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媳小芳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得像冬日的北风,眼神里带着我读不懂的坚定。
爱的交易
"妈,我们想和您谈谈养老的事。"
儿媳小芳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得像冬日的北风,眼神里带着我读不懂的坚定。
"我们愿意照顾您,但有几个条件。"
我心头一颤,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茶水溅在白色桌布上,像是我此刻四散的思绪。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窗外的梧桐树刚冒出嫩绿的新芽,而我六十二年的人生,却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我叫刘淑芬,是东北一所小学退休的语文教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桃李满天下。
丈夫老刘是国企工人,在我四十岁那年因工伤去世,留下我和上高中的儿子小军。
那些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人人都在向钱看,而我只能省吃俭用,咬牙坚持把儿子送进大学。
"不容易啊,"街坊们常这么说,"刘老师一个人把孩子拉扯这么大,真不容易。"
我总是笑笑,心想: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但为了孩子,再苦也值得。
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做了销售,遇到了同事小芳。
两人谈了一年恋爱,就说要结婚。
那时是2007年,城市的房价如同坐了火箭,从几千一下蹿到上万。
"妈,我和小芳想结婚,但是..."小军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房子,哪来的家?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压箱底的存折,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家当":退休金累积的存款,老刘的抚恤金,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钱,还有一些股票收益,勉强凑了一百三十五万。
"够首付了,"我对儿子说,"剩下的你们月供吧。"
小军眼圈红了:"妈,这是您的养老钱啊。"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结婚比我养老重要,再说以后我不是有你们照顾吗?"
就这样,我掏空了积蓄,给儿子和儿媳买了套小两居。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取名叫"小满"。
"妈,我想回去上班,"产假结束后,小芳忧心忡忡地对我说,"现在竞争太激烈,离开岗位太久会被淘汰的。"
看着她焦虑的样子,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不易,便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去上班,小满我来带。"
就这样,我成了全职奶奶。
从满地打滚的两岁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六年级,我付出了一位老人全部的精力。
早上五点起床准备早饭,晚上哄睡后还要洗衣服、收拾玩具。
腰椎间盘突出犯了,咬咬牙也要坚持;膝关节炎痛得走不动路,也要陪小满去上兴趣班。
那些年,我几乎忘了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老人。
邻居王大娘常说:"淑芬啊,你太辛苦了,图啥呢?"
我总是笑着回答:"为了儿子儿媳能安心工作,为了孙子能健康成长,我这点辛苦算什么?"
王大娘摇摇头:"你这是吃亏上瘾,小心落下病根子,到时候谁照顾你?"
我心里暗想:天经地义,我为他们付出,到老了自然有人照顾。
可没想到,在我膝盖疼得几乎下不了床的那天,小芳却找上门来,提出了"养老条件"。
"第一,您住主卧,我们住次卧;第二,家务分工明确,您负责部分家务但不必样样都做;第三,您的退休金自行支配,家用按比例分担;第四,家里重大决定共同商量,尊重每个人的意见。"
小芳一字一顿地说完,眼神坚定如铁。
听完这些,我的心如刀绞。
主卧?分工?退休金?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刺穿了我那颗期待温暖晚年的心。
我含辛茹苦大半辈子,倾尽所有为他们买房,耗尽精力帮他们带娃,连睡个好房间都要讲条件?
我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一关,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墙上挂着的,是小满六岁生日时我们全家的合影。
照片里,我笑得那么开心,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依靠。
可现在,这依靠怎么变成了一纸契约?
枕边放着老刘生前戴过的怀表,那是他为数不多留给我的念想。
我擦拭着表面,仿佛能听见他在说:"老婆子,人这一生啊,要看透些,别太认真。"
夜深了,小满已经睡熟,隔壁传来儿子和儿媳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妈?她为我们付出那么多!"儿子的声音带着愤怒。
"我没有不尊重阿姨,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有矛盾!"小芳似乎也很激动。
"可你这不是让我妈难堪吗?她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们买房子了!"
"所以呢?就因为她给我们买了房子,我们就得无条件地接受她的一切安排吗?"
争吵声越来越大,我把被子蒙在头上,不想听更多。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讲究养儿防老,可到最后,也是孤独地走完了人生。
我当年也是"孝顺"的,但"孝顺"的背后,是多少无奈和妥协?
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吗?
还是说,我对亲情的理解太过天真?
凌晨时分,儿子小声来敲门:"妈,您睡了吗?"
我没有应声,他又轻轻敲了几下,最后叹了口气离开。
这个懦弱的儿子,从小就是这样,遇到事情总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我突然想起,当年老刘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咱儿子不中用,你以后的日子恐怕难啊。"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第二天清晨,我起得很早,腿疼得厉害,但我还是坚持出门。
拎着菜篮子去菜市場,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哎哟,刘老师,您这腿怎么了?"菜市場门口,卖豆腐的李大姐关切地问。
"老毛病了,没事。"我硬撑着笑了笑。
"您这都多大年紀了,还出来买菜啊?儿子儿媳不管啊?"
我有些尴尬:"他们工作忙。"
"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白眼狼,养儿防老不中用啊!"李大姐摇着头感叹。
我没接话,买了豆腐匆匆离开。
菜市場的路口,我遇见了老邻居王大爷。
他是我丈夫的老同事,退休后在小区当了保安,是个看透世事却不失幽默的老人。
"哟,老刘家的,这么早就出来買菜啊?"王大爷笑呵呵地打招呼。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我忍不住倾诉了昨天的委屈。
王大爷听完,竟然笑了起来,摇摇头说:"淑芬啊,你把这事想偏了。"
"我哪里想偏了?"我有些不服气。
"我看那小芳挺好的姑娘,工作认真,对孩子也上心。"王大爷慢悠悠地说,"她提的条件哪一条不合理了?这不是明明白白的过日子吗?"
"可我为他们付出那么多..."
"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那会儿,他们要的是平等,不是恩情。"王大爷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富士,熟练地点上一支,深吸一口,"你想想,咱们老了不就是图个安心舒坦吗?何必把亲情算得清清楚楚呢?"
我一时语塞。
"再说了,"王大爷吐出一个烟圈,"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现在不答应她的条件,以后她照顾你时心里会是啥滋味?"
这话让我心头一震。
是啊,如果她带着委屈照顾我,我又怎么会安心?
回家路上,我脑海里回荡着王大爷的话。
八十年代末,"下海经商"的浪潮席卷全国,我选择了留在学校教书,是因为觉得教育下一代比赚钱重要。
九十年代,下岗潮来临,老刘的厂子倒闭了,他不得不去干又脏又累的活养家。
那时,我们这代人吃了多少苦,存了多少钱,不就是为了子女能过上好日子吗?
可时代变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们拼命想给的,或许不是他们想要的。
到家时,小芳正在厨房忙活,看见我进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放下菜篮子,深吸一口气:"小芳,咱们聊聊吧。"
厨房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水槽边,小芳的手在水流下微微颤抖。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只是想把话说清楚。"我轻声说,"你说说看,为什么要提这些条件?"
她擦干手,坐下来,眼圈有些发红。
"我小时候,父母离婚了。"小芳开始讲述她从未对我提起的往事,"他们为了争抚养权对簿公堂,最后达成协议:谁出的钱多,我就跟谁。"
"最后呢?"我问道。
"爸爸家里有钱,给了外婆二十万,买下了我的抚养权。"小芳的声音有些哽咽,"从那以后,每次我犯错,他都会说:'养你不容易,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把你要回来吗?'"
我心头一震,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被当作物品交易的场景。
"后来我上了大学,尽量减轻家里负担,做家教、打工,从不乱花钱。"小芳继续说道,"毕业后找了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二十万还给了爸爸,我说我不欠他的了。"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水龙头滴答的声音。
"阿姨,我不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变成交易,我希望每个人都有尊严地生活。"她的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您为小军付出了很多,也感谢您这些年对小满的照顾。但我不希望有一天,您也会对我们说'我为你们付出了那么多'..."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所谓条件,不过是她害怕重蹈覆辙,希望建立一个平等相处的家庭。
而我,何尝不是把付出当作了筹码,期待着等量的回报?
"妈,您回来了。"儿子从书房出来,表情有些紧张,"昨晚的事..."
"没事,我和小芳聊过了。"我冲他笑笑,"我们达成共识了。"
儿子松了口气,搂住小芳的肩膀:"我就说嘛,我妈是最明事理的人。"
那天晚饭,小满突然问:"奶奶,你为什么要和我妈妈谈条件啊?"
餐桌上一阵尴尬的沉默。
"因为奶奶和妈妈都想让这个家更好啊。"我轻松地回答,"就像你和同学玩游戏,也要先说好规则一样。"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专注于他的鸡腿。
晚上,我从箱底翻出了那本用了三十年的存折。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着我一生的辛苦,也记录着我对儿子的爱。
最后一笔大额支出是一百三十五万,那是给儿子买房的钱。
当时银行柜员都惊讶了:"大姐,您这是要买什么啊,一下子取这么多?"
"给儿子买房。"我骄傲地回答。
"您真是好妈妈啊!"柜员羡慕地说。
而今天,我终于明白,爱,原来不该是交易,而是尊重与理解。
我合上存折,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二天,我们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里。
"我们来制定一个家庭公约吧。"我主动提议,"就按照小芳说的,明确每个人的权利和责任。"
儿子有些惊讶:"妈,您真的同意了?"
"为什么不呢?"我笑着说,"这样大家都清楚,不是更好吗?"
小芳感激地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
我们一起在纸上写下各项约定:我住主卧,享有充分的隐私权;家务分工合理,各尽所能;经济上独立自主,共担家用;家庭决策民主协商,尊重个人意愿。
写完后,小满也要在上面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保证不乱丢玩具,帮奶奶捶背!"他一本正经地宣布。
我们都被逗笑了,家里久违地充满了欢声笑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的膝盖渐渐好转,能下楼晨练了。
小区的广场舞队经常邀请我加入,我也不再推辞,跟着节奏扭动身体,感受着久违的快乐。
"老刘家的,你这气色好多了!"王大爷在小区门口碰见我,打趣道。
"可不是,现在轻松多了。"我笑着回答。
"看来我那天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是啊,多亏您点醒我。"我由衷地感谢。
"诶,这没啥,都是过来人嘛。"王大爷挥挥手,"我那儿子儿媳,现在也挺孝顺,但刚开始也是闹过别扭的。"
"现在想想,其实挺好的。"我感慨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老年人也该与时俱进。"
"说得是啊!"王大爷点点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多大啊,房贷、车贷、孩子教育,我们那会儿哪有这些烦恼?"
我们相视一笑,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彼此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
周末,小芳主动提出带我去看电影。
那是一部讲述家庭关系的影片,剧情很平淡,但情感很真挚。
散场后,小芳问我:"阿姨,您觉得电影里那个老太太做得对吗?她为了儿女付出一切。"
我想了想,回答:"付出是没错的,错的是期待等价的回报。"
小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一家甜品店。
"阿姨,我们进去尝尝吧?"小芳提议,"这家的双皮奶很有名。"
我有些犹豫:"这么精致的地方,价钱肯定不便宜..."
"我请您。"小芳坚持道,"就当是感谢您这些年对小满的照顾。"
坐在明亮的甜品店里,看着小芳认真点单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其实很好。
不是因为我付出了什么而她必须回报什么,而是单纯地想要一起分享美好时光。
我尝了一口双皮奶,香甜滑嫩,回味无穷。
"好吃吗?"小芳期待地问。
"好吃,比我做的强多了。"我由衷地称赞。
小芳笑了:"下次我教您做,其实很简单的。"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感到了真诚的温暖。
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写道:"今天和小芳看了电影,吃了双皮奶,很开心。原来,平等的相处比恩情的交换更让人感到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氛围越来越和谐。
我不再事事插手,学会了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也不再对我敬而远之,经常邀请我参与家庭活动。
小满放学后,有时会主动陪我散步,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奶奶,您知道吗?我们班主任和您一样,也是教语文的,但她没您讲得好。"小满骄傲地说。
我心里暖融融的,摸摸他的头:"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风格,你要好好听讲。"
"嗯!我会的!"小满拍拍胸脯,"我要考上好大学,像爸爸妈妈一样有出息!"
听着孙子稚嫩的誓言,我忽然觉得,这才是我付出的最好回报。
不是换来谁的照顾,而是看到下一代健康成长,有梦想,有担当。
一年后的春天,我的老同事张兰来家里做客。
她看到我们和谐的相处,感叹道:"淑芬,你真有福气,儿媳妇这么孝顺。"
我笑而不答,心想:这哪是什么孝顺,不过是互相尊重罢了。
张兰继续感慨:"我那儿媳啊,整天嫌我这嫌我那,说我干涉她生活。其实我也是为他们好啊!"
听着她的抱怨,我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觉得委屈,觉得不被理解。
"兰子,"我语重心长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我们老了,该放手的就放手。"
"可我付出那么多..."张兰一脸不甘。
"付出是自愿的,不能成为束缚他们的绳索。"我拿出那本旧存折给她看,"你看,这里记录的是我一生的积蓄,最后一笔是给儿子买房的钱。当时我以为,这是我换取晚年幸福的筹码,现在才明白,那只是我爱的表达,不该附带条件。"
张兰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
送走张兰,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孩子们嬉戏的身影。
人生如同四季轮回,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
年轻时,我们拼尽全力攀登,为的是给孩子更好的未来;
而现在,我们该学会顺势而下,欣赏沿途的风景,享受生命的馈赠。
窗外,初春的阳光照进来,温暖而明亮。
小满放学回来,兴冲冲地展示他的作文本:"奶奶,我得了满分!"
那是一篇题为《我的家人》的作文,他写道:"我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她会讲故事,会做好吃的,还会和妈妈一起跳广场舞。我长大后要好好照顾她,不是因为她对我好,而是因为我爱她。"
读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了。
多么简单纯粹的爱啊,没有交易,没有条件,只因为爱。
我突然想起老刘的怀表,翻出来拨到正确的时间,轻轻擦拭着表面。
"老刘啊,你看,我们的儿子儿媳,其实挺好的。"我在心里对他说。
窗外,春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他在回应我。
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人生的又一个开始,一个不再以付出换取回报,而是真正享受亲情的开始。
爱,原来一直都在,只是形式不同了。
而我,终於学会了如何在新的时代里,重新定義爱的方式。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