内,尘埃在破门而入的天光中缓缓飘落。血腥、墨臭、纸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一边是兵士的呼喝、铁链的碰撞;一边是陆晏清虚弱的喘息和顾子非焦急的低唤;而中间,是萧惟庸那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佝偻身影。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对决,最终以一句来自灵魂深渊的残句,完成了最致命、也最诗性的诛心。诗魂的呐喊,终究撕裂了伪神的面具。
十六、余烬·沧海拾遗
刺骨的寒风卷着金陵城初冬的湿冷,呼啸着穿过钟山书院空旷的广场。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竖立着象征律法与刑罚的冰冷木架。
萧惟庸被剥去了象征文坛泰斗的深青道袍,只穿着一身肮脏的白色囚衣,银发散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沉重的枷锁和脚镣束缚着他佝偻的身躯,曾经渊渟岳峙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枯槁躯壳。他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衙役架着,拖上高台。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有书院的学子、闻讯赶来的士绅、更多的则是神情复杂的普通百姓。窃窃私语声如同低沉的潮水,充满了震惊、恐惧、鄙夷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幻灭。
顾子非身着绯红官袍,腰悬制式佩刀,肃立在监刑台一侧,面容冷峻如铁。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人群前方一个素白的身影上——陆晏清。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只是肩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脖颈上青紫的指痕尚未完全消退,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蓝布包袱,里面是父亲的《沧海拾遗》和那几张焦黑的“未烬之章”。她的眼神,没有看向高台上即将伏诛的仇人,而是投向远方铅灰色的天空,平静得如同深潭。
刑部主事高声宣读着萧惟庸的累累罪状:连环谋杀、戕害士林、焚毁书稿、逼死故友、嫁祸权贵……每一条罪状念出,都引起台下一片压抑的惊呼。当念到他诱杀弟子林清越,并以血书亵渎“程门”之时,台下更是响起一片愤怒的斥骂和悲痛的呜咽。
萧惟庸全程低着头,浑浊的眼睛失焦地望着脚下冰冷的木板,对宣读的罪状和台下的反应毫无反应。仿佛灵魂早已在那声“千仞壁……裂……苍鹰……唳……”的嘶喊中被彻底撕裂,只剩下这具等待消亡的皮囊。只是在念到他逼死陆隐舟、焚毁《岱宗行》时,他那枯槁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重复着那个名字:“隐舟……”
“……罪证确凿,罪无可赦!依《大明律》,判枭首之刑!即刻行刑!” 主事冰冷的声音落下,如同最终的审判。
刽子手举起了沉重的鬼头刀,雪亮的刀锋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陆晏清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那即将落下的刀锋,而是将怀中抱着的包袱贴得更紧。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遗稿中那狂乱的控诉,那绝望中的嘶吼,以及……那声未尽的苍鹰之唳。
“父亲……您看到了吗?” 她在心中无声地问。
刀光落下!一道刺目的寒芒!
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冲天。刽子手技艺精湛,刀锋过处,头颅滚落,断颈处只有片刻的鲜血喷涌,随即被准备好的厚布迅速覆盖。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只留下沉闷的“咔嚓”一声,以及木台上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猩红。
人群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一个曾经站在文坛巅峰、被无数人仰望的宗师,就此身首异处,化作刑场上一滩迅速冷却的血污。
尘埃落定。
喧嚣止息。
顾子非完成了最后的监刑程序,走下监刑台。他穿过沉默而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陆晏清面前。她没有流泪,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抱着包袱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结束了,晏清。”顾子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带着如释重负的沉重。
陆晏清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顾子非脸上,又越过他,看向刑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躯体。她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沉的、混合着无尽悲凉与尘埃落定的平静。
“是啊,结束了。”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他死了。但父亲……回不来了。林清越……回不来了。那些诗人……都回不来了。”
顾子非沉默地点点头。诗坛的伤口,如同金陵城这初冬的天空,阴霾密布,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愈合。
“走吧,离开这里。”顾子非低声道。
陆晏清点点头,抱着包袱,在顾子非无声的护卫下,转身离开了这片充满了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刑场。人群的目光复杂地追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敬畏、同情、探究……种种情绪交织。
他们没有回刑部公廨,也没有回大报恩寺。顾子非带着陆晏清,策马来到了城外一处僻静的山坡。山坡上,是陆隐舟的衣冠冢。墓前青草萋萋,一块简单的石碑上刻着“诗人陆隐舟之墓”。
陆晏清走到墓前,缓缓跪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怀中的蓝布包袱,露出了里面装帧整齐的《沧海拾遗》手稿整理册,以及那个小小的锡盒。她打开锡盒,取出那几张边缘焦黑、字迹狂乱的“未烬之章”残稿。
寒风卷过山坡,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她将《沧海拾遗》和“未烬之章”轻轻放在父亲墓前。
“父亲,”她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通透与力量,“女儿……将您的《沧海拾遗》,还有……您最后的呐喊,都带来了。”
她抚摸着那焦黑的纸页,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不屈的温度。“萧惟庸……伏诛了。他用最卑劣的方式,想抹杀您,抹杀您的诗魂。但他失败了。他的‘诗刃’,斩不断真正的诗魂。您看……”
她拿起那张写着“千仞壁……裂……苍鹰……唳……”的残稿,对着阴沉的天空,仿佛在向父亲,也向这天地宣告:
“您未完成的《岱宗行》,它的精魄,它的力量,就在这《沧海拾遗》的每一滴血泪墨痕里!就在这撕裂绝壁、发出不屈长唳的残句里!它没有被焚毁,没有被篡改,它活了下来!在女儿的心里,在每一个被您的诗魂触动的人心里!它冲破了黑暗,获得了新生!”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墓前的青草上,也滴落在那些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纸页上。“您追寻的纯粹诗境与自由精神……墨香不灭,诗魂永存!”
顾子非肃立在陆晏清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向父亲倾诉。山风吹拂着他绯红的官袍下摆。经历了这场以诗为刃、以魂相搏的血案,这位曾经只相信律法铁条的刑部主事,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看着那些在风中微微颤抖的泛黄纸页,看着那焦黑的残稿,看着陆晏清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深切地理解了,文字背后所承载的灵魂之重。
那不是简单的墨迹,那是血泪,是呐喊,是理想,是穿越时空依然能灼伤人心的力量。它能被扭曲,被篡改,甚至被用来杀戮,但它真正的内核——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对真实的表达,对美好的追求——却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将在灰烬中萌发新生。
陆晏清祭奠完毕,小心地收起遗稿,重新包好。她站起身,转向顾子非。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澈与坚定。
“顾大人,”她微微颔首,“大恩不言谢。”
顾子非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不再只有哀伤和仇恨,更多了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坚韧与沉静。他解下腰间一枚小小的、刻着狴犴(象征刑狱公正)图案的乌木腰牌,递到陆晏清面前。
“案子结了,但这‘诗刃’的警示,未结。”顾子非的声音沉稳有力,“这腰牌,并非官家信物,只是我私人的一点念想。带着它。金陵也好,天涯海角也罢,若遇不平,若需助力,凭此物,可寻我‘地网’之人。诗魂需守护,而你……”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是陆隐舟诗魂最好的守护者。保重。”
陆晏清看着那枚小小的乌木腰牌,又看向顾子非那双沉淀了太多、却也变得更加清明的眼睛。她没有推辞,郑重点头,双手接过腰牌,紧紧握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力量。
“顾大人,也请保重。”她轻声说。
两人在山坡上沉默伫立片刻。寒风依旧,铅云未散。但金陵城的轮廓在远方依稀可见,秦淮河的水依旧流淌。诗坛的伤口需要时间,但诗的生命,如同这生生不息的大地,永不枯竭。
陆晏清抱着父亲的遗稿,顾子非按着腰间的佩刀,一前一后,走下山坡。一个走向守护诗魂的漫漫长路,一个走向维护律法的铁血征程。他们的身影在初冬苍茫的山色中渐渐远去,身后,只留下那座安静的衣冠冢,以及冢前那无声诉说着一切的箴言:
墨香不灭,诗魂永存。
来源:作家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