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季总是来得突然。前天还是艳阳高照,今早醒来却发现整个院子都泡在水里。我刚把鞋子挂在晾衣绳上,电话就响了。
雨季总是来得突然。前天还是艳阳高照,今早醒来却发现整个院子都泡在水里。我刚把鞋子挂在晾衣绳上,电话就响了。
“老弟,大伯不行了,你尽快赶过来吧。”电话那头是大哥沙哑的声音。
我愣了几秒,嗓子像卡了块骨头。大伯前几个月查出肺癌晚期,但前两天还能在院子里遛弯,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要不要带点…”
“什么都不用带,就你自己来。”大哥打断了我,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扫了一眼屋里的时钟,停在7点28分,好像很久没走了。明明前天才换的电池。雨声渐大,院子里的老母鸡躲到了车棚下,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在埋怨我出门前忘了收它们。
赶到县医院时,电梯里挤满了人,我只能走楼梯。七楼,喘得厉害。推开病房门,里面黑压压一片人,大伯躺在中间的病床上,眼睛半睁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见到我进来,大伯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用尽力气冲我招了招手。我挤到床前,弯下腰。
“钥匙…仓库…你…”大伯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只能从嘴型判断。他的手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生锈的铁钥匙,塞进我手里,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
“药…过期了…”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钥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大嫂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大哥拍拍我肩膀:“大伯最疼你,从小到大。”
送走大伯那天,天空出奇地蓝。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就连常年不在家的三叔也从深圳赶了回来。乡下人的葬礼简单而隆重,一切按老规矩来。
晚上喝酒时,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忆起大伯的事。
“你大伯年轻时可厉害了,全公社拖拉机开得最好的就是他。”村支书老王端着酒杯说,“八十年代那会儿,一个人能养活全家七口,不简单。”
“是啊,后来集体化取消了,他就去开货车,跑长途。”大哥接话,“要不是那次车祸伤了腿…”
我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故事,手里不自觉地摸着那把钥匙。大伯临终前给我的,一定有特别的意思。从小到大,大伯对我确实格外照顾,但具体原因我从未细想过。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我基本是在大伯家长大的。
“大哥,大伯有个仓库是吧?”我问。
大哥愣了一下:“你问这干嘛?那破仓库都快塌了,里面都是些没用的旧东西。”
我把钥匙拿出来:“大伯临走前给了我这个。”
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大哥和三叔交换了个眼神,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追问。
“没什么,那仓库是你大伯的心病。”大哥放下酒杯,“他从不让人进去,连大嫂都不行。你既然拿到钥匙了,就去看看吧。不过…”
“不过什么?”
“别期望太高。”大哥说完,起身去厨房拿菜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大伯的仓库。那是村子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平房,墙皮剥落,门上挂着把大锁,锈迹斑斑。我试了几次才把钥匙插进去,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推开门,一股霉味夹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咳嗽了几声,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慢慢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间十来平米的小屋,中间放着张旧木桌,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发黄的报纸、旧收音机、几本破旧的相册、一摞信封…墙上挂着几件褪色的衣服,有我小时候穿过的校服,还有大伯年轻时的军装。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门的那面墙——上面整整齐齐地贴着56张照片,排列成7行8列。我走近一看,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第一张是我刚出生时的样子,被大伯抱在怀里。第二张是我咿呀学语的时候,大伯蹲在一旁教我走路。然后是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大伯的影子。
这些照片我从未见过,有些甚至不知道是谁拍的。我盯着那面墙,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突然,我注意到最后一排的照片和前面不同——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从婴儿到五六岁的样子,总共8张照片。
我取下其中一张,背面写着:“小荷1983年,3岁生日”。
小荷?我从没听说过大伯家有个叫小荷的孩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大哥。
“看完了?”他站在门口,声音低沉。
“这个小荷是谁?”我举起照片问。
大哥叹了口气,走进屋里,坐在那张旧木桌前。许久,他才开口:“那是你大伯的亲生女儿,你的堂姐,得了白血病,5岁就走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大伯不让提,谁提他就发火。”大哥点了根烟,“那年小荷走后,大伯像变了个人,整天闷在这个仓库里,有时一关就是一整天。后来你出生了,他才慢慢走出来。”
“等等,”我突然发现了什么,“小荷走的是哪一年?”
“1985年。”
“我是1986年出生的…”我喃喃道。
大哥看了我一眼:“是啊,你和小荷同一天生日,阴历四月初八。大伯总说,你是上天送来填补他心里那个洞的。”
我低下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此时,我注意到桌子上那摞信封,最上面一封写着我的名字。我拿起来,里面是张纸,上面是大伯歪歪扭扭的字:
“小海: 等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走了。这些年,看着你长大,是我最大的欣慰。你可能不知道,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那一年,小荷走后,我一度想跟着去。但你的出生让我明白,生命是轮回的,我们无法挽留逝去的,但可以珍惜眼前的。
这56张照片,48张是你的成长,8张是小荷的全部。我每天都会来看,仿佛这样,我的两个孩子都在身边长大。
现在,我累了,想去找小荷了。这把钥匙,这间仓库,这些回忆,都交给你。希望你能记得,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爸妈,还有一个大伯,一直深深爱着你。
药...我知道过期了,但那是小荷的药,我一直舍不得扔..."
信的末尾是一大片墨迹,像是泪水洇湿了纸张。
我把信紧紧攥在手里,泪如雨下。大哥站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
“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哽咽着问。
“他怕你有负担。”大哥掸了掸烟灰,“你大伯就是这样的人,把所有苦都往肚子里咽。”
我深吸一口气,环顾这个小小的仓库——这里储存的不是物品,而是一个父亲三十多年来的爱与思念。
“那些东西…”大哥指了指桌上的杂物,“大嫂说都给你,你看着处理吧。”
我点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翻看那些旧物。突然,我在一堆报纸下面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大伯的日记,从1986年我出生那天开始,一直到前段时间住院前。
2月14日,晴。小海今天会考成绩出来了,全班第三,真不赖!虽然嘴上批评他粗心,心里其实美滋滋的。给他买了个新书包作奖励,他挺高兴。晚上做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这小子能吃,一人干了半锅饭…
5月21日,阴。小海高考前紧张得睡不着,我熬了碗姜汤给他。他问我:“大伯,考不好怎么办?”我说:“考不好就考不好,大不了明年再来,大伯养你一辈子。”他笑了,说我傻…
9月1日,大雨。送小海去火车站,他要去南京上大学了。远远地,看着他背着包走进站台,突然就想起了小荷。如果她还在,现在该30岁了吧,也许早就结婚生子了…
一页页往下翻,我的人生轨迹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大伯用他朴实的文字,记录下我的每一步成长。有时只有简单的几句,有时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读着读着,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伯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他总是第一个知道我喜欢什么,为什么他对我的了解有时比我自己还深…
“他一直偷偷关注着你,”大哥说,“你上大学后,他学会了用手机,就为了能随时看你发的朋友圈。”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一遍遍抚摸着那些照片、那本日记本、那张泛黄的信纸。
下午,我决定把仓库整理一下。大哥来帮忙,我们把那些照片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准备洗干净后重新装裱。就在这时,我发现照片后面的墙上有个小柜子,被照片挡住了。
打开柜子,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56个小盒子,每个盒子上都标着日期和简单描述:
“1986.4.8,小海出生,医院拿的手环” “1992.9.1,小海上学第一天,掉的乳牙” “1998.6.20,小海初中毕业,第一名奖状” “2004.9.1,小海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
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与我生命中重要时刻相关的小物件,有些微不足道,有些珍贵异常。最后一个盒子上写着:“2024.1.15,小海来医院看我,带的水果糖纸”。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医院看大伯,带了他爱吃的水果糖…
“你大伯这辈子就这么个爱好,”大哥在一旁说,“收集你的东西,记录你的生活。这些年我劝他别住老房子了,搬镇上去住,他就是不肯,说离开了这个仓库,心里不踏实。”
“为什么是56个?”我忽然问道。
“你今年36岁,加上小荷的5岁,正好41年。每年给你们一个盒子和一张照片,现在是56个,他本来计划攒到100个的…”大哥的声音哽咽了。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我看着这些照片、日记和小盒子,仿佛看到了大伯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这些东西的样子。
我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婴儿手环,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期。这么小的东西,大伯却保存了36年,从未丢失。
大哥已经悄悄离开了仓库,给我留下独处的空间。我坐在窗边,一张张翻看着这些照片,一页页阅读着日记,一个个打开那些精心保存的盒子。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我点燃了屋里仅有的一盏老式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我似乎看到了大伯坐在桌前写日记的身影,听到了他低声吟诵的乡间小调。
“小海,过来,大伯教你写毛笔字…” “别怕,大伯在这儿,没事的…” “长大了,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那些记忆中的碎片,如同电影画面般在眼前闪现。
在仓库的角落,我发现了一个尘封的老式相机,下面压着一张纸,写着:“等我百年之后,请把这些东西都给小海。他会明白的。”
我轻轻擦去相机上的灰尘,发现里面还有一卷没洗的胶卷。心中一动,连夜开车去了县城的照相馆。老板说胶卷太旧了,不一定能洗出来,但他可以试试。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照相馆。出乎意料,胶卷上的照片清晰可见。一共24张,全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下的日常生活:上学路上的背影、考试后疲惫的表情、毕业时开心的笑容…最后一张,是去年冬天,我陪大伯在村口散步,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拉长,融为一体。
那一刻,我终于泪流满面。
大伯走了,但他的爱仍在这间小仓库里,以56张照片、56个盒子的形式存在着。他用自己的方式,陪伴了我36年,也许在未来的岁月里,也会继续陪伴着我。
下午,我决定把这些珍贵的记忆好好整理保存。不是搬走,而是把这个仓库修缮一下,让它成为我和大伯之间永恒的连接。
“大伯,”我轻声说,仿佛他就在身边,“谢谢你,我会把这些故事继续讲下去。”
仓库门外,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停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在回应我的话。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点点金光。我想,这可能就是大伯想告诉我的——生命,在离别后仍然继续,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和延续。
回家路上,我经过大伯的坟前。新土还没有完全沉实,上面插着一根香,还在袅袅冒烟。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大伯,我找到了那些照片,看了您的日记。”我低声说,“您放心,我会把56张照片变成100张,把您的爱传下去。”
路边的柳树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大伯在轻声回应。我不知道天堂是否存在,但我知道,爱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回到家,我把从仓库带回来的那本日记放在床头。翻开最后一页,发现大伯住院前最后写的一句话:
“我这一生,没有大富大贵,但因为有了小海,我感到无比富足。我想,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吧——能够爱一个人,并被爱着。”
窗外,夜色渐浓,繁星点点。我抬头望天,不知哪一颗星星是大伯和小荷的灵魂。但我知道,在某个地方,他们一定在看着我,就像我小时候,大伯总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我一样。
“晚安,大伯,晚安,小荷。”我轻声说,然后关上了灯。
在黑暗中,我似乎听到了大伯熟悉的回应:“晚安,小海,做个好梦。”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