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十分满意,每日亲自服侍夫君吃药,我端着黑乎乎的药,温柔道:“徐郎,该吃药了。”
我是上京名声最不好的贵女,及笄后,父亲为我寻了个夫君。
夫君生得貌美,却体弱多病,迎风咳血,最重要的是夫家无人。
我十分满意,每日亲自服侍夫君吃药,我端着黑乎乎的药,温柔道:“徐郎,该吃药了。”
夫君: “……”
1
我叫沈妗,上京众多贵女之一,却也是名声最差的那个。
我娘走得早,我爹又是一介武将,不懂得如何养女儿,打小没教过我规矩。
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上树打枣,下河摸鱼,揍遍上京小公子,无所不能。
我兴冲冲地拎着两条大鱼甩到我爹跟前:“爹!厉害吧!”
我爹给我鼓掌,反手请了十个嬷嬷回来:“把沈妗那一身匪气给我磨磨!”
后来,我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站在我爹面前,看上去嬷嬷的悉心教导颇有成效。
我爹很高兴,待我及笄后,张罗着给我找个夫婿,我虽是明面上被教得端端正正,但我爹深知一只是表象。
他找来一堆画像:“这个行不行?”
我凑过去看,陈家小公子丰神俊朗,神采奕奕。
我摆手嫌弃:“受不了这种一踹就翻的花架子。”
幼时,我和陈小公子打过架,当场把他干翻,他哇哇哭着回家找娘亲。
我爹生气地质问我为什么打架。
我别过头孤傲冷哼:“谁让他说我没娘的!”
我爹沉默了一下:“打得好。”
幼年的梁子结下了,到现在我也看他不爽。
我爹翻来第二张:“那这个呢?”
画上的人清润如玉,书卷气很浓,是丞相之子,听说已经在准备殿试了,挺有出息。
我震惊:“你跟人丞相是死对头,还指望着我去把人家儿子撬过来?”
我爹:“……”
翻来翻去,愣是没一个满意的。直到最后一张,我眼中一亮。
“这个好看!”
我爹看了眼:“这.…这谁来着?”
画上的人眉眼极清隽,白衣胜雪,实在有些不染凡尘的意味,只是瞧上去还有两分病气。
我爹仔细想了想,恍然:“是叫徐宴玉,徐家那个遗孤,人也挺有出息,如今已入仕途,仕途还算平稳,就是身子骨不大好。”
身子骨不大好……等等。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警觉,眯起眼看我爹:“他们怎么都是这种......文弱书生样?你不是不喜欢文臣吗?你武将朋友没儿子吗?”
我爹犹豫了一下。最后,他终于点头承认,就是特地从文臣里这么挑的。
我爹小声嘀咕:“这不是怕你受委屈吗?找个文弱点的当夫婿,你晃一晃拳头,你那弱不禁风的小夫君敢动?”
我:“……”
片刻,我爹试探:“徐宴玉你是喜欢的吧?夫家无人哦。”
他着重强调了「无人」二字,身体不大好,夫家无人。
我:“…嗯。”
2
徐宴玉的聘礼很快送到了沈家,效率之高,着实惊人。
我瞅着那长长的聘礼单子,倒吸一口凉气,我看向我爹,迟疑:“这么快?他很缺媳妇吗?爹,你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吧?”
我爹摸了摸胡子,有点不确定:“不知道啊,我前个儿特地请他吃饭,提了个这事,他今天聘礼就送来了。”
我想想自家爹平时的作风,沉默了一下:“你怎么说的?”
我爹模仿了一下彼时自己的语气:“徐侄,今日这饭一吃,我女儿你可得带走喽!”
声音浑厚,带着连我爹自己都没发现的不容置疑,嗯,颇有大将军说一不二的风采。
有风采是正确的,风采用在这儿,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当真是十分惊人的人和十分骇人的发言。
我两眼一黑,给我爹竖了个大拇指,懂了,人家以为这是鸿门宴。
这么多聘礼,除了破财消灾,我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
3
尽管是乌龙鸿门宴迎来的亲事,但徐宴玉的诚意依旧很足,风风光光大办,给足了体面。
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嫁妆多得令人咋舌,上京凡有过路之人,无不惊讶。
有人叹:“这是哪家小姐要出嫁?竟如此财大气粗......”
另一人嗫嚅:“好似从沈将军府邸出来的一一沈,沈妗?”
两人对视一眼,打了个哆嗦。
我揪着喜服袖子坐在床上等,饿得两眼发昏。丫鬟苓儿跟着我一同到徐府,她是个机灵的,偷偷从前堂绕了一圈奔到新院,往我怀里塞了两块糕。
“小姐,姑爷叫我拿来给您垫垫肚子。”
她笑嘻嘻:“日后便要改口唤小姐夫人了!”
我一愣,莫名想起方才扯红绸时,喜帕下一闪而过的衣角,两块糕细细咽下,外头的呼声也变小了。
听到脚步声,我莫名紧张起来,那人在房内驻足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犹豫。
直到,眼前的那片红被挑开,我猝不及防地和面前人对上了眼睛。是个美人。
他除了发冠,青丝垂落。那双眼生得清凌凌的,尤其漂亮,这是我的新上任的夫君,徐宴玉。
徐宴玉凑得近了些,微微蹙眉:“你.……”
他呼吸清浅,许是喝了点酒,身上温柔的檀木香里混着丝甘醇酒香,随着靠近,萦绕在鼻尖。
手指微凉,不小心擦过我的脸颊,只一下,他的神情微怔。
我还在想着鸿门宴的事,心里自觉有些对不住和小小的心虚,旋即,我轻咳一声,放软了嗓子,温声道:“夫,夫君?”
空气滞了一瞬,有点尴尬,不太熟练,卡了一下,我表情险些绷不住。
一个没注意,身边的床板被我摁下去一个小小的凹痕。
余光瞥过,我若无其事地扯过嫁衣遮了遮,侧过身子,转而去拉他的手,温温柔柔,吐气如兰:“夫君,困不困?”
徐宴玉的耳朵逐渐泛红,他低头看一眼我同他交握的手,被我带着坐到了床铺旁。
我爹在我上轿前提到,徐宴玉自幼体弱,鲜少出门,一定是没听过我的大名,才会如此利落地应下亲事。
他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先收收性子,别把刚到手的夫君给吓跑了。
因为,我爹是这么同徐宴玉说的:“徐侄有所不知,我家妗妗是上京最温柔的闺女,同徐侄的性子极相似,可见你二人是天定良缘!”
相当大言不惭,我虽腹诽,但看见徐宴玉的那一刻起,自然而然地整个人「端」了起来。
徐宴玉果真是同他的长相一样,性子是沉静了些,却怎样瞧都让人欢喜得紧,如此漂亮的夫君,竟落在我沈妗手上。
我越看越喜欢,打量徐宴玉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想起自己「小意温柔」的人设,不免有些遗憾,得矜持些,不大能直接上手扒人家衣服!
哎!忽地,眼前人的脸慢慢放大,我瞳孔微缩。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起来,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见不着底,带着极端的吸引力,徐宴玉睫毛轻轻颤了颤。
“夫人。”他斟酌着,轻声唤了句。
我沉浸在放大的美貌里有些晕乎,但,我还是很有人性的,毕竟我的夫君,身娇体弱。
按我爹的话说,徐家就他一人,徐宴玉为了婚事可谓忙得脚不着地,身子本就弱,如今更是辛苦,得好好补补。
哪能一成亲就......别给我漂亮夫君整没了。
于是,我很快冷静,将徐宴玉扒拉到床上,大方地分了一小半地方给他。
盖上被子后,我两眼一闭,安详说道:“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徐宴玉似乎沉默了,许久,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
夜里,我悄悄睁眼,看了眼身边人的侧脸,如此好看的人,睡在身边宛若添了柱安神香。
嘿,你还真别说。
4
和徐宴玉成亲后,我深感我爹的远瞻性。夫家无人,无须被家中长辈长辈管教。
夫君又每日赶早朝,我晨起迷迷糊糊送他上朝,悉心叮嘱后,又迫不及待回屋睡觉。
从前沈家我沈妗说了算,如今,徐府也是我沈妗说了算,连带着徐宴玉这个人,大约也是我说了算,无人敢置喙。
我乐得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温和良善模样,毕竟,我的小夫君每日上朝和回家两点一线,成亲后,时常在回家路上捎两包点心回来,再垂眸唤一声「夫人」,叫到人心坎里去了。
漂亮夫君热炕头,这泼天的福气,大约是天上的娘亲眷顾给我的。
这天,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悠然自在地看着话本子。
“夫人!夫人!”苓儿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又气又急。
我懒洋洋抬眼:“我怎么教你的?”
从前在将军府,苓儿自小跟着我,耳濡目染后一个打十个,走路带风,这也不能让徐宴玉瞧出来。
苓儿一下子紧急刹车,瞬间淑女了不少,她快步走到我身旁小声耳语。
原是,我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我是沈将军唯一的女儿,受到的关注不少,如今婚事大办,却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病秧子,想来是嫁不出去,没处嫁了。
贵夫人们攥着帕子尖牙利嘴,你一言我一语,不过都是些无用的腌臜话罢了。
我沈妗从小到大的腌臜话听得不要太多,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挠痒痒呢。
我嗑着瓜子,唇角微扬,再说了,不过三三两两的蠢货,能懂什么。
苓儿却愤愤不平:“我家夫人如此温柔体贴贤惠善良,怎可被这些长舌妇们如此编排。”
我一顿:“等等,前半句是什么?”
苓儿: 「?」
她小心试探:“我家夫人……..温柔体贴贤惠善良?”
我喟叹,听得通体舒畅,看苓儿的眼神带上了一分欣赏,顺带还丢了个玉镯子给她,摸摸她的头:“乖,去忙。”
苓儿不明所以挠挠头,呆愣愣地走了,活了十多年,头次听到苓儿这样华丽的评价,我身心舒畅,迫不及待地写了封信送回娘家。
【爹,儿已成长,温柔体贴贤惠善良大方。】我心中得意,多添了个「大方」。
不日,我爹回信。【?】
5
徐宴玉下朝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我坐在院里,面前站了一排仆从,个个乖巧。
“夫人貌美心善。”
“夫人和蔼可亲。”
“夫人气度不凡。”
……我听得连连点头,大手一挥,指挥着苓儿一人发一锭银子。
我很高兴,大家也很高兴,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夫人?”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一个转身,同徐宴玉对上了眼,那身官袍穿在旁人身上就是披着宽大麻袋,穿在徐宴玉身上当真衬得他身姿挺拔,好看得紧。
“夫君!”
徐宴玉被我抱了个满怀。他怀里的檀木香好闻得很,我用脑袋蹭了蹭,弯弯眼睛瞧他,徐宴玉面上带着些许倦意,还不忘回抱住我。
今日他上朝归来得晚了些,想来圣上有不少事儿要打理,我不常打听他仕途上的事,不过依照我爹信里的说法,他很看好徐宴玉。
我爹年轻时瞧不上那群酸溜溜,满口仁义道德的文人,同人家在朝堂上相看两厌,如今我爹老了,他眼里文绉绉的文人也老了,他说,老东西们就该退位让贤。
贤才是谁?
那必然是我的小夫君。
我笑眯眯,刚想从身后摸出那包准备了很久的东西,却见徐宴玉变戏法似的,手里也多了样什么。
“下朝时路过,感觉同夫人很相配,就带回来了。”
一支玉簪子静静躺在他的掌心,簪子用料上乘,通体盈盈似有微光,两粒小花苞栩栩如生。
他将簪子替我簪上,眼睛停留了很久,我很高兴,轻轻碰了碰簪子,转了两圈:“好看吗?”
徐宴玉垂眸:“嗯,好看。”
苓儿很有眼色,抓紧惊叹一声:“如此温柔的簪子与夫人这样温柔的人自然是相配的!”
她张着嘴胡说八道,我听着甚是满意,咱们将军府出来的都是一脉相承,连大言不惭也如此相似。
想着,我顺势掏出了身后那包东西,眼中亮闪闪:“我也有东西要送夫君,夫君且等我!”
……一炷香后,我和苓儿盯着那一锅黑乎乎乎的东西一同陷入了沉思,我颤颤巍巍舀起来闻了闻。
药香四溢,嗯....应当没抓错药啊,但是补身体的药,煮出来怎么颜色如此骇人。
苓儿结结巴巴:“夫,夫人,这是.….…咱们,咱们要把姑爷那个掉吗?”
哪个掉?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我笑不出来了,外头的那树梨花开了,枝头鸟雀闹得很欢,院里生机十足。
徐宴玉在书房忙碌,透过小窗,便能瞧见那道清隽身影,我的步履连带着心情一并沉重,苓儿低着头跟在我身后。
徐宴玉抬眸,眼里攒着细微笑意。好一个活脱脱的美人。
先前说了,他性子沉静,笑意难得浮在面上,如今这一笑,把我勾得不知东南西北。:“夫人要送的是何物?”
我清醒了,苓儿的头低得更厉害了,挣扎了两下,我轻咳一声,端上了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声音极尽温柔:“徐郎,该喝药了。”
徐宴玉:“……”
苓儿:“……”
我后知后觉:“……”
6
长安街药铺的老掌柜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眼徐宴玉,随后,抖了抖柜台的药包。
“徐夫人,你拿过来的这包药抓的是壮阳补虚的方子,徐大人若是将养身子,怕是吃不得这味药,老夫且为你二人重抓一包。”
我安静如鸡,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徐宴玉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若有所思。
我试图解释:“我同西长街那药铺的掌柜就是这么说的,我说的是将养身子,那他怎么给我抓了这么个玩意儿?”
掌柜:“嗯嗯。”
他脸上赫然写着:你且狡辩,我听着。
我:“……”
我去你的,我求助地拽了拽徐宴玉的袖子,徐宴玉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前,有条不紊抓完了药,付了钱,领着我出了门。
长安街上人声鼎沸,我左看右看,时不时低头理理裙子,顺带冒两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今天的太阳可真太阳……”
一个人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自己很忙。
“夫人……”
徐宴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分外好听:“西长街的药房新来的掌柜年轻,又见夫人这般年轻,自是会理解错的。”
看到了吗?
一个靠谱的夫君,总会主动给你台阶下。
我松了口气,偷偷瞧一眼徐宴玉,他当真风淡风轻。
而后,徐宴玉垂眸,牵起我的手,眉眼温和:“夫人,回家。”
夜里,徐宴玉在书房又忙了许久,我翻来覆去,因白日里丢死人的事愣是睡不着。
忽地,门开了,我紧急闭眼,一动不动,假装入睡。
片刻,有人走到我的床边,月光透过小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的枕边。
直到,我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耳边的发被轻柔地碰了碰,顺到一边,什么微凉的东西贴在我的额前,带着若有若无的痒,像羽毛扫过心头。
“妗妗。”那人轻叹。
7
徐宴玉的晋升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甚至,快到让人有些不可思议,连我爹都连夜加急扔两封信来。
一封:【你敲我女婿脑壳了?拔苗助长万万不可!那可是贤才!儿啊,急不得!】
另一封:【贤婿虽身子骨不大好,但若是出了事,你爹我定然大义灭亲!】
我:“……”不是,我有那么无法无天吗?
是谁暗戳戳同我说「夫家无人,夫君身弱」,我爹倒戈速度惊人,这使我越发好奇了。
徐宴玉究竟在做什么,圣上对他的器重非同一般,连我爹都这般写信,其中定然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想了想,决定去亲自看看。
夜色凉如水,外头的蝉鸣歇了好一阵,徐宴玉于案前忙公文,烛光摇曳间,透过小窗看去,那张脸忽明忽暗。
我悄悄摸进去,轻咳一声。
徐宴玉抬眸,温声道:“夫人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凑过去,装模作样关心了几句,实则将案几上的公文大致扫了一遍。这些写的是………
下一秒,我猝不及防,身子被拉得一晃,潜意识告诉我很危险,我蹙眉,下意识地想来一个过肩摔--又生生止住了。
我的夫君,他定然禁不住这一下,徐宴玉那双漂亮的眼,垂眸瞧我,意外惑人。
我眨了眨眼,没动,片刻,我的小夫君慢慢将头搁在我的肩上,微微阖眸,眼睫扫过我的面颊。
余光里,他的神色我看不清,声音却悄然落在我的耳畔:“夫人,好累。”
连带着气氛一并缱绻温柔,我心旌摇曳,忽然间觉得嗓子有些干:“什么?”
徐宴玉轻轻叹气,摸索着,寻到了我的手,他的手有点凉。我鬼迷心窍地跟着他的手,到达了他的心脏位置,如鼓的心跳,温热气息里带着一丝檀木香。
有暧昧掺杂在空气里,不受控地发酵,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我想移开视线,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他已经十指相扣。
次日我醒来,看着身旁已经空了的床铺,好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脑子有点乱,我低头沉吟,第一个想法:腰好酸第二个想法:徐宴玉他根本就不用补!
公文一个没看着,反而被色诱了,有点丢人。
痛定思痛后,我冷静喊来苓儿:“去,把那堆药全打包给我丢出去。”
我去他的病秧子,他若是累,那世上再无疲累之人了。
8
自那日之后,徐宴玉同我之间悄然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譬如,他见到我就眼神游移,还脸红……
他脸红个锤子啊!
徐宴玉近两日不用上朝,一个人待在书房,然后安安静静地出没在我身边,随处可见,瞧见我,便轻轻来一句:“夫人,好巧。”
巧过头了,我不大相信,狐疑地看着他,很不幸,我高估自己了,我确实是个相当肤浅的人,这一看又是美色误人。
如此好看的人往那儿一站,到底是没忍住,我小步跑去将他左瞧右瞧,这小脸蛋。当真是越看越喜欢。
“夫人今要出门吗?”
我点点头,徐宴玉抿唇,任由我上下其手,神情微微落寞:“夫人早些回来便好。”
我心软得紧,忙不迭拍拍他的手,安慰两句:“我很快回来,不过就是个聚会罢了,你且在府里好好待着。”
徐宴玉唇边浮上清浅笑意:“嗯,都听夫人的。”
我一向是很关注小夫君的身心健康,身体健康……想到那天,我有点脸热。
好吧,身体健康现在似乎没什么大问题。而后,我恢复严肃,但徐宴玉的心理健康尤其要重视。
有关徐家,我曾悄悄打探过,徐宴玉幼时过得并不好,身子弱,也并非家中嫡子,不受重视,磕磕绊绊地活着。
后来,徐家一夕之间遭了难,近乎灭门,只幸运地活下一个后院的庶子,那个庶子,正是徐宴玉。
徐家仅剩的独苗,只一副单薄身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十分低调。
徐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不知所终,若是知道徐宴玉还活着,恐怕会去而复返,徐宴玉顶着巨大的压力,心性依旧如此平和纯良,所以不怪我爹说,此人前途无量。
我感叹,我这小夫君,委实是令人心疼。
苓儿同我一起上了马车,她犹豫道:“夫人,咱们真的要去那儿吗?”
我懒洋洋跷着腿:“去,为什么不去?”
原先,缩在背后嚼口舌的官家夫人们,发觉如今的徐宴玉渐渐不大能得罪得起了,嫉妒之余面面相觑。
夫人们常聚,为首的不得不捏着鼻子,差人请我,这般能膈应人的好事,我向来很感兴趣。
到达长安酒楼后,进了包间,脂粉香扑面而来。
“哟,我道是谁,来得这么晚,咱们徐夫人可是大忙人,想必是瞧不上我们这群人的。”一进门,尖酸刻薄的声音直冲天灵盖。
抬眼看,是我的老熟人,许家的许怜意。
许怜意幼时最爱跟着那些个上京贵公子们当小尾巴,彼时贵公子们看我不爽,许怜意有模有样,一并学着针对我 ,然后全被我踹飞出去。
许怜意如今也嫁了人,刚混进上京官家夫人的圈子,迫不及待地冲我耀武扬威。
我不紧不慢,微微一笑:“许怜意,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你当年是怎么被我抽成陀螺来回转的。”
方才还得意呛我的许怜意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煞白,一下子噤了声。
我这话来得突兀,也实在不客气,连带着嘀嘀咕咕偷偷瞧我的几个人一同吓了一跳。
“这.……”
“徐夫人莫要开玩笑了.……”
我大大咧咧坐下,望了一圈形形色色的脸,挑眉含笑:“我何时开过玩笑?”
她们大约这才恍然意然意识到,沈妗还是那个沈妗,沈大将军的独女,惯爱把人抽成陀螺的那个,整个上京赫赫有名。
她们忘性还挺大,沈妗不是嫁了人就变了,只是,我乐得在徐宴玉面前装两下。
一阵静默,为首的夫人弯唇:“徐大人娶了这么有意思的沈小姐,想必家中一定有趣极了。”
我抬眼,周静娆,徐宴玉政敌的夫人。
她的帖子送到徐府,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想膈应我?
我撩起眼皮,不咸不淡道:“是有趣啊,夫君生得太过好看,这人吧,就打心底觉得有趣。”
而后,我叹了声气,语气温和:“噢,差点忘了,你体会不到。”
周静娆脸色难看得厉害,指甲掐进肉里,我戳到她痛处了。
她原先同自己的青梅竹马已有婚约,而后看中了如今夫家的势力和夫君的能力,干脆利落地抛弃竹马嫁给他人,不幸的是,那位长得到底是砢碜了些。
就算这样,周静娆还得日日对着那张砢碜脸做小伏低,正因如此,她才隔三差五地要搞什么夫人社交的小聚,毕竟,在家压不过夫君,在外还能靠着夫君的官位压旁人一头。
更要紧的是,她那位唇红齿白的竹马也找到可心人了,据说周静娆得知消息的时候,掌心攥出血了。
我弯弯眼,叹了声:“瞧瞧,怎么还生气了呢?别生气啊,指甲都掐红了,手就要疼啦。”
周静娆试图冷静:“徐夫人还是莫要说些有的没的,如今朝堂之上……”
“我夫君好看。”
周静娆强撑着说道:“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我夫君好看。”
“不重要.….”
“夫君好看。”
「啪!」周静娆刷地起身,冷脸摔门走了,起身时,身子似乎抖了抖。她带来的小丫鬟唯唯诺诺,低着头飞奔跟了上去。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破防啊。
我抓了把瓜子磕,抬眼扫了一圈鹌鹑似的夫人们:“别见外,我这人除了说话难听点,打人疼点,其实人还不错。诸位,散了如何?不走,也大可同我谈谈心,在谈心这方面呢,我也小有建树。”
那位陈小公子对我谈心方面的能力应当深有体会,剩下的人脸色苍白,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收拾收拾「咻」地跟着跑了,想来往后一阵子是没人再敢搞这种「小聚」了。
9
回去路上,苓儿愤愤:“这些个人都想来瞧夫人笑话,当真是黑心肝坏透了!”
我顿了一下:“唔,你说,我有笑话可看吗?”
苓儿仔细想了想,眼中一亮:“夫人没有。论身份,夫人是将军府嫡女。论地位,夫人自幼横行上京。若是论夫君,更不必了,夫人同大人恩爱非常,现在大人晋升的消息早已传遍上京,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咱们夫人将来说不准是诰命夫人的命呢!”
苓儿兀自讲得兴致勃勃,我打断她,慢条斯理道:“那你可知道,今日这一遭,问题出在哪里。”
说罢,我掀开马车帘子:“喏,来看看。”
苓儿瞳孔骤缩:“夫人……”
外面已然是另一番模样,并非华丽的长安街,也不是去往徐府的路,问题就在这儿。马车夫被换了。
苓儿震惊:“夫,夫人何时发觉的?”
一早就发现了,从那张帖子送过来时,我就多留了个心眼,绑到我沈妗头上,可见对方胆子不小。
我干脆将计就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愣是忍到现在,确认对方将我拐到这无人之处才放下心来,这样才方便动手。
我捻了颗葡萄咽下,撸了撸袖子:“等着。”
马车夫的余光时不时向轿子后瞥。等驶到一处破败院子时,马车夫见轿子里的人并无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他起身勒马,尽量放轻动作,下一秒,耳后声音乍起。
“人带到了?”
马车夫:“带到了.....”
随后,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我甩了甩手,觑了地上的人一眼,顺带踹了一脚。
苓儿亦步亦趋,娴熟上前将人捆好,丢进马车里。
她眼睛亮亮的,显然找到了当年在上京跟我一打五的快感:“夫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
10
我坐在上位,悠然自在抿了一口茶,看着面前那一排被捆成粽子的人。
半炷香前,没有打草惊蛇,苓儿和我十分顺利地利用迷药,将屋里安然等待信号的四个人一锅端,甚至有闲心煮了壶茶。
苓儿把其中一人嘴里的布丢掉,按照流程厉声质问:“你们是何人,想绑我们夫人作甚!”
那人阴狠地盯着上位的我,啐了一口:“呸,卑鄙!”
话罢,他嘴巴动了动,脸色怪异,里面有东西。说时迟,那时快,我神情一凛,飞身下去,一巴掌甩了上去!
顿时,致死药连带着大板牙,一同被扇飞了出来,血沫横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那人顶着猝然肿起的腮帮子,看看地上的血沫子,迷茫了,我淡定地擦擦手,往回走时,脚步迟疑了一下。
视线慢慢落在剩下的一同呆滞的三个人身上,我犹豫:“要不.....”
“呜呜呜呜呜!”被布团塞住的三个人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摇头。
我满意点头,嗯,很好,这下听话了,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
11
忽地,窗外鸟兽作散,院子门口「嘭」地传来一声巨响,与此同时,齐刷刷冲进来十几个黑衣护卫。
有个护卫高喝:“不许动!”
领头之人自后而来,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夫君。
徐宴玉一身白衣,眼里宛若淬了寒冰。却在下一秒和我对视的那一瞬间,陡然化开。
但是,现在情况和时间都不对,我高举的手生生卡住,地上即将被扇耳光的人惊恐地朝徐宴玉的方向呼喊:“救,救命!”
我:“……”我柔弱地跌倒在地。
苓儿:“嗯?”
她接收到我使的眼色,警惕抬头,瞥见门口的徐宴玉,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冲到我身边,气一憋,大喊:“啊呀,夫人!”
苓儿揩揩眼角不存在的泪:“可把我们夫人吓坏了,这帮无耻小人,竟敢拐了我们夫人。”
她瞄一眼那几个匪徒,转了转眼睛,补充道:“算,算你们懂事,自己把自己捆起来,夫人这才没受伤!”
我微微沉默,脚趾抠地,绑匪们:“?”
他们瞪大眼睛,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也许是不敢相信这句话能从人的嘴里说出来,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人不能,至少不该。
绑匪悲愤:“我还没.….…”
“夫人。”徐宴玉打断绑匪的话,面色如常,声音熟悉又清冽。
他上前将我扶起,揽入怀里,胳膊一点一点收紧,宛若失而复得般珍重:“夫人受惊了。”
我讪讪道:“嗯呢。”
不知道徐宴玉看见了多少,我有点不自在,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怎么忽然来了?”
徐宴玉身子似乎僵了一瞬,片刻便恢复如初,他垂眸,轻轻碰了碰我耳边垂落的发丝:“夫人说,很快归家,我没等到夫人,就出来寻夫人了。”
是这样吗?
我心下有些怜爱,徐宴玉孤身一人长大,又经历了灭门案,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想必对身边人的离开和归家时间还是要敏感些。
思及此,我安慰地拍了拍他,又同他的手交握:“今天只是意外,放心好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徐宴玉一顿,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手也越收越紧,许久缓声道:“真的吗?”
那视线死死随着我,不知为何,盯得我后颈渗出些凉意,我嘀嘀咕咕摸了摸后颈,压下心头丝丝怪异感。
“当然是真的,走,咱们现在回家去。”
徐宴玉「嗯」了声,又看了眼被捆住的人,声音淡淡:“都带走吧。”
身后的护卫训练有素,应声行动。
12
回去后,徐宴玉亲自提审那四个人,起初我担心以徐宴玉的温和内敛性格可能不大好审,这几个人鬼精鬼精,嘴里能藏药,对主子怕也是忠心耿耿。
没承想,不过半日,那些人已全部交代。
苓儿来报时,我眨了眨眼睛,剥葡萄的手停了,这么好审的吗?
再抬眼,徐宴玉自不远处走过来,同我一道坐着,凉亭里,小风拂面,颇有一番别样恣意情调。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葡萄帮我剥起来:“妗.…夫人。”
徐宴玉凑近,喂我一颗葡萄:“甜吗?”
我含糊不清地咽下,点点头:“甜。”
一连被喂了好几颗葡萄后,我犹豫戳了戳他:“你方才,想叫我什么?”
徐宴玉同我对视,他阖眸:“妗妗。”
妗妗?这是我的乳名,他从我爹那儿听来的?
我瞧着他一点点染上薄红的耳朵尖,觉得有些可爱,怎么叫个乳名还会害羞。
“可以吗,妗妗?”徐宴玉一眼不眨地盯着我,抿唇轻语。
这张脸有些过分惹眼,我到现在还没能好好适应,只好不自在地轻咳:“叫呗,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徐宴玉脸上逐渐泛起红晕,我随意一瞥,总觉得那红晕有些不正常,再往下看,徐宴玉那雪色衣袍下赫然印着一片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他好像还没发现,我慢慢停下咽葡萄的动作,开口问:“方才夫君去提审了.……那些人,可是交代得清清楚楚?”
徐宴玉面不改色:“嗯,都交代清楚了。”
片刻,我别过眼,若无其事道:“若是我同你想的不一样,你.….….”
徐宴玉看着我,弯弯眼睛:“妗妗是妗妗,妗妗什么样都是夫人。”
他说,徐宴玉的夫人,只会是妗妗。
我抿唇,但我的小夫君,可能也和我所想的不大一样。
13
朝堂上风起云涌,人心浮动。淮王叛乱,朝野震动,但苗头刚起就被提前埋伏的禁卫军拿下。
徐宴玉在淮王叛乱一案立了大功,精密布置,引狼入局。
原来,这件事已经进展许久,由圣上暗中召请徐宴玉秘密进行,所以那些个忙忙碌碌的日夜,他在处理这件事。
淮王也并非等闲之辈,发觉了圣上的怀疑,也知道圣上在拖时间,他妄图在证据确凿前起兵攻入上京,却还是晚了一步。
宫里的召令下达很快,徐宴玉的品阶再一次攀升,同样,「诰命夫人」的封赏自宫里送进徐府,源源不断。
我却没有心思,因为马车一事,和淮王有关,为什么和淮王有关,我想不通。
徐宴玉进宫了,我在院中踱步,忽地,我抬头,目光落在了书房上,那日提审……人似乎是被带到了这里面,那里面也许会有.….暗门?
我定定神,走了进去,但很难找。
我皱着眉摸索了半天,很久以后,直到我都快放弃时,不经意碰掉了案几上的东西,下一秒,书房内,后墙壁轰然打开,一条向下的窄道。
我定睛一看,地上的东西赫然同他先前送我的簪子一模一样,我迟疑地伸手,碰了碰头发,这支簪子分明好好地在我头上戴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窄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经过,越往里进越窄,直到拐过一个角,才摸到另一层墙壁,我提着盏小灯,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摇曳,显得分外可怜。
「啪嗒。」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手上,我犹疑,将灯凑近了,黑乎乎的。放在鼻子下一刺鼻的血腥气猛然冲上来。
「呕一」只一下,令我差点把胃呕出来,什么陈年老血的味道。
这里太黑了,灯也太暗,我被血味扰得心神不宁,随手将灯往上一托,下一秒,瞳孔骤缩。
我怔忡,暗室忽然亮了,四面墙上的火燃得极旺,然而再旺的火,也暖不了我此时的手脚冰凉。
门口有声音传来,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宛若催命符,我转头,意料之中看见了徐宴玉。
还是那张漂亮的脸,此时却有些令人悚然,凉意自脚底板往上窜,我感觉身子有点麻,干脆靠着一面干净的墙,蹲了下去。
徐宴玉想上前伸手,被我歪头躲了一下,他神色黯淡,似乎有点委屈,眼尾泛着红:“妗妗。”
不是,他哭啥?他委屈啥?我还没哭呢!
任谁看见这地方堆着八十四个头骨,都会腿软好吗?
八十四啊,八十四,整整八十四个大大小小的完整头骨,天知道我抖着手数了多少遍,甚至头顶,还吊着四颗血淋淋的新鲜颅骨。
这大约是前几日那四个人的。
好在我爹是将军,血战沙场,儿时夜夜给我讲死人文学,如今练就了一副胆子。
爹,你真是未卜先知,从前是我有眼无珠,不懂这些故事的含金量,如今,我深吸一口气,没被吓死,真是我的命好。
14
我一连躲了徐宴玉好多天。睡觉时,脑子里全是白森森的头骨,而徐宴玉日日在我门口站着。
“夫人。”他的声音清浅。
“你先等等。”
我面无表情缩在被窝,逼着自己冷酷起来:“不许进来!”
门外的身影驻足了好久,我觑了好几眼,都不见他走。有些忍不住心软。
但不行,绝对不能心软。
我干脆收拾东西,连夜跑回将军府,我爹看见我的时候,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咋了?你同贤婿吵架了?”
我憋气,没说话,岂止是吵架那种小事,这厮让我在一堆头骨上待了这么久,愣是一声不吭。
我隐隐约约知道我的夫君可能同我想的不一样,但是,这有点太不一样了,漂亮的脸和白森森的骨,如此反差,心神再强大的人也得缓缓。
我怕搞不清楚,继续待下去,心神出问题的只会是我,毕竟徐宴玉,早就像出问题了。
我想冷静一下,但鬼使神差地,我没和我爹说这件事,可一连好多天,我闷在府里,心神不安。
一到夜里,躺在床榻上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徐宴玉的脸总是不知不觉映入心头。
我想到了每个日日夜夜,他红着的耳尖,藏着笑意的眉眼,收紧的怀抱,他对我,好像从来都是细微体贴的。
我以为是成婚后的相敬如宾,实际上,却总发现他望向我时出神的模样。
我收拾包袱离开时,徐宴玉也是知道的,那时我转头,看到了他的身影,他静静地站着,朝着我的方向,很孤单。
将军府的闺房窗子没有徐府婚房的大,我看不到外面的月亮,却记得做噩梦时,徐宴玉抱住我的温暖。
我闭眼,将被子拉过头顶,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没过一会儿,我「啪」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我还没等到一个解释,万一呢,万一这些都可以解释呢。
只是因为,我觉得徐宴玉不是那么坏的人,他对我这样好,绝对不是我想他了,绝对。
15
次日饭桌上,我咬着筷子,吃得一点胃口没有。
我爹瞅我一眼:“要是想他了就回去吧,在家吃饭吃得这副蠢相。”
我瞪眼,立马嘴硬:“我没有,我只是.…”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只是什么呢,我早就习惯了徐宴玉,习惯饭桌上叽叽喳喳同他说一天的事,他偶尔因处理公文疲倦,却依旧陪着我吃饭,听我絮絮叨叨,满眼是我,没有一丝一毫懈怠。
我爹叹口气:“长这么大啥也没学会,愣是学会口是心非,妗妗,你和你娘一样别扭。”
“你娘当初.....咦,那是什么?”我爹抬头,盯着我的头发。
我顺着他的目光,碰到了那根簪子。
我爹惊讶:“这簪子是你娘的,从前不是被你偷拿去戴,给弄丢了的吗?”
什么?我愣住了,取下的簪子躺在手心,变得有些沉甸。
16
将军府门前,站着孑然一身的徐宴玉。多日不见,他脸上的血色更甚于无,人瞧上去也清瘦了些。
那张漂亮的脸属于我朝思暮想的人,是我的小夫君。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同我相望,而后伸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白色袖袍滑落一点,手腕上的瘀痕虽浅,却触目惊心,经年累月下来,早就恢复不了。
他从前过得很不好,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他分明是,很早便认得我。
徐宴玉眼尾落了一点红,声音很轻,又似在颤,他说:“妗妗,我们能不能回家。”
像是怕我不信似的,他有些语无伦次:“你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说没来找我的这些天,自己已经清理了整座徐府,见我没反应,徐宴玉慢慢走上台阶,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只容得下我一个人。
他一点点试探,直到碰到我的手,眼眶陡然红了。
我脑海里莫名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夫君虽怪,但实在美丽。
最终,我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叹了口气:“嗯,我们回家。”
我的小夫君。他真的不能没有我,我知道我同他归家后,一切问题都有答案。
番外:徐宴玉
徐宴玉的出生注定是个错误,他的母亲本是个丫鬟,因貌美被老爷瞧上,一夜风流有了他,从此,便被不管不问地丢在府里,日复一日遭受冷眼,非打即骂。
他承了母亲那副好容貌,实在忍受不了饥饿时,他也偶尔扬起那张漂亮的脸博取他人同情 ,好换一顿饱饭。
给他送饭的丫头很快被发现了,大夫人命人将丫头捆起来,当着他的面,一棍又一棍,活活打死。
贱种,女人冷眼不屑。
想讨饭?学着你那死娘,爬人床上去啊!
徐宴玉差点被掐死,他吊着一口气,回到了他的小破院子。
他娘早死了,听说生下他时就被绳子勒死了。
可她也不是自愿的,他有些难过,如果刚刚被掐死,会不会再也不用挨饿了。
夜里,徐宴玉缩在小小的被窝里,头顶的瓦片破了一块,能瞧见外头圆圆的月亮。好圆的好亮。
他听到了外头的欢呼,那是大夫人和他的哥哥姐姐们在拜月亮分月饼,想到月饼,他的胃越发难受,几乎痉挛起来。
他好久没吃一顿饭了,好饿,连路都走不稳了。
徐宴玉垂眸,慢慢爬下床,这处偏僻院落死了许多的人,包括他的娘亲。
徐家无人愿意到这样见不得光的鬼地方,除非来折磨他,两棵歪脖子树靠着墙长在那儿一院子太黑,像是森森鬼影。
要是有鬼,也一定会是娘亲的死不瞑目的魂,徐宴玉缩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府中那个老嬷嬷讲过月娘娘的故事,
听说向她许愿,什么都能实现,他喘了口气,赶紧闭眼许愿。他想要一个馒头。
「……嘶。」歪脖子树旁传来了轻微的痛呼声,徐宴玉吓了一跳,莫不是真有鬼?
他谨慎地靠过去,却看见一个面庞白皙如玉的女孩,女孩衣饰华贵干净,豪放不羁,身上的一缕清香萦绕在他鼻尖。
女孩揉了揉腰,嘟囔着:“这翻个墙翻到什么地方了.….…”
下一秒,同他对视,两双眸子相触,他慌慌张张地别过头去。
女孩好奇地戳戳他:“喂,你是谁?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徐宴玉手指蜷了蜷,没说话,可是肚子代替他说话了,二人面面相觑,他的脸一点一点红了。
一炷香后,女孩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背:“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她托着下巴,也不嫌弃院里积灰的石凳,坐着瞧他,徐宴玉不吭声,埋头吃月饼,饥饿的痛苦在突如其来的饱餐里消消失殆尽。
反正吃完了,没了。
他低着头,心一横,轻声道:“你要什么报酬吗?”
女孩却睁大眼睛:“月饼而已,你要是想吃,我天天给你送来。”
徐宴玉怔怔抬头,月娘娘的许愿成真了,她会不会是月娘娘。
后来,女孩时常翻墙来瞧他:“我叫沈妗,你叫什么名字?”
沈妗,妗妗。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破旧的衣衫,嗫嚅:“日后,日后再告诉你。”
女孩「唔」了一声:“好吧,不过我爹爹要升迁了,日后就要搬家啦,你以后有机会记得要来找我呀。”
徐宴玉点头。
但其实,他知道,他大约活不过弱冠。
女孩最后一次翻墙离开,发丝被歪脖子树钩了一下,落下一支簪子。
徐宴玉悄悄捡起,将它攥在手心,哪怕,后来簪子被几个兄长发现,他挨了毒打也咬紧牙关死死护着。
他想有个坟,不想裹了草席抛尸荒野,日后,这是他唯一的遗物,要同他一起入坟的。
没迎来他的坟,迎来了徐家灭门。
徐家和淮王勾结,如今又想独善其身,被淮王设计报复。
徐宴玉在偏院里住着,逃过一劫,八十四颗头颅滚在地上,他冷眼看着那一地浓稠血水……甚至畅快。
徐宴玉改变了想法,他想活着,他冷静地处理了一堆头颅,深埋地下,他要这些人看着他步步高升,他要活着去找到她。
他费尽周折,终于迎来属于他同妗妗的大婚,心脏在颤抖。
他愿意陪妗妗演,他也学会了装可怜,妗妗很吃这一套。
他无比庆幸,妗妗虽然忘了他,但他还有一张好脸,从前这张令自己厌烦的、吃尽苦头的脸竟还有用处。
无妨,妗妗喜欢就好。
在朝中久了,淮王知道了他的存在,但淮王大势已去,更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把主意打到妗妗头上。
好在,他偷偷跟着妗妗,处理了一路上淮王的死侍,而屋内四个接应的,就由妗妗自己处理了。
后来,妗妗发现了那些骨头。
再后来,便是他牵着妗妗的手,近乎乞怜地问。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她不愿意,他就连带着那群欺负过她的人一同死去。
他早就不是他了吗他为沈妗而活。
然而,他的妗妗却说:“我们回家。”
好,我们回家。
来源:九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