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喜堂红烛摇曳,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场景重现——尚未行礼,江时镜养在外宅的女子已闯入江府。她跪伏在地,泪如雨下,纤细的指尖攥着喜服下摆:"求夫人开恩,许奴婢一个侍妾的名分,容奴婢敬这盏主母茶……"
我竟重生在了大婚之日。
喜堂红烛摇曳,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场景重现——尚未行礼,江时镜养在外宅的女子已闯入江府。她跪伏在地,泪如雨下,纤细的指尖攥着喜服下摆:"求夫人开恩,许奴婢一个侍妾的名分,容奴婢敬这盏主母茶……"
我未接茶盏,只将凤冠流苏轻轻拨动。
"这婚约,便作罢吧。"
在江时镜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我转身指向人群外那抹颀长身影。前世我魂归西天后,正是这个男人踏着九千长生阶,以额触地步步叩首,为我求来轮回之路。
"萧郁,你可愿娶我?"
程姝冲进喜堂时,我脑中轰然炸开千丝万缕的记忆。待神智归位,眼前仍是那女子跪在青砖上的单薄背影。
她发髻散乱,泪珠顺着削瘦的下颌滴落:"将军怜悯奴家孤苦,在城郊置了宅院……"哽咽声里,她颤抖着捧起茶盏,"奴家蒲柳之姿,只求在将军夫人跟前侍奉……"
红绸盖头遮蔽视线,我看不清江时镜此刻神情,却听见他裹挟着怒意的呵斥:"还不将这疯妇拖出去!"
满堂宾客噤若寒蝉。
家丁架起程姝往外拖拽,凄厉的哭喊刺破喜庆氛围。前世他亦是这般处置,而后轻描淡写解释不过路见不平。那时的我竟被蒙蔽双眼,信了这漏洞百出的说辞。直至后来发现端倪——这女子与后来得宠的妾室,皆与江时镜心尖上的白月光有着三分肖似。
思及此处,我轻嗤出声,抬手扯落盖头。
在宾客的抽气声中,我扬声喝止:"且慢。"
目光掠过江时镜僵硬的侧脸,我俯身望向地上女子:"你说要名分,可江小将军却道你神志不清。若拿不出凭证,可是要治你诬告之罪的。"
这话似警醒更似试探。毕竟前世再见这女子时,她已成冰冷的尸身。那些暗藏的龌龊,直至江时镜纳妾后,在妾室若有似无的点拨下,我才渐渐拼凑出真相。
此刻他刚升任副将,正需借我祖父之势,自是不愿让这桩丑闻坏了前程。于他而言,这些替身不过是可随意丢弃的棋子。
可我偏要撕开这层伪饰。
望着怔忡的程姝,我再次启唇:"可要想仔细了,诬陷朝廷命官……"
"奴家绝无虚言!"程姝突然截断话头,白着脸颤声道,"将军左胸有道箭疤……还有……还有臀上墨点大的朱砂痣!"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箭伤或许能打探,这般隐秘处……江时镜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宋黎,宾客满堂,休要胡闹!"
我恍若未闻,径直将程姝的手叠在江时镜掌心:"既如此,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替江小将军纳了这房妾室。"
迎着他阴沉目光,我唇角扬起:"只是这正妻之位,我大约要另择良人了。"
"宋黎!"江时镜呼吸急促,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确实,在他看来,今日之前始终是我痴缠于他。从幼时求祖父传授枪法,到及笄后为他遍寻良医,桩桩件件皆是我主动。可他何曾知晓,前世他两次弃我于危难——先是表妹苏绛被掳时只救她一人,后是妾室与我同陷险境时,任由我身中流箭、面毁于刀。
重活一世,我怎会再蹈覆辙?
无视他泛红的眼眶,我目光越过人群,精准捕捉到那抹玄色衣角。无需费力寻觅,便见萧郁垂首立于角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解下凤冠掷于地面,金玉相击声中,径直走到他面前。
"萧郁,今日我当众毁约,你可愿娶我为妻?"
他显然未曾预料,瞳孔骤缩,喉结滚动数次方道:"姑娘……说笑?"
这倒也不足为奇。虽与他相识多年,却鲜少交集。昨夜月下偶遇他醉饮,才听他含糊吐露心声:"宋黎,望你余生喜乐安康……"
彼时我未曾深想,直至死后魂魄伴他三载。看他剜心剔骨为我修补容颜,看他抱我尸身夜夜入眠,看他跪拜九千石阶求取来生——方知这个男人将深情埋葬得何等深沉。
此刻他虽耳尖泛红,却始终不敢抬眸与我对视。我不催不促,只静静望着他因紧张而微颤的睫羽。
在宾客的交头接耳中,我再次启唇:
"你当真愿娶我为妻?"
他薄唇轻启,似要作答。
未及发声,臂弯骤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我倒抽冷气,扭头撞见江时镜阴沉似铁的面容。
"宋黎,我才是你的夫君!"
往日端方自持的男子此刻目眦欲裂,狰狞之色在俊脸上蔓延。
"今日是你我成婚大典,方才的话当不得真,可好?"
他语调温柔若春风,不知情的听客怕是要赞声情深似海。
可前世那些血色记忆涌上心头,我怎会被这虚伪皮相蒙蔽?
喉间溢出轻笑,正待反唇相讥。
忽觉钳制手腕的力道骤松,萧郁阔步挡在身前,将我与江时镜隔成楚河汉界。
他指节泛白,青筋在手背蜿蜒如虬,力道大得惊人。
方才还避我如蛇蝎的男子,此刻面对江时镜竟寸步不让。
虽瞧不见他面容,那道背影却如青松般挺拔。
"放手!"
"宋黎选的是我。"
萧郁此举全在我意料之中。
这位王爷素来不拘小节,行事常出人意料。
唯独藏匿心迹这事做得滴水不漏,从未令我为难半分。
望着那抹玄色衣袂,心底某处悄然塌陷。
江时镜厉声质问:"王爷纵是皇亲,也断无夺臣之妻的道理!"
我终是挣开桎梏,向前半步直视那双曾经含情的眼。
"并非夺爱,是我弃了你。"
江时镜瞳孔骤缩,踉跄着要抓我衣袖,被我侧身避过。
隔着萧郁肩头,他嗓音染上焦灼:"可是为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阿黎,我都能解释……"
我挑起眉梢,语带讥诮:"解释什么?解释你与她素昧平生?解释那些密辛皆是诬陷?还是解释她与我表妹苏绛肖似的容颜纯属巧合?"
唇畔扬起冷笑:"江时镜,你骗得过天下人,独独骗不过我。"
"若她今夜有个闪失,我便当你是心虚。"
祖父踏入江府时,宾客早已作鸟兽散。
老将军必是得了风声,瞧见程姝那与苏绛七分相似的眉眼,当即洞悉一切。
他冷眼扫过江时镜,将两位当事人请进书房密谈半炷香。
出得门来只道:"婚事暂缓,阿黎且随我回府。"
我倚着祖父车驾离去时,江时镜仍不死心地追来。
萧郁横跨半步挡住去路,我回眸望去,正对上那双隐忍不甘的眼。
即便坐在祖父温暖的马车里,那道灼热目光仍似附骨之蛆。
说来今日这场闹剧,若非我刻意纵容程姝闹场,怕是要如前世般被遮掩过去。
祖父素来疼我,父亲战死沙场后更是将我捧作掌珠。
此次当众退婚另选夫婿,他也只是轻拍我后背:"可想好了?真要嫁给祈王?"
我缩在祖父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鼻尖突然发酸。
前世羌人突袭兰玉关,苏绛假传圣旨调兵,害得祖父与萧郁身陷囹圄。
最终老将军身首异处,苏绛被赐鸩酒,我孤零零活在这人世间。
此刻拥着失而复得的温暖,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在祖父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我闷声呢喃。
老人佯装嗔怪:"都及笄的姑娘家,怎的还撒娇?"
可轻抚我发顶的手掌分明在颤抖。
良久,他轻笑出声:"也罢,我宋家的掌珠,爱嫁谁便嫁谁。"
次日,"新妇大婚当日被外室逼退"的流言仍席卷凉州城。
纵使祖父权势滔天,这等香艳传闻终究难堵悠悠众口。
流言蜚语自晨光初绽时便悄然蔓延。
待我踏出府门,程姝已在青石阶前长跪不起。日头西斜时分,她单薄的身形被暮色笼罩,周遭早已聚满看客,指指点点的私语如蚊蝇振翅。
昨夜灯火阑珊处究竟生了何事?不过短短数个时辰,这女子竟全然推翻前日证词,伏在阶前哭得梨花带雨:"前日是我鬼迷心窍诬告江小将军,毁了姑娘与将军府的姻缘。奴家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姑娘宽宥,只盼您莫要因这腌臜事与将军生了嫌隙。"
我倚着朱漆门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金线绣纹。这番说辞倒像极了为某人开脱,昨夜江府门前那场闹剧,怕是整个凉州城都传遍了。祖父昨日已当众焚毁婚书,勒令江时镜三月内不得踏足宋家半步,他此刻让程姝改口供,倒像是困兽犹斗。
至于如何让这胆大包天的外室突然转性……我望着程姝眼底未褪的青黑,心下了然。或威逼或利诱,总归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只是这些腌臜伎俩,如今与我何干?
"程姑娘怕是记岔了。"我缓步走下台阶,绣鞋碾过她垂落的发丝,"今晨祖父已命人将庚帖聘礼尽数退回,我宋家与江小将军桥归桥路归路,再提'离心'二字,莫不是要坏我清誉?"
程姝面色陡然惨白如纸,樱唇翕动半晌才找回声线:"可您与江小将军分明……"她似是想说"情投意合",却在触及我目光时噤了声。是了,若江时镜当真珍视这段情,怎会任由外室在婚宴上撒泼?
"回去转告江时镜。"我俯身拾起她遗落的绢帕,丝帛上还沾着泪痕,"若再敢遣人搅扰,休怪宋家剑不留情。"本想着点醒这痴人,凭她那张肖似白月光的脸蛋,总能谋条生路。
谁知程姝突然癫狂大笑,泪珠混着胭脂在脸上蜿蜒:"回不去了!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拉个垫背的!"寒光骤现,她竟从袖中抖落柄精铁匕首,发狠般朝我心口刺来。
电光火石间,宋家血脉里流淌的武将本能迸发。我旋身避开刀锋,反手扣住她腕骨一折,匕首当啷坠地。程姝踉跄跌坐,犹自不甘地扑向兵刃,却被我一脚踩住裙裾。
"我成全你与江时镜,你倒怨起我来?"我加重脚下力道,看她疼得蜷缩如虾。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她突然吐出口血沫,面目狰狞如恶鬼,"联手做局害我!说什么退位让贤,分明是要借刀杀人!"
我望着她扭曲的面容,心中豁然开朗。能指使浣衣婢女在婚宴闹事的,凉州城中唯有两人——要么是手握重兵的祖父,要么是……
"昨夜是我命她去的。"清冷声线自人群后响起,玄色蟒纹袍角掠过满地残阳。祈王萧郁负手而立,侍卫已将瘫软的程姝架起,"江时镜脏了,配不上宋家明珠。"
我望着他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忽觉有趣。前世他也是这样,在我大红盖头下藏着算计,在我灵柩前抱着冰棺发疯。此刻那双惯常阴鸷的眸子,竟泛着忐忑的水光。
"王爷倒是坦诚。"我理了理鬓边碎发,看暮色在他眉骨投下暗影。这男人啊,永远学不会掩饰占有欲,就像此刻他明明慌得心跳如擂,却还要强作镇定。
「今日前来,只为求证一句:姑娘曾许诺的婚事,可还作数?」
萧郁被我祖父逐出门庭。
他话音未落,连我「自然作数」四字都未及出口,便被闻讯从校场疾驰而归的祖父逐出门庭。
祖父昨夜确曾应允,允我自择良婿。
可他何等睿智?
我能参透的关节,他岂会看不分明?
本就因着江时镜的缘故,对我身侧男子皆存三分疑虑。此番归途,想是听闻了宋府门前那场风波,纵使往日颇为赏识的萧郁,此刻也成了烫手山芋。
「皇室姻亲岂同儿戏?待老夫择日禀明圣上再议不迟。」这般托词,轻飘飘便将人打发了。
直至拽着我回府落锁,他仍絮叨不止:
「男子甜言蜜语最是信不得。」
全然忘却,昨夜江府宴席上,正是我指着萧郁明言心仪,反问他可愿结亲。
我知祖父是怕我再遇负心人,欲借此试探萧郁真心,便顺着他的意安守闺阁。
原拟待祖父气消,次日清早便遣人给萧郁送个准信。
哪知未及天明,变故陡生。
更深露重时,江时镜竟翻墙而入。
往昔每逢我生辰前夕,他必携酒翻垣,来我院中守岁。故而此刻见着那道熟悉身影,我竟未觉突兀。
只是万没想到,他二话不说便将我击昏。
再睁眼时,周遭已是陌生景致。烛火摇曳映着雕花床帐,角落里江时镜的面容在暗影中晦涩不明。
我撑着发胀的额角坐起身,他闻声疾步趋前,伸手欲揽我入怀。
见我闪避,他动作骤僵,悬在半空的手掌缓缓攥成拳,眸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潮。若让外人瞧见这幕,怕是要当我是薄情女子。
前世我曾对他痴心一片,觉着他周身都是光。此刻望着这张脸,却只觉荒唐可笑。
「江小将军好胆色,竟敢夜闯私宅掳人,真是长本事了。」我嗤笑出声。
他喉结滚动,眼底浮起痛色,伸出的手终是垂落身侧:「阿黎,从前你总会听我解释的。」
「莫不是骤然忆起前尘往事?」他突然逼近,语调森寒如冰。
这话如惊雷炸响,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究竟何意?莫非……
未及细想,他已自顾自道:「我曾梦见过往——梦里我们成了亲,可终究还是失去了你。」
「寻你寻得好苦,最后竟在萧郁府上见着你……」
他每说一字,我便觉寒意深重一分。当他指尖抚上我脸颊,顺着脖颈滑向锁骨时,我终于忍无可忍挥开他的手。
「上辈子你弃我两次,如今装什么情深?江时镜,你真让我恶心。」
他身形踉跄后退,面上血色褪尽:「果然……你也回来了。」
果然?你也?这二字几近坐实我的猜测。
我知自己重生因着萧郁踏遍九千长生阶,可他又是为何?
未及深究,他已癫狂上前:「可是那日萧郁将你带走,你便移情别恋了?」
「所以你要悔婚,要选他?」
他句句指责我变心,却对自身恶行绝口不提。积压两世的怨愤瞬间爆发:「是你先舍我于匪寨,是你新婚夜为外室醉饮,是你调任时带妾室同行,更是你在乱军中弃我如敝履!」
暮色四合,墙头槐影婆娑。记忆如潮水翻涌——
那年他带我偷溜出城,戈壁滩上策马扬鞭,唤我「小姑娘」时满目温柔。可转眼匪寨之中,他抱着苏绛绝尘而去,留我独对群匪。
我拼死护住清白,却挡不住流言蜚语。他娶我时八抬大轿,大婚夜却为外室独坐至天明。后来苏绛获罪,他又寻来个神似的女子,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最是那日羌军破关,利箭齐发之际,他劈开射向那女子的冷箭,任由我胸膛中箭,任由敌军将我面容尽毁。
「此番尚未铸成大错,我们重头来过可好?」他眼底泛红,近乎乞求。
重头来过?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何其讽刺。
我觉得实在有些荒谬,实在没忍住,讽笑出声。
「江时镜,你做梦!」
我的话似乎彻底惹恼了他。
话音刚落,就看到他的眸色瞬间一沉。
他好似发了疯一般,猛地用力将我拉进怀里。
猝不及防地俯下身,狠狠咬在我的唇上。
直到我口中尝到浓郁的锈味,他才稍稍松开一些,恶狠狠地说:
「果然,你就是对萧郁动心了。」
「可是宋黎,你别忘了,我才是你夫君!你放心,等我杀了他们,我们就能……」
他本想说「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突然射来的一只利箭打断。
门外顿时厮杀声骤起,兵戈相撞声接连不断。
有人匆匆来报:「祁王带人闯进来了!」
几乎是那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萧郁便持剑冲了进来。
看到萧郁,江时镜的表情瞬间大变。
他微微眯起眸子,声音冷如冬日寒霜。
「祈王殿下,就算您是王爷,也不能擅闯民宅吧?」
萧郁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似乎瞧见了我唇角的血,呼吸猛地一滞,额头青筋突然暴起。
「我奉宋将军之命,寻被歹人掳走的宋娘子,这里不是民宅,是匪窝!」
说着,举剑向江时镜刺来。
江时镜从架子上抽出长刀迎战。
两人从屋内一路缠斗到屋外。
他们师出同门,都曾受教于我祖父,实力不相上下。
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我从屋中出来,趁着无人注意,捡起地上掉落的剑,拿在手上掂了掂。
接着,绕到江时镜背后。
利剑狠狠刺进江时镜肩头的瞬间,他猛地回头。
「宋黎,你要杀我?」
我用力不减,又将剑往里推进了一分。
「对,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早就想让他尝尝被利箭加身的滋味。
也想让他体验体验,生命一点一点消逝的恐惧。
我的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他身体猛地一怔,随即突然软下语气:「宋黎,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我却忍不住嗤笑。
「程姝应该告诉你了,若让我再见到你,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我又靠近他一些,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还想重新来过?知道我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我是被胸口那一箭,活活疼死的啊……」
江时镜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精彩的神情。
他瞪大双眼,既似不敢置信,又像懊悔不已。
过了许久,他好似癫狂一般,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只要我替你报仇了,我们就能回到从前,是不是……」
我没有理会他。
直到他被人护着离开,我才抑制不住,双手开始颤抖。
刀落下的时候,我并没有丝毫犹豫。
可我怕血。
自从第一次杀人之后,我就患上了这种恐惧。
那猩红的颜色,常常在夜里出现在我的梦里,将我紧紧裹住,让我喘不上气。
此刻,沾满江时镜鲜血的手,更是像被滚油烫过一般,灼痛得骇人。
我在衣裳上胡乱地擦拭着,想要把这血擦干净,可越擦越脏。
正焦急慌乱的时候,手却被人一下子捉住。
回过神来,就撞进了萧郁那深不可测的眼底。
他说:「姐姐,别怕。」
明明只是稀松平常的几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竟然真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看似平静的眼底,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寸寸地打量,最终落在我的唇上。
然后,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按在我唇角。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上一世,萧郁也吻过我。
不过那时,我已经快不行了。
只能像一个旁观者,魂魄飘在半空,静静看着。
看着他几乎虔诚地捧着我的脸,强忍着滔天的悲痛,在我的唇角轻轻落下了一吻。
一触即分。
与现在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似乎是想要抹去江时镜留下的痕迹,又好像是迫切地想要证实什么。
动作既生涩又急切。
直到听到了我吃痛的闷哼声,他才猛地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对不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埋在我的肩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肩头,带着一阵濡湿温热。
明明是我劫后余生,该害怕的是我,可他的身体却比我还抖得厉害。
同样是被吻,此时,我却没有了被江时镜触碰时的厌恶感,相反,心底隐隐有些发软。
竟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来轻拍他的脊背。
大约是被这个动作安抚,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过了许久才松开我。
只不过,他的眸底依旧一片赤红,语气也有些狠厉。
他说:「果然,我还是应该一剑杀了他。」
紧接着,又略带蛊惑地问:「我去杀了他,好不好?」
萧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到了极点。
明明是带着狠意的话,可我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记忆里,似乎上一世,他刚把我从战场上救回去的时候,也曾经十指相扣,把玩着我的手,用这种语气问过我。
「为什么不是我呢?姐姐,你为什么不选我呢?」
那时候,我已经无能为力回答他了。
只能听他一个人絮絮叨叨。
「若是我,才不会像他那样负你,可偏偏你不喜欢我……」
「若你喜欢的人是我,那该多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真实的情绪。
当时,我除了震惊,再没有其他情绪。
如今再听“杀了江时境”这话,胸口像被什么填满,一阵酥痒。
我知道,他说出这话绝非玩笑。
上一世我死后,他发了疯似的追杀江时镜。
那时他被褫夺封号,幽禁在云州。
可他不顾禁令,独自去兰玉关。
那一战,他没杀了江时镜,自己还受了重伤。
后来,他拖着伤,去千佛山的长生阶,一步一叩首替我求往生。
我光看着,都觉疼。
现在,虽他是王爷,可江时镜是朝廷封的副将。
滥杀百姓都是重罪,何况是朝臣?
我不想他涉险,便摇头:“我与江时镜的事,我自己解决。”
他闻言,表情微愣,紧紧盯着我看了许久,似在揣摩我这话的含义。
半晌,忽然笑开:“行,姐姐你决定就行。”
我对萧郁说自己解决,实际毫无对策。
我和江时境相识多年,却对他一无所知。
连他说的“替我报仇”,报的什么仇,我都不清楚。
我心中忧虑,怕他再找来,回府后便派人留心江府动静。
然而,那夜他逃离后没回凉州城。
半个多月过去,都没人见过他。
直到半个月后,突传他与羌军勾结,欲攻破兰玉关,举兵上京的军报。
江时境和羌军勾结,谁都没想到。
凉州百姓诧异,祖父也很惊讶。
想想,这世情形与上一世不同,不知是否因重生。
上一世,我与江时镜大婚前,朝中就动乱了。
雍王萧珏赈灾时遇刺身亡。
不久后,羌国大皇子在兰玉关突然奇袭。
接着,兰玉关被困。
表妹苏绛被人设计,带着逼祖父和萧郁调兵的假圣旨来了。
这整件事与江时镜无关。
可这一世,朝中没多少动静。
雍王不过病了几个月。
表妹苏绛没嫁给淮王,而是嫁给了六皇子萧瞬。
倒是淮王,与羌军勾结的事败露,被褫夺封号。
羌军突袭原因竟成了江时镜叛敌。
两世情形虽不同,可祖父和上一世一样,无诏也要调兵增援。
刚点完兵将,还没启程,就被萧郁绑了。
听说,萧郁下令,战事未停,不准放祖父。
还听说,祖父被绑后就破口大骂。
骂萧郁“公报私仇”,无视军令。
甚至扬言等日后要“揍死”那臭小子。
而他口中的“臭小子”,早就带兵去兰玉关了。
萧郁走得突然,连声道别都没有,只让人给我送来一幅画。
那画有些年头,画纸泛黄。
画中是个在杏花林中纵马的小姑娘。
她穿着翠衣罗裙,笑得灿烂。
落款是“初见宋黎”四个小字。
看到画,我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我明明记得,当年在杏林遇见的是江时境。
和萧郁第一次见,是在祖父宴请好友的宴席上。
那时我十一岁,祖父昔日的朋友携家眷路过凉州。
祖父作为东道主,设宴招待了他们。
我就是在那次宴席见到萧郁的。
那时我不知他是皇子。
他性子与现在不同,不爱说话,腼腆内敛。
外祖引他唤我“姐姐”,他红着脸,没开口。
那几日,我在杏林跑马摔了头,短暂失明,心情差。
在宴上露个面就回房,连他模样都没注意。
直到次年秋天,他从京城来凉州,入祖父麾下,才慢慢熟悉。
说熟悉其实也不然,只是见面次数多了些。
后来我年岁渐长,因男女有别,见面更少了。
上一世,死前对他印象最深的是成亲前一日。
他醉酒,礼貌克制地唤我,叮嘱我一定幸福。
明明记忆没错。
可看着这幅画,我心里升起个荒谬的猜测。
——萧郁才是杏林救我,背回城的人,不是江时镜。
猜测起后,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愿再等,当天下午就牵匹快马,往兰玉关追去。
凉州离兰玉关近,路上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
踏入兰玉关地界,随处可见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和尸体。
我见过战场,知道模样。
即便如此,再次看到还是止不住心寒。
还未到战场,就听见刀剑相击的厮杀声。
我心慌,策马飞奔。
不敢靠太近,只在战场外逡巡。
寻了很久,才找到对峙的萧郁和江时镜。
此时萧郁浑身是血。
江时镜凑到他耳边说完,手中的长枪狠狠一刺,贯穿他的肩头。
天空艳阳高照,我却听见轰隆雷声。
看着萧郁缓缓倒下,我下意识挽弓抽箭,对准江时镜。
我箭法不准,这次却精准射在他身上。
只是离得远,他只是轻伤,反手就拔了箭,回头看向我。
他目光凶狠。
看到我,满脸不敢置信。
接着一枪挑开刺来的士兵,飞奔过来,咬牙厉声质问:
“你就这么恨我?”
“就因为萧郁,想让我死?”
此刻的他浑身浴血,如修罗鬼煞。
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惧意。
“自然想!”
我再次搭箭挽弓。
可这次因情绪激动,箭没命中,被他提枪挑开。
他上前一步钳住我的下颌,逼我看向他,恶狠狠问:
“你可知道,上一世调任兰玉关途中为何遭敌袭?”
“为何我前脚被羌军逼退,萧郁后脚就把你带走?”
“那是因为,当年兰玉关一战,是他为得到你一手策划的!”
我咬牙不语。
又听他继续说:
“还有,上一世苏绛假传圣旨,致你宋家蒙难,是淮王萧允为扳倒他设计的!”
“宋黎,萧郁和萧家才是害你至此的罪魁祸首,杀了他我就能替你报仇!”
的确,上一世假传圣旨案后,祖父被斩,萧郁被贬,淮王萧允不久后被晋为太子,成了最大受益者。
他说得有迹可循。
但这些都让祖父和萧郁提前料到。
可他们在明知前方是死路的情况下,仍选择调兵。
朝廷等得起,百姓等不起。
多等一日,就有许多无辜百姓丧命。
上一世,祖父临死前说,作为宋家人,调兵的决定他不悔。
他心系大俞百姓,志在让大俞安宁。
萧郁更是承其志,初心未改。
所以这一世,依旧选择了无诏调兵。
江时镜妄图挑拨离间,连借口都懒得寻。
想到这儿,我不禁轻嗤。
“江时镜,这就是你通敌叛国的缘由?”
“若真如此,我倒盼着,今日死在这儿的,是你!”
似乎被我的话激怒,江时镜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我通敌?你以为我想?这都是萧郁逼的!你可知他做了什么?竟这般维护他?”
说完,又语调一转,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祈求: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宋黎。如今我已无法回头,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只觉可笑。
“为了我,那我和苏绛被贼匪掳走时,你为何故意不救?”
“上辈子,我和你的妾室被俘,你却选择放弃我?”
江时镜的脸,在我的连番质问下,越来越僵。
我却视若无睹,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江时镜,我再问你,当年我在杏花林坠马,当真是你救的我?”
听闻这话,他猛地一怔。
原本只是微微僵住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瞪大双眼,神情颓然,好半晌,才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见他这样,我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一直以为,十一岁那年我在杏花林坠马,是江时镜救了我。
彼时,我赌气独自骑马去了城郊杏花林,未告知任何人。
我本想借此让爹放下战事,多关心我些。
不想马被蜜蜂蜇,受惊狂奔。
我力气小,根本拉不住缰绳。
被甩下马背的瞬间,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我活了下来。
慌乱中被一人飞身上前抱住,连滚带爬好一会儿才停下。
幸得身后有人垫着,我没受什么重伤。
但翻滚间,头磕在石头上,短暂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已在那人背上。
因头部被磕伤了筋脉,眼前一片漆黑。
但我能感觉到,背我的人身形不高,年纪和我相仿。
他一路沉默,而我因害怕哭闹不止。
我只记得,触及他右肩时,一片濡湿,还听到他隐忍的抽气声。
我想,他定是救我时受了伤。
可无论我怎么问,他始终不发一言。
最后,他把我放在宋府大门口,默默离去,连姓名都没留。
我原以为再也寻不到这位恩人。
可一年后,我竟看到江时镜肩头有伤疤。
我从未想过会认错人,毕竟我问过江时镜,他没否认。
也正因他的不否认,我才陷入情网。
哪知,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此刻,江时镜满脸慌乱。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解释:
“宋黎,对不起。起初,我确实想过否认。可那时我对你动了心,存了私欲。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你知道吗?每次看你望向我,眼中的炽热与深情,都让我想起你喜欢的是别人。”
“你越表现出喜欢我,我便越痛苦。我也曾想,如果我像你一样,心里装着别人,你会不会和我一样……”
我却不想再听。
这一次,我毫无留情。
袖中的匕首,稳稳刺入他的胸口。
他话未说完,猛地一怔,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倒地前,仍在喃喃:“我是真的后悔了,那条长生阶,我也求过……”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江时镜,我也后悔了,后悔曾对你动心。”
说完,我不看他一眼。
捡起地上的长枪,毅然走向战场。
我从未上过战场。
两世以来,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人,还是被困匪寨时。
但这次和上次不同。
那次我满心绝望与恐惧。
此刻,我只想速战速决,击退羌军,找到萧郁。
我以为,以我这点微末功夫,很难走到他身边。
没想到援军来得极快。
就在我下场迎敌时,苏绛和六皇子带着调任凉州军的诏书和援军赶到。
这场仗,赢得毫无悬念。
不到一个时辰,羌军溃败,狼狈退兵。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我踉踉跄跄跑到萧郁身边。
直到鼻尖感受到温热,确认他还活着,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萧郁伤得很重,肩头中了一枪窟窿,背后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从肩胛延伸至腰腹。
我学过医,江时镜曾在战场负伤,多由我照料。
处理伤口,我还算熟手。
可褪下他衣裳的瞬间,我还是心中一紧。
不仅是因为从左肩划到右腹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还有他腰腹那块完整无瑕的皮肤。
上一世,江时镜救走妾室后,羌军为泄愤,削掉我一块脸皮。
萧郁找到我时,我意识已模糊,甚至魂魄离体,眼睁睁看着自己没意识的身体。
大夫本是江湖骗子,明眼人都看出我快不行了。
可他骗萧郁砸钱。
萧郁却信了,几乎想都没想,让人剜下他背上最后一块好皮为我换上。
那时,我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傻子?
明明疼得眼睛通红,却不喊停。
我还想,我都快死了,欠他的情义,如何才能还得清?
还好上天垂怜,让我重活一世,不辜负他的深情。
萧郁伤势太重,一连数日不醒。
我担心他高热惊厥,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
直到第七日一早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榻上换到了床上。
而昏迷数日的萧郁,正趴在床边,手里勾着我的一缕发丝把玩。
见我醒来,他微微勾唇,笑得眼睛弯弯。
“姐姐醒了?”
这声“姐姐”,他叫得无比自然。
一如上一世,他总把我搂在怀中呢喃。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
从他第一次唤我“姐姐”。
从他把祖父绑走,独自带兵前去应援。
甚至,从他问我是否真的选他就该明白。
可我被诸多事情搅得心烦意乱,从未往那方面想。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轻叹一声。
正要问他“伤口还疼吗”,却听他说:“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突兀。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他说:
“兰玉关这一战,是……萧允同羌国勾结,江时镜没有通敌造反,是我伪造了羌国大皇子的书信,引江时镜去兰玉关的。”
他毫无隐瞒,将设局引诱江时镜去兰玉关,以及假造军令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甚至毫不掩饰对江时镜的杀心。
大约以为我会生气。
他说话时,目光紧紧落在床幔的络子上,根本不敢与我对视。
甚至紧紧捏着拳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前几日,我从苏绛那儿听闻,曾经的淮王萧允竟从大理寺逃狱,还与羌国勾结谋反。
那时,联想到江时镜临死前说的话,我便大致猜到一切都是萧郁设计的。
他根本不是表面那般温良无害。
相反,他心思极为深沉。
他精准算准了萧允会勾结羌军叛乱。
算准了江时镜想颠覆萧氏王朝,会与羌军联手。
算准了会有人带着调令和援军前来。
甚至连我会生气,他都算准了。
所以,他主动坦白,故意示弱,爬上床榻。
像头狼崽子圈领地一般,伸手将我紧紧环住,头埋进我的肩窝。
他轻声呢喃:“姐姐,我伤口好疼啊,你抱抱我吧……”
就如上一世,他削皮剜肉,疼得厉害时,在我耳边喃喃的话语。
令我眼眶忍不住一阵酸涩。
我轻轻叹了一声,坐起身来,将他手中的那缕头发拽出,居高临下,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似乎对我的动作有些不满,却也只微微皱了皱眉,不敢有其他动作。
“萧郁。”
我轻声唤他,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着我。
他眸光微微闪动,薄唇紧抿,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想对他说,上一世我死后,魂魄在他身边陪伴了好些年。
想对他说,我大约也和他一样,重生了。
还想问,当年杏花林中救我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他。
想问当年,他为何一言不发,让我错认了许多年。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
“你上次不是问我,想嫁你一事是否作数?”
他听闻此言,神情微微一怔,眼眸中情绪翻涌,满含希冀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作数吗?”
我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然后仰头,在他错愕惊喜的目光中,缓缓勾起唇角。
“作数的。”
“我们成亲吧,萧郁。”
番外
苏绛拎着酒进来的时候,萧郁才歇下。
她这一世的夫君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
苏绛却装作没看见,将其中一壶酒递给我。
自己又拿起另一壶,仰头喝了一口,才问:
“听说,祈王殿下也去求过千佛山的长生阶。”
她说这话时,目光微微瞥向一旁的六皇子萧瞬。
仅仅是一个眼神。
那位容貌昳丽的六皇子便眸眼亮晶晶的,笑得没心没肺。
苏绛也看到了。
她缓缓勾了勾唇角。
眼角眉梢,皆是宠溺。
与上一世,她带着那封假圣旨来时,满面愁容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个“也”字,我瞬间全明白了。
看来,萧家这几个兄弟,虽然性情各异。
但“痴傻”这一点,却惊人地相似。
我收回目光,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是啊,他也求过。”
这个回答,苏绛并不意外。
只是听闻后,忽然皱了皱眉,轻声说道:
“姐姐,那九千长生阶,是求不来重生的。”
我微微一愣。
下一刻,又见她目光落在六皇子身上,眸中满是柔软。
“佛不渡众生,只渡因果,正缘孽缘,都只是因果的一部分罢了。”
她说着,忽然转头看向我。
明明她是宋家性情最为洒脱的女子。
可说这话时,唇角还是隐隐染着一丝凄凉。
她说:“重生或许只是我们以为的,眼前这一切,或许也只是虚妄的,缘起成因果,缘尽皆成空,都如镜花水月一般。”
她的话不无道理。
可我却不想再去计较了。
我轻轻叹了一声,举起酒壶,邀她与我同饮。
“重生也好,镜花水月也好,真也好,假也好,有什么重要的。”
“此刻,我手中的酒是真的,眼前的人是真的,心中的情谊也是真的,那便够了……”
萧郁提亲那天,阵仗闹得极大。
一百八十抬聘礼,足足比江时镜下聘时多了近一半。
他如昭告天下一般,抬着聘礼,绕了大半个凉州城。
几乎不用刻意散播,“祈王求娶宋家女”的传闻,便传遍了整个凉州城。
婚期定得极急。
原本,祖父因被绑一事,气还未消,打算再晾他一段时间。
可他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提亲那天,连同太子盖了印玺的赐婚诏书,都一同带来了。
成亲那天,十里红妆。
我没等多久,他便裹着一身酒气,回到了新房。
揭开盖头的瞬间,我看见他微微愣怔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连眼角都微微泛着红。
目光灼灼地紧紧盯着我,好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
一句话,似问似叹:“姐姐,我这一生,好像做梦一样……”
我没说话,只是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一触即分。
“现在呢?还是做梦吗?”
下一刻,他伸手将我紧紧搂进怀中,俯身下来。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是他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是不是梦,明日便知道了。”
是啊,是梦与否,明日便知。
红烛摇曳,帐暖人心,这一夜很长。
这一生,也很长。
【全文完】
来源:玉台新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