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那头发怎么回事?剪了?"舅妈红肿的双眼盯着我,声音颤抖得像是冬天的枯叶。
正月悲歌:舅舅的离去与那短发引发的风波
"你那头发怎么回事?剪了?"舅妈红肿的双眼盯着我,声音颤抖得像是冬天的枯叶。
"舅妈,我……"我的话语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知道舅舅为你付出多少吗?六十万!整整六十万!"舅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灵堂里其他亲戚纷纷侧目,"现在他走了,这钱你得还!"
灵堂内鸦雀无声,只有檀香缓缓升腾。
白色的花圈衬着舅舅的黑白遗照,那熟悉的笑容定格在春节前的最后一天。
我愣在原地,左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短发,喉咙像是被一块硬梨噎住了。
那双曾经温暖有力的手,如今却永远地冰凉了。
九八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北方的寒风刮得脸生疼。
我清楚记得那年腊月,天空飘着小雪花,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在老家的小院里手舞足蹈。
"丫头,考上省城大学了,真给咱们赵家争气!"舅舅乐呵呵地说,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那时的我,哪里会想到,仅仅半年后,父母会因一场车祸永远离开我。
从此,我只剩下舅舅这根亲情的稻草。
舅舅是个修自行车的手艺人,在县城有个不大不小的修车铺。
他的手上总有机油的痕迹,指甲缝里的黑垢怎么也洗不干净,却硬是掏空了积蓄供我读完大学。
"姑爷,你就惯着这丫头吧,一个女娃念什么大学,早点找个婆家多好。"邻居李大爷常这么说。
舅舅却总是笑着摆手:"現在不比從前了,女娃也得有本事,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不能耽误了。"
"丫头,读书比啥都重要。"舅舅常这么对我说,眼角的褶皱里藏着朴实的期望,"等你大学毕业,准能出人头地。"
那些年,每次返校,舅舅都会站在车站等我,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编织袋,装满了老家的土特产。
"别嫌弃,这都是你舅妈特意准备的,说城里东西没咱农村的好。"舅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却满是骄傲。
毕业那年,我拿着设计系的文凭,心里揣着开服装店的梦想。
"大学生了不起啊,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舅妈在一旁数落着,"老老实实找个工作多好。"
舅舅却二话不说,把攒了半辈子的三万块和按揭的房子抵押给了我。
"咱爷们说话,明年正月,我辞了修车铺的活儿,来帮你。"他拍着胸脯说,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那天晚上,我偷偷听见舅舅和舅妈争吵。
"你疯了吧?把咱们的养老钱都给她?万一赔了怎么办?"舅妈的声音里满是不安。
"不会的,丫头有本事,她设计的衣服漂亮着呢。"舅舅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再说了,她可是我妹妹唯一的孩子啊。"
我含着泪,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舅舅为我的骄傲。
谁知天意弄人。
正月初五,舅舅心梗猝然离世。
我赶回老家时,他已经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仿佛只是睡着了,随时会醒来。
"你舅舅这些年太劳累了,肝病一直没好利索,还总是操心你的事。"村里的王婶子叹着气说,"那天他还说等暖和点要去省城看你呢。"
我站在太平间外,双腿如灌了铅,迈不出那道门槛。
脑海中闪过无数舅舅的音容笑貌:他蹲在院子里教我骑自行车;他熬夜给我缝补破了的书包;他把我扛在肩上让我摘院子里的苹果;他送我上大学时,在车站挥手到我看不见为止……
现在,这一切都定格在了那个寒冷的正月。
葬礼那天,东北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舅妈的质问像一把刀,剜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的短发和那六十万的来龙去脉。
周围的亲戚们窃窃私语,目光如刀子般刺向我。
"听说她拿了舅舅的钱去省城胡闹,开什么破服装店,现在人都没了,她连个全尸都没见着。"
"可不是嘛,供她念书就够亏本的了,女娃嘛,早点嫁人多好。"
"你们小点声,人家可是大学生呢,咱这些乡下人的话,入不了她的耳。"
讽刺的话语像冰雹般砸向我,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片麻木。
其实,在得知舅舅走后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在去镇上料理后事的路上,舅妈塞给我一个旧皮箱,说是舅舅生前常带的。
"他那些烂摊子,你得负责。"舅妈红着眼眶说,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楚。
回到舅舅家,我打开那个陪伴了舅舅大半辈子的皮箱。
里面除了几件破旧的工具,还有一个塑料袋,装着一叠发黄的纸片。
他的工具箱底下藏着一叠借条,都是为了我的创业四处借钱的证据。
看着那些不同字迹的借条,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最大的一张,是找本地一个放高利贷的"三爷"借的二十万,三年滚成了六十万。
借条上舅舅的手印歪歪扭扭,似乎是在颤抖中按下的。
"丫头的店有前途,我这把老骨头不怕再苦几年。"借条背面,舅舅歪歪扭扭地写着这么一句话。
那一刻,我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原来,我以为是靠自己能力得来的一切,都是舅舅用命换来的啊。
"你这孩子,怎么能剪了头发呢?"正在我失魂落魄之际,村里王婶子悄声走近我,叹息道。
"剪头发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吗?你舅舅生前最爱你那一头长发,说像他妹妹——你妈。"王婶子摇摇头,"他总跟人说,看见你的长发,就像看见他妹妹还活着一样。"
这句话如雷击般让我颤抖。
我想起每次回家,舅舅总会笨拙地摸摸我的头发,嘴里嘟囔着"越来越像你妈了"。
而现在,我为了凑钱,不仅卖了首饰,还剪掉了留了十多年的长发去卖,只为多凑几千块钱还债。
那家服装店,我已经卖了。
头发剪了,卖了首饰,凑了二十万给了最急的债主。
剩下的,我得一点一点还。
"你舅舅这辈子最心疼的就是你。"王婶子接着说,"他常念叨,妹妹走得早,他得替妹妹好好照顾你这个外甥女。"
"可我..."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别太自责,你舅舅看你有出息,比啥都高兴。"王婶子拍拍我的肩,眼中满是怜悯,"只是他走得太突然,谁也没想到啊。"
夜深人静,我翻开在舅舅枕头底下找到的一本发黄的笔记本。
那是舅舅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字迹歪歪扭扭,错别字连篇,却字字句句都写着对我的牵挂。
"今天去银行问了贷款的事,没戏,要什么抵押物。只能找三爷借了,利息高得吓人,但为了丫头,值了。"
"丫头的店开张了,真像她妈当年的样子,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借的钱虽多,但值得。我这辈子没出息,就指望她了。"
"今天肝疼得厉害,没敢跟丫头说,怕她担心。医生说得好好休养,可三爷的钱越拖越多,得赶紧想办法才行。"
"昨晚梦见妹妹了,她问我把丫头照顾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丫头现在是城里人了,有出息着呢。醒来枕头都湿了。"
泪水模糊了字迹。
窗外,北风呼啸,寒意刺骨,仿佛是舅舅在叹息。
我合上日记本,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如刀绞。
舅舅用他的一生在守护我,而我却浑然不知,还一味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从未真正体谅过他的艰辛。
那晚,我翻出舅舅的那件永远带着机油味的褂子,紧紧抱在怀里,痛哭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短得像个男孩子的头发,下定了决心。
葬礼后第三天,我敲开了舅妈家的门。
舅妈憔悴了许多,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
"进来吧,外面冷。"她让开门,声音比前几天缓和了许多。
我跟着她进了屋,看见桌上摆着舅舅生前最爱喝的土茯苓茶,心头一阵刺痛。
"舅妈,我知道舅舅欠的钱。"我直接开门见山,"我会还的,一分不少。"
我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我的还款计划,"我准备重新开始,用舅舅教我的坚韧,一步一步来。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家服装厂,从打工做起,先把急的债还上。"
舅妈愣住了,眼泪无声地流下。
她颤抖着接过那张纸,目光在我的短发上停留了片刻。
"你为什么要剪头发?"她忽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卖了,凑钱还债。"我如实回答。
舅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这傻孩子..."她哽咽着,忽然拉住我的手,"你舅舅临走前一直念叨着你,说他对不起你,没能帮你守住那个店。"
"是我对不起舅舅。"我低下头,泪水滴在紧握的双手上,"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味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你舅舅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好孩子。"舅妈擦了擦眼泪,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常说,看到你有出息,他这辈子就值了。"
我们相对无言,空气中似乎飘荡着舅舅的气息。
"这些年,我总怪他太疼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舅妈长叹一口气,"可现在人没了,我才明白,他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啊。"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银簪,上面缀着几颗小小的绿色宝石。
"这是你妈妈的东西,你舅舅一直留着,说是要等你结婚那天送给你。"舅妈将银簪递给我,"现在,就提前给你吧。"
我接过那枚银簪,仿佛接过了一段被时光尘封的记忆。
记忆中,母亲梳着长发,头上别着这枚银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谢谢舅妈。"我握紧银簪,感受着其中的温度,"我不会辜负舅舅的期望的。"
东北的冬天漫长而艰难,但总会过去。
我摸着自己的短发,心中已有了新的方向。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春天,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年,城乡差距依然巨大,但机遇处处可见。
我重回省城,先在一家服装厂当了普通工人,每天起早贪黑,省吃俭用。
半年后,我提出自己设计的几款服装,意外受到厂长赏识,被提拔为小组长。
"小赵,你这设计真有一套,看着就比那些老款时髦。"厂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笑笑不语,心里却在想,这份经验,是用舅舅的血汗换来的啊。
三年后,我凭借着设计才华和勤恳工作,成为了厂里的设计主管。
每个月,我都会把工资的大部分寄回老家,一点一点偿还着舅舅的债务。
"丫头,别太拼命了,照顾好自己。"舅妈在信中写道,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关切。
我留了一张舅舅的照片在钱包里,每当工作疲惫或遇到挫折时,就拿出来看看,汲取力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头发也渐渐长了回来。
二零零二年的秋天,我接到三爷的电话,说是债已经还清了。
那天晚上,我独自喝了一瓶啤酒,对着舅舅的照片,泪流满面。
"舅舅,我做到了。"我轻声说,仿佛他就在身边,能听见我的话。
债务还清后,我开始存钱,准备重新圆自己的梦想。
几个月后,在省城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我租了一间二十平米的小店面,挂上了"舅舅的衣橱"的招牌。
起初生意冷清,但我不气馁,坚持用心设计,精益求精。
"这名字挺特别的,为啥叫'舅舅的衣橱'?"顾客常好奇地问。
每当这时,我就会微笑着讲起舅舅的故事,讲他如何支持我,如何相信我。
渐渐地,小店有了回头客,生意也日渐兴隆。
我将舅舅的照片挂在收银台后面,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给照片擦擦灰。
"舅舅,今天又是好日子。"我常这么对照片说话,仿佛他能听见。
五年后,"舅舅的衣橱"已经在省城开了三家分店,我也从当初的无名小卒,成为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每年正月,我都会回老家,给舅舅上坟,然后陪舅妈说说话,帮她收拾收拾院子。
"你现在可出息了,你舅舅要是在,准得笑得合不拢嘴。"舅妈看着我,眼中满是慈爱和骄傲。
十年后的一天,我接到舅妈的电话,说是找到了舅舅的一封信,是写给我的。
我匆匆赶回老家,舅妈递给我一个泛黄的信封。
"前两天收拾他老人家的箱子,在夹层里发现的。"舅妈说,"这些年一直没发现,真是对不住你。"
我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粗糙的信纸,上面是舅舅那熟悉的字迹:
"丫头,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可能我已经不在了。别难过,人这辈子,能看到你有出息,我就满足了。我借的那些钱,你别放在心上,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过得好,比你妈妈幸福。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挺直腰杆,咱赵家人不认输。你舅舅永远爱你。"
字迹歪歪扭扭,却字字千钧。
我捧着信纸,泪如雨下。
原来,舅舅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等不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原来,他从未期望我偿还那些债务,只希望我能活得精彩,活得幸福。
舅舅走了,但他教给我的,不只是创业的技巧,更是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对亲人的责任。
那六十万的债,是他留给我的责任;而那颗不屈的心,则是他真正的馈赠。
今天,我的"舅舅的衣橱"已经成为省城小有名气的品牌,而我也从当年那个懵懂的大学生,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创业者。
每当有人问起我成功的秘诀,我总会说:"因为有一个用生命支持我的人。"
春天终会来临,如今,我带着舅舅的期望,走出了自己的路。
我常想,如果舅舅在天有灵,看到今天的我,会不会露出那熟悉的、憨厚的笑容?
答案我永远不会知道,但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那个为我付出一切的人,记得他粗糙的手掌,记得他眼角的皱纹,记得他说的每一句鼓励的话。
这就是我的舅舅,一个普通却伟大的人,他用平凡的一生,教会了我爱与责任的真谛。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