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国各地的新晋毕业生们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境：政府项目与资金的大幅削减，导致原本板上钉钉的工作机会被无情取消，无数抱持公共服务理想的年轻人的职业生涯，甚至在启程之前便已戛然而止。

全国各地的新晋毕业生们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境：政府项目与资金的大幅削减，导致原本板上钉钉的工作机会被无情取消，无数抱持公共服务理想的年轻人的职业生涯，甚至在启程之前便已戛然而止。

杰克逊州立大学2025年毕业典礼上，一顶装饰华丽的毕业帽

乔纳·祖尔斯，本是美国政府亟需的那类青年才俊——他聪慧过人，胸怀抱负，并渴望投身公共服务领域。直到最近，他一直坚信自己将踏上这条道路。去年夏天，这位21岁的威斯康星大学格林贝分校健康科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的学生，在亲身接触到参与新冠疫苗研发的病毒学研究人员后，被他们对人类福祉的贡献深深触动，遂立志追随其步伐。寒假期间，祖尔斯开始积极申请马里兰州和蒙大拿州政府运营实验室的全职合同职位，并同时申请负有盛名的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本科后项目。他满心期待着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能为公众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然而，就在1月20日拜登政府向特朗普政府权力交接后不久，这些职位的招聘工作却骤然中止。

起初，祖尔斯曾懊悔没有听从四位教授的建议，直接申请研究生院攻读博士学位。但很快，他便得知，全美其他已被这些研究生项目录取的学生，也遭遇了录取通知书被突然撤销的命运，原因在于联邦政府取消了对他们所在大学的资助。他随后联系了两家生物科技公司，询问是否有空缺职位，却发现他们同样暂停或推迟了招聘，因为他们都在焦急等待NIH资助的最终命运。突然之间，他放眼望去，处处都是紧闭的大门。“我无法进入私营部门。我无法上大学。我无法读博士后。我究竟该怎么办？”祖尔斯语气中充满了迷茫与无助，“难道我只能去麦当劳打工吗？”

在祖尔斯的第一份工作邀请被撤销近四个月后，他最终还是接受了马里兰州NIH实验室的邀约，投身艾滋病病毒（HIV）研究工作，彼时，一些类似项目的招聘已部分恢复。但这段经历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最令他困惑的是，为什么当如此多的年轻人渴望为国家服务时，这项事业似乎不再被国家所珍视。“你寒窗苦读，只为一份本应帮助他人的职业，结果却发现它根本不被重视，”他叹息道，“这一切都让人费解。”

对全美十名学生和应届毕业生的采访，为我们揭示了他们在应对特朗普政府史无前例的联邦政府开支削减时所面临的困境。根据一家职业介绍公司发布的跟踪报告，在埃隆·马斯克主导的“政府效率部”（DOGE）的推动下，对公共机构的随意性削减已导致27个机构超过28万名联邦工作人员和承包商被解雇。但更令人痛心的是，这把裁员之斧也挥向了那些有抱负的律师、科学家、数据经理以及其他专业人才，他们在招聘冻结期间的联邦实习或工作邀约被悉数取消，这让他们备受打击，倍感困惑。在匆忙规划下一步行动的过程中，许多学生不仅失去了研究生深造的机会，更对公共服务作为一条可行的职业道路，彻底丧失了信心。

35岁的克里斯汀·科姆里正在中佛罗里达大学攻读医疗信息学理学硕士学位。她直言，公共部门的工作“显然缺乏保障”。科姆里感到极度沮丧，因为她在退伍军人事务部获得的无薪实习机会，在1月21日——距离她正式开始实习仅几周时间——便被无情取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段宝贵的经历——但并非积极的一面，因为现在我会三思而后行，是否要加入公共部门，”科姆里说，“我根本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会影响到实习。”

在DOGE推行大刀阔斧的削减之前，似乎有更多的学生对政府工作表现出浓厚兴趣。大学生招聘平台Handshake于2024年5月发布的一份报告发现，毕业生通过该平台提交的申请中，近7.5%是政府职位，比上一年增长了2%。对于所有受访者而言，四分之三的人表示，他们最关心的职业问题是工作保障，而这通常与政府工作紧密相关。“我非常感谢能处于一个稳定的职位，不必担心被解雇，”一位获得联邦机构工作机会的学生向调查人员透露。

对于25岁的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院三年级学生安德鲁·内特尔斯而言，这种稳定的生活保障是他渴望在司法部开启职业生涯的核心原因。他此前通过竞争激烈的司法部长荣誉项目获得了这份工作机会，但该项目因招聘冻结而取消，这份工作机会也随之被撤销。“本质上，我申请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份职业，”内特尔斯说，“我着眼于长远发展。”

鉴于政府很大一部分雇员即将退休，因此也迫切需要像内特尔斯这样的年轻员工的补充。皮尤研究中心1月份的一份报告发现，超过28%的联邦雇员年龄超过55岁，而同期整体劳动力的这一比例为23.6%。30岁以下的雇员不到9%，而同期整体劳动力的比例为22.7%。“政府正面临着人才短缺的严峻问题，” 30岁的扎卡里·麦克丹尼尔说道。他正在加州大学欧文分校攻读税法硕士学位，原本打算在美国国税局（IRS）获得一份带薪毕业生职位，但该职位突然被取消了。“政府希望招聘到真正聪明、有上进心的下一代人才。政府希望招聘到最优秀、最聪明的人。但我认为政府的损失是，他们实际上解雇了整个阶层。”

拜登政府此前一直在积极采取措施，以纠正联邦政府雇员年龄结构失衡的问题。2023年1月，美国人事管理办公室（OPM）发布了关于增加联邦政府早期职业发展项目数量的指南，指示各机构增加实习生、研究员、学徒和早期职业招聘的数量。政府原本计划在2023年招聘至少35,000名实习生，随后联邦雇主在Handshake上发布的招聘信息比上一年增加了22%。OPM局长基兰·阿胡贾曾表示，招聘工作将使联邦机构能够“扩充人才渠道，更好地服务美国人民”，部分原因在于更好地反映国家的年龄多样性。（阿胡贾随后于5月宣布辞职，机构发言人称她出于健康和家庭原因辞职，此后她的言论已被从互联网上删除。）

然而，据全美大学与雇主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lleges and Employers）执行董事肖恩·范德齐尔称，如今许多联邦机构已从大学校园的招聘活动中销声匿迹。该协会代表1.7万名在校园就业服务部门工作或招聘应届毕业生的会员。这些职业指导专家现在普遍建议那些可能考虑联邦政府工作的学生，待政府运作更加稳定之后再做打算。范德齐尔表示，目前联邦政府作为雇主的声誉已大不如前，且可能在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联邦政府在准备招聘新员工时，真的需要重新考虑招聘策略，因为这会在应届毕业生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表示，“如果他们想要吸引Z世代，真的需要仔细规划。”

政府工作通常比私营部门更稳定，但这并非吸引有志于成为联邦公务员的唯一物质优势。联邦政府许多研究生项目职位和实习机会的竞争异常激烈，这自然而然地赋予了年轻员工一定的声望，为他们最终进入私营部门获得更高薪资的职位打开了大门。许多接受《滚石》杂志采访的人表示，他们也希望通过承担比在企业工作更多的工作，积累更丰富的公共服务经验。“进入大型律所，你实际上并没有被赋予太多责任，而我是一个喜欢被赋予责任并立即开始工作的人，” 29岁的迈阿密大学法学院学生马伦·努萨里说道，她将于5月毕业，“所以我知道，在国税局工作，我不仅会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还能获得我想要的经验。”

努萨里是来自阿根廷的移民之女，她为能有机会回报这个接纳了她家人的国家而感到欣喜。“我欣喜若狂。我的意思是，我哭了，”她回忆起八月份得知自己被美国国税局劳德代尔堡分局录用为律师时的情景，“嗯，我哭了两次——得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和失去工作的时候。”

许多接受《滚石》杂志采访的学生都讲述了类似的个人经历，阐述了他们想要进入公共部门的原因。20岁的尼尔·马托是巴尔的摩市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一名大二学生，他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一个实验室获得了三个月的带薪实习机会，研究阿尔茨海默病。他将这份实习机会视为对抗大脑相关疾病的机会，因为他的母亲和祖母都曾患有这种疾病。

34岁的安吉拉·席尔瓦去年12月从佛罗里达大学法学院毕业，在她的移民丈夫等待获得永久居留权的漫长过程中，她深刻认识到了富有同情心的公务员的重要性。另一名俄勒冈大学法学院的学生，为了不影响其他政府工作机会，要求匿名。在工作开始前，环境保护署民权办公室取消了向他提供的带薪实习机会，这让他非常伤心。自从看了2019年的电影《黑水》后，她就一直想成为一名律师。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家化学品制造商倾倒废物，污染西弗吉尼亚州社区的故事。“我觉得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她说。

对于弗吉尼亚州玛丽蒙特大学生物与计算机科学专业的丹尼尔·平塔德而言，今年夏天有机会重返他去年在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完成的带薪实习岗位，这本应是一次回归故里的机会。这位22岁的年轻人不记得自己曾经找到过如此激发智力、带来回报，甚至令人感到欣慰的事情。“政府机构竟然能给人一种如此强烈的社区感和归属感——让你感觉自己身处正确的地方，这真的让我感到惊讶，”平塔德说，“能够参与到比你更宏大、对你真正关心的领域至关重要的事业中，是最令人满足的感觉之一。”

然而，在最终得知他们的命运后，平塔德和其他接受《滚石》采访的人表示，他们百感交集，从失望到崩溃，从沮丧到焦虑。最令人困惑的是，政府为何要放弃如此众多的优秀人才。“我和其他法学院的学生谈过这件事，每个人都难以置信。他们总是说着同一句话：这太不可思议了，”努萨里说道，她补充说，她需要时间来哀悼失去的职位。“这些（研究生）项目的学生都非常优秀，成绩优异，并且选择工作。你会觉得政府里应该有更多这样的人。但我觉得，在和朋友们聊天时，我感觉他们已经厌倦了。”

从实际层面来看，这些课程的取消和撤销对学生的影响各不相同。有些人在最后一个学期安排课程时，就认定自己的求职之路已经结束。（“重新回到求职的轨道上，很难找到平衡，”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学生内特尔斯说道。）其他人已经毕业——比如佛罗里达州的席尔瓦，她在准备律师资格考试时得知自己在美国国税局的职位被取消了——这意味着他们再也无法使用学校的招聘资源了。“这就像双重打击，”席尔瓦说道，“我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工作，现在只能靠自己寻找新的工作。”

这个消息对席尔瓦来说尤其痛苦，因为她拒绝了其他职位，接受了政府职位。“我以为国税局的职位更稳定，更安全，” 席尔瓦说，“我被耍了。”（席尔瓦最终回到了她拒绝的佛罗里达大学低收入纳税人诊所的职位。）

为了摆脱困境，学生们疯狂地申请其他机会，并积极联系他们的大学和职场人脉。许多人在领英上分享坦诚的帖子，其中一些帖子迅速走红，并带来了潜在的线索。内特尔斯为100多名失去司法部职位的法学院学生创建了一个群聊，大家可以在这里分享经验和制定策略。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得到了行业团体、大学职业顾问、公司和律师事务所的鼎力支持，他们齐心协力帮助受影响的学生，并指导他们找到新的工作。许多接受《滚石》杂志采访的学生已经成功找到了新的机会，但也有一些人仍在苦苦寻找新的工作机会。威斯康星州的年轻科学家祖尔斯表示，他一直在认真考虑离开美国，前往加拿大或欧洲攻读博士学位——在那里，他可以更有信心，政府不会因为一时兴起或不满而突然撤资。

所有这些不稳定因素也动摇了那些最近才踏入政府岗位、却发现自己眼看就要离开的毕业生们的信心。一位32岁的美国国税局首席法律顾问办公室的律师，不愿透露姓名，谈论她去年年底才开始的工作。她描述了自己是如何欣然签署一份承诺在机构工作三年的合同的，因为她原本预计自己会在那里工作两倍的时间。然而，面对由马斯克主导的裁员潮，以及他将像她这样的员工妖魔化，她现在正在考虑接受第二轮买断方案提供的方案——她称这一进展“令人心碎”。她解释说：“我不想夸张，但我喜欢这份工作，我不想辞职。但情况似乎没有任何好转；事实上，情况似乎变得更糟了。”

“我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词，因为‘史无前例’这个词感觉不太对，”当被问及过去几个月的情况时，她补充道，“感觉迷失方向、不安定、不稳定，而且非常震惊。我感觉浑身僵硬，我想这就是关键所在……很难找到方向。”

虽然接受《滚石》杂志采访的学生中没有一人表示自己投票支持特朗普，但他们描述了与投票支持特朗普的朋友和亲人的对话，这些亲人对自己受到的影响感到震惊。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生马托说，他的一些室友曾投票支持特朗普，现在后悔了。而玛丽蒙特大学的学生平塔德说，一位选择不投票的朋友后来为他的冷漠导致了平塔德的困境而道歉。祖尔斯说，他感到沮丧的是，他的一些大家庭成员支持特朗普，却似乎没有意识到总统的行为对他造成了多么深重的伤害。

每位学生都清晰而直接地认识到，一次选举就能对一个人的命运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当你投票时，你并不会真正理解政治对你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俄勒冈州法学院学生说道，“我们不明白，我们周围的一切都与政治有关。”

尤其是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学生麦克丹尼尔，他对未完成的梦想有着强烈的预感。他和女友已经前往盐湖城考察公寓，期待着自己预计六月份开始的国税局职位。他原本期待着离家人和滑雪胜地更近一些。然而，他却决定前往圣何塞，开始一份他在私营部门找到的工作。

尽管如此，当麦克丹尼尔读到国税局高级官员因抗议与联邦移民局共享移民数据的协议而辞职的报道时，他不禁认为自己躲过了一劫。他一直以为，公共部门的职位不需要像私营企业那样牺牲自己的价值观，但现在看来情况已然不同。他原本想服务公众，而不是总统，但一场选举改变了一切。“这对美国来说就像一个‘滑动门’时刻，” 他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来源：日新说Copernicium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