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家出去旅游，如果去河南的孟州、沁阳，广东的潮州、阳山，江西的宜春，河北的昌黎，陕西的华山，就会发现诸多跟韩愈有关的古迹、景点、公园。有些与韩愈相关的景点，更成为“网红打卡地”，比如北京的孔庙和国子监里都有韩文公的祠庙，恐怕很多北京本地人都不知道。
夜读·开卷有益
说起韩愈，大家并不陌生。他的标签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这么说，还是距离太遥远了，其实韩愈一直“活跃”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
不信大家去翻一翻《汉语成语词典》，就会发现里面有几十页、三百多个成语是属于韩愈的。
大家出去旅游，如果去河南的孟州、沁阳，广东的潮州、阳山，江西的宜春，河北的昌黎，陕西的华山，就会发现诸多跟韩愈有关的古迹、景点、公园。有些与韩愈相关的景点，更成为“网红打卡地”，比如北京的孔庙和国子监里都有韩文公的祠庙，恐怕很多北京本地人都不知道。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谷曙光的新作《大唐孤勇者：韩愈传》，以学者之严谨、文人之笔触，将韩愈的逆袭人生、文学瑰宝、历史风云熔于一炉。
从孤儿到文坛领袖，韩愈用实力诠释“逆天改命”；他敢怼皇帝、骂鳄鱼、斗宦官，是史上最“刚”文人；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孤身入敌营，传奇远超想象。韩愈用一生证明：真正的孤勇，不是横冲直撞，而是在认清现实的残酷后，依然选择为理想燃烧。
01
好文章的秘密：
不顾流俗、抗颜为师的《师说》
我们今天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荣、最令人尊敬的职业。但在漫长的历史上，并不是一贯如此的。大家可能意想不到，韩愈对我国师道尊严的建构，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就在贞元十八年（802 年），韩愈做国子监四门博士时，作了一篇著名的《师说》，这是送给一个叫李蟠的十七岁的少年学生的。此文其实是借题发挥。文章里面的名句，如“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大家都耳熟能详。然而，如果只是随随便便地读，不探究竟，可算是辜负了韩夫子的一片苦心了。
我告诉大家，韩愈当年作《师说》，可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这么说有证据吗？韩愈的知交柳宗元的文章，就透露了真实的历史背景。
当时国子监的学风极坏，柳宗元转述了时人的说法：“太学生聚为朋曹，侮老慢贤，有堕窳败业而利口食者，有崇饰恶言而肆斗讼者，有凌傲长上而谇骂有司者。”（《与太学诸生喜诣阙留阳城司业书》）太学生中有的搞小集团，不尊敬师长；有的学业荒疏，恶语向人；有的满口假话，肆意斗狠；有的欺凌老师，辱骂学官。总之，“校风学风”的败坏，令人咋舌！在这样的学校当老师，风险既大，心情也不会愉快。
孟子有句话：“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柳宗元的《答韦中立论师道书》说，魏晋以下，国人日益不尊师道了。在我们唐朝，没听说谁愿意做老师。如果有，人们就群起而嘲笑，将他目为狂人。现在，只有一个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学生，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愈以是得狂名”。
看到了吧，时人对韩愈不但侧目，指手画脚，甚至还毁谤非议，认为他沽名钓誉，狂狷褊急。一方面是国子监学风的颓败，另一方面是韩愈孤独的呐喊。针对如此局面，韩愈知其不可而为之，孤身力矫颓俗，作《师说》，愈发显得可贵。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广东省清远市阳山县韩愈文化公园韩愈像 纪录片《千古风流人物》项目组供图
今天看《师说》，好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和颜悦色地教导学生。但通过柳宗元的文章，我们才了解韩愈真的是痛切之言，抗颜为师，“放了一炮”。光看《师说》，看不出韩愈的胆识和勇气，结合时代背景，才能体会出韩愈的胆略和风骨来。
柳宗元的《答严厚舆秀才论为师道书》中说：“仆才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又不为人师。人之所见有同异，吾子无以韩责我。”这是颇有意味的。韩、柳并称，柳还赞许韩作《师说》。但当有人要拜柳为师时，柳是拒之门外的。他的理由是：我柳宗元不如韩愈勇敢，所以我不当老师。请你不要拿韩愈说事。韩愈是韩愈，我是我！
柳宗元还有一篇《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文章的名字就是回避做老师。文中说：“仆避师名久矣。……世久无师弟子，决为之，且见非，且见罪，惧而不为。”请看，在唐代当老师，不但要勇敢，还要有决心，更要承受压力，甚至会被怪罪。今天看来似乎匪夷所思，但这确确实实是柳宗元亲自写的，所以他坚决不做老师。从这一点看，韩愈无疑比柳宗元更勇于任事，敢于担当，他真的是孤勇者。
韩愈在《师说》中的重要观点是“师道之不传也久矣”，人们“耻学于师”，一般老师只是教教句读之类的基本常识，缺乏能扶树教道的良师名师。尤其棘手的是，“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情况的严重，出乎人的意料。越是精英阶层，越不讲师道。古语说：“经师易求，人师难得。”试想，如果整个社会都不尊师，大家也都不愿意做老师，风气浇薄，长此以往，不是很可怕吗？这将导致学风浮躁、世风日下。
韩愈作《师说》之后，虽然他本人暂时受到嘲讽讥笑，被目为狂悖，但后来逐渐得到有识之士的认同，社会风气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韩愈让“老师”恢复了尊严。
韩愈总能看出社会的问题，从而针砭时弊。《师说》就是一篇典型的、向当时的不良风气发起抨击的文章。特别是韩愈看出了士大夫阶层耻于相师、羞于为师的巨大危害。《师说》有千钧之力，在当时振聋发聩，真正扭转了人们对于“师道”的理解。
想要改变风气，就要不畏人言，就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师说》的背后，是大唐孤勇者韩愈的奋不顾流俗，抗颜为师。千百年来，这篇文章犹如定海神针，树立了中国的师道尊严，堪称古代教育史上的“有数文字”。
往大里说，韩愈的《师说》，是孔子之后最重要的尊师重教之论，为中华民族塑造了崭新的师道观，具有震烁古今的力量。往小里说，今天，做老师是扬眉吐气的，受人尊敬的。我们不能忘了韩愈的功劳。
02
“韩校长”来了，国子监不寂寞矣
韩愈的一生，与教育有着不解之缘。他“抓教育”，以扶树教道为用心，始终不曾改变。无论在地方，还是在中央政府的学校——国子监，皆是如此。韩愈归朝任国子祭酒后，王建赠诗赞叹“重登大学领儒流，学浪词锋压九州”，真可谓实至名归。
韩愈最后的学官阶段，担任国子祭酒时期，仍有一番作为。
办学首要的，是师资问题，韩愈清醒认识到了。他向吏部提出，今后到国子监任教的，应该是“专通经传、博涉坟史及进士五经诸色登科人”，对师资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学官本身的学识不精不博，是不能指望教出好学生的。他推荐秘书省校书郎张籍担任国子博士，可谓举贤不避亲。
张籍亦仕途坎壈，元和元年开始长期做太常寺太祝，竟十年不迁，沉沦下僚。不过，张亦安之若素，自言“老大登朝如梦里，贫穷作活似村中”，可称君子。张籍一度患眼疾，几乎失明，孟郊调侃他“西明寺后穷瞎张太祝”。其实，韩愈看人的眼力不差，张籍耿直率真，人品极佳。
白居易送张籍的诗说：“昔我为近臣，君常稀到门。今我官职冷，唯君来往频。……况君秉高义，富贵视如云。五侯三相家，眼冷不见君。问其所与游，独言韩舍人。”（《酬张十八访宿见赠》）朋友得意时，不去凑热闹；失意时，反而多来往安慰。张籍安贫乐道，慎独慎友，如此高风，能有几人？
国子监是贵族学校，其痼疾永远是学风问题。“韩校长”针对“公卿子孙耻游太学”的积弊，开始整肃学风，制定了一定的惩罚措施。他还降低国子监入学的门槛，尽可能吸纳更多好学的学生。具体措施，如太学馆，放宽限制，招收八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入学，这对于低阶官员的孩子，无异于福音；四门馆，则酌情招收长安五百里内的“无资荫”但有才业的学子，这一点，尤其值得称道，惠及了一批寒门子弟，助其改变命运。
至于惩罚措施，如对于那些有“资荫”但不入学的官员子弟，建议礼部取消其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如有假冒“资荫”取得入学资格的，即弄虚作假者，则要移送司法治罪。
总体看，韩愈办学，具有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
国子监作为国家的贵族学校，韩愈不可能打破其贵族性质；但是，在他的积极努力下，推出了一些得力的措施，让国子监的门开得更大了。韩愈在一定程度上改革了国子监的“教育垄断”，于教育范围的扩大和教育的普及，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特别是提振了儒风。
我想，韩愈的这些改革，跟他本人的出身，还有早年求学的艰辛，都有着密切的关联。正因为自己的寒素，他才深知求学的不易。他希望更多像他一样的学子，得到良好的教育机会，早日改换门庭，有所作为。
可以举一个韩愈日常工作的实例，看看“韩校长”是如何言传身教的。
国子监有位直讲（协助博士讲授经学的助教），人品学问都很好，但容貌丑陋。那些“官二代”学生就不尊敬他，不接近他，甚至不愿跟他坐在一起吃饭。
韩愈得知情况，特意邀请这位老师一起用餐，礼貌有加，做出示范。之后，其他学生就不敢轻慢了。这是韩愈在国子监整肃学风的实例，他在亲身示范何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我们不要以为韩愈就是一个整天板着面孔、愁眉苦脸的“大学校长”。韩愈其实很会活跃学校氛围，他不但擅长作游戏文章，而且还奏请聘任有德有才的儒生到国子监来，每天师生聚会、宣讲、切磋，这不就像今天的学术沙龙、辩论吗？
学生奔走听闻，皆相喜曰：“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
请看，韩愈这位“大学校长”，是受到学生的真心拥戴和欢迎的。
03
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愈是个挺有幽默感、正义感的人
韩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说，韩愈不顾流俗，作《师说》，抗颜为师；刚正不阿，直言进谏，甚至不顾皇帝的面子……一些正义凛然的故事听多了，就会觉得韩愈的形象是不苟言笑的，韩愈是个严肃、紧张的人，甚至缺乏笑容，更谈不上幽默了。这种判断正确吗？
我要告诉读者，越是才华横溢的人，其生活越丰富多彩。韩愈绝不是一个缺少生活情趣的穷酸书生，相反，他很有幽默感，很会生活，连写文章，也是多姿多彩的。
关于韩愈的文章，有“以文为戏”的说法。简单说，就是文章之中有戏谑、有意趣。苏东坡就很懂韩愈，他的诗说：“退之仙人也，游戏于斯文。”大才子才能读懂大才子呀。
每个人对于衰老，态度都是不同的。譬如牙齿松动乃至掉落，是人生之常。韩愈对牙齿问题，就极为敏感，屡屡在诗文中写到。最有趣的，是他的两首诗：《落齿》和《赠刘师服》。不妨看看前一首：
对韩愈的诗不熟悉的朋友，乍一看，可能疑惑，这是韩愈的诗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像白居易的喋喋不休、老妪能懂？但这确实是韩愈的诗。他以一种幽默的笔调，聚焦牙齿，一点点记录了自己的衰老，这不是很有趣吗？
一开始，是一年掉一颗牙，牙掉了后张嘴时就有了“豁口”，他感到不好意思。等掉了几颗之后，司空见惯，就无所谓了，但又开始忧心衰老的问题。每掉一颗，就觉得有性命之忧。
等掉多了，又对吃东西有了妨碍，但也没办法。他甚至还计算牙齿的数量，如果每年掉一颗，多少年可掉光。
再往后，就习以为常了，甚至对生死都看淡了、看开了，更领悟了《庄子》里的“木雁之间，材与不材”的哲理。“语讹默固好，嚼废软还美”两句特别好，是反话正说，有安之若素之意。最后的“持用诧妻子”，更显风趣。这样的诗，曲折写来，明白如话，真率磊落。
另一首《赠刘师服》亦颇解颐，就不全引了，只看开头几句“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我今牙豁落者多，所存十余皆兀臲”，就足以开怀一笑了。看来，韩愈已经很久不能吃“大肉硬饼”了。当他看到友人大快朵颐时，很馋、很羡慕！
河南省孟州市韩园韩愈像 作者供图
韩愈除了有幽默感，还很有正义感，他喜欢打抱不平。我讲一个例子。
唐代诗人里被称为“诗鬼”的李贺，极有才华，就是那个写“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李贺。韩愈爱才啊，在做河南令时，冬试乡贡秀才，推荐李贺参加进士考试。但是，偏偏有人嫉贤妒能，说李贺的父亲名“晋肃”，名字里的“晋”与“进士”的“进”同音，为了避父亲的名讳，李贺就不能应进士试。古人是很讲究避讳的，对帝王和自己祖、父的名字，不能直接称呼或书写，要用其他字替代。
韩门高足皇甫湜善意提醒韩愈，李贺的事，必须应对，否则应举者、推荐者都会面临处罚。韩愈义愤填膺，作《讳辩》，为李贺力辩：“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可谓铿锵有力之辩，但终因积习已深，孤掌难鸣，而不能改变现状。李贺终究未能参加考试。可韩愈的爱才和正直，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韩愈是个好客、喜欢交朋友的人，也很能提携后进，他收了很多学生，所以有“韩门弟子”的说法。在韩门，师弟子之间并不是那种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关系，而是很和睦、很亲切的水乳交融的关系。
甚至学生还能给老师提意见，张籍就曾规劝韩愈，认为他“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这有损老师的令德。用今天的话说，韩愈喜欢讲笑话，亦喜听各种奇谈怪论。
韩愈的答复是：我是有意要戏耍呀！“比之酒色，不有间乎？”这比起好酒色，不是好多了吗？结果张籍不满意，接着劝韩愈不宜插科打诨。韩愈再次回复：孔夫子当年犹有玩笑游戏，《诗经》也说“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好开玩笑，有什么不好呢？“恶害于道哉？”可见韩愈对这个规劝，始终是不接受的。
他是真性情的人，喜欢打趣调侃、谈笑风生，因此始终坚持不改。人生已经够苦的了，如果不能自寻其乐，岂不是太乏味了？韩愈的幽默是其乐观人生态度的体现。比起酒与色，戏谑的确是好得多了。
一个颇有生活情趣，又喜欢伸张正义的韩愈，谁不仰慕心仪呢？
韩愈是唐代文学的璀璨巨星，他的人生是一部传奇，也是一部励志之作。《大唐孤勇者：韩愈传》以微观、历史现场般的描述和分析，旁及韩愈同时代的文人、政治家及中唐政治风云与文学，倾情讲述韩愈跌宕起伏的一生，带你走进历史上真实可感、有声有色、有情有义的儒者韩愈。
来源：青年文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