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没接话，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房产证边缘。指甲盖泛着淡粉，是上周我带她去美甲店做的，说这样显年轻。"小夏，记不记得你高考那天？"她突然开口，"暴雨下得跟盆泼的似的，你爸背着你趟水去考场。"

青瓷碗搁在茶几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房产证上"李建国"三个字。我盯着那褪色的烫金字，喉头像塞了团湿棉花——这是我爸的名字，他走了整整十六年。

"先喝羹，凉了胃要疼。"妈把碗往我手边推了推。阳台的茉莉开得正好，甜丝丝的香裹着银耳的糯，往鼻子里钻，可我舀起的勺子又放下，"妈，明天去房管局吧。"

她没接话，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房产证边缘。指甲盖泛着淡粉，是上周我带她去美甲店做的，说这样显年轻。"小夏，记不记得你高考那天？"她突然开口，"暴雨下得跟盆泼的似的，你爸背着你趟水去考场。"

我鼻尖发酸。那天的雨幕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爸的蓝布衫全贴在背上，裤脚卷到膝盖，泥点子溅到后腰。我趴在他肩头，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爸，等我考上大学，给你买带大阳台的房子，能晒被子能种茉莉。"他笑出了声，"爸不要大阳台，只要我闺女过得好。"

"你爸走那年，这房子刚买下产权。"妈摩挲着房产证，"我找你二姨借了三万，你三舅凑了两万五，连楼下张婶都塞给我五千块。"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菊花，"那时候你在大学哭着说要回来打工，我骗你说房子是单位送的福利。"

我攥紧婚戒。朵朵明年上小学，我们那四十平的老破小，学区差得能急死人。上周妈说要跟对门王伯领证，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王伯儿子在深圳，虽说没提过房子，可万一呢？

"妈，我不是防着王伯......"我声音发颤，"朵朵的学区房要一百七十万，首付还差四十万。要是把这房过户给我......"

妈突然起身，从老榆木抽屉里拿出个黑皮本子。封皮磨得发亮，边角卷着毛边，我一眼认出是爸的日记本。

"1998年3月12日，晴。今天发了季度奖金，存五千。等小夏上大学，得给她换间有窗户的屋子，能晒到太阳。"我翻着页，手开始抖。中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爸的字迹："秀芬，这房你留着。要是小夏成家后过得难，就给她；要是你遇到合心的人，别为了房委屈自己。"

"你爸走后第三年，王伯就常来修水管。"妈接过本子，指腹蹭着纸页，"他老伴走得早，儿子在深圳。我们跳了五年广场舞，去年冬天我摔了一跤，他背我去医院，在走廊守了半宿。"她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个红本本，烫金的"结婚证"刺得我眼睛发疼。

"上周三领的。"妈把本子推过来，照片里她化了浅粉的妆，王伯穿着爸生前最爱的蓝布衫，"他说不办酒，把这房重新装修，他搬过来住。你爸的房间我们没动，书桌还是老样子。"

我捏着结婚证的手直抖："那房子......"

"房子还是你的。"妈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跟小时候给我捂手时一样，"上周我去公证处做了遗嘱，等我走了，房归你。现在，我想住在自己屋里，跟喜欢的人一起种茉莉、养鹦鹉。"她指了指阳台，"王伯昨天买了新鸟笼，说要养那只总偷吃茉莉的白头鹎。"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陪妈体检。电梯里遇见王伯，他接过妈手里的保温杯："秀芬胃寒，得喝温水。"我当时嫌他多管闲事，现在才发现，他连妈吃降压药要配温水的习惯都记得。

"你生孩子那年，在产房疼得直哭。"妈掏出手帕给我擦泪，"我在外面攥着你爸的照片说'他要是在，肯定比我会疼闺女'。王伯知道后，每天给我送鸡汤，说'阿姨，您就当多了个儿子'。"

朵朵出生时的画面涌上来——老公在外地出差，是王伯跑前跑后办手续，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我疼得直哼哼，他蹲在走廊给我买红糖姜茶，手背上还沾着护士台的酒精味。

"妈，我不是反对你结婚......"我抽噎着，"就是怕你吃亏。"

"傻闺女，我活了五十八年，吃没吃亏自己有数。"妈擦着我脸上的泪，"你爸走那晚，我抱着你在楼梯间哭，是王伯送了碗热粥。这些年他修的不只是水管，是我心里的裂缝。"她抬头看墙上的全家福，爸穿着那件蓝布衫，笑得像朵向日葵，"你爸要是看见我现在有人疼，肯定乐开花。"

我想起前几天翻出爸的老照片。他总说"秀芬嫁我真是委屈了"，可妈每次看这些照片，眼睛里都亮得像星星。或许爱不是守着房子过一辈子，是看对方能不能在余下的日子里，笑得更甜。

"那学区房......"我抽着鼻子。

"我和老王商量了。"妈从包里拿出张银行卡，"他把自己的房卖了，凑了五十万。"卡还带着体温，贴在我手心里，"他说朵朵是咱们家的宝贝，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密码是你生日，小夏。"她摸摸我头发，"钱能慢慢赚，但妈想趁现在，为自己活一次。"

阳台的鸟笼在风里晃了晃，那只白头鹎扑棱棱飞过来，停在茉莉枝上。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妈脸上，她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像当年爸看她时那样。

原来我以为的"守护"，不过是用爱画了道围墙。而真正的爱，是松开手，让她去追自己的光。

（后来跟老公说了这事，他红着眼圈说"妈高兴比什么都重要"。现在王伯每天早上陪妈去公园打太极，周末我们带朵朵回家，总能吃到王伯做的糖醋排骨——和爸的味道像极了。只是每次看阳台的鸟笼，我总在想：要是我早明白这些，是不是能更早看见妈的笑容？）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