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我盯着走廊墙上的电子屏发怔。"63号,李桂芬"的字样在屏幕上跳了跳,手里的病历本被我攥得边角发皱,第12页的诊断结果洇出浅蓝印子——乳腺癌中期。
消毒水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我盯着走廊墙上的电子屏发怔。"63号,李桂芬"的字样在屏幕上跳了跳,手里的病历本被我攥得边角发皱,第12页的诊断结果洇出浅蓝印子——乳腺癌中期。
"阿姨,坐这儿歇会儿吧。"穿红马甲的志愿者搬来折叠椅,我摆摆手:"站着得劲,不碍事。"她走后,我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那里还装着小棠高中时的照片。相纸边角磨得毛糙,照片里的姑娘扎着马尾,校服领口还留着我缝的蓝线——那是她头回自己挑的布料,说要学妈做裁缝的手艺。
18年前的蝉鸣比现在更刺耳。我举着她落在桌上的日记本,一张去深圳的火车票"啪"地掉出来。"小棠!"我喊得嗓子发紧,"妈不是不让你读书,你爸走得早,咱们娘俩就指着你......""指着我跳出这破厂子?"她把书包甩在地上,金属搭扣磕出刺响,"您眼里只有厂子的考勤表!我数学考98分您问过错哪题吗?我发烧39度您就说'扛扛就过去了'!"
我抄起扫帚要打,她转身就跑。门"砰"地撞上时,我瞥见她校服后襟沾着饭粒——那是今早我特意装的排骨饭,她到底没吃。
"李桂芬,63号。"
诊室门开了条缝,白大褂的影子晃进来。我扶着墙站起来,膝盖骨咯咯作响。诊室里飘着淡淡的中药香,年轻女医生抬头时,口罩滑到下巴。
病历本"啪"地砸在地上。
是小棠。比照片里瘦了一圈,眼尾多了道细纹,可那高挺的鼻梁,抿着嘴的弧度,和18岁在火车站追她时一模一样。"您是......"她弯腰捡病历,指尖擦过我手背,凉得像块玉。
"小棠?周小棠?"我喉咙发哽。
她直起身子,瞳孔猛地收缩。挂钟滴答声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突然抓起病历翻到诊断页,抬头时眼睛红得像兔子:"什么时候查出来的?""上个月,社区体检......""为什么不联系我?"她声音发颤。
我张了张嘴,18年前的话涌上来:"你走那天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妈。"
她猛地拉开抽屉,铁盒"当啷"掉在地上。我一眼认出盒盖上"深圳特产"的字样——是她走时我硬塞给她的,里面装着晒了三天的荔枝干。"您总说我记仇,"她蹲下身捡盒子,声音闷哑,"可您记不记得我16岁生日?"
我脑子嗡地一响。那年厂子赶订单,我连加三天班,回家时蛋糕早化了,奶油糊在她课本上。"妈不是故意的......""您说'等发奖金给你买新书包',"她攥着铁盒站起身,"可我想要的是您陪我吹蜡烛。"
我突然想起,她走前总翻旧相册。有张她三岁的照片,骑在爸爸脖子上笑,手里攥着半块糖。那天她举着照片问:"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织着毛衣头也不抬:"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南下那天在火车站,"小棠摘下口罩,眼泪砸在白大褂上,"看见个妈妈追着火车跑,喊'小芳带件外套',我突然就想起您。"她吸了吸鼻子,"在深圳电子厂打工三年,手被焊锡烫出泡,晚上躲在宿舍哭,那时候就想,要是您能骂我两句,哪怕说'回来吧'......"
我伸手想碰她的手背,又缩了回来——她手背上有块淡粉疤痕,和我当年在纺织厂被机器刮伤的位置分毫不差。"后来我学会计,"她抽纸巾擦脸,"再后来考卫校——总梦见您躺在病床上喊'小棠,妈疼'。"
护士敲门:"周医生,3床要换药。"小棠应了声,转身又回头:"下午我调了班,陪您办住院手续。"她顿了顿,"我妈......爱吃糖桂花藕粉。"
我望着她出去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白大褂上,泛着暖融融的光。裤兜里的照片硌得大腿生疼,翻过来,背面有行褪色的字——"妈妈,等我赚钱给你买金镯子"。
走廊飘来饭香,有老太太举着保温桶喊:"闺女,趁热喝!"我摸出兜里早上没喝完的豆浆,凉了,可甜味还在。
办手续时小棠去取药,我坐在候诊椅上看她和护士说笑。她手机响了,接起来轻声道:"张姨,我今天晚点去成吗?我妈......"声音更轻了,"就那个总说'小棠最乖'的妈。"
床头卡上,关系栏工整写着"女儿"。
晚上输液,小棠靠在床头打盹。我轻轻碰她手背,她惊醒,眼里全是血丝:"疼吗?""不疼,"我指了指床头的保温桶,"藕粉煮得真好。"
她笑出细纹:"问了护士站的阿姨,说要加桂花蜜。"
月光照在她手背上的疤上,我突然想起,她走那天我追着火车跑了半里地,嗓子喊哑了,她始终没回头。现在才懂,或许她不是看不见,是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
护士换药时,我瞥见她工牌——"周棠",原来这些年她悄悄去掉了"小"字。
凌晨三点疼得睡不着,小棠趴在床边打盹,头发散在我手背上软乎乎的。她手机震动,我看见备注"张姨"——那是她在深圳打工时的组长,听说后来得了肺癌。
我摸出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歪头笑,身后梧桐树抽着新芽。现在,我的梧桐树,终于在秋天回来了。
输完最后一袋液,天刚蒙蒙亮。小棠举着包子跑回来,额头挂着汗:"趁热吃,茴香馅的,您以前爱吃。"
咬下第一口,眼泪"啪嗒"掉在碗里。她慌了:"是不是太咸了?我再去换......""不咸,"我抓住她的手,"就是......有点甜。"
她愣了愣,突然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掉下来。我们就这么坐着,听着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人心里发暖。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我想起18年前的春天,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去公园。那时她总问:"妈,春天什么时候来?"现在我想告诉她,春天早就来了,只是我们都在等对方先伸手。
(故事结束)
你说,要是当年我追上火车,轻轻抱抱她,是不是现在,我们就能少走十八年的弯路?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