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淮河东岸低平是沙滩,淮河西岸高陡是陡坡。到了一定的枯水期时,河水就滚靠西岸,流成了四、五十米宽的样子。
过了农历八月十五以后,淮河的大水(汛期)一天比一天小了。
淮河流经我家乡,一下子来个九十度地急转弯——变成南北流向的了。
淮河东岸低平是沙滩,淮河西岸高陡是陡坡。到了一定的枯水期时,河水就滚靠西岸,流成了四、五十米宽的样子。
我们村就在淮河西岸。村前有一条流向淮河的小溪,小溪入淮河口处,有一个三亩地见方的深潭。只要不是汛期,潭水总是深蓝深蓝的;潭中心水深十米是有的。因为解放前后曾经都淹死过人,所以从来没人敢下去游泳、洗澡或放舟网鱼。
因为这个水潭连着淮河,汛期的时候就与淮河融为一体了。各类鱼虾借着水势游进深潭,汛期已过,留在深潭里的鱼类很多。
打记事起,就跟着父亲在淮河里网些小鱼虾。那个水潭是我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我们家有一个撒网(头前是作揖网)。
十四岁,我就跟着父亲学着用撒网了;十七岁,我彻底地接过了父亲的撒网。
农历八月底一天夜里,堂屋鸡笼的芦花公鸡叫了三遍以后,朦朦胧胧地我听到外面好像淅淅沥沥地下雨了。咦!下雨天鱼儿喜欢往潭岸边游;正是下网打鱼的好时机。我睡不着了,翻身穿衣下床。
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背上撒网鱼篓;给另一个房间的老父亲打声招呼,卷起裤腿,赤脚就出门了。
这时,天已麻麻亮。
十来分钟我就来到淮河边的深潭处。
潭水与淮河被浅浅的水连在一起。薄雾像轻纱似的,笼罩在潭水与淮河上方。轻得好像你吹一口气,就能把这层薄纱吹破。
我迅速把鱼篓在腰间系好,整理好网脚,照着溪口处撒了过去。
撒网“唰”地一声落入水中。我手抓网绳正要收网,一抬头,看到离我三四十米处,潭的南边一个人也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从潭水里向上拉网。
嘿!这家伙比我来的早呀!
因为我们撒鱼,都喜欢从小溪与潭水的接口处往河边赶,夜晚鱼喜欢逆水往上游;早上,潭水的入水口,鱼相对性的要多一些。
这人从入水口一直撒到那里了,下手比我早啊!
看那人撒网动作轻盈,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只不过从来没见过。
管他呢!我收网绳拉鱼网,拎上了一看,还行,一条全身透黄,一斤多重的鲶鱼,两条一扎长的翘嘴鱼,四条大河虾。这样就一网挨着一网的往河边撒着,网网不落空:鲫鱼、白条子、还网着一条大黄鳝。
雨渐渐地下小了。
我提着网,来到河与潭的连接处,有十几米长,只有中间的两三米有水,也才淹住脚面。
脚踩在粗糙的沙砾上,麻酥酥的;感觉到似乎增加不少力量。就势向潭里撒了一网,激起的涟漪在潭中心消失的时候,我才慢慢地收网。
嗬!网住两条大鲫鱼板!今早上的鱼获不算差。
看对面的小伙子提着鱼网,也渐渐地来到潭的出水口。看他卷起的裤管处,两条腿白花花的…
对,得过去认识一下。我拎着渔网就向那个流水口走去。
“喂!伙计,搞着大鱼了没?”我热情地向那人打着招呼。(我俩离得最多有五米远)
没想到人家瞪我一眼,没理我。随手向坛里撒了一网。
闷葫芦货,咋不吭声呢?我心里这样想着。被人来个臭不理,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这时,便意也来了,就扔下渔网,对着沙滩说:“撒泡尿!”
我正要掏出来撒尿,只听那人猛喝一声:“你干嘛?”随着吼声,她取下了自己的头上斗笠。
“啊!是个姑娘!”白白的脸蛋,两只大眼睛狠狠的瞪着我。两个小散把儿头发,系着漂亮的红头绳。我惊叫一声,赶忙收起了要撒尿的动作——我的妈呀!怪不得人家这两条腿咋恁白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连道歉,尿也吓憋回去了。抓起鱼网扭身尴尬地就想逃掉。这姑娘根本就懒理我地道歉,只顾虎着脸从水里往上拉网。她渔网橘红色的上半部(下半部是黑褐色)吸引了我——咦!这不是河东沈大叔的网吗?
“喂,这不是沈大叔的网吗?你是他闺女吗?”本来想赶快离开这个窘境场所,一看到熟悉的鱼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你认识我爸?”那姑娘问了一声,根本就没看我,只是语气和缓了些;只管往上拉她的渔网。
“咋不认识啊,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这个水潭里还一起打个鱼呢。”我顺着话回答了她……
那天下雨在淮河潭边打鱼,我差一点在人家沈姑娘面前出了大丑。幸亏农村姑娘耿直,又没有那么多矫情;又加之我和人家老爸认识,她就原谅了我。
又因为都是同龄人,又有相同的打鱼爱好,就商量着五天以后的早上还在这里一块打鱼。我们互通了姓名;我才知道她叫沈红霞。我也告诉她,我叫张锋。
沈红霞就住在淮河东岸沈营村。
虽然现在是枯水期,淮河的水只有三、四十米宽,最深处也能淹没膝盖。没想到沈红霞一个姑娘家,大早上敢冒雨趟河来河西打鱼;更没想到的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打鱼的是个姑娘。
五天以后的早上,我起床很早。
头一天晚上我就给我大(父亲)讲好了,明天早上我要去河潭边打鱼。
我大告诉我,他十年前就与河东沈营的老沈认识。那时,他们都没有撒网,都是用的作揖网(也叫赶网)。
我大说,现在两家用的撒网,还是五年前他和老沈结伙到我们信阳南湾湖买的。
只是今天早上,我和沈红霞一块打鱼的事,我没有告诉我大。
我背着渔网,心里热乎乎地往淮河边走去。
仰头望天,清亮明净的下弦月发出温和的光;像漂亮姑娘的柔情,让人好享受啊!
走得轻快,来到潭边的时候,天才麻麻亮。
沈红霞来了一块下网吧!
我在潭的入水口北边坐了下来,思绪回到现实——我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就凭那一面之交,还傻傻地等着人家来一块儿打鱼?嗐!她要是不来,今天早上的鱼我也不打了——直接回家!
“张锋,你坐那里干嘛?你咋不下网啊?”吓我一跳!胡红霞 就站在入水口的南边,呲着牙朝我笑呢。
“哟!你来了,我想你不来呢。”很兴奋地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忙招呼她。
“肯定来,说好的呀!”胡红霞说话很干脆。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上身穿绿短袖,下身穿水红色的裤子,扎起来的两个小散把儿头发,把圆白的脸蛋衬托得更加好看了。收拾这么漂亮是来打鱼的,还是走亲戚的?
“嗨!愣着干啥?开始吧!”她看我一直在望她,像下命令似的又说了一句。
“好好!”我立即整渔网,与红霞一块“唰”地一声,两张网同时入水。
手一收网绳,感觉到猛的一震动,“有大鱼!”我兴奋的叫了一声。
“慢点收,慢点收。”红霞嘱咐我。
“知道,知道。”我边答话边小心翼翼地把网拉了上来。嗬!一条约五斤重的草鱼,嘴巴一张一合的,在网兜里挣扎着。一抬头我问红霞:“你的呢?”
“几条小鱼。”红霞说着话,把几条白条鱼放进了自己的鱼篓里。
我也扣着鱼嘴,把这条大草鱼放进了鱼篓里。把鱼篓在腰后系好,我沿着北边,红霞沿着南边,向潭的出水口一网一网地撒着。
在出水口一相遇,我问红霞:“咋样啊?”
“最多两斤 ,还都是小鱼。”红霞显得有点丧气,接着说:“唉,咋办呢?我说今天能打条大鱼,好给我妈过生日呢!”
“大婶今天过生日?那好啊,你把我这条草鱼拎回去吧!”
“那咋好意思呀!”
“算借给你的,下次你打着大的再还我吗。”没等红霞再说什么,我从鱼篓里把那条草鱼抠出来,放进红霞鱼篓里。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还是五天以后潭边见。”红霞手捂鱼篓,好像怕那条鱼蹦到水里似的;和我约好了下次打鱼的时间。
五天后的早上眨眼功夫就到了。匆忙间洗漱好,背着渔网、鱼篓顶着星光就出发了。
还是老打扮:高卷裤管,赤脚。我喜欢赤脚踩在沙滩上的酥麻酥麻地感觉;难道这不是上天赐给淮河人的厚礼吗?这种享受,是你踩在任何按摩器上,都无法感觉出来的。
昨晚吃饭的时候,我给我大讲,明早要到淮河潭打鱼。本来我大是不让我来的,因为现在开始种小麦了,他说要以种地为主。
我只好讲了与河东老沈家的女儿约好一块打鱼的事儿;我大才同意了。并告诉我,那小女孩七八岁的时候,与他父亲老沈一块儿打鱼时他见过…
来到潭边,天已彻底放亮。
背着鱼网穿着白短袖的胡红霞,沿着潭的东边快步向入水口走来。
我俩同时招手出声:“红梅!”“张锋!”
“张锋,谢谢你的那条鱼呀!”红霞显得很开心,笑哈哈地向我打着招呼。
“一条鱼算点啥呀,你还记着?”
“我给我爸我妈都说了,那鱼是借你的呀!今天就还你。”
“好啊,祝你打条大鱼!”红霞说要还我鱼,我只有祝她运气好了。
我和红霞各自整好了渔网,在潭的进水口同时撒下渔网。一拉网绳,感觉只有轻微的动静,这网收货可能不太理想。拉上来一看,只有三条一扎多长的嘠也(昂刺鱼)和五六条河虾。抬头一看红霞拉的网,她搞到一条一斤左右的鲶鱼,两条翘嘴,一条嘠也都是一扎多长。
我急着想早点回去帮我大,在种好的麦地里搂地沟(排水作用),就没撒几网来到了潭水出口处,坐下来等着红霞,打个招呼就回家。
十几分钟后,红霞提着网也来到出水口,说:“张锋,你过来一下。”我淌着出水口浅浅的水来到红霞身边,说:“什么事啊?”
“来,吃点油馍,这是我妈烙的。”红霞从鱼篓里掏出一个塑料包,拿出一块葱油馍递给我。我也没客气,咬了一口说:“好吃。”
红霞也自己取一块馍边吃边说:“今早上没有搞到大鱼,这条鲶鱼和两条大翘嘴,一共有三斤重。先给你吧?”
“给我干嘛?”
“上次借你那条大草鱼,我不得还你啊?”
我故意扒了扒她那几条鱼,说:“太小了,不要不要!”
“再把这几条鲫鱼也加上。”红霞从她鱼篓里又拿出几条鲫鱼,与原先的那几条鱼放在一块儿。
我故意逗她,说:“太小太小,不要不要!”
红霞有点激动,提高了嗓门说:“你嫌这些鱼小,把我赔给你吧……”
那天早上打鱼,红霞总想搞条大的,赔我那条为她妈妈过生日借我的大草鱼。
可惜,事与愿违,几条鱼加起来也没有三斤重,还非要赔给我。其实,我嫌鱼小是故意逗她玩儿的。让她还鱼显得我太小气了。我给红霞解释了半天说,我大和他爸早就是熟人啦,只是两家没有相互走动罢了。那条草鱼就当是我给老婶子的生日礼物。
这样好说歹说,她的情绪才平息下来。红霞说:“你这搞得叫我可不好意思。”她低着头声音明显的低了八度。粉嫩的脸上,微微有点涨红。
我还是哄她说:“等以后打到大鱼了再说吧。”我嘴上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心里想,即使她打到大鱼,我也不能让她还那条草鱼;因为我是男子汉嘛!
我与红霞商量,现在正是农村播种小麦的大忙时机,先帮助家里把小麦安种好了再说打鱼的事。再说,这个水潭就这么大,来打鱼的次数频繁了,鱼都猾了(机警的意思),就不好打了。
我们约定,半月以后也就是农历十月十五的早上潭边见。
农历十月,淮河两岸渐渐褪去了绿装。因为刚种下的小麦还没出土,大地就像穿上了淡黄色的薄衣;与淮河金黄色的沙滩相对应,倒显得有几分肃静。
我给我大讲了我与红霞几次在潭边打鱼的事情。
老人家问我,是不是喜欢人家,想娶老沈家的姑娘?我说,我妈下世早,咱们家里又穷,恐怕配不上人家。
我大说:人对脾气狗对毛。人家沈姑娘要是想真心嫁给你呢?[捂脸]…
十五的早上我又起来早了。
西北天空的圆月就要落了。我背着鱼网,背着月光,背着莫名的希望——心劲儿十足地向潭边走去。
这不就是电影里演的那样,与恋人约会吗?不!我们不是约会,我们是在一起打鱼。
哈哈,不是约会胜是约会!
“张锋,来啦——”我正在胡思乱想,一抬头,到了潭入水口边,看到对面不远处,红霞招着手喊我。
“来啦来啦,你也来啦!”没想到这妮子这么准时,我开心的回应她。
蓝底白花的长袖上衣,衬着下身的牛仔裤;发型依然是两个小散把儿,再配着粉嫩的脸,这不正是今早上主宰淮河的女神呀![赞]
“喂!癔症啥呀,快下网啊!”红霞看着我背着渔网,一直盯着她看,就立马下了干活的“命令”。
我迅速整好渔网,与红霞同时撒网下水。
鱼获不错,我网了一条两斤左右的暗黄嘴黄尾巴的鲤鱼。又看到红霞网里也搞到一条和我的一模一样大小差不多的鲤鱼。
“咦,这两条鱼不会是一公一母吧!”我兴奋地喊着。
“肯定是。”红霞脸一红,低着头很断定地说道。
还是和以往一样,我俩各把一边,向潭的出水口汇合。
刚过一半的时候,攒着劲儿,我正要下网,猛听对面,“噗咚”一声水响,啊!红霞落水了!
看到水里离岸边有两米多远的沈红霞,双手不断地拍着水,哗啦哗啦如同落汤鸡似的,我不禁哈哈大笑,感觉这妮子倒霉又狼狈。
“张锋快来救我,我脚被鱼网缠住了!”随着红霞的喊声,又传过来“啊!”的一声,前一秒还在用双手拨水的红霞,后一秒就没入水中不见人影了。
“天哪——”我惊叫一声,顾不上解下鱼篓,丢下鱼网撒腿就向对面跑去。
从我丢下渔网的地方,再绕道出水口,至少得需要一分钟的时间。
电光火石间,只看到红霞的两只手掌在水面上左抓右扒,却看不到头和脸。我三步并作两步,“哗嗵”一声跳入水中,一把抓住红霞,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把她拖上了岸。可能是被水呛得太猛,红霞双眼紧闭,好像没一点气息了。
“红霞!红霞!”我吓坏了,大声地喊,她也不吭声。
我迅速地把红霞放平,用上了初中上卫生课学的人工呼吸的知识: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孔,一只手托着头,用嘴巴对着红霞的嘴,狠命一吹,一下,两下,当第三下我嘴巴刚挨着她的嘴,正准备吹的时候,“好啦,吹死我了!”红霞一边说话,一边一轱辘坐了起来。咦!这也好的太快了吧——我心里想着。
“啊!你好啦!”随即我双手摇着红霞的肩膀,兴奋地喊道。
看着红霞,满头满脸满身尽是泥巴,女神秒变灰姑娘。我比红霞也好不了那儿,满身全是泥水。
我俩彼此对望一眼,各自一指对方,同时说:“泥猴!”不约而同都哈哈大笑起来。
红霞侧身一扒自己身上的鱼篓,“哎呀,那条大鲤鱼跑了。”
我一看我的鱼篓,“坏了,我的那条鲤鱼也跑了。”我说着话把鱼篓口朝红霞一歪。
“这俩鱼真鸡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红霞恨恨地骂着,随即又笑了起来,“嘿嘿…”
“别笑了,咱赶快回家吧,你看这弄的脏死了。”我翻身爬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衣服说。
“回家?你看我这一身咋往庄儿上走呀?人家不说死我呀!”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垮着脸说。
“那咋办哪?”我问红霞。
红霞眼一瞪,说:“咋办?你得管我。你亲都亲了,你不娶我谁还要我?”
“啊,你……你!”听到红霞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惊呆了。
“愣着干啥?还不领我到你家换身干净衣服?”……
红霞换上了我借的堂妹的衣服,慌得连我大准备好的早餐鸡蛋茶也没吃,还不忘贴心地倒空了自己的鱼篓,提着渔具就走了。
我不放心,一直把她送到淮河边。看我还要跟她下河,红霞一把拉着我说:“你不用下河了;限你十天之内赶快找媒人去我家提亲哈!”
“你放心吧,这一路上你都说三遍了。”我笑着回答红霞的话,目送她过了淮河,我才转身回家。
我和红霞的婚事,就像一层窗帘纸,媒人一到,一拍即合,一点,事情就破解了。
一九八五年农历腊月初八,我把红霞顺利地娶了回来。
淮河呀淮河,您无私地养育了两岸您的儿女们,还赐给了我一个美丽可爱的老婆。
红霞,我亲爱的老婆:
“我愿提笔画尽天下,许你一世荣华。”
来源:文文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