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竹正垂首坐在雕花床榻边,指尖轻触榻上人儿发烫的额角,黛眉深锁。
容府。
爬满青苔的墙根处。
青竹正垂首坐在雕花床榻边,指尖轻触榻上人儿发烫的额角,黛眉深锁。
廊下忽地飘来青莲的讥诮声:
「咱们大小姐真是好福气,老爷听闻她染了风寒,立刻着人送来上等蜜饯,倒像是怕苦着这娇小姐似的。」
那只抚在额间的素手陡然僵住。
我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正对上青竹泛红的眸子。
强撑着支起病躯,我哑着嗓子说要出去透透气。
青莲闻言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按住我肩头:
「姑娘还发着高热呢,万万动不得。奴婢这就让青竹去小厨房端药来。」
我望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丫鬟,心底泛起森森寒意。
药?
怕不是掺了蒙汗药的穿肠毒!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掠过——陆鸣将军凯旋第三日便纡尊降贵亲临容府,只为探望外孙女容嫣。谁料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只顾着在园子里扑蝶,竟连祖孙相见都抛诸脑后,沦为满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挣扎着要向外祖父解释,青莲却按着我手腕冷笑:
「不过是些市井流言,难道要同陆将军说实话?说小姐前夜被二小姐推进荷花池染了风寒,这才睡过了时辰?陆将军若知晓内情,岂不迁怒老爷?到那时……」
「小姐可莫忘了夫人临终前的托付。」
母亲弥留之际的殷殷嘱咐犹在耳畔:
「嫣儿,是娘对不住你爹,害他违背了与梅姨娘白首之约。你且记着,即便娘走了,也要代娘偿还这份情债。」
我本承袭外祖家将门血脉,何曾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却因母亲遗言,生生咽下满腔血泪,最终落得个曝尸荷花池的凄凉下场。
母亲啊母亲,您欠下的情债,上辈子用我容府一百零八条性命偿得还不够吗?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既得苍天垂怜重活一世,我定要让那些魑魅魍魉堕入阿鼻地狱!
我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翻涌的杀意:
「青莲,我腹中饥饿,想喝些清粥。如今这府里,也就你在厨房说得上话了。」
青莲眼底闪过一丝厌烦,面上却堆起笑意应承下来。
前世我竟未察觉,这刁奴分明是梅姨娘安插在云落阁的眼线!
余光瞥见青竹抿着唇,神色黯然。
我反手握住她布满薄茧的掌心,嗓音沙哑:
「青竹,助我!」
青莲端着汤药推门而入时,房中已不见青竹踪影。
她慌张地环顾四周,连发髻散乱都未察觉。
我轻笑出声:
「不过是遣青竹去院里摘朵金盏花,姐姐何故如此惊慌?」
青莲神色一松,将药碗递到我跟前。
余光扫见青竹握着烧火棍从墙角闪出,脚下突然踢到碎石。
「咔嚓」一声脆响。
青莲下意识转身查看,我趁机剧烈咳嗽,作势要打翻药碗。
「姑娘小心!」
她慌忙去扶歪斜的碗盏,我趁其不备抄起藏在袖中的银簪,狠狠扎向她后颈。青莲闷哼着栽倒在地,药碗脱手瞬间,被青竹凌空接住。
「小姐放心,奴婢接住了。」
这丫头竟冲我眨了眨眼。
我们迅速剥下青莲的外衫换上,青竹手巧,三两下便将我发髻梳成丫鬟模样。
端着药碗行至院门时,守卫的呵斥声让掌心沁出冷汗。
「站住!」
我身形微僵,余光瞥见左侧侍卫欲上前盘查。
「闭嘴!」右侧侍卫急喝,「青莲姑娘是梅姨娘跟前的红人,轮得到你多事?」
我低眉顺目地微微福身,径直往前厅去。
刚踏进正堂,梅姨娘娇柔的笑声便刺入耳膜:
「已派人去请大姑娘了,听说她正在园子里扑蝶玩得正欢呢,妾身再差人去催催。」
我冷笑着一把掀开珠帘:
「姨娘这谎话编得愈发圆润了。」
堂上端坐的银须老者目光如电,下首黑衣青年剑眉入鬓。
前世容止柔将我折磨至死时,曾贴着我耳畔狞笑:
「听闻陆鸣将军行刑前,竟向狱卒下跪,只为托付你终身大事。说到动情处,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竟落下泪来,直道庆幸你生在容府。」
「堂堂开国功臣,受尽酷刑都不肯低头,却为你折腰。」
她笑得花枝乱颤,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我脸颊:
「若他知晓你现在生不如死,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猛地咬住她脖颈,直到铁锈味灌满口腔。她疯魔般将匕首捅进我心口,又补了十几刀才罢休。
而此刻,活生生的外祖父就坐在眼前!
我眼眶发热,屈膝行礼:
「容嫣拜见外祖父,拜见二舅舅。」
陆鸣将军朗声大笑:
「多年不见,嫣儿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父亲容惇却猛拍案几:
「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梅姨娘假意劝慰:
「许是贪玩误了时辰……」
我霍然抬头,目光如刀。
前世容止柔杀我后向梅姨娘求救,那毒妇把玩着丹蔻轻笑:
「蠢货死了才好,柔儿稳坐嫡女之位岂不美哉?」
「将她沉塘时记得在腰间绑块石头,对外只说失足落水。」
梅姨娘扶正那日,母亲牌位被她踩在脚下:
「陆茹,你斗不过我,你女儿更不是柔儿对手。」
「你们陆家满门忠烈,合该绝后!」
我飘荡在容府的魂魄,日日看着这对奸夫淫妇狎昵,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此刻我缓步踱至梅姨娘跟前,她尚在虚情假意地赔笑。
「啪!」
我使出全身力气甩出耳光,她鬓间步摇应声而断,唇角渗出血丝。
「小贱蹄子,你竟敢动我!」
梅姨娘张牙舞爪扑来,却被外祖父飞起一脚踹得撞在雕花柱上,呕出大口鲜血。
陆家儿郎齐刷刷起身,容惇高举的手掌默默垂落。
「陆鸣在此,谁敢伤我外孙女!」
老将军虎目圆睁,震得满室仆从噤若寒蝉。
容惇正待发难,忽闻院外传来凄厉哭喊。
但见容止柔提着裙裾飞奔而来,扑在梅姨娘身上:
「容嫣,你这毒妇,竟敢伤我娘亲!」
04
眼见外祖父面色阴沉如墨。
容惇猛然转身对容止柔厉声呵斥:"住口!"
容止柔睁大眼睛,满眼惊愕。
容惇旋即调转矛头:
"逆子竟敢掌掴长辈,实属大逆不道!容家家法自有规矩,陆老将军何必越俎代庖!"
外祖父双目几欲喷火。
我轻轻握住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安抚地拍了拍。
他魁梧身躯骤然僵住。
我向前跨出半步,朗声发问:
"父亲既认定女儿掌掴长辈,那女儿倒要讨教一二。"
"自古正妻为尊,嫡女为长,妾室不过奴婢之流。如今女儿身为容家嫡长女,教训个奴才有何过错?"
"莫非父亲竟要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在这府中颠倒主仆尊卑?"
容惇面色由青转白,强自辩解:
"休要胡言!容家家规自然遵从朝廷法度。"
"为父是说,纵使是奴婢,主家岂能随意打骂?传扬出去岂不落个暴戾之名?你身为容家嫡女,怎可如此糊涂!"
我冷笑一声,字字铿锵:
"外祖父登门探望,梅姨娘却暗中给我下蒙汗药,阻挠祖孙相见,更在长辈面前搬弄是非,此为罪一。"
"身为妾室掌家,竟克扣嫡女月例银钱,将我囚于破败院落,此为罪二。"
"倚仗父亲宠爱,联合庶女肆意辱骂嫡长女,甚至谋害性命,此为罪三。"
"桩桩件件,父亲心知肚明,怎还觉得这一巴掌是随意打骂?"
容止柔气得浑身发抖。
容惇面色阴鸷,仍在推诿:"梅姨娘操持家务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凝视他良久,突然转身跪在外祖父脚边,哽咽道:
"姨娘庶妹仗着父亲偏爱,欺我辱我。"
"求外祖父带孙女面见圣上,我要告御状!"
"礼部尚书容惇,宠妾灭妻,搅乱朝纲,视朝廷纲常如无物!枉为朝廷命官!"
05
"容嫣!"容惇失声尖叫。
"你将为父置于何地?竟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你母亲临终前嘱咐,你全忘了不成?"
容止柔尖叫着插话:
"容嫣,若非你母亲当年行苟且之事,我母亲怎会屈居妾室?你享着嫡女尊荣,竟敢忘恩负义!"
"放肆!"
外祖父暴喝如雷。
二舅陆度将我扶起,触到我滚烫的衣襟时,怒火更盛。
外祖父怒目圆睁:
"当年茹儿执意嫁你,我便觉不妥。她竟在我寿宴上给你下药,生米煮成熟饭。可她一个深闺女子,哪懂药量轻重?"
"我曾劝她,你却仗着几分姿色权势拿捏茹儿。如今竟想拿捏我陆家血脉?"
梅姨娘听到此处,踉跄着站起,脸色煞白如纸。
容惇偷瞄梅姨娘一眼,目光闪烁,随即正色道:
"是小婿糊涂,误信梅姨娘持家有方,没想到她如此荒唐,以致嫣儿误会。"
"嫣儿终究是容家嫡女,若容家蒙羞,她日后婚事如何?岳父久居边疆,怎护她周全?"
"如今嫣儿已及笄,正当学习掌家。依小婿之见,暂将管家权交予嫣儿,待她出嫁后,视梅姨娘表现再行定夺,岳父以为如何?"
二舅怒不可遏:"你这……"
我接口道:"父亲所言极是,那便请梅姨娘交出掌家令牌。"
梅姨娘身形摇晃,如风中残叶。
容惇上前搜身,夺过令牌。
容止柔眼含毒火,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接过令牌,风寒发作之下摇摇欲坠,趁机将纸条塞进二舅掌心。
06
再睁眼时,满室幽香萦绕,绣着并蒂莲的帷幔随风轻扬。
高热已退,通体舒泰。
青竹叽叽喳喳说着外祖父与二舅的威风,连容止柔的馨香阁都被查封。
我笑着打趣:
"我二舅年过而立尚未娶亲,不如将你许配给他?"
青竹耳尖泛红:"小姐莫要取笑……"
"奴婢卑贱之身,怎配得上陆二将军……小姐再这般说,将军该生气了。"
我命她取来箱底卖身契,抽出一张递还:
"如今你是自由身,去留随意。"
青竹泪如雨下,跪倒在地:
"可是小姐厌弃奴婢了?"
我轻抚额头:"我怎会厌你?只是眼下局势,唯恐梅姨娘拿你作筏。你先收好卖身契,防她拿捏。"
青竹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去了。
我望着窗外新抽的柳芽,暗自思量。
梅姨娘失了管家权,必不甘心。然外祖父权势正盛,她不敢直接下毒手。
唯有挟制我,方能破局。
我望着青竹离去的方向,眉心微蹙。
07
十五这日,梅姨娘登门。
"大姑娘,今日是十五,该去清凉寺进香祈福,按老规矩要在寺中留宿。"
我轻笑:"姨娘素日操持这些,自行安排便是。"
梅姨娘垂首敛目,看不清神情。
"需得当家主母或掌事人亲往,方显诚心,大姑娘莫要惹佛祖不悦。"
"大姑娘放心,我已打点妥当,只等大姑娘前去表表诚意。"
我仍是浅笑:"姨娘说得在理,便有劳姨娘安排。"
颠簸的马车里,青竹忧心忡忡:"小姐明知梅姨娘不怀好意,怎还答应?"
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致,突然忆起前世临终前青竹的只言片语。
原来那清凉寺竟藏污纳垢,有假僧人专对及笄少女行不轨之事。多名女子受害却不敢声张,直至那恶僧在寺中作恶时被撞破。
往昔每月十五,梅姨娘都去寺中进香留宿。
事发后容惇曾起疑,梅姨娘却拍着胸脯道:"幸而那恶僧只对及笄少女下手,我未带柔儿同去,真是万幸。"
此言一出,疑虑尽消。
如今细想,其中蹊跷颇多。
08
夜幕低垂,山风穿堂。
青竹为我披上外氅,嘟囔道:"小姐怎挑了最偏僻的院落?"
我双手合十:"不敢污了佛祖清净地。"
青竹忿忿道:"二小姐娇气得很,梅姨娘本不带她,她偏要跟来。这会子又嫌厢房简陋,拿婢女撒气。"
"这般行径,离佛祖近些才该遭天谴。"
我但笑不语。
次日清晨,老僧正在清扫落叶。
忽闻某间禅房传来异样声响。
梅姨娘闻讯赶来,未等僧人通报,便命人撞开房门。
只见一僧人伏在女子身上,行那苟且之事。
女子背对众人,发髻散乱,呻吟声不绝于耳。
众人惊骇。
梅姨娘突然哭喊:"大小姐怎可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老主持慌忙掩目念佛。
我从人群中踱出,扬声道:"姨娘慎言!"
梅姨娘愕然瞪视着我,忽闻门外传来婢女惊呼:
「二小姐!」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正见那红衣女子与僧人唇齿相缠,赫然便是容止柔。
荒唐的是,这对野鸳鸯早已失了神智,竟对门外窥视的全然未觉。
梅姨娘眼眶充血,厉声喝令仆妇将二人撕扯开来。
她猛然转身,杏眼圆睁地质问道:「这原是大姑娘的居所,怎的柔儿会在此处?莫不是大姑娘设下的毒计?」
我端着青花茶盏轻啜一口,神色从容:
「昨夜辗转难眠,今晨便唤了青竹来佛堂诵经,这会儿人还在偏殿抄经呢,如何能分身作恶?」
老方丈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容姑娘所言句句属实,老衲愿作见证。」
梅姨娘却如疯狗般扑将上来:「大姑娘好狠的心肠!定是你指使这淫僧害我柔儿!今日必要讨个说法!」
我指尖轻叩案几,嗤笑出声:
「此番礼佛诸事皆由姨娘操持,我自幼长在将军府,从未踏足这清凉寺半步,怎会识得这腌臜货色?」
「倒是姨娘每月十五必来进香,倒与这秃驴熟稔得很。再者说,我住的禅房与姨娘居所相隔半里,若非早有预谋,怎的偏生在我房里逮着人?」
「更奇的是,方才众人尚未看清房中情形,姨娘怎就笃定是我行凶?」
梅姨娘面如金纸,踉跄着后退两步。
厢房内陡然爆发出凄厉尖叫,一道人影裹着凌乱衣衫直冲我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间,暗处飞出粒石子正中容止柔膝弯,她当即摔了个五体投地。
在众人眼中,不过是她自己踩着裙摆栽了跟头。
此刻的容止柔发髻散乱,双目赤红如魔:
「容嫣!你这贱人毁我清誉!我定要啖你肉寝你皮!」
我漫不经心把玩着腰间玉佩:「容家嫡女当众行此苟且之事,倒要请父亲来评评理了。」
话音未落,梅姨娘已扑到容止柔跟前,扬手便是记响亮耳光:
「孽障!给我住口!」
容止柔捂着脸颊,泪如雨下,满眼尽是惊愕。
老方丈望着满地狼藉,长叹道:「老衲方才查验过,这贼人虽着僧衣,实乃俗家打扮。此事关乎容府清誉,不知大姑娘意下如何?」
我尚未开口,梅姨娘已尖叫着阻拦:「万万不可报官!此事若传扬出去,柔儿还如何做人?」
我假作沉吟状,梅姨娘竟扑通跪地,抱着我裙角哭求。
容止柔见状又要发狂,被梅姨娘一记手刀劈晕过去。
我起身掸了掸衣袖:「姨娘说得在理,这贼人便交由您处置罢。」
临行前,我朝着佛像恭敬叩首:「惊扰佛祖清修,小女罪过。」
老方丈却意味深长道:「施主与佛门有缘,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皆在方寸之间。」
我心头剧震,抬眸追问:「大师何出此言?」
「昔年佛前青灯,偶生凡心堕入红尘。历经劫波方得醒悟,终为施主求来这重生机缘。」
我眼眶骤热,喉头哽咽:「求大师指点迷津……」
老方丈双目微阖,声如梵唱:「前尘愚钝,今朝彻悟。但行心中所向,方不辜负这涅槃重生。」
回府途中,青竹仍红着脸嗫嚅。
我调笑她定力不足,这丫头却跺着脚反问:「小姐怎的半点不羞?」
我别开脸,前世在梅姨娘房中见惯了腌臜事,早该心如古井。
青竹忽又正色道:「小姐何不借此机会将梅姨娘送官法办?」
我望着将军府方向轻笑:「豺狼尚不足惧,真虎方在暗处。」
子夜时分,我遣退青竹,对着房梁轻叩三下。
两名黑衣女卫飘然而落,正是外祖父精训的暗影卫。
「今日那贼人可还活着?」
冷霜抱拳道:「梅姨娘将人关在柴房,未曾处决。」
我摩挲着腰间匕首冷笑:「看来姨娘对这姘头余情未了啊。」
又转向冷雪:「从今日起,你贴身护着青竹。」
此后两月,容府二小姐院中日日鸡犬不宁。
自清凉寺归来,容止柔性情大变,月月都有下人被抬出府去。
更蹊跷的是,先前随行的仆从竟悉数失踪。
原在我院中当差的青莲最是凄惨,日日被当作我的替身折磨,偏生吊着口气不死。
而我掌家后日日去梅姨娘院中「请安」,气得那对母女银牙咬碎。
直至我突患怪病,容颜尽毁,这才消停了些时日。
梅姨娘重掌中馈,第一件事便是将青竹发卖。
只是近来府中盛传,二小姐院里夜夜闹鬼。
有那胆大的偷瞧,只见容止柔披头散发在院中乱窜,口中念念有词。
此刻我却无心理会后宅阴私——距将军府灭门惨案只剩半月。
我攥着外祖父书房地图,忽闻得青竹耳语:「陆愿又在作威作福了。」
抬眼望去,但见那婢女正叉腰训斥下人,虽布衣荆钗,却难掩国色。
我正待细看,却听她扬声唤我:「那边的丫头,过来!」
我冷不防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耳畔炸开尖锐的斥骂:
"鬼鬼祟祟趴在陆大将军院墙外,安的什么腌臜心思?"
这一巴掌打得我偏过脸去,满心茫然无措。
青竹已如护崽的母狮般扑上前:"你这人怎的平白打人!"
陆愿扯着嘴角冷笑:"打的就是这狐媚子,别当我瞧不出你那点攀高枝的算盘,再敢踏足此处休怪我不客气。"
我抚着火辣辣的面颊,强扯出恭顺的笑意:"陆愿姐姐教训得是。"
正欲抽身离去,忽闻木轮碾过青砖的辘辘声。抬眼望去,但见轮椅上端坐的男子气质清华,正蹙眉询问:"陆愿,发生何事?"
我慌忙垂首行礼,生怕被大舅陆昭识破身份。听闻他数年前坠马伤及双腿,自此久居轮椅。初时日日借酒浇愁,如今虽重掌府中中馈,性情却愈发阴郁难测。世人虽敬他"陆大将军"的威名,可哪家清白女儿愿嫁残躯?终是蹉跎至今。
陆愿面对主子瞬间换了柔顺面孔:"不过教训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陆昭漠然扫过我发顶,推动轮椅径自离去。陆愿见状扬声讥讽:"大公子眼界何等高远,某些人莫要痴心妄想。"
归途上青竹学着她那矫揉造作的腔调,挤眉弄眼道:"大公子可不是什么女子都看得上的,别自讨没趣。呸!"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小姐还笑得出?"青竹轻触我肿起的脸颊,心疼得直抽气,"快些回房敷药才是。"
我摇头制止:"眼下隐姓埋名寄居府中,万不可惊动外祖父。且待那内鬼露出马脚,再作计较不迟。"
夜半时分,冷雪悄然前来禀报容府近况。我听着梅姨娘那出狸猫换太子的闹剧,险些笑出声。这起子眼皮子浅的,竟未察觉死的是青莲,而非正主。
翌日天刚蒙蒙亮,青竹便火烧火燎冲进来:"姑娘快瞧!大公子正在院中鞭笞二公子呢!"
我闻言大惊,提着裙裾疾奔而去。但见二舅赤裸的后背早已皮开肉绽,却咬紧牙关不肯吭声。陆愿跪在青石板上哭得梨花带雨,陆昭铁青着脸挥鞭如雨。
"二弟酒后失德冒犯陆愿,这般惩戒可还够?"陆昭将染血的长鞭掷于地,轮椅碾过青砖发出刺耳声响。
外祖父劈手夺过鞭子,震得虎口发麻:"昭儿怎可仅凭片面之词便对亲弟动用私刑?"
陆昭苍白着脸冷笑:"儿子岂会不听他分辩?父亲且问二弟,昨夜可是他扯着陆愿衣袖将人拖进房中?"
二舅僵立当场,耳尖泛红:"儿子昨夜醉得厉害,今晨见那婢女衣衫不整……"
外祖父太阳穴突突直跳,转向陆愿:"你且细细道来。"
"二公子他……他将奴婢拽进房中……"陆愿抽噎着掩住衣襟,恰到好处的羞愤模样。
"既如此,便抬作度儿的通房罢。"外祖父疲惫地揉着眉心。
陆昭突然嘶声尖叫:"不可!"在众人惊愕目光中,这个向来自持的男子竟从轮椅跌落,额角撞在石阶上鲜血汩汩:"儿子心悦陆愿已久,愿娶她为正妻!"
外祖父气得浑身发抖:"胡闹!你母亲当年是明媒正娶的将门嫡女,这婢子如何能比?"
陆昭额角鲜血模糊了视线,却执拗地重复:"此生非她不娶!"
"来人!将这孽障关进祠堂思过!"外祖父怒指瘫坐在地的长子,转向陆愿时目露寒光,"要么给度儿做通房,要么滚出将军府!"
祠堂内,外祖父轻抚发妻灵位,老泪纵横:"馨儿,昭儿竟将那贱婢与你相提并论……"
我自阴影处缓步而出,将近日查得的线索和盘托出。外祖父听罢长叹:"早知你鬼鬼祟祟所图为何。"说着取出我前日塞给二舅的密信,信上墨迹未干:
"昨夜书房外忽闻内室密语,父亲竟称一男子为'殿下'。那男子腰悬紫金蟠龙玉,恐有通敌之嫌。恳请外祖父遣两名暗卫护我周全。"
外祖父摩挲着信纸,目光如炬:"太子素来谨慎,你如何能近身窃听而全身而退?"
我咬唇跪下,将重生之事隐去,只道是母亲托梦示警。说起梦中将军府血染六月雪的惨状,喉头哽咽难言。
外祖父将我扶起,指尖拭去泪痕:"痴儿,不过南柯一梦……"
"若这梦魇成真呢?"我攥紧他布满老茧的手,"孙女愿舍弃容家嫡女身份,但求护将军府周全。"
三日后,陆昭自祠堂放出,当夜便与陆愿在柴房密会。次日破晓,他踉跄而出,眼底泛红却目光灼灼。
变故发生在子夜时分。当陆昭将密信投入书房暗格,等待他的却是外祖父与二舅冷峻的面容。
"父亲,儿子只是……只是来读兵书。"陆昭望着被拆开的信封,面色惨白如纸。
外祖父将倭国国书掷在他脚边:"为个心机深沉的婢女,你竟要勾结外敌?"
"不可能!"陆昭盯着信笺上通敌卖国的字句,如遭雷击,"这分明是给陆愿的绝情信……"
二舅扼住他手腕:"大哥,我们都被那毒妇骗了!"
陆昭踉跄后退,喃喃自语:"她待我那样好,怎会害我……"
外公眼眶泛红,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茹儿如此,你亦是这般,简直鬼迷心窍!」
我慌忙扶住老人颤抖的身躯,转头对大舅厉声道:
「陆愿卖身葬父那日,你见她提及瘫痪多年的父亲便心生怜悯,执意接她入府。这女子日日曲意逢迎,早将你魂魄勾去三分。」
「可那老汉尸身分明是遭人活活打死,双腿骨节尽碎,分明是临终前新伤!」
「陆愿早将埋尸地点和盘托出,你若还不信,此刻便掘坟验伤,看看到底是陈年旧疾还是新近摧残!」
大舅肿着眼泡望向我,仍自欺欺人地嗫嚅:
「绝无可能……她断无这般算计……」
我长叹一声掷地有声:
「那陆愿本名秦无霜,实乃东宫姬妾!」
大舅却似未闻,徒劳地转动轮椅,扑通跌落青砖地面。他竟用双臂撑地,像蛆虫般朝门口蠕动,全无半分侯门公子的体面。
外公浑浊老泪簌簌而落:
「是爹的错……当年你母亲早逝,我镇守边关十余载,让你们兄弟失了庇护……」
二舅亦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半生缺爱之人,但凡得些微暖意,便如飞蛾扑火。
母亲如此,大舅亦如此。
我狠下心肠,唤来暗卫首领:
「即刻将秦无霜押至书房,我要她亲口招认!」
冷霜风尘仆仆闯入时,唇角还挂着血丝。她单膝跪地禀报:
「属下该死!正要擒拿,那妖女已被黑衣人掳走。」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
大舅在雨幕中匍匐嚎啕,状若疯癫。
最后期限将至。
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如墨汁泼洒。
与前世血色黄昏如出一辙。
我心跳如擂鼓,右手不自觉攥紧裙裾。
青竹欲言又止,终是垂首侍立。
宫中内侍突然宣召,外公临行前回望的那一眼,饱含千言万语。
府门外骤起的马蹄声惊破雨幕,有人嘶吼:
「御林军围府!」
我双腿发软,冷汗浸透中衣。
此生我步步为营,焚毁通敌信件,揭穿奸细真容,难道仍逃不过既定命运?
冷霜将佩剑横在我颈间:
「将军有令,御林军至时,必保小姐周全。」
我挣扎着嘶喊:
「证据已毁,他们如何栽赃!」
青竹哭着拽我衣袖:
「小姐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冷雪执剑守在密道入口,警惕扫视四周。
正欲挣脱桎梏,后颈骤痛,意识坠入黑暗。
迷蒙间似穿过幽深甬道,外公站在光影尽头朝我挥手,苍老面容满是悲怆:
「嫣儿,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冰雨砸在脸上,我肝肠寸断。
深闺女子,怎敌得过朝堂倾轧?
与母亲一般痴傻,与大舅一般愚昧!
鸟鸣惊破混沌,我艰难掀开眼皮。
瓷器碎裂声伴着水花四溅,青竹惊喜呼喊穿透耳膜:
「小姐醒了!」
她颤抖着喂我饮水,我反手攥住她手腕:
「外公……」
青竹贝齿紧咬朱唇,泪珠簌簌而落。
我踉跄下床,却听她凄声哭诉:
「昨夜……将军府满门……尽斩于城楼……」
霎时天旋地转,喉头腥甜翻涌。
血雾弥漫中,我跪在城墙下。
刀光闪过,血雨纷飞。
捧起一抔浸透鲜血的残雪,我放声恸哭。
老僧踏着血色走来,长叹道:
「施主,前尘如烟,放下吧。」
我望着掌心渐融的冰雪,字字泣血:
「我不甘!不甘奸佞当道,不甘忠良蒙冤,更不甘这世道天理难容!」
雪水入喉,寒凉刺骨。
江面画舫,红绡帐暖。
太子斜倚软榻,指尖把玩着夜光杯,目光灼灼盯着台上起舞的女子。
素纱遮面的舞姬身姿曼妙,羽纱轻扬间,惹得他下腹燥热难耐。
一曲未终,他摔了酒盏,大步上前将人拽入怀中。
女子含羞带怯后退半步,盈盈下拜:
「鸳鸯见过太子殿下。」
画舫鸨母扭着腰肢凑上前:
「太子好眼光,这可是咱们楼里新来的清倌人。」
太子抚着女子柳腰,掷地有声:
「百两黄金,今夜她归我了。」
鸨母乐得见牙不见眼,女子垂首藏起袖中银针,唇角泛起冷笑。
画舫雅间内,我攥紧匕首等得焦灼。
冷霜破窗而入,急报:
「宫中有变,陛下遇刺!」
我霍然起身:
「详情如何?」
「传闻太子逼宫,此刻陛下生死未卜。」
我攥紧帕子,指尖发白。
前世此刻并无宫变,今生诸多变故已偏离轨迹。
「速速离京!」
次日街头,禁军策马张贴告示:
太子因荒淫无度被废黜。
是夜容府。
梅姨娘与容止柔母女共侍一男,我正欲嗤笑,却见那男子赤身裸体站起:
「两位美人莫慌,本公子定让你们欲仙欲死。」
我攥紧她的手腕,嗤笑道:
「我只晓得,接下来,你们该下黄泉了。」
话音未落,院门外骤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冷霜拽着我翻身跃出雕花木窗,几个起落便落在府邸外沿的古槐枝头。透过朦胧月色,但见容惇盯着满地狼藉的绿罗帐,喉头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容府侍卫如狼似虎扑将上去,将那淫贼死死按在青砖地上。容惇提着染血长刀手起刀落,竟生生将那孽根斩断。
淫贼发出凄厉惨叫,当场昏厥。
锦被翻涌处,梅姨娘与容止柔蜷缩在床榻角落,连惊呼都卡在喉间。
容惇双目充血,提着刀扑至床前。但见银光翻飞,白刃入肉声不绝于耳,他口中反复咒骂着:
「贱妇!贱妇!统统该死!」
两具雪白胴体瞬间绽开血花,待侍卫们反应过来,床上早已是千疮百孔的惨状。
这疯魔之人犹不解恨,又踉跄奔至淫贼身旁。
胡乱劈砍数十下,直到那贼人颈骨断裂方罢休。
「倒是便宜了这些腌臜货!」冷霜从牙缝里挤出冷语。
我望着满院血腥,嘴角泛起冰冷笑意:
「容惇若早些醒悟抽身,或许还能留条活路。如今……」话音未落,眼角瞥见院墙暗处掠过几道黑影。
容惇尚在喘着粗气,杀手已如鬼魅般欺至身前。他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时却被一脚踹向石墙。三两下利落刀光闪过,这昔日尚书便歪着脖颈断了气。
我漠然注视着这幕人间惨剧。
冷霜扯了扯我衣袖:
「姑娘,此处不宜久留。」
言罢,我们纵身隐入茫茫夜色。
荒郊野林。
外祖与舅父们的衣冠冢前。
我与青竹焚烧着纸钱,絮絮诉说近日变故:
「外祖,害您之人已遭天谴,您且安眠。」
青竹轻拍我肩头:
「姑娘,该走了。」
刚迈出五六步,林间忽传来缥缈呼唤:「嫣儿……」
我浑身剧震,反手攥住青竹腕子:
「你可听见外祖声息?」
青竹面露忧色,伸手探我额间:
「姑娘莫不是魇着了?」
四下唯有风过林梢的沙沙声,我苦笑着摇头:
「定是太过思念,生出幻听。」
正待举步,那声「嫣儿」却愈发清晰可辨。青竹美目圆睁,反手将我拽住:
「姑娘,当真有唤声!」
我提着裙裾发足狂奔,远远望见轮椅上的身影。一人扬手示意,一人捻须微笑,虽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熟悉轮廓。
「外祖!」我扑进久违的怀抱,泪水顷刻浸透衣襟,生怕这不过是南柯一梦。
苍老手掌抚上我发顶:「嫣儿掐掐为父,便知真假。」
我迷蒙着泪眼依言掐去,换来老人夸张的呼痛:「哎哟!会疼呢,可是真真切切?」
泪眼朦胧中,但见二舅与三舅抚掌大笑。青竹更是喜极而泣,望向二舅的眸子泛着水光。
回至山间茅舍,我揪着外祖衣袖追问缘由。
原来外祖早察天家猜忌,自探得太子谋逆端倪,便与圣上达成交易。以陆鸣将军「暴毙」诱敌深入,借假传圣旨逼太子提前发难,终将逆党一网打尽。代价却是交出兵权,永世不涉朝堂。
来源:小爱故事集