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其实因年老体弱和各种疾病,很多老人也饱受孤单寂寞甚至恐惧的精神煎熬,所以人到晚年,根本上是在血雨腥风中孤独终老的,这几乎是人类生活的无解难题,也是多数人逃无可逃的宿命,母亲晚年也不例外。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其实因年老体弱和各种疾病,很多老人也饱受孤单寂寞甚至恐惧的精神煎熬,所以人到晚年,根本上是在血雨腥风中孤独终老的,这几乎是人类生活的无解难题,也是多数人逃无可逃的宿命,母亲晚年也不例外。
八旬老妈在父亲离世后,总有些孤单落寞。在她一手带大的孙辈玩麻将抢红包的欢声喧闹里,老妈愈发显得索居离群。“热闹的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弟弟和孩子们走时,老妈不是抓着不放就是面露不舍。过去那些奉献利他所带来的自信和快乐渐行渐远。老妈一直担心子女各忙各的,顾不上管她,莫名其妙地生出种种恐惧。
即使家里有人陪她,出去超过她以为应该回来的钟点,她就瞎想,无限放大可能出现的意外。我出门交燃气费,遇大雨,到衣服店避雨,顺便给她挑件衣服。回到家老妈正惊魂未定,急头白脸地指责我咋会走了两小时,两小时呀。我和大姐去游泳说六点回来。刚过六点,老妈就去敲邻居家门儿,让人家拨电话,她怎么也打不通。要知道楼房里的邻居是不咋走动往来的,晚一会儿回来老妈的天会塌下来。每每此时,我的火气直往头上窜,难免和老妈理论。她自责:我咋一点儿胆儿都没了?一点儿撑劲儿也没了?我以前可不这样。每个人都是按自己的逻辑和惯性。与其徒劳地跟老妈讲道理试图改变其思维方式,不如另想办法,所以我们以后出门估计六点回来,就告诉她七点。提前回来,令她像孩子一样欢喜。
看来老妈分分秒秒离不开人,雇保姆她不愿意,于是我们便无缝隙衔接地陪伴。下午准时打麻将的大姐,招朋引伴,把和同学的麻将局挪到家里。老妈倒水,看牌。她懂一点牌路,也未必全看得懂,但只要有人在家,她就心安。那年我们带老妈在海南过冬,小区有露天泳池。我游泳,她坐在椰子树下安安静静地给我数圈。数够二十圈,我便上岸带她一起回家。
二姐在,经常带着孙女,带着老妈到广场玩儿。一个老小孩和一个小小孩难免起冲突,比如小小孩用老妈最爱的那块围巾叠布娃娃,老妈怕弄脏,径直果断抢走。小小孩哪受得了这等委屈,哇哇大哭后,不忘来一句“臭老太”!多数时候,他们还能和平相处。老妈温和地和小小孩一块安静地玩玩具,翻看动物画册。小小孩有时也会说:我爱你,老太!
我是在假期或没课时,从港城回家陪老妈几个月。上午我看书写作,老妈慢慢地扫地拖地擦桌子,把床铺搞得整整齐齐,致力于力所能及的家务。有时她给我端来水果,忍不住说:你这一辈子净看书了,你这书啥时候能看完呀?!妈妈文化不高,告她因科研使然她未必懂。我便说:我挣人家工资,我得给人干活儿。她自言自语:该歇歇还是要歇一歇。然后去看电视了。
有时下午我也带着老妈出去溜达,或和她坐在路旁长凳上一起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偶尔聊起陈年旧事儿,我明显感觉这时的老妈,随着衰老加剧,记忆里储存的东西越来越有限,往事淡了。晚上我出门跳广场舞前,老妈洗漱铺床,然后入睡。等我回来时,她已进入梦乡。
当夜阑人静,我继续着上午的活计,有时专注忘了时间。老妈一觉醒来,不声不响地走到客厅,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大声说:都快两点了,还不睡觉呀?你不要命了?!在老妈的字典里,早睡早起身体好是铁律。我于是赶紧收摊儿去睡觉。
在老爸离世的十年里,我们姐弟尽全力给了老妈生活照料以及爱和精神陪伴,孙辈也尽力。我们一直陪在她身边,努力让她免于孤单寂寞和恐惧,具有安全感。这时通常就是妈妈最安详的时候,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孝和岁月静好吧?!按理说妈妈该有满足感吧?!
但是我们的日常陪伴,无力根本解决她内心深处的问题,因为年轻力壮,我们其实无法真正理解妈妈的心灵世界,我们难以知晓母亲真正需要什么。如果爱和陪伴不能完全根除妈妈那孤单恐惧,但是否能稍稍减缓一些?我们似乎并不能确定。妈妈不时地唉声叹气,有时茫然望着远方,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她仍是无言以对无从说起。妈妈那次曾说:这一天一天的,这白天可真耐过呀!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读懂老妈内心所受到的精神煎熬。常来窜门的张姨说,你妈说她不想活了。实际上,对于此刻的老妈,活着不仅是精神被那无以名状孤单恐惧所折磨,也是身体被日益严重的疾病纠缠导致的生理性结果,这是后来我们才慢慢明白的。后因高烧妈妈住院一个半月,出院后,我得回去。临行前妈妈像个几岁孩子哀伤地对我说:闺女,我不想让你走!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确表达对我的深深依恋。可是我很惭愧,有那么多学生等着我回去上课。
孤独是人生常态,是人生最终的归途。尽管妈妈不想忍受那煎熬,但当生命进入倒计时,她求生的欲望是那么得强烈,因为活着还是她的本意。临终前妈妈极度贫血,出现脑损伤,有时意识不清,可只要说喝药,她便本能地张开嘴,把药喝了,然后如婴般沉沉睡去。这时孤单寂寞和恐惧都没有了,她离生命的终点也就越来越近了。这是人之幸运还是不幸?!
残阳如血。夕阳里我的脑海中,始终定格着一个画面:一楼后窗外,妈妈那双眼睛一直在追寻着,目送着,拉着拉杆箱往前走的我,我不敢回头。我知道那目光是母亲永远的孤单,那目光是她对世界,对生活,对亲人,对子女的万般依恋,那目光和“我的妈妈在那里给我的爱”,最终一起都归入永恒。
2025.1.15
作者简介:樊清,河北沽源县人,燕山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来源:京畿有道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